《心急如焚的金手指》 1、第一章 受天命桎梏在弥天戒里呆了九万年的沈雁,已经有过九百九十九个主人了,而这九百九十九个主人都在沈雁的强力加持之下,突破天瑜大陆极限,成就神位踏碎虚空而去。 阅主无数的沈雁见过各种各样的所谓少年天才,狂傲的,温和的,阴险的,纯良的,爱说话的,不爱说话的……家世性格各有不同,但晋阶之路都是相似的飞快无比,屡次重复劳动下来,沈雁对什么逆天称霸之路的种种走法早已是谙熟于心,在漫长年岁的消磨中,他对于弥天戒主人也早就没了新奇期待。 要说唯一的希望,或许就是能让他少花点力气——有一回,沈雁竟然遇到一个陨落后意外夺舍重生的巅峰丹圣,誓要以丹佐武,问鼎武道之巅,那次沈雁就很轻松了,成天在弥天戒里睡觉养神,任由丹圣自行开挂,没事的时候两人还能聊聊闲话,这对沈雁来说可是尤为难得的经历。 毕竟其他的戒指主人在沈雁眼里,实在是彻彻底底的小孩子,境界和阅历相差太远,说不上什么话。只是这种机缘可遇而不可求,不过好在,兢兢业业操劳了九万年的沈雁只要再助人成就一个神位,就能答复天命遁入轮回了。 作为一个熟能生巧的逆天外挂,沈雁为弥天戒选择主人自有一套方法,先是任由这枚不起眼的黑色戒指在凡俗中流转,直到戴在某个未曾修炼过的孩童手上,能被弥天戒选中的孩童,福缘一关便过了,往后的修炼途中也不愁气运加身,毕竟这弥天戒是传说境大神沈雁尚有肉身的时候,亲手炼制的圣级上品玄器,蕴含了一丝天地气运,玄妙无穷。 然后沈雁便要观察戒指主人的资质悟性,乃至品性毅力,若是不过关,弥天戒自会“不慎”掉落,重新流入世间,寻找下一个有缘人。若是过了关,沈雁就要开始耐心等待,等戒指主人陷入一道人生难关,痛苦不已,乃至万念俱灰之时,沈雁才会耗费神念令弥天戒认主。 这是最后一关,劫难关,有成神潜质的人不光得有福缘气运,没完没了的劫难也是必须的,不然哪能造就那么多逆境传奇?何况正是在危难险境中,弥天戒出现的意义才能得到最大发挥,也能令戒指主人大大地减轻戒备。 于是万事俱备,戒指认主,沈雁现身,主人惊呆,之后就该开启一段手摘星辰脚踏山川,收服美人完虐渣滓,轰轰烈烈的巅峰之路了。 而眼前就是沈雁选中的第一千个主人,十五岁的少年方元,接受最后一关考验的场景。 青霜王朝长风城榆林镇,方家大院。 天气不佳,乌云盖顶,风雨欲来之势。 几个笑嘻嘻的少年站成一圈,嘴里笑骂,手上指指点点,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狼狈少年,正是方元。 方正奇是这群少年里的头,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方元,得意道:“喂,才挨了几下站不起来啦?你不是天才吗?就现在这样可没有天才风范啊!” 跟班们纷纷大笑。 “真惨啊方元,以前高高在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识相点,别占我们方家的名额了,反正去了也是丢人!” “就是,这名额应该是正奇哥的才对,你现在才淬体境一重,长风武院怎么可能要你!” 方正奇听得很满意,连连点头,顺便还踢了还在试图站起来的方元一脚。 “想好了没有,去不去参加武院选拔?” 方元被那一脚踢得再度趴下,又糊了一脸泥,他努力地抬起头,“我会去。” 方正奇蹲下来,笑眯眯地把他的脑袋又摁下去。 “答错了,重来!” 方元想爬起来,可是方正奇用力地摁着他的头,淬体境二重后期的力量令方元根本无法反抗。 他的脸紧紧挨着地面,声音发闷,“我会去!” 方正奇冷笑一声,朝身边的跟班示意,立刻有人上前一步,分别用力踩住了方元的手腕和脚踝。 “既然你这么不听劝,那我只好用笨办法了。”方正奇狠声道,“给我废了他!” 方元的全身都因为疼痛和发力过度而在颤抖,他的拳头紧握,右手中指上的黑色戒指泛起一阵幽光。 沈雁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 差不多是他出场的时候了。 少年方元身为榆林镇方氏的支系子弟,原本进不了本家,但天赋异禀,仅靠自己摸索就跨过了武道修行的第一道难关,成功晋入了淬体境一重,一时间举镇哗然,都传言这榆林镇方家是出了个了不得的天才。方元因此被接回方氏本家,重点培养,但没有什么靠山又懒于打理人际关系的方元,很快就遭到了众多方氏子弟的嫉妒怨恨。 或许是天遂小人愿,某日方元忽然修为停滞,无论如何锻体都是无用功,体内经脉像是生了锈,修为再难寸进。渐渐地,天才被喊成了废物,但方氏族长方宜年不愿就此放弃,仍坚持要将长风武院下拨的两个选拔名额之一留给方元,总觉得他身上还有希望。 这长风武院乃是长风城最好的武院,只招十八岁以下达到淬体境二重的少年少女,大家是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去。 于是修为停滞又占着黄金坑的方元立刻被人寻了麻烦,找上门来的方正奇在方氏子弟中修为排名第二,第一的方明诚已是淬体境二重巅峰,他占据一个选拔名额理所应当,但才一重中期的方元占去另一个名额,显然就难以服众了,尤其是令万年老二方正奇愤怒不已。 而方正奇威胁不成,当下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要废了方元手脚。但有沈雁暗中护身的方元,又怎么可能真的被废? 方正奇的小跟班们脚下正要狠狠发力,黑色戒指泛起一阵幽光,就在一股恐怖的气息将要逸出的时刻,方元忽然使劲扭过脑袋大喊一声:“族长!” 这一声族长喊得是字正腔圆十分响亮,方正奇和跟班们吓了一跳,手脚下意识一松,连沈雁也被惊到,硬生生把气势给憋了回去。 趁方正奇等人扭头分神的刹那,蓄力已久的方元一跃而起,朝着方正奇面门重重挥出一拳。 恰好,戴着戒指的拳面猛然印上方正奇脸侧,竟是划拉出一道血痕。这一下得了手,但几人也不是笨蛋,很快反应过来再次制住了方元,平白无故破了相的方正奇已是勃然大怒。 “打!给我狠狠的打!这小子真他娘的要反了天了!” 又一顿拳脚相加,方才同样被耍的沈雁也是存了点小心思,由着方元又挨了一顿揍。这次方元是真的被打没了力气,只剩下重重喘气的劲了。 乌云浓郁至极后已是下起了大雨,方元仰面躺着,衣衫破烂,伤口无数,雨点打在他身上劈啪作响,伤口处流出的鲜血渗入弥天戒中,戒身上逐渐浮现神秘的纹路。沈雁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正准备暗中将力量借给方元,助他反击。 谁料方元居然十分冷静地开口说话了。 “方正奇,你若是真的想要武院的选拔名额,就在三日后的家族大会上,堂堂正正打败我。” ……沈雁又被憋回去了。 方正奇也没想到都这时候了,方元还会说出这种话,他嗤笑起来。 “三天?再给你三年,你也赢不了我!方元,何必再拖延时间?你以为再过三天你就能晋入淬体境二重?还是你能搬到什么救兵?我告诉你,就算族长真的来了,也保不住你的名额!” 方正奇冷笑着俯下身子,凑到方元耳边寒声道:“不怕告诉你,族长恐怕连他自己都保不住了!” 方元一愣,霎时反应过来:“你们要推翻族长?” 方正奇道:“没错,这还得多亏你这个大天才,要不是他一心护着你这个废物,家族里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多长老怨声载道……” 方氏族长方宜年是整个家族中待方元最好的人,尽管两人的血缘关系极远,方元的父母又早逝,可以说是无依无靠,以天才之名被接来本家的方元实际却像株无根浮萍,方宜年因此动了恻隐之心,不光是因方元的资质对他另眼相看,更是在方方面面对他多加关照,视如己出,早引起族内其他人的不满。 这些人过去是碍着方元的名头不敢妄动,如今方元已成废物,方宜年的“识人不清”也成了他一大软肋,颇招人诟病,何况原本方宜年宽厚仁慈的性格就难以树立绝对的权威,族里早有异动,方元之事一出,一时间,方氏族内存有异心之辈都是大喜,纷纷开始各自打点运作。 方元倒是不说话了,紧抿下唇,似有懊悔歉疚之色。 方正奇挺直了腰杆,整整衣冠,抬手摸了摸面颊上那一道血痕,眼中闪过阴冷之色。 “方元,本来你早些求饶,我还只是废你手脚而已,可惜你实在不识抬举,竟敢对我动手,还害得大家都陪你淋雨,我看,你今日便彻底留在此地吧!” 方正奇单手握拳,青筋鼓胀,隐隐有爆鸣之声,他将全身力量尽数加诸拳中,是要以一招置方元于死地! 方元拼命想要站起来,可这次真是连一丝力气都没了,终于是无力回天,他倒没有如人们常说的那样闭眼等死,墨色眼眸反而是睁大了,像是要将眼前的的一切牢牢记住,等待来日以报,淅沥雨水和狰狞面孔便统统映进了清澈眼底。 方元的血已将弥天戒浸透,认主已成,沈雁看着这个面对死亡异常平静的少年,倒是苦笑一声,心下有了决定。 就在方正奇的猛力一击要袭上方元胸口的时候,一股令人心惊的气息凭空爆发,方正奇无法再动弹,犹如僵硬偶人,一时间满面骇然。 虚空之中,竟缓缓显出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 2、第二章 那一道身影自雨幕中陡现,明明是虚影,却散发出一股近乎实质的威压。这虚影不甚清晰,只能隐隐看出是一面容俊秀的男子,当下他森然一笑,竟传出了方元的声音。 “还敢动手?” 每一字出口,都是一阵刀割似锋利的压迫感,方正奇等人被这股威压惊得冷汗淋漓,根本无法开口答话,险些还湿了裤裆。 沈雁分出两股神念,其一凝成奇异虚影,其二渗入方元体内,借了方元之口发声,同时温养他体内伤势。 方正奇的手还僵在方元身前几寸,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生生被强大的威势禁锢在半空中。 这道虚影似是洞悉他的尴尬,冷哼一声,道:“说了三日后,便是三日后!” 话音一落,这股恐怖威压轰然爆起,分明是将方正奇所蓄的那股力道原路返了回去! 方正奇自食恶果,被自己打出去的力量掀翻在地,胸腹受创,大口大口吐出鲜血,几个小跟班也受波及,在地上滚作几团。尽管受了伤,但几人总算从沈雁刻意收回的威压中解脱出来,登时像见了鬼般惊叫着撤开,连滚带爬跌跌撞撞。 “妖怪!方元是妖怪!” 躺在地上的方元怔怔地望着这一道宛如天降的颀长身影,在凄然骤雨中犹如神明,一时间竟是晃了神。直到他发现方正奇已走,紧绷的心神一松,立刻察觉到所受的内伤不知何时已尽数痊愈。 方元抹了一把面上的雨珠,慢慢站了起来。沈雁一动不动,虚影定在空中,静静地看着他。 方元平复呼吸,低声拘谨道:“多谢前辈。” 沈雁笑了:“你倒是冷静。”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清亮剔透,不似凡俗,予人流云野鹤之感。 方元顿时哑口无声,他不过是十五岁的小镇少年,哪里见过这般气质的人物,遑论他刚从危难中解脱出来,还陷在劫后余生的恍然感受中,这下子强撑的冷静都在沈雁温和的话语里卸去。 方元支支吾吾半天,居然是认认真真地又说了一遍:“多谢前辈。” 沈雁愈发觉得这少年有趣,忍笑道:“我知道了,不用谢。” 沈雁当然是在等方元问出那一句标准台词:“你是谁?”这样他才能顺顺当当地把那说过九百九十九遍的标准理由给搬出来。 方元点点头,迟疑道:“前辈,你……” 沈雁心想,来了来了,不出意外这就是他最后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了,这么一想还挺惆怅的。 “前辈,你要不要去屋里避避雨?” 方元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沈雁:??? 方元又道:“虽然前辈看起来好像不需要避雨,但是淋雨终归是不好……” 沈雁简直一口老血,扶额哀叹,他真是不应该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小朋友抱有什么正常的期待。 沈雁长叹一声,饱含怨念,“罢了,你随我来。” 方元:“啊?……啊!” 方元只觉得眼前一花,眨眼间,竟是来到了一方意想不到的奇异空间,眼前一片草木葱茏,繁花浓荫,流水潺潺,静谧渺远,不似人间。 而沈雁不再是虚影,他的身形更为凝实,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一袭青衫,飘然出尘,只是面色极为苍白,他沉声道:“这是弥天戒中的空间。” 大概是紧张和敬畏,方元垂着头,不敢仔细去看沈雁的容貌,讷讷道:“弥天戒?” “就是你从小戴在手上的黑色戒指。” 方元闻言去看自己的右手,那一枚黑色戒指看起来仍旧不起眼,只是戒身上多了一些繁复的纹路,还泛着隐隐的血光。 方元诧异道:“前辈你从小就呆在我身边?” 沈雁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呢……虽然细想之下也没说错。 “姑且算是吧,只是我最近才苏醒,看你有难,就帮了一把。”沈雁睁眼说瞎话,“我就直说了,方元,我看你资质上佳,心性过人,这一次助你,我也并非一无所图。我有一事相求,你可愿听?” 方元立刻恭敬道:“前辈请说。” 沈雁苦笑一声,神情有万般不甘:“我在万年前肉身被毁,无奈寄神念于这一方小小的弥天戒中,你我能相遇也算是有缘,如你愿意往后为我留心寻觅几样天材地宝,我就在武道修行一途上尽力助你,你若成器,甚至能登临武道巅峰。” 方元倒没被沈雁抛出的大饼给迷住,他想了想,问道:“什么天材地宝?有什么用?” “凤冥芝,悲问花,飞云鬼枝,托天露,这四样天材地宝可炼制太初入虚丹,助我重炼肉身。不过,如今你层次太浅,压根无法接触到这几种灵药,你早日晋入气海境,才有可能稍窥门路。” 这当然也是胡扯的,沈雁并不需要太初入虚丹,而这太初入虚丹也不能用来重炼肉身。会这么说,只是因为身经百战的沈雁早就摸出门路:弥天戒选中的少年中,有许多都不愿意平白接受好处,有人是因为傲气,有人是因为谨慎。 而眼前这个方元,据沈雁的观察,是个有恩必报的性子,方氏族长方宜年的知遇之恩让他即使明知修为不足,也执着要参加武院选拔,为的就是不负方宜年的厚望,对这样的人,威逼利诱必然行不通,最好的法子,就是以恩情为前提跟他做平等交换。 此外,沈雁说的这几样灵药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品阶极为不凡,每一种都很难得到,不是长在险峻秘境,就是珍藏在大宗大派之中,方元去寻觅灵药的途中,必然会遭遇百般挫折磨难,同时也是飞速成长的机缘。 往日那些答应了寻药的天才们,最后基本都是把沈雁所需的丹药托人炼制出来了,而且这丹药也不是瞎报的,往往都有提升修为脱胎换骨甚至续命之效,有时候现任主人遇到什么巨大困难,沈雁也会慷慨地把前任主人们留下来的丹药拿出来用掉,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总而言之,为了让这些小苗子更好地成长,万年老怪沈雁可谓是煞费苦心。 方元默念着沈雁报出来的灵药名字,像是要牢牢记进心里,沈雁心想这小子虽然言语离谱,品行倒是绝佳。 记住了药名之后,方元心里反复揣摩着这段话,又问道:“气海境是什么境界?” 沈雁笑道:“这离你还远,无须多想,你的当务之急是应对三日后的家族大会,还有十日后的武院选拔,等你进入武院,早日晋入淬体境七重,那时,才是武道修炼的起始!” 方元露出坚毅的神色,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又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前辈,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修为会突然停滞?” 沈雁面不改色接着胡扯:“大约是功法的缘故,你天资卓越,仅凭自己摸索就晋入淬体境一重,难能可贵,只是这方氏本家给你的炼体武技太过不堪,反而与你自行摸索的路子相冲,害得你修为难以再进一步。” 事实是,沈雁觉得这方元的修炼之路还算顺遂,找不到什么强有力的突破口,自己又实在是等得焦心,只好暗中使坏,阻拦了方元的修为进步,然后方元才迈入了坎坷关,并且顺利接受了他的相助。当然,这话可是不能直说的。 “你集中心神,我传你一篇《无尽天诀》,此乃帝级心法,万万不可泄露,否则必遭杀身之祸。你立刻忘了方家传你的那些个狗屁功法,今后专心修炼无尽天诀,不可懈怠!” 天瑜大陆上的功法武器和灵丹妙药分为七阶,由低到高分别是凡级,黄级,玄级,地级,天级,帝级,神级,每阶又分上中下三品。而功法又分为心法和武技,心法较为珍贵少见,受条件所限,绝大多数人在淬体境时都只能学到武技。 由于这片大陆上的某些历史遗留原因,在这个偏僻小镇上长大的方元压根没听说过这些品阶标准,也不知道真正武道修行的境界划分,所以沈雁说给他听,他也只能似懂非懂地哦一声。 说话间,沈雁已动用神念将无尽天诀直接摄入方元的脑海里,方元浑身一震,便陷在了这玄妙无穷的至高心法之中,近两个时辰后才堪堪回过神来。 这时百无聊赖的沈雁正蹲在竹林里挖笋,他呆在弥天戒中万余年,孤身一人寂寥无比,唯一的乐趣就是养养花草种种菜。 沈雁见方元这么快就从无尽天诀中抽身出来,心下也是颇为满意,这速度,在历届戒指主人中也能排进前十了。 沈雁还是一袭仙人似的青衫,两手沾了泥,倒有了股尘世味道。 “果然天纵奇才,不错,我没有看错人,这无尽天诀太过深奥,我还从未见过有武者在淬体境就可以初窥门径,你乃是古往今来第一人!看来我重炼肉身之愿,就真的要托付给你了。” 得了沈雁纯属瞎扯的夸奖,方元面上一喜,小声问道:“前辈,你是谁?” 沈雁一愣:“我……我修行已是万年前的事了,想来你也没听说过,这虚名妄称,就不必再提了。” 方元有点急了,他摇摇头,辩解道:“不是,我是问前辈的名字。” 沈雁随口胡诌的假身份数不胜数,什么天山老人混沌公子凌天丹圣霸海武尊,是什么身份全看心情,即使有人问他姓名,沈雁也无非道一句称我武老药老便可,但今日,想到这算是告别演出,沈雁心中不免有几分怅然,他原本是随意变幻模样显形的,大多化形为慈祥老头或和善中年人,这一次也破了例,懒得伪装,就用了真身面貌。 面前的方元有些紧张,眼睛闪闪发亮,当真是蓬勃耀眼的少年气,沈雁看着看着,有些恍惚,而后微微一笑。 “我叫沈雁,你可以直呼我全名。” 3、第三章 翌日仍是大雨,方元身披蓑衣,穿行在细密雨帘之中。 他径直离开方家大院,路上遇到的方氏年轻族人,一见到他,神情中都流露出几丝诧异和好奇,大约是听说了方正奇的遭遇。 方元也不在意,不顾瓢泼雨势,疾行赶往镇上最大的草药铺子。 进了门,店铺掌柜显然认得他,出声招呼道:“哟,方家少爷,稀客,稀客。” 掌柜说话客气归客气,倒没多少尊敬,毕竟方元修为止步一事,早就在榆林镇传得沸沸扬扬了。 方元问了声好,便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列了许多草药名目和分量。 方元道:“掌柜,你看看,这些草药都有没有?” 掌柜诧异接过,“芝香草二钱,赤虹花一两,白凤芽……方家少爷,您这是要做什么?这些可都是上好的草药,小店嘛,倒是能想法子凑齐……” “那就快些包好了给我。” 听到肯定的答复,方元心里一松,立刻催促起来。掌柜却是没动,盯着他看了稍倾,嘿嘿一笑。 “方家少爷,别怪我多嘴,只是这些草药林林总总加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您是现付银两,还是给银票哪?” 若是其他几位方家少爷前来买药,掌柜恐怕是不敢这么问,看在方家的面子上都得二话不说痛快给药,只是眼前这少年早已没了地位,掌柜也只好遵照利字当头的商人本色了。 方元一僵,摸摸口袋,里头是他的全部身家,二十两银子,不知道够不够。他皱眉道:“多少钱?” 掌柜摸出一把算盘,三下五除二,珠子划得噼啪响,朗声道:“给您去了零头,总共九十八两整。” 方元吓了一跳:“这么贵?” 他一个月的例钱也才十两,哪里付得起这一大笔钱?当下心念一动,轻唤沈雁的名字。 沈雁懒洋洋地应一声:“哎。” 方元沮丧道:“沈前辈,我买不起这些草药,有没有便宜一点的替代品?” 这是沈雁告诉方元的沟通方法,在有外人在场不便对话的时候,只要方元心念一动,便能直接跟弥天戒中的沈雁交流,无须言语,全凭念头闪动。 沈雁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清二楚,看见方元一脸郁闷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于是斩钉截铁道:“没有。” 昨日他给方元列出了一长串草药名目,让他尽快寻来,这样沈雁才能为他配制药浴,祛除体内杂质沉疴,便于无尽天诀的修炼。以往沈雁也遇到过戒指主人买不起草药的情况,通常有两个解决办法:一,在沈雁的指点下找到了什么十分值钱的东西拿去卖了换钱;二,自己想办法找人借钱。 对方元来说,第二条大概是行不通,第一条嘛,是沈雁故意不说的。 谁让这小子老是不按他的套路出牌。 沈雁凉凉道:“还有两天就是家族大会了,要是不泡药浴锻体淬经,恐怕……” 方元一咬牙,往柜台上放了两锭银子:“掌柜,拿药来!分量足了再给你银票!” 掌柜眼睛一亮:“好说好说,方少爷稍等片刻。” 趁着掌柜招呼伙计一同取药称药的当口,方元偷偷取了他柜台上的纸笔,背过身去开始写些什么,沈雁看着他一脸认真写下的内容,是边摇头边笑。 片刻后,掌柜在柜台上码出两排草药包,满面笑容:“方少爷,单子上的草药都齐全了。” 方元表情肃穆地点点头:“很好。”伸手便要去拿药。 掌柜作势虚拦,干咳道:“咳咳,方少爷,这个银票……” 方元一脸不耐烦:“难道还能少了你?一百两,不用找了!” 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张什么来,啪的往柜台上一拍,当真是气势如虹,惊得掌柜不敢再多说什么。同时方元两手一提,直接拎了草药包转身便走,简直是虎虎生风,叫人望而生畏。 掌柜怔怔地看着方元的背影,喃喃道:“这方元虽然修为不行,气势倒是惊人,真是天妒英才,不过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站在一旁的伙计小心翼翼地扯扯他衣袖,轻声喊道:“掌柜,掌柜!” 掌柜不悦道:“干嘛?” 伙计一脸尴尬:“您看这‘银票’……” 掌柜低头定睛一看,一张老脸登时涨红,表情是瞠目结舌:“这这这……!” 这哪里是什么银票,分明是自家柜台上写药方时用的纸,顶上两个自欺欺人的大字:银票,下头端端正正写了两行字:掌柜,实在抱歉,我真的没钱,可是急用这草药,那二十两算作定金,等过几天我有钱了,再给您兑一百两。方元留。 这纸上字字恳切,掌柜憋红了脸也不知道该骂句什么,再追出去看方元,早就没了影了。 这边方元在大雨里一气狂奔,草药牢牢护在胸前,回头望望没了店铺影子,才敢慢下脚步。 沈雁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没来由的好笑,问他:“你怎么知道过几天你就有钱了?” 方元一呆:“啊?啊!我把无尽天诀练好了,在家族大会上帮族长争口气,族长说不定就会借我钱……” 沈雁看他的呆样,险些笑岔了气,方元能感知到沈雁的反应,他不知道沈雁为什么笑,思忖半晌,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起来,轻声道:“沈前辈,让你见笑了。下次我一定多带点钱……多借点钱,再去买东西。” 结果沈雁笑得更厉害了,他想,这次自己倒没选错人,不论天赋能力,光这份又呆又机灵的劲头,方元也真是独一份。 方元回到方家大宅时已经雨过天晴,他抖抖蓑衣晾在屋外,便匆匆赶去后厨烧水,沈雁让他准备了一个大木盆,等方元把木盆装满温水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方元锁好房门,依着沈雁的吩咐,依次往水中加入种种草药,然后静待这一木盆水渐渐凉透,药力彻底融进水中,呈奇异的乳白色。 沈雁催他赶紧入浴,方元深呼吸,迅速把衣服脱得一干二净,少年瘦削的身体尚未长开,比例倒是极好,皮肤也还细嫩,在烛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只有灵体的沈雁心里生出几分羡艳,方元知道沈雁在看,难免有些羞赧,轻咳了一声,大步跨坐进水里,乳白色的药液顿时浸到肩部。 抛掉那些多余念头,沈雁沉声道:“方元,收敛心神,全神贯注,默念无尽天诀一重口诀,无尽天诀能引药力入体,淬炼你的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你只需放开防备,随着无尽天诀的牵引,完成药力在体内的周天运转。” 淬体境乃是武者修行的第一境,寻常功法都以锻炼肉身为先,一味追求蛮力对身体的锤炼,以达“淬体”之效,实际上这乃是舍本逐末的做法,真正的淬体境修行,应当先从淬炼人体内的经脉开始,令其滋养贯通,而后在千锤百炼中越来越透薄,隐隐有质变之势,为武者晋升的第二境炼气境做基底。 不过在这个小镇上,几乎无人见过炼气境的武者,自然也就没什么人知道正确的修行法门,仅有的几本淬体境劣等功法,都被稍有些规模的家族牢牢藏起来,交给族内最有天赋的子弟修炼。 方元按照沈雁的吩咐开始闭眸修炼,随着无尽天诀的自行运转,乳白色的药液竟开始兀自沸腾,方元的额头也渗出了薄薄汗水,在他全心沉浸进去之后,弥天戒中的沈雁悄然现身,那一道虚影悬立在方元身后,缓缓抬起手,贴上方元的后背,输入了一丝极为精粹的本源玄力。 方元对此一无所知。而沈雁在输出那一丝玄力后,却连虚影也黯淡了几分。 毕竟是最后一个跟随的主人了,总得下点血本,也算是他对之前阻碍方元修炼的补偿了,沈雁心中暗道。 这一丝本源玄力将封存在方元体内,不断地温养改造方元的经脉,为他晋升炼气境埋下契机,更重要的是,这一丝极具上位者威压的本源玄力,能为方元震慑许多心怀歹念之辈。 随后他便回到弥天戒中,闭目养神起来。两人在不同空间里各自修行,窗外日升月落,一眨眼,两日已过。 木盆中的药液几近透明,方元被屋外隐约传来的嘈杂声唤醒,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环视四周,诧异的发现自己体表上竟然附着了许多杂质污垢,满满一盆水不知何时已降到了腰部。 沈雁平静的声音响起:“虽然你现在还是淬体境一重,但实际力量恐怕已超过淬体境二重,无尽天诀彻底淬炼了你体内经脉,日后的肉身锤炼将会事半功倍,进度飞快。现在,先把身上的脏东西擦干净吧,这是从你体内排出的杂质。” 方元掬起水简单冲了冲身体,立刻站起来,稍一用力,便感到身体极度的轻盈,原本修炼受阻的滞涩感全然不见,体内积蓄的力量较以往更甚。到底是少年人,方元的兴奋之情全都写在了脸上。 “沈前辈,我觉得我现在一拳就能打倒方正奇!” 沈雁看着他充满信心的闪亮眼眸,倒觉得自己也被带着年轻了几岁,不禁笑道:“行了,一会儿有的是你发挥的时候。” 方元摸不着头脑:“啊?” 沈雁指指屋外天色:“已经两天过去了,今日便是家族大会。” 方元一脸愕然,沈雁继续说道:“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在这青霜王朝,往后你若是遇到什么艰难险境,我恐怕不能出手直接助你了。我受此处的天地法则压制,无法发挥淬体境之上的力量,那天能击退方正奇,是靠上位境界对下位境界的威压震慑,而非真正的力量。” 方元奇道:“天地法则压制?” “你还没到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沈雁颇有深意的一笑,“何况,你现在也无暇再问我问题了。” 他话音刚落,屋外越来越近的吵嚷声终于大盛。方元的屋门也被大力敲响,还伴随着一声声嚣张的叫骂。 “妖孽方元,快滚出来!” “方元你大胆!竟敢打着方家的名义在草药铺骗取药材!” “交出你那天用的妖术,饶你一命!” 听到其中最响亮的那道声音,方元便知道来人是谁了。 方乐文,方氏本家二长老的嫡孙,在方家子弟里地位颇高,跟他一贯不对付,往日也常逮着他莫名其妙寻些事端,那时的方元唯有隐忍不发。 但今日,一切都将不同了。因为沈雁的出现。 想到这里,方元竟有些恍惚。 在他闪神的当口,门外乒乒乓乓的拍打声仍是不绝于耳,不消片刻,木门竟是被大力撞开了,一道人影直直冲了进来。 4、第四章 率先冲进来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浓眉大眼,气势汹汹,正是方乐文。 方乐文嘴里正骂着什么妖孽方元丢人现眼,一抬头却看见没穿衣服还一脸怔忡的方元,顿时呆住了。 满腔的不忿都生生憋了回去,方乐文面红耳赤道:“方元你大清早的洗什么澡!快穿上衣服滚出来!” 方元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不动,方乐文气得一跺脚,背过身去,怒道:“你别想耍花招!动作快点!” 方元还轻飘飘来一句:“多谢堂弟理解。” 方乐文简直一口气上不来要厥过去。 沈雁在弥天戒里哈哈大笑,觉得这群小朋友小打小闹起来,真是可爱得紧。 方元拿了条毛巾胡乱擦干了身体,又套上外衣,在方乐文看不见的身后,他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今日的家族大会,恐怕是一场硬仗。方元听他们叫骂的内容,就知道自己在草药铺弄出的事必定是被捅到家族里了,而且那日沈雁凭空显出虚影,还借了他的口说话,此等玄奇景象在这小镇上从未出现过,无怪乎被斥为妖怪。 而且方正奇也说了,族里心怀叵测的长老们怕是今日就要对族长下手,于公于私,方元都不能放任他们得逞。再加上沈雁才刚说过恐怕没法直接助他……方元边穿衣服边是忧心忡忡,仅凭他一人之力,能解决今日的困局吗? 等他穿衣服的这会儿工夫,方乐文的情绪已经缓了过来,清清嗓子,得意洋洋道:“方元,你今天说不定是有去无回了,要不你主动把名额让给我,我就帮你去爷爷那里说说好话,或许能保你平平安安出了方家门。” 方乐文的修为要低方正奇一个档次,就算方元名额被夺,分配下来也轮不着他,他思来想去,只能从方元这里下手,威逼利诱他交出名额,无奈这几日他跑来找方元时,怎么喊都无人应声,一转眼家族大会即将开始,他实在等不下去了,只好暴力砸门,幸好方元还在。 方元面无表情道:“哦。” 方乐文又怒了:“哦是什么意思?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方元挥开他拦在门口的手,径自走出去:“就是你拿了名额,也过不了武院选拔的意思,脑子太笨。” 如此犀利的话语和气势,搞得方乐文带来的一众小弟目瞪口呆,忘了自己其实是来堵人的,眼睁睁看着方元扬长而去。 方乐文气得大脑一片空白,话都说不出来了,憋了半晌,冲着方元的背影气急败坏地吼出来几个字。 “方……方元,你完了!我告诉你你完了!” 方元脚步不停:“哦。” 家族大会在方氏主宅的核心地带议事堂召开,堂门外就是一片宽阔的演武场,方便大家一言不和了随时出门开打。 方元走进议事堂的时候,方家有头有脸的老中青三代都已经到场,蓄势待发。座位居中的族长方宜年一脸愁容,看见他来,更是长叹一声。 与此同时,沈雁坐在自娱自乐手工搭建的亭子里,泡了壶茶,好整以暇地等着好戏开场。 坐在方宜年右侧的大长老捋了捋白胡子,眼中精光一闪,冷哼一声,做足了架势,准备率先发难。 哪想到老年人讲话磨磨蹭蹭,被他人抢占了先机。 方元挺直了脊背,目不斜视地站在大堂中央,朗声道:“我有一个好消息!” 沈雁方家众:??? 方宜年愣了一下,连忙道:“方元,什么好消息?” 方元笑道:“我突破了炼体境三重。” 他说的平平淡淡,听来是举座皆惊,大长老猛地站起来,又惊又怒:“方元,话不可乱说!你修为停滞在一重中期已久,怎么可能忽然突破到三重!” 方元不理他,兀自问道:“方正奇在不在?” 方正奇有伤在身,无奈被大长老一派拉来当方元施妖法的证人,由小婢搀着站在众多年轻子弟之中,此刻被方元点名,吓得浑身一颤,周围人纷纷退开一步,他就这么一脸茫然地暴露在了方元面前。 经过那日一役,方元在方正奇眼里早就成了鬼神附身的妖怪,这下再度对峙,方正奇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惧。 方元冲他和善一笑:“方正奇,三日前你是不是找我来切磋?” 找茬变成了切磋,他讲得倒是好听,方正奇也不敢否认,“是……是是。” “我不慎败于你手,然后空中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是不是?” 大长老一皱眉:“方元,你那点事我们都知道了,你会妖术倒还得意起来了?” 方元还是不理他,继续对方正奇循循善诱:“那人影对你说话,发出的是我的声音,是不是?” 方正奇已然懵了,不知道方元为什么能如此光明正大地抖出自己会妖法的事,他想不明白,只能唯唯诺诺地点头。 方元霎时一击掌,笑道:“这就对了,族长,各位长老,你们都听到了。那天我技不如人,本来已经败在方正奇手里,但是当时恰逢一位前辈高人路过本镇,见我凄惨就帮了我一把,但不愿露面,只分出神魂助我。” 此言一出,方宜年面上委婉地露出诧异之色,大长老等人直接是嗤笑出声:“方元,你是不是疯了?扯出这等瞎话,神魂出体?我看你分明是神智不清!” 方元冷静道:“胜过方正奇之后,这位前辈的神魂入我体内,发现了我的修炼障壁,大感奇特,当下竟控制了我的身体,试图解除障壁,无奈行不通,前辈便直接驱使着我去了镇上草药铺,强要了一批我从未听说过的上好草药,回来后就用药力冲刷,为我突破了修炼瓶颈。” 沈雁噗地喷出一口茶水,这不给钱的责任倒推给他了。 方元言辞凿凿,连大长老都有些不敢妄自开口了,方元继续说道:“诸位长辈可以去问一问草药铺掌柜,那日我是不是气势凌人,威风凛凛?其实那根本不是我,而是我体内前辈自然散发出的威势!还有,方乐文,你方才来喊我的时候,是不是见到我刚沐浴完毕?那正是前辈在用药力为我洗去障壁。” 方元走进议事堂后片刻,方乐文也匆匆赶来了,只是事情的发展大出他的意料,方元此时这么一问,他也只好点头承认。 长老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方宜年面露激动之色:“方元,那位前辈现在在哪里?” 方元看了一眼方乐文,冷漠道:“被乱说话的方乐文气走了。” 方乐文:…… 方乐文也懵了。 沈雁哈哈大笑,觉得这方元简直是误打误撞得了自己真传,胡说得很有逻辑。 方乐文的爷爷二长老不干了,吹胡子瞪眼道:“方元,你口说无凭!可有证据?再说,这萍水相逢的前辈高人凭什么这般助你?” “前辈自称与我方家族长有旧,才这般尽心助我。” 大家立刻看向方宜年,方宜年一脸茫然地看着方元,方元悄悄眨了眨眼,又挤了挤眉毛,方宜年才会意道:“啊,对!难道是那位,那位……”忠厚老实的方宜年编不下去了。 出口成章的方元接上:“没错,就是那位前辈。本来前辈还打算来方宅叨扰一阵,指导一下方氏子弟……”他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音,“只可惜,被出言不逊的方乐文气走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方乐文猛看,种种视线意味不一,方乐文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简直快要哭了。连沈雁都有些同情这个无故受牵连的小朋友了。 大长老和二长老对视一眼,还是不甘,不过语气倒不敢那么咄咄逼人了,沉声道:“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一面之词,可我们从未听说过什么神魂附体,你当真不是在瞎说?” 方元本来是想展现一下自己如今远超淬体境一重的力量,证明所言非虚,不过他尚未开口,一道明朗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在淬体境之上,的确存在着可令神魂出体的强大境界。” 这声音方属少年,但已有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方元讶然,他没想到有人会帮他说话,随即扭头看去。 说话的人正是方氏年轻一辈的第一天才,亦是榆林镇上修为最高的年轻武者,淬体境二重巅峰,方明诚。 方宜年闻言也是动容,他本以为这是方元胡乱编的,没想到真有此事,二长老比他开口更快:“明诚,此话当真?” 方明诚面色如常:“嗯,我听长风武院的朋友说的。” 尽管方明诚才十七岁,但他的话在族内极有分量,毕竟是修为最高的第一天才。方元心中也是一块大石落地,看来今天自己和族长是都保住了。 不过方明诚说完之后,很快将目光转向了方元:“方元,你说你突破了淬体境三重,当真?” 方元点点头,应道:“虽然看起来还是一重,但实际力量已是三重,这也是那位前辈的神通。” 方明诚眼中立刻燃起战意:“我已到达二重巅峰的瓶颈,单靠修炼,再难寸进。方元,能否一战?” 虽然同有天才之名,但方明诚是个修炼狂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方元过去跟他没什么交集,何况两人的修为并不在一个层次,也就没有交过手。不过今日一看,方元对这个客客气气的方明诚还颇有好感,当即答应下来,他也想试试自己现在的力量。 两人立即来到议事堂外的演武场,其余人纷纷跟出来旁观,经过方明诚的确认,大多数人对方元的前辈高人之说已不敢质疑,现下单单是好奇他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两人站定后,方明诚道:“既然你的修为高于我,那我就占个先手了。” 这是比武场上的规矩,修为低者先出手,以免输得太难看,方元自是应允。 方明诚未曾修炼心法,只学了方家祖传武技无双拳,也就是沈雁眼中劣等至极的狗屁功法。方元被接回方家后,学的自然也是这套拳法,不过那天沈雁只传授了方元一套至高心法无尽天诀,还未曾教授他武技,所以今天两人要以同样的武技对战。 方明诚很是认真,凝神聚力,大约用了六七成力道,准备先探探方元深浅。他低喝一声,掌风遒劲,朝着方元劈去。 方元也很严肃,紧紧盯着方明诚动作,见他出拳,便迅速聚力去挡。 这是两人交手的第一招,场外众人看的是目不转睛,眼巴巴地看着两道身影离得越来越近,直到双拳相接,发出轰然闷响。 然后,方元就被一拳打出去了,还是毫无抵抗之力的那种。 顿时全场哗然。 5、第五章 场外的方宜年看傻了眼,他本以为方元如此淡定自信,必定是有了什么倚仗,就算修为真的离奇突破淬体境三重也有可能,哪成想,方元居然像个沙包一样,挨了一拳就被打飞了。 其他几位跟方宜年不对盘的长老也愣了神,气势如虹的方元败得这么干脆利落,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圈人里只有方乐文处变不惊,反正刚才已经被吓懵了,这会儿倒冷静下来,十分喜悦地偷偷哼了一声。 演武场上,方明诚盯着自己的拳头,有点回不过神来,方元猝不及防被打飞在地,喷出一口鲜血,表情也是一头雾水。 唯一明白缘由的沈雁已经笑得胃痛,好不容易止住笑,才传念道:“方元,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能正面硬扛淬体境二重巅峰武者了?” 方元大惊:“难道不能?沈前辈,你不是说,我的实际力量已经超过淬体境二重了吗?” “你的力量是够了,但是肉体强度还是一重中期啊。”沈雁耐心道,“你现在的蓄力一击确实能够越阶对方明诚造成伤害,但是同时他的一拳对你的伤害更大,因为你的肉身太脆。” 方元似懂非懂:“那我该……” 沈雁道:“只有一个办法,你尽量不被他打到,然后趁他不备攻击他。” 这简直是一句很有道理的废话。 然后沈雁笑眯眯地抛出万能金句:“加油啊方元,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方元怔了一下,立刻道:“我一定不会让沈前辈失望的!” 相比沈雁毫不走心的随口敷衍,方元这话答得可谓是斩钉截铁情真意切。 方明诚有些犹豫地走近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方元,小声喊道:“方元?方元?你……” 方元收敛心神,从地上爬起来,一脸严肃道:“明诚堂兄,你的无双拳练得很不错,好了,我们正式开始吧。” 方明诚:哎??? 要不是方明诚修养性好,这时候早就一个白眼翻过去了。 方元见他神色怪异,开口补充道:“明诚堂兄,你有所不知,那位前辈高人传授我一种奇异法门,需得先承受对手一击,熟悉对手的气势和力量,然后就要尽力躲避对手的攻击,全凭第一击的印象拼命攻击对手,如此战斗,进步飞快。” 沈雁:…… 在胡说八道一途上,方元简直可以做他的前辈了。 方明诚奇道:“还有这等法门?” 方元洒然一笑:“你试了便知。” 方明诚性子豪放,闻言登时大笑起来:“好,来战!” 两人回到演武场中央,这次换做方元先手,他闭目敛气,再睁眼时,气势陡然一变,身形一晃,竟是一下子就闪到了方明诚面前,方明诚一惊,方元的速度快得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好在方明诚听了方元之前的胡扯后,已经有所防备,所以在方元一拳击出的时候,总算是堪堪避过,方元一击未能得手,也不慌乱,一个扭身又折到了方明诚身后,再度聚力,一掌拍出。 其实方元心里也是一阵波动,这是他修炼无尽天诀后第一次对人出手,自己也没料到移动速度竟然快到此等地步,而且他并未用尽全力。这无尽天诀淬炼经脉后带来的轻盈感,居然不只是一种虚无的感受,而是真的抵去了身体重量。 这一下忽然转移到身后的攻击,方明诚未能及时避开,结结实实吃了方元一掌,轰地一声闷响,方明诚面色一白。 方明诚起先还对方元的话将信将疑,毕竟突然提升两重境界这事太过骇人,但是方元刚才这一击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武道每重境界之间都差异巨大,在单对单的情况下,低阶武者根本无法对高阶武者造成伤害,除非有什么厉害法宝在身。 而几天前还是一重废物的方元,今日却真真切切地伤到了他,方明诚心下也是暗惊。 场下众人都明白这层道理,见方元一击得手,几位长老终于是变了颜色。大家都看得清楚,方元没用什么法宝武器,全靠自身力道硬拼,这样看来,方元的境界至少也是和方明诚旗鼓相当的淬体境二重巅峰了,而年龄上,方元可是比方明诚足足小了两岁。 方宜年面上露出久违的喜色,边上的大长老二长老对看一眼,长叹一声,神情黯淡下来,心知今日的大事是闹不成了,有方元这一妖孽变数在,还有那什么境界高深莫测的前辈高人悬在头顶,往后怕是也难成事了。 话说回来,方明诚受了方元那一击后,按捺住翻腾的气血,转念便用上了十分力道,尽数朝方元袭去,方元躲闪不及,腰腹受创,再度摔飞出去,尽管面色白了几分,唇齿间洇出鲜红血痕,但他面上并无惊色,迅速爬起来再入战局,好似没受伤一样。 几番交手下来,方明诚是越打越惊,方元的身体韧度虽然是出乎他意料的差劲,动不动就被打飞出去,同他的境界完全不符,但他在每一击后都有进步,身形变幻是越来越快,方明诚能击中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相反他自己倒是屡屡受创。 方元心性坚韧无比,听了沈雁的话后明知艰难,也要咬紧牙关尽力去达成,在不断交替的打和被打的过程中,方元也发现自己对体内强大力量的掌控程度越来越熟练,果真战斗才是进步的最快途径,而且他明显感到,体表皮肤在不断受力中,竟是隐隐开始收紧,肉身强度也在锤炼中有所长进! 见此情形,方元灵机一动,当即开始默念无尽天诀一重口诀,配合体内经脉的周天运转,顿时一阵舒畅感席卷全身,他浑身一震,气势大盛。 再度出手,方元拳风凛冽,咄咄逼人,方明诚措手不及,居然也如之前的方元一样,被打飞了出去! 这下场下众人是彻底惊了,一双双眼睛死命盯着场上两人较开场时完全颠倒的位置。 方元也没想到运转了无尽天诀后能有此番效果,正欲卸下力道说些什么,那端的方明诚却沉声道:“方元,全力出手,我欠你一份恩情!” 方元一愣,再仔细一看,方明诚受此重创后气息紊乱,但气势不减,反而越来越盛,似乎有超越淬体境二重之意。方元当即了然,方明诚是要就此突破,于是笑道:“明诚堂兄,你也要全力出手,领教领教前辈授我的奇异法门!” 方明诚感激地看他一眼,飞快起身,两人再度缠斗在一起,这下都全力以赴,拳拳到肉,场面自是精彩万分,不过两个人都是全身挂彩,有些凄惨,好在各有所求,也算是乐在其中,方明诚是要跨过修炼途中的一道瓶颈,方元则是要反复锤炼肉身,让肉体强度早日跟上自己的力量境界。 大家全都屏住了呼吸看这势均力敌的交锋,方乐文怔怔望着方元和族内第一人方明诚的精彩战斗,紧咬着下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正奇心中则是滋味万千,短短三日,方元竟从那个被他踩在泥地里不堪一击的废物,成长到了如此地步,再想起当日自己的嚣张,简直成了一个笑话。方正奇苦涩一笑,他最后看了方元一眼,挥退了小婢,独自一人踉踉跄跄地往自己住所走去,背影满是黯然。 自交手开始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两人齐齐突破! 只不过方明诚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破了淬体境三重,方元却是偷偷突破了淬体境二重。 方明诚感受着体内澎湃力量,不禁大笑一声,随即正色朝方元作揖道:“方元堂弟,今日多谢!此番是我输了,改日进了长风武院后有所长进,我必定再来讨教一番!” 方元抑住激动之色,摇头道:“这是平手,我没能赢你。” 不料方明诚闻言却苦笑起来:“这你就不必谦虚了,我知道你留了手。” 方元一脸纳闷:“啊?” 方明诚和他一同走出演武场,边走边说:“在你一击将我打飞的时候,我隐约从你身上感到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息,远超我的境界,正是这股气息,引得我二重巅峰的瓶颈松动!” 方元讶然:“有吗?” 方明诚一本正经道:“有!” 方元摸摸脑袋:“哦……我不是故意的。”他想那大约是沈雁的气息。 沈雁:嘿嘿。 这当然是药浴时他种下的那番因果了,方元自然是不知道的。对于方元的表现,沈雁颇为满意,但也没什么震动之色,毕竟弥天戒主人个个都是才觉惊艳之辈,擅长在各种各样的艰难险境中成长突破,他早就看麻木了。 见到方明诚突破,方氏众人纷纷道贺,连带着对展露了真正实力的方元也是百般称赞。修炼狂方明诚急着回去感悟全新境界,匆匆应付了几句之后,便先告辞,不过走之前倒是特意对方宜年行了一礼,言明多谢他始终坚持要培养方元,不然今日他也没法有此长进。 方元也故意道那位前辈高人只是有事先行,指不定哪天还会回方家来拜访族长。 族内两大天才都出言维护方宜年,其他人的小心思是彻底熄灭了,大长老和二长老脸色发苦,真是生生又老了几分。 经此变故,方宜年差点兴奋得老泪纵横,定定神宣布家族大会改日再开,解散了众人,独留方元,他可是有一肚子话要问。 方乐文走前踌躇半晌,还是来到方元面前,问道:“方元,你真的突破淬体境三重了?”其实他早就看到了方元的战力,只是忍不住那股不甘心。 方元不明所以,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方乐文才惨然一笑,转身走了。 方元十三岁时以天才之名进入本家,但生性疏离并不跟其他人多来往,那时只能仰望方元的方乐文心里暗暗不服,努力修炼总算超过了方元的修为,不过方元还是不搭理他,方乐文真是气得跳脚。 直到方元修为停滞,方乐文心里得意了一阵,可方元还是不卑不亢,顽固得要命。后来他被当成废物欺凌,方乐文也并不见得有多开心,只是习惯了跟着大家一起欺负方元。 但世事难料,方元有了高人相助,两人的差距必然会越拉越大。 方乐文恐怕是再也追不上他了。 议事堂里只剩下方元和方宜年二人,方宜年满腹疑问,正在挑挑拣拣犹豫先问那一样,方元却先开口了。 “族长,我有一件事要跟您说。” 方宜年连忙正襟危坐,心中不禁期待方元是不是又要带来什么好消息。 “方元,你只管说!” 只见方元咳了两声,露出有些羞赧的神色,跟刚才的冷静强势判若两人。 “您能不能……借我点钱?” 6、第六章 榆林镇外十余里,石南山脉外延,榆林山。 方元气喘吁吁地靠坐在树下休息,身边摆着一堆新鲜战利品,全是山里最凶猛的野生动物,譬如山猪、豹子之类的。 距离家族大会已经过去了五天,五天前方元向方宜年借了一百两银子,还了欠草药铺掌柜的债。方宜年当然不需要他还钱,言明这是奖赏,还准备再给他发些例钱,不过方元拒绝了,他人赠予只不过能解一时之需,不是长久之计,方元已经深刻认识到了没有稳定生财途径所带来的窘迫,忧心之际,沈雁教给他一个办法。 不带任何武器工具来到榆林山,赤手空拳猎取野物,然后带回镇上卖掉。由于是靠内劲和蛮力打死的猎物,皮毛基本保持完整,所以售卖的价格不菲,而且跟这些凶猛动物进行战斗,对方元的肉体修炼大有裨益,每日傍晚拖着一大堆战利品徒步返回,还能锻炼耐力强健体魄,简直是一箭三雕之计。 在沈雁的监督之下,方元已经进行了五天这样的修炼,从第一天被山猪撞得七荤八素东倒西歪,到如今能抗住两只肥硕山猪的猛烈冲击,方元进步飞快,修为也从淬体境二重初期突飞猛进到了二重后期,堪比常人修炼的大半年之功。 今天是沈雁计划里方元在此修炼的最后一天,因为明日便该启程前往长风城,参加长风武院一年一度的入院选拔了。 离日落大约还有一个时辰,方元稍事休息之后,起身走入密林,打算再捕获几只猎物。 林子深处,树荫浓密,叶影摇晃,方元轻手轻脚地拨开丛生的枝丫,脚下枯叶发出簌簌的脆响,他仔细观察着地面上隐约错落的野兽脚印,慢慢地朝着脚印的方向走去。 榆林山乃是石南山脉的外围山峰,石南山脉横亘在青霜王朝南部,是抵御敌国来袭的一道天然屏障,整条山脉雄伟绵延,物种繁多,所以尽管榆林山只是小小的一座分支山脉,但也有着不少飞鸟走禽。 方元听到前方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他更加小心地靠近,直到听见粗重急促的喘气声,才能确定这是什么动物。 又是一头山猪,方元打山猪简直打得快吐了。不过这头山猪似乎有点奇怪,行动时的动静也太小了,他还以为是什么小动物。方元皱皱眉头,还是谨慎地准备接近目标。 一步,两步,三步……方元离山猪越来越近,隐隐的,他听见一阵气若游丝的哀鸣。 这时,弥天戒中的沈雁却是陡然一惊,大喝一声:“方元,退回来!” 方元动作一滞,反应过来时终究是慢了半拍,沈雁当机立断,神念爆起,再度凝成虚影,牢牢地护住了方元周身,挟着他后退数步,这种被怀抱着行进的感觉太过奇妙,方元甚至可以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沈雁的气息。 就在方元原本所处的位置,一条赤色巨蟒凭空闪现!若不是沈雁退得及时,恐怕方元此刻已经身首异处。巨蟒骤现时碾平了枝叶丛,方元这才看清了那头山猪的全貌——躯体蜷缩,皮毛颤栗,湿润的眼睛里写满惊惧,口中逸出断断续续的悲鸣。 而呼吸间,巨蟒竟是张开了血盆大口,将这头山猪囫囵吞下!这一张一合间,巨蟒口中散发出的腥气极具刺激性,令人作呕,甚至能致人晕眩。 “它刚才在玩弄自己的猎物。”沈雁传念道,“你不要动,它自会退去。” 果然,话音刚落,赤色巨蟒铜铃般大小的邪狞双瞳已盯上了方元,沈雁冷哼一声,巨蟒竟全身一震,硕大脑袋流露出忌惮之色,再一眨眼,又是凭空消失了。 又等待片刻,确定了周围没有异常之后,沈雁才撤回了附在方元身上的神念。 周身暖融的奇异感觉散去,方元倒有几分怅然若失,他轻咳一声,随即正色道:“沈前辈,那是什么东西?” 沈雁面沉似水:“那是赤纹匿形蟒,一种魔物。” 方元不解道:“魔物?” 沈雁这下却没有即刻回答,不知在想些什么,再开口时,声音中流露出几丝疲惫。 “先离开此处,往后不要再来这座山了。也不必再去拿猎物,速速离开,返回小镇。” 方元应声,也不再多问,立即原路退出这片密林。原本在阳光照耀下幽静无比的树林,此刻已显出几分阴森。 “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沈雁轻声道。 在方元返程的路上,沈雁将缘由娓娓道来,方元听得几乎是目瞪口呆。 方元知道这片大陆名叫天瑜大陆,但他不知道的是,天瑜大陆有两重位面,位面之间有些许玄妙的联系,更多时候则是彼此互不相关。也就是说,方元现在所处的地点,在另一重位面里,可能完全是另一种风景,而且他根本不存在于该处。 青霜王朝所在的这重位面称为凡俗位面,生活着未曾修炼过的凡人,和炼气境以下的武者。武道境界由低至高分为七阶,分别是淬体境、炼气境、气海境、凝丹境、化神境、入虚境、传说境,每种境界分为七重,每重有初期、中期、后期、巅峰四个小境界,统称七阶七重四境。 任何武者一旦迈入淬体境七重巅峰,若想再进一步,就必须进入另一重位面——玄灵位面修炼,因为自炼气境开始,武者必须引动天地玄灵之气入体,而凡俗位面中没有玄灵之气的存在,自然也就不会有灵物灵药,所以那日沈雁只能开一堆草药单子交给方元去买,若是在玄灵位面,他有的是更好的法子。 简单来说,凡俗位面生活的是凡人,由朝廷或王国统领,偶有纷乱都付诸于战争。玄灵位面生活的是真正踏上武道修行之路的武者,由一流势力共同维持秩序,这一位面不再是王朝瓜分天下,而是遍布了大大小小强弱不一的门派势力。 天瑜大陆之所以会有两重位面,要归功于远古时期的某位大能,一生无法修行的凡人始终多于武者,而他意识到武者之战动辄填海搬山,凡人一旦被卷入,便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毫无抵抗之力。于是这位大能凭着巅峰修为硬生生开拓出另一重空间位面,将两者彻底分开,数万年来,两重位面各自相安无事。 也因此,境界高于淬体境的武者,进入凡俗位面后都会受天地法则压制,无法发挥出淬体境之上的力量,这就是沈雁之前告诉方元,在青霜王朝不能直接助他的原因。 方元听后呆呆的消化了半晌,才道:“那,那个魔物……” 沈雁苦涩道:“这世上除了人之外,还存在着妖和魔。只是真正有妖力和魔气的妖魔,同样只存在于玄灵位面。玄灵位面的妖界和魔域在凡俗位面所对应的地带上,生活着的无非是些普普通通的动物。这青霜王朝在人领最东侧,与魔域只是隔海相望。” “那刚才那条赤纹匿形蟒……”方元说着说着,意识到了什么,顿时缄口不言了。 沈雁也不再说下去,只是道:“那位大能留下的力量毕竟有限……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方元,在这榆林镇,你可有牵挂?” 方元迟疑道:“……族长?” “若是有朝一日,整个榆林镇都被尽数毁去,而你身处玄灵位面一无所知,你会如何?” 方元沉默良久,才哑声道:“我希望那一天不会出现。” “那你得好好修炼,早日踏入武道巅峰境界,说不定以后抵御魔族和修补空间裂缝的重担就落在你身上了。”说着,沈雁笑起来,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气氛,“好了,不必这么沉重,一条赤纹匿形蟒说明不了什么,或许,这只是一个意外。” 方元点点头,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他语气认真:“沈前辈,今天你又救了我一命。” 沈雁便笑:“你若要报恩,就早日为我集齐炼制太初入虚丹所需的药材吧。” 方元不再说什么,神情坚毅,他已经回到方宅,却顾不上休息,静下心来一遍遍揣摩白天与野兽的战斗,总结经验教训。 沈雁很满意,这叫给予小朋友适当的危机感和压力。 翌日天一亮,方元就早早起了,收拾完简单的包裹行囊,最后再看了一眼这间自己生活了两年的屋子,转身出了门。 一同出发的方明诚已经按照约定等在院中,两人简单寒暄一阵,同前来送行的家族众人道了别,方宜年将长风武院送来的身份铭牌分别交给两人,嘱咐他们一定收好。随即一同走出大宅,小厮已牵着马候在门口。 方宜年站在众人最前面,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讲,最终也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方元的肩膀。 “你要好好修炼,切莫辜负了自己。”他长叹一声,“我若是早些接你回来,该有多好。” 方元年幼时父母就去世了,他几乎是一个人养活着自己长大的。 方元翻身上马,平静道:“我会的,族长保重。” 于是两人策马而去,方元想起沈雁昨天的话,再回首张望这座大而肃穆的宅子,和视线里越变越小的那些人影,竟有几分难言的唏嘘惆怅。 今天倒没看见那个喜欢乱说话的堂弟,他想。 方明诚和方元很快出了镇,榆林镇甚是偏远,和长风城之间隔着大片平原和数座小镇,两人快马加鞭,在路上行了大半日,才远远望见高大城墙。 两人到城门口后便下马步行,城门口全是这般年轻面孔,看起来都是来参加入院选拔的。不过大多数人都只是来碰个运气,恐怕连进长风武院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每年报考人数太多,所以长风武院启用了名额制,下发一定数量的身份铭牌给长风城下辖各地中的有名势力,有铭牌者才能参加考试,以此控制考核规模。 除非名额生源太差,长风武院才会对无名额人员开放报名,城门口的大部分年轻人,就是来碰这个运气的。 好不容易越过人潮进了城,方明诚要去见朋友,方元不大愿意同去,决定先在城里逛一逛,两人就此分开,约定了明日长风武院门口见。 其实在沈雁看来,方元能不能进长风武院都不打紧,于武道一途上得不到太大帮助,毕竟整个青霜王朝的所有武院摞起来也入不了沈雁的眼,不过,这在情感方面就很重要了:小心眼者的挤兑和强者的压制都能坚定方元要变强的决心,还有就是满学院各具风情的异性。 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以沈雁的经验,这种天才少年在这个年纪喜欢上的姑娘,往往都是用情最深的,而且一般能被他们看上的姑娘都大有来头,各种稀奇古怪厉害到不行的身家背景,在修炼后期简直是戒指主人疯狂修炼的最大动力。 想到这里,沈雁打趣道:“方元,你在榆林镇生活了这么久,怎么没个牵挂的姑娘?” 方元愣了一下,声音里有些强装出来的冷淡:“我还没想过那些事。” 好嘛,这还害羞上了。 沈雁就笑:“好好好,那我不问了。” 方元嗯了一声,走了几步,似是踌躇了一瞬,忽然道:“沈前辈,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7、第七章 这回换沈雁愣住了。 方元这个问题当然是出自无心,却勾起了他诸多回忆,沈雁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缓缓合上,归于缄默。 方元也不催他,只是停下脚步,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周身人流熙攘,喧嚣叫卖,行色匆匆的尘世景象,唯有方元一人突兀地静止着。 良久,沈雁眨了眨眼,若无其事的笑起来:“时间过了太久,我不记得了。”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答得敷衍,就又补充了一句,“我想,应该是有过的吧。” 不是想象中的任何一种答案。 方元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沈……前辈,你有多大了?” 沈雁正经道:“反正比你家族里所有长辈加起来都大,你也可以叫我沈爷爷。” 方元:…… 沈雁哈哈一笑:“问这些做什么,你还是赶紧找家客栈住下,好好休息备考。” 方元却不动,继续道:“上次前辈说万年前肉身被毁,那至少也有万岁了……为什么看起来还只有二十来岁?” “因为武者晋入凝丹境后,便能令肉身模样不再衰老,何况我如今只是一抹神念,可以随意化形。” 凝丹境和炼体境之间,差了整整两个大境界,对现在的方元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境界。 方元顿了顿,问道:“这是你原本的模样吗?” “没错。”沈雁道,“你若是看不习惯,我也可以化作老人模样。” “不必。”方元摇摇头,“也就是说,沈前辈你在二十来岁就晋入凝丹境了?” “嗯,二十三岁。”沈雁笑道,“怎么,你想追上我?” 方元笑了笑,没有回答,沈雁只当他是默认了,便道:“那你可得努力了,我修炼那会儿天地玄灵之气极为浓郁,不像如今这般稀薄。我没记错的话,现在玄灵位面里天赋最好的那批年轻天才,怕是也要近三十岁,才有可能达到凝丹境。” 方元默默记下,眼中光芒闪动,低声道:“我不会比他们差!” “有志气,那我就等着你超过我的那一天。” 就在两人对话的当口,忽然有人伸手拍了拍方元的肩膀。 “哎,自言自语什么呢?是不是迷路了?”这是一道少年声音,清脆好听,“你是来参加长风武院选拔的吧?需不需要向导?我可以带你混进考核场地哦。” 虽说两人可以直接用念头沟通,但方元尚未修炼神念,无法长时间使用,所以如非必要,他一般都是出声说话,而沈雁在弥天戒中回答。这样外人看起来,方元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和沈雁的交谈被打断,方元皱眉看去,面前的少年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不过要矮他半个头,倒有一副好相貌,白净秀气。此时面上笑嘻嘻的,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 “不需要,谢谢。”方元客气道,提步欲走。 少年见他没有否认是来参加武院选拔的,眼睛顿时一亮,伸手拦住了他。 “哎哎哎,别走啊,那你是有选拔名额的人咯?” 方元不再理他,顾自转身走开,少年却像牛皮糖似的黏上了他。 “既然你有名额,那就铁定能参加选拔,我看少侠你丰神俊朗气势不凡,必然是能考进武院的,那么你就更需要一个向导啦!”少年走在他身侧左晃右晃,口中循循善诱,“长风武院那么大,各种规矩繁多,还有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学生势力,你要是没有个熟人接应,第一年会过得很苦很苦很苦的!” 方元其实还有话要问沈雁,只是被这少年烦得头昏脑胀,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 沈雁则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个喋喋不休的清秀少年一眼,露出笑而不语的表情,然后就切断了和方元的神念联系,安心回到弥天戒里浇花施肥去了。 方元更烦了,于是停下步子,冷漠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怔:“我叫……我叫付小满。” “哪几个字?” “付钱的付,立夏之后的那个小满。” 方元哦了一声,面无表情道:“我叫赊大空,你看你的名字跟我彻底相冲,冲得天理难容,我们再交谈下去就会引发天雷降身,可怕非常,所以我不能找你当向导,这是为了你好。谢谢,再见。” 付小满:…… 付小满被方元的逻辑惊呆了。 一闪神的工夫,方元已经走出很远,付小满回过神来,想起方元说的话,还忍不住发笑,然后连忙追了上去。 “喂——你等等!” 方元脚下不停,只是伸手朝上指了指天。 付小满笑得更厉害了,笑得声音都抖了起来:“我不缠你了,我就是想送你样东西!” 方元这才停步,转头无奈地看着他。 付小满大大方方地走到他面前,从怀里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他。 “这是根据长风武院的院内种种明暗规矩编写的新生手册,可以让你少走很多弯路,真的很有用!本来我是想卖给你的,但是看你这人这么好玩,就送你啦。” 听到这话,方元倒愣了一下,伸手接过,翻了翻,还真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假如真像这少年所说,这本册子里记着进入长风武院后的种种注意事项,那么对方元而言,还是挺有用的。虽然方明诚有院内的朋友,不过以方元的性子,也不一定能走得到一起,何况靠人不如靠己。 于是方元道:“多少钱?我买了。” 他当即去摸钱袋,付小满连忙伸手止住了他的动作,急声道:“不用不用,我说送你,就是送你了!” 付小满把方元的钱袋摁回去,又夺过他手里的册子直接塞进他怀里,然后满意地拍了拍他胸口,十分的自来熟。 “好了,咱们就当交个朋友了!我不烦你了,再会!” 莫名其妙就被一个陌生少年上下其手,方元的表情有点诡异。 付小满这次倒爽快地转身就走,不过边走还是边喋喋不休。 “其实吧,大空少侠你这么丰神俊朗气势不凡,就算进不了长风武院,也还是有很多种选择的嘛,毕竟这武院的竞争太激烈了。”他顿了顿,最后道,“刚才的事,抱歉啦!” 话音一落,这付小满便彻底隐没在了人群之中,不见了踪影。 方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摸摸胸口,钱袋也鼓鼓囊囊的还在,索性就不再想了。 日头偏西,他在街上走了几圈,渐渐地逛得没了趣,虽说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等大城市,但街上的店铺无非就是衣饰玩物,吃食酒肆,他都不感兴趣,另外还有些丹药坊武器铺,沈雁没让他去看,方元也就懒得麻烦。于是简单用过晚饭之后,方元便寻了家尚有空房的客栈,要了间客房住下。 令方元意外的是,原本让他今夜好好休息的沈雁却忽然提出,要教他一门武技,方元自是乐得答应。 沈雁正要直接将武技摄入他脑海,方元却急急叫停。 “等一下,沈前辈!我可不可以……在弥天戒的空间里感悟武技?” 沈雁不解:“在外面感悟也一样,没什么区别。” 方元干咳两声:“我觉得进入弥天戒的过程很有趣……想再体验一下。” 沈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答应了。 又是眼前一花,方元再次来到了弥天戒中,他睁开眼就看到沈雁,上次心里忐忑不敢正视,这次一不留神,就多看了一会儿。 沈雁仍是苍白清瘦的模样,却不掩风采。他的眉眼生得极为好看,眼尾微微上扬,透彻眸子里仿佛揽尽漫天星光,叫人移不开眼。气韵更不必说,单单站在那里,便有一种世上独一人的风致,好似光阴都停滞了。 沈雁看他发直的眼神,心里觉得好笑:“你在研究凝丹境的肉身不老神通?别看了,努力一下你也可以的。” “……”方元面上显出几分窘迫,“我……”他的声音极小,沈雁也没有听清。 “好了,你仔细听好,这次要传授给你的武技名为明心霸术。”沈雁正色道,“明心霸术同你们方家的无双拳一样,都是不借外力的拳法,但层次上高明太多,我看你尚未接触武器法宝,对什么剑修刀修也不甚明了,所以不如一步一步来,先以明心霸术打好底子,练好肉身,日后再学其他武技。而且,你也不必拘泥于我传你的功法,这片大陆上机遇万千,你完全有可能遇到更适合你的心法武技,如何取舍由你自己决定,毕竟这是你方元的武道。” 方元沉声应是,沈雁随即将明心霸术摄入他的脑海中。 明心霸术分为九重,讲究以心驭身,以身化拳,以拳蕴力。听来容易,修炼极为不易,难以摸索拳中真意。不过它修至一重就有九牛之力,九重甚至能一拳移山填海,相当霸道。 同上次一样,方元陷入了领悟之中,沈雁就去干自己的事了。方元作为弥天戒的主人,可以令肉身也一并进入戒指空间中,所以在对明心霸术有所感悟之后,方元索性在弥天戒中就地修炼了起来,沈雁也不管他,兀自发呆神游。 转眼一夜已过。 方元从修炼中苏醒过来时满身汗水,一整夜的时间,他才堪堪触及了明心霸术一重的门槛。 “沈前辈,我觉得在弥天戒中修炼,比在外面快多了。”方元满脸通红,不知是累的,还是其他,“我以后可以继续来这里修炼吗?” 这弥天戒什么时候有了加速修炼之效? 沈雁百思不得其解,还是点点头:“弥天戒本就是你的东西,你可以随时进入。对了,我在戒中可以探知到你身上发生的一切,你若介意,我可以切断对外界的感知,你有事时用念头轻唤我即可。” 方元有些犹豫:“要是切断了对外界的感知,前辈你是不是就完全封闭在戒指里了?” “自然。” “那就不要切断感知。”方元说得很认真。 戒中空茫寂寥,即使只呆了一夜,方元也有所体悟。 沈雁知晓他这份心意,心中难得有几分触动,面上只是一如往常的微笑,温声道:“也好,那我就帮你留意着周围的危险。” 方元从戒中出来,看看天色大亮,也该去长风武院了。他简单擦了擦满身汗水,便要出门下楼。 沈雁有意道:“你好好检查一番身上物什,切莫落下些什么。” 方元闻言愣了愣,伸手往怀里去摸,钱袋,书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方元手上一僵,他终于知道昨日隐隐的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方宜年亲手交给他的身份铭牌不见了。 8、第八章 方元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其实昨夜他压根没在这间客房里久呆,身份铭牌当然不可能是简简单单地掉在了屋子里。 沉默半晌,他咬咬下唇,终究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块身份铭牌应该是被那个自称付小满的少年偷去了。 铭牌被偷的那刻,沈雁自然是察觉到了的,只是这种小麻烦,他不会特意提醒。 除非是戒指主人有生命危险,其他的事他一般都不会管,毕竟这些少年天才遭遇的一切好事坏事,都属天地造化,身为旁人不可过多干涉。 没有身份铭牌就没法参加武院选拔,方元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又是扯谎又是比斗,好不容易才保住的武院名额,最后居然丢在了一个小贼手里。 但他也只是懊恼了一小会儿,就立刻做出了决定。这长风武院还是得去,一是和方明诚有约,二是既然付小满偷了牌子,那他就有可能去参加今天的选拔,指不定能碰上。再者,说不定有什么转机呢? 方元当即出门上街,今天的街上相当热闹,大拨大拨人流都朝一个方向涌去,正是长风武院所在的位置,方元只需跟着人流前行。 比起方才的精神振奋,现下方元面上难免有些焦躁失落,没了身在方家时的那份冷静。沈雁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他半天,心情倒是变得更好了。 本来嘛,年纪轻轻的戒指主人在他面前,就该有个小朋友的样子,该哭哭,该笑笑,要是一个个都沉着得像个老妖怪,他岂不是很没有身为前辈的愉悦感? 长风武院位于长风城的东南角,占地面积广阔,外观也是颇为壮丽,方元远远的就看到武院门口排起了一条长龙似的队伍。 走近了看,队伍边上还有身着统一服饰的人在不断喊着话:“没有身份铭牌的人速速出列,不要浪费时间!” 看来是长风武院的人,正在维持排队秩序,言语神情颇为倨傲。 方元听边上的人议论,这条队伍是在等着审核身份铭牌,由于选拔名额珍贵,市场需求又旺盛,就有人造出了极为逼真的铭牌赝品,以期蒙混过关。所以学院需得验明铭牌真假,只有通过检查,考生们才能进入武院,参加第一关基础考核。 第一关基础考核需要检验年龄、修为和潜质,前两条是定死了的:十八岁以下,淬体境二重以上。潜质一项则要玄乎一些,许多年龄修为过了关的人,常常在这一关被刷下去。 若放在几天前,方元恐怕也是一头雾水,不过经过之前沈雁对武道境界的讲解,方元估计这潜质关大概是检测考生日后能达到哪重境界,最不济,也得看看其资质能否晋升到炼气境。 第一关考核有专门的法宝检测,所以进度飞快,一旦持铭牌者全部考核完毕后,过关者不足五百之数,长风武院才会敞开大门,再接受一次普通百姓的报名。 只是这种几率少之又少,长风武院下发的铭牌数少说也上了千,这些人又个个都是长风城及周边大小势力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资质不可谓不佳,往年基本都有六七百人能够通过第一关,压根轮不到眼巴巴等在外头的普通百姓。 看着这条漫漫长队,不晓得要排到什么时候去,方元思忖了一下,还是挤过人群,走向武院门口正在审核铭牌的人。 审核官边上的侍从一看他过来,立刻瞪眼道:“站住!有牌就去排队,没牌别来捣乱!” 当真是气势凌人。 方元皱皱眉头,还是耐心道:“这位大哥,我是长风城西面榆林镇方家子弟,原本领到一块身份铭牌,但是昨日在这长风城中被小贼偷了去……” 那侍从根本懒得听他讲话,他见过太多没牌子所以硬凑上来苦苦哀求的人了,抢着厉声道:“行了行了,别说了!反正就是没牌子是吧?那就站远点,少废话!” 方元冷声道:“堂堂武院开门招生,面对百姓就是这等态度?” 侍从怒道:“对你们这种不要脸的刁民,老子就是这个态度!快滚!” 方元登时也来了火气,怒极反笑:“事情缘由都不听,就口出恶言,你也配称老子?你算是什么东西?” “……你!”侍从面色阴沉下来,“好好好,你倒是厉害。铭牌被偷了是不是?这么厉害怎么不把牌子夺回来?不过就会嘴上逞逞能,没用的废物!” 方元没被激怒,反而平静下来:“听你的意思,这武院是不管牌子来源了?哪怕生抢硬夺,只要有一块牌子就能进门,是不是?” 武院自然是不管的,虽然明面上没有规定,但武院从不过问下发的铭牌落到了谁手里,不然一家一户登记过去,还不得麻烦死。而且这弱肉强食,有能者得之,只要过得了考核关,长风武院当然乐得收入武力更强的学员。 侍从不屑道:“没错!你没本事守住牌子,就别来唧唧歪歪,还是滚回家吃奶去!” 此言一出,周围也是一阵窃窃,方元和这侍从的争执声音颇大,早就引得来凑热闹的众人围观,武院侍从这等恶劣态度,也是招致了一片不满。不过队伍里的某些人就不一样了,自觉铭牌在手高人一等的他们,反而用奚落的目光打量着风波中心的方元。 方明诚也在队伍中,他本来还在四处张望着寻找方元的人影,这下竟看见他在队伍最前方挑事,心中也是一阵错愕,便要匆匆走上前问个究竟。 谁料下一秒,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方元往前一步,生生拦在了正待接受审核的考生身前,单手伸到那人面前,面无表情道:“你,把牌子交出来。” 此人方才还对方元流露出不屑之色,当下就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把身份铭牌交出来,还有你,你,你,统统交出来。”方元一连点了几个刚才嘲讽奚落他的考生。 周围众人一时间反应不及,那名侍从也有些茫然,心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方元一翻白眼,只觉得他们愚蠢透顶,直接反手夺走了那个考生手里的牌子。 那考生全身一震反射般要去阻拦,方元手上稍一用力,竟是一掌把他掀翻在地,这人顿时满面痛苦之色,趴在地上哎呦直唤。 方元心中暗赞,明心霸术果然厉害,又出声催促道:“后面那几个,快把牌子交出来。” 见他出手如此霸道,当中有人呆滞道:“你你你……你不是有一块牌子了吗?” 方元平淡道:“我看你们不顺眼。” 说着,还状似不经意的瞥了呆立在边上的侍从一眼。 这气势逼得那名侍从不自觉后退数步,心里打起了鼓。这下几位被点名的考生都慌了神,连连高呼:“审核官大人!这人寻衅滋事,是要驳了武院脸面啊!” 这时方明诚总算冲到了人群前头,前面发生的事情缘由,他已经听周围人的议论声明了,他大步走到方元身边,一脸激动之色。 “方元你可以啊!有种!”充满赞赏地拍了拍方元肩膀,方明诚转头又对一直老神在在一言不发的审核官道,“审核官大人,你也看到了,事出有因,那名侍从恶言在先,我弟弟完全是照‘规矩’行事,如有冒犯,还请莫怪。” 这方明诚果真是个性情中人,挺合方元胃口。 方元也不再跟那几个考生纠缠下去,转身直面审核官,这检查身份铭牌的审核官约莫甲子岁数,看起来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起先一直未曾开口,只是静静看着事态发展。 方元正要说些什么,老头倒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多言,他和善一笑,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 此言一出,一阵哗然。方元的手段大家也都见识到了,轻松放倒一个至少淬体境二重的考生,他的修为怎么也得过了淬体境三重,居然才十五岁,这份天赋,简直妖孽。 老头眼睛一亮,连声道:“不错不错。” 他粗粗扫了一眼方元手里的身份铭牌,笑道:“你的牌子是真的,可以进去了,哦,还有你的兄长,牌子也没有问题。柳宣,带这两位考生进去。” 候在一旁的侍从柳宣恭敬应声:“是,芩老。” 说是侍从,其实这些身着统一服饰的年轻人都是长风学院的老学员,受学院指派来协助招生。 柳宣对两人客气道:“请随我来。” 方元和方明诚朝芩老道了声谢,就大大方方地进了武院大门,徒留身后一堆羡艳目光。 还躺在地上喊痛的那名考生傻了眼,连声道:“大、大人!那我呢?那是我的牌子!” 见此情形,队伍之外的人群也开始蠢蠢欲动,不少人开始盯着队伍里的考生左右打量,像是在琢磨哪个更好下手。 队伍里的大多考生也不是什么软柿子,有人厉声道:“谁敢乱来!” 人群里当即有人回嘴:“识相的就让出牌子!” 两相对峙,剑拔弩张。 芩老淡淡道:“胡正浩,你放出来的话,你来解决。” 胡正浩就是刚才对方元恶语相向的那名侍从,他同样是长风武院的老学员。 听了芩老不咸不淡的话,胡正浩望着此刻气氛紧张一片混乱的审核现场,真真是一头冷汗,哑口无言。 这边的方元和方明诚已经深入了武院,两人正在聊刚才发生的事。 方明诚道:“方元,你这风头可是出大了,但是等进了选拔的第二关第三关,搞不好会有麻烦。” 方元诧异:“为什么?” “因为第二关是考生混战,第三关是挑战学院老生。”方明诚耐心解释道,“刚才那个侍从就是学院老生,你又如此嚣张地挑战了别的考生,现在外头指不定乱成什么样了。你相当于同时得罪了两拨人。” 方元闻言没什么反应,引他们进来的老学员柳宣看了眼方明诚,“你倒知道不少。” 方明诚嘿嘿一笑:“考前准备嘛。” 听到此言,方元想起了什么,伸手摸出怀里那本书册,对柳宣道:“请问,这本书里的内容是真的吗?” 柳宣一看那封面,就苦笑起来,“半真半假,最好别信。这是无良商贩专骗考生钱财的伎俩,你上当了。” 方元面色平静的点点头,心里又给付小满添上了一笔债。 很快,三人面前出现了一片宽阔的场地,最前方有一排长桌,分坐着一排考官。其后就和门口一样,排着一溜长队。 柳宣道:“这就是第一关的考核场地了,测试年龄、修为和潜质,无需紧张,轮到你们时按照考官吩咐行事便可,祝你们好运,我还得回门口继续接引考生,咱们有缘日后再见,说不定就是同学了。” 道别之后,方明诚兴冲冲地站到了队伍末尾,方元不急,他朝队伍中仔细扫视了几眼,居然真的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正跟人聊得起劲,满面笑容,矮小的个子上蹿下跳,像只猴子。 看来两人还真是彻底相冲,冲得天理难容,上天也想看到他们多聊几句然后引动个雷劫,所以又安排他们见面了。 方元阴测测地笑了笑。 付——小——满! 9、第九章 付小满打了一个喷嚏。 天高云淡,正值八月凉秋,该不会是染上风寒了吧。他抖了抖,拢拢衣服,继续跟旁边的考生聊天:“哇兄台你这么年轻就二重后期啦?还这般丰神俊朗气势不凡,肯定能通过嘛!” 这位考生被他捧得飘飘然,也回礼道:“哪里哪里,朋友你也不差。” 于是付小满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道:“兄台,不瞒你说,我有一样好东西,保你能在考进武院以后过得顺顺当当,学习修炼事半功倍……” “是不是这样好东西?”一道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 付小满看着突兀出现在他面前的新生手册,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下意识点了点头:“对啊,就是这本新生……” 抬头就看到正笑眯眯看着他的方元。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元呵呵一笑:“我来参加武院选拔,你不是知道吗?” 付小满的表情可谓精彩绝伦,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跟着方元过来的方明诚没忍住,笑了起来,看向方元:“就是他拿了你的牌子?” 方元淡淡的嗯了一声,付小满的表情更惨了,心知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 那位同样丰神俊朗气势不凡的考生看看气氛诡异的三个人,觉得还是不招惹为妙,小心翼翼地走开了。 方元沉思了一下,问付小满:“你夸人只会两个成语?” “……”被噎住的付小满脸色变幻半天,终究败下阵来,“这位少侠,我错了,我不该偷拿你的身份铭牌,也不该送你假册子,事已至此,要打要骂,任你处置,我付小满绝无二话!” 这付小满也是个爽快人,见情势不对,干脆痛快认错,方元倒有些意外:“你真叫付小满?” “对啊,我付小满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付钱的付,立夏之后的那个小满!”付小满说完,又急急补充道,“你打我可以,但不许再拿我名字开涮了啊!” 招摇撞骗还敢用真名,也是一个奇人,方元心想。 方明诚本来是来帮方元讨个公道,但付小满这么配合,他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声问方元:“怎么处置他?” 方元一时间也没什么主意,这时脑海中响起一道沈雁传来的神念。 沈雁道:“你可以收他当小弟,这人……颇是有趣。” 不知道为什么,沈雁这话里笑意十足,轻飘飘的不真切,听得人心痒痒,方元失神了一小会儿,才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方明诚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方元道,“既然如此,付小满,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混了,如何?” “啊?”付小满愣了一下,思索了几秒钟,立马从善如流道,“好的大哥!谢谢大哥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 方元从容应对:“大哥一定会多教你几个成语。” 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方明诚:…… 其实付小满此举也有一半是发自真心,原本他就觉得方元这人甚是好玩,而且他丢了铭牌后还能想到办法参加选拔,必然不是什么普通人,付小满觉得,认个厉害人物当大哥也不亏嘛,还能免一顿皮肉之苦。 做通了自己的心理工作之后,付小满当即殷勤道:“大哥以后叫我小满就行了,对了,两位大哥都怎么称呼啊?” 方明诚还有点茫然:“我……我叫方明诚,这是我堂弟方元。” “明白!元哥,诚哥,过去的事是我糊涂,还望包涵,日后就要劳烦两位大哥罩我了!” 付小满实乃见风使舵界的一代翘楚。 完成了沈雁指示的方元很满意:“好说好说。” 莫名其妙做大哥的方明诚:…… 三人说话的时候,一直随着队伍在往前行进,方元和方明诚也算是误打误撞插了个队。这会儿,已经快要轮到他们了。 付小满解决了一桩找上门的麻烦,心情舒畅,指着前方那一排长桌,十分上道地对两位大哥介绍起来:“这是第一关的测试区,先去到那座圆台,对着圆台中央用尽全力拍出一掌,看能留下多深的掌印,同时也会有同等力道返到自己身上,看能不能撑住,这是测修为。” 付小满说话的时候,正好有一名考生走上前去,将铭牌交给考官之后,正如付小满所说,他走到圆台前,凝神聚力,大喝一声,轰然拍下一掌,随即,他如遭重击,浑身一震,紧咬住牙关,才勉强撑住没有倒退一步。 这名考生平复呼吸定下心神之后退开,圆台中央留下了约两寸深的掌印,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这掌印竟然慢慢变浅,转瞬便回到了受力前的状态。 一旁观看的考官高声道:“姚子平,淬体境二重初期,过!” 名叫姚子平的考生紧绷的神情一松,走向下一位考官。下一处考核是在一张方桌前,桌上摆着一个透明圆球。 付小满继续道:“这是用来测年龄的,把手放上去就行。这些个测试道具,看起来神妙无比,其实也没啥稀奇的,都是上面用烂了的玩意……咳,都是宝贝,别的地方可见不到!” 他说出口了才知失言,连忙心虚改口,方明诚光顾着看上面的测试现场,没怎么注意听,方元若有所思的看了付小满一眼。 那姚子平将手放在圆球上,一阵光芒闪动,渐渐的,圆球上竟显出了清晰的文字。 坐在桌后的考官看了一眼,念道:“姚子平,十七岁,过!” “然后就是最后一道考核了,大部分在第一关考核失败的人,都是倒在了这里。”付小满道,“你们看桌上那根高高的柱子,俗称高升柱,考生要握住底部发力,跟测修为的时候差不多,但这是用来测试潜质,日后的修为能有多高,这柱子里的光芒就会蹿得多高。” 姚子平似乎是知道这一关的淘汰率,看起来相当紧张,他握住柱子底部,深呼吸,用上了全力,脸都憋红了。 这高升柱高约三尺,很快,当中就有一道浅黄色的光芒缓缓升起,升到了约摸四寸的位置,就停住不动了,大概占柱身全长的七分之一。 高升柱旁的考官随即宣布道:“姚子平,考核失败!” 姚子平脸色一白,颓然下场。 这已经是连着五人考核失败了,几位考官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这次考核的通过标准,是光芒升到大约七寸的位置。”付小满道。 七寸,方元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这高升柱若是以七个境界来平均划分,那么七寸的位置,差不多是炼气境三四重的样子,而那个叫姚子平的考生测出的四寸,应该只是淬体境六七重。 又等了两位考生考核完毕,其中一人潜质关堪堪达到七寸,通过了考核。然后便轮到了方元三人。 付小满自告奋勇道:“两位大哥,不如我替你们去探探路!” 这有什么路好探…… 然而付小满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小弟身份里不可自拔,入戏太深,连方元都有些哭笑不得:“好,那就你先上。” 恰好考官催促:“下一位!” 斗志昂扬的付小满应声出列,递交了身份铭牌,通报了姓名,便来到了圆台前,他十分郑重地拍下一掌,随即面色一变,竟被返回来的力量震得后退一步。圆台上的掌印显露出来,约有三寸深。 一旁的考官道:“付小满,淬体境二重中期,过!” 考官报完了结果,又低声补充道:“你的肉身防御弱了点,单看力量,该有后期修为的。” 付小满应了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随后来到透明圆球前,手轻轻放下,停顿几秒,圆球上浮现出文字。 这次的考官明显惊咦了一声,才高声道:“付小满,十四岁,过!” 十四岁的淬体境二重中期,算是十分难得了。 这下所有的考官都看着付小满,付小满神情不变,走到高升柱前,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握住了柱子底部。 这浅黄色的光芒,竟是飞快地往上蹿升! 哗的一声,高升柱旁的考官惊得直接站了起来,双眼死盯着飞快上涨的浅黄色光芒。 两寸,四寸,六寸,八寸,一尺! 达到一尺后,这道光芒还在持续上升,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它一直升到一尺七寸,才缓缓停下。 几位考官对视一眼,均是面露喜色,连带着看付小满的目光都万分柔和,其中一人宣道:“付小满,过!” 年方十四,又有如此潜质,付小满简直是个小怪物。 这是目前为止潜质关的最好成绩,估计,也就是本次招生的最好成绩了。 方元换算了一下,一尺七寸,大约是凝丹境一二重的修为。 成功过关的付小满领回了身份铭牌,兴冲冲地跑回到方元身边,一脸止不住的得意:“元哥,看我没给你丢脸吧!” 方元失笑:“做得很好,日后继续努力。” 这付小满,真是个小孩心性。方元心中对他原本还有几分气,这会儿是彻底消了个干净。 看见付小满的好成绩,方明诚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等考官吩咐,就走向了圆台。 一轮测试下来,方明诚同样顺利地通过了第一关,他在圆台的成绩足有七寸之深,为淬体境三重初期,引得众位考官侧目。圆球测试的年龄为十七岁,高升柱的成绩则为一尺三寸,按方元的算法就是气海境一二重,虽没有付小满那般天资惊人,但在这群考生中也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 付小满和方明诚都凯旋而归,只剩方元一个了。他们身后的考生全都充满好奇和期待地望着方元,前方的诸位考官也发现了这三人乃是同行,前两人成绩极好,那这一个,还会不会带来什么惊喜?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方元身上。 10、第十章 考官高声道:“下一位!”视线落在方元身上,隐隐有些期待。 方元应了一声,落落大方地走上前去,面不改色。他将身份铭牌递给考官之一,那人问道:“考生姓名?” “方元,方正的方,元气的元。” 考官提笔记下:“方元……好。先去那座圆台,对准圆台中央尽力拍出一掌,可以使用武技,不必留力,这是测试你的武道境界。” 方元点点头,依言走过去。下面的付小满看得是目不转睛,连连扯方明诚衣袖。 “诚哥诚哥,元哥是什么境界啊?” 方明诚无语道:“马上就要测了,你听结果不就行了。” “不不不,那可不准。”付小满正经道,“万一元哥强得离谱,故意隐藏实力怎么办?身为小弟怎么能不弄清楚大哥的修为呢!” “……”方明诚仔细一想,觉得付小满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吧,方元已经淬体境九重了。” 付小满直接蹦了起来:“啊——!真的???” “假的……” 方明诚的肝有点疼。这小弟好蠢。 这头的方元已经走到圆台前,他在没修炼明心霸术的淬体境一重中期,力量就能与二重巅峰的方明诚抗衡,如今方元已晋升到二重后期,又修炼了这门霸道武学,不知道该有何等力量。 如此想着,方元屏息凝神,心中默念明心霸术一重口诀,蕴全力于一掌,重重拍下的时候,空气中甚至响起了轻微的爆鸣,圆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圆台旁的那名考官也是有点愣神,这力气,看着怎么比刚才那个三重初期的方明诚还要大得多,莫非又是个小怪物?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却让他哭笑不得。 方元一掌拍下后,立刻面色一变,然后直接被反弹回来的力道震得浑身剧颤,脚下拼命用劲,也还是往后连退了将近七八尺,嘴角甚至还溢出了鲜血,好不狼狈。 而他身形暴退后,众人看到圆台中央竟是陷下去了一个大坑! 觉得这一幕很熟悉的方明诚:…… 一旁的考官有点懵,盯着这个大坑算深度,至少得有一尺半,怎么也得是淬体境四重的修为才能在这圆台上搞出这等效果,可看方元受力的反应,离淬体境四重又差得远了……考官有些郁闷,只好朝其他考官招招手,示意求助。 几个考官凑到一起商量的当口,方元索性一屁股坐下来,努力平复着沸腾的气血,下面则是一阵骚动。 “这人是变态吧?!” “这么大个坑,这圆台还能不能复原了?” “哎,这人好像就是刚才在门口闹事那个……” “闹事?快说说,怎么回事?” 方元等人测试的时候,已经有好些后到的考生进入队伍了,这会儿认出了方元,纷纷八卦起来,一时间闹哄哄的,倒没人想着催促测试进度。 付小满一脸憧憬,差点就流口水了:“元哥好厉害啊,连在攻守力量上的差异都比我厉害比我大!” 诚哥有点不服,小声道:“我也比你厉害啊。” 付小满有心报复,嘿嘿一笑道:“对啊对啊,诚哥你在年纪上比我厉害多了!” 十七岁高龄的诚哥咬牙:“……娘的。” 考官们商量完毕,方元也缓得差不多了,刚站起来,就听见考官道:“方元,淬体境三重初期,过!” 紧接着方明诚之后,又一个淬体境三重初期,下面的考生们闻言颇为轰动,方明诚和付小满两人倒有些不满足,觉得明明还应该再高点。 也怕方元心生不满,考官特意解释道:“考生方元,你的力量非常强,理应有四重初期,但是肉身防御实在是……咳,两厢折中,我们判定你为淬体境三重初期,可有异议?” 单论肉身防御,方元大概也就二重巅峰,所以对这个结果,他还挺满意:“没有异议,多谢考官大人。” 刚刚才显露了惊人力量,态度还能做不骄不躁,温和有礼,几位考官对方元霎时心生好感。 “如此便好,那么下一项,测试年龄,请到透明圆球前,将手放上去即可,无须用力。” 方元照做,透明圆球上慢慢浮现出文字。 几位考官看着这结果,心下讶然。同样是淬体境三重初期,这个方元竟然比前一个方明诚小了两岁! “方元,十五岁,过!” 付小满惊道:“元哥年纪这么小?!” 方明诚更加郁闷了:“闭嘴!” 付小满瘪嘴道:“哦。” 怎么搞得像他在欺负小孩? 方明诚的肝更疼了:“算了,你接着说吧……” 短短的时间里,诚哥和付小弟已经交锋了数次,有效地增进了兄弟感情,这等喜事,前面的方元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会儿他已经来到了高升柱前。 “这是最后一项,测试潜质,考生方元,用力握住这柱子底部,在柱内光芒停止波动之前,不要松手。” 这是方元最好奇的一项测试,修为年龄心中都有数,唯独飘忽不定的潜质,他完全没个概念,虽有沈雁的鼓励赞许在前,方元心中也仍是忐忑。自己的未来……究竟能达到何种高度?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里,方元小心掩去了面上的紧张之色,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握住高升柱柱底。 他缓缓用力,高升柱一声嗡鸣,可之后,竟再无动静。 没有一丝浅黄色光芒升起。 整根高升柱静得像无人触摸过。 几位考官集体傻了眼,喃喃道:“这……不会吧?” 高升柱内没有丝毫光芒升起,便代表此人毫无潜质可言,当下的境界就是他武道的终点。 他们左看右看,也觉得此子理应大有可为啊,怎么也该和刚才那个方明诚的潜质差不多,怎么高升柱竟测出了这个结果? 方元脑中短暂的一片空白,付小满没告诉他高升柱里没有光芒升起是什么情况,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结果,甚至会不会是代表着,他毫无潜质? 不可能! 方元心中疯狂涌动着这三个字,他面色沉郁,手上丝毫没有放松,开始不断加注力道,体内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气血再度喧嚣起来,这次却不是因为身体受力,而是心中那股极为浓烈的不甘与不平! 周围人或诧异或惊疑的眼光铺天盖地的袭来,这一幕如此熟悉,像极了他修为停滞之初,方家人所投来的目光。 他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在极端的紧张和压力之下,方元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诸多碎片般混乱的回忆:他在大雨里被人踩在脚底,他被方宜年接回本家,唯一的亲人母亲去世后他独自坐在屋前发呆,那好像也是一个雨天,忽然出现的虚影说自己叫沈雁…… 方元的手紧紧地握着高升柱柱底,指节已然用力到了发白的地步,隐约有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 下方的考生们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啧啧惋惜,尽管他们对高升柱测试的结果一知半解,但起码晓得光芒越高越好,方才万众瞩目的怪物方元竟然一丝光芒也无,何等落差! 唯有方明诚和付小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方元身前的高升柱。 “这不可能啊,元哥怎么可能一点晋升的潜质都没有……是不是高升柱坏了?”付小满同样是不甘心。 方明诚神情严肃,心里不断默念着光芒快涨。 到了这个时候,方元心中反而一片澄澈平静,他的眼中再无其他,只有这一根代表着他潜质的高升柱,所有的自我质疑都被消弭,一闪而过的方家往事也被粉碎无形。 他不可能毫无潜质,他不是废物,不是! 汹涌澎湃的信念在他体内席卷奔腾,裹挟着他体内积蓄的强大力量流转全身,有什么藏匿在身体深处的东西亦被纳入其中,奔涌,汇集,直至掌心! 考官见方元手上用力到了身体都在颤抖的地步,心下也是不忍,叹了一声,正准备出声劝他放弃。 这时,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高升柱陡然金光大盛! 不再是一贯的浅黄色光芒,也不是以任何速度上升,而是在眨眼之间,高升柱通体金光满溢,其光芒耀眼至极! 惊诧过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失了言语,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方元只觉浑身畅快无比,对于高升柱的突变同样反应不及,甚至连手上的力道都忘了卸去。 然后他便听见沈雁的声音。 不是神念,而是近得犹如附耳道来的声音,温润好听,犹带笑意,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感染力。 “你既是我选中的人,就必会登临天地巅峰,无须任何怀疑。” 沈雁一字一顿道。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却重若千斤,每一个字,都深深沉进方元心底。 一下子所有的力气都散去,方元恍然不觉外界言语,心神全浸在那句话里,直到唇边溢出一句极轻的话,轻得连沈雁都没有听见。 “我明白……沈雁。” 无人应答,这五个字落进此时热烈高涨的空气中,再没了痕迹。 沈雁说过他可以直呼其名,但方元总觉得不妥,于是一直称沈前辈。唯有这次,他忘了加上礼貌却满是距离的前辈二字。 方元撤开了手,高升柱中的金色光芒仍是闪烁了一阵,才渐渐止息。高升柱内出金光,这是长风武院建院以来都未曾出现过的事,而且用后脑勺想,也知道这是好事。 考官们已经高兴懵了,看着方元的时候嘴唇直哆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不容易憋出来一句:“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方元无奈道,“我叫方元。” “好,好!太好了,方元!”高升柱旁的考官好了半天,才想起来正事,连忙高声道,“方元,过——!” 这绝对是他喊过最响亮的一声过。 大约是那金光出现得太过惊人,下面的考生闻言居然还配合地发出一阵欢呼,当然了,带头的人是付小满。 方元长出了一口气,在所有人又惊又羡的目光里,走回到方明诚和付小满身边。 方明诚还晕晕的,理解不了眼前发生的事,呆呆道:“恭、恭喜堂弟通过。” 付小满兴奋得满面通红:“元哥你!你太厉害了!我的天啊金光!元哥你还是人吗!” 方元笑了笑,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咳了声道:“我们都过了就好,接下来是不是要等所有考生考完,才能进行第二关考核?” “没错,估计怎么也得明天才能开始第二关,往年惯例都是这样。元哥,我们一会儿去庆祝一下呗!你想吃啥……”付小满叽里呱啦地说起来。 方元急急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明天学院见!” “哎——哎?” 方元说完就跑,付小满哎了半天,也没叫回人,一脸郁闷,只好戳了戳一旁刚回过神来的方明诚:“诚哥,庆祝一下第一关通过?” 方明诚道:“啊,好啊。哎,方元呢?” 别说他俩想找方元,连上面的考官都想找方元聊一聊,只是放眼望去,这人连个影子都没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方元随便拣了个方向,跑到无人处,身形一闪,便不见了。 他自然是进入了弥天戒中。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很想见到沈雁。 11、第十一章 无所事事的沈雁正在研究花草杂交的新品种。 墨霜花和白羽草的种子捣碎了混在一起种下去,可以长出灰色的植物吗?沈雁蹲在花圃里,认真地思考着这个深奥又无聊的问题,倒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方元面上还残留着惊色,这会儿看到沈雁安稳沉静的背影,心里也莫名地平静下来。 弥天戒中空间浩渺,却无生灵,沈雁说过他在戒中呆了万年,这对方元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漫长岁月,孤身一人,沈雁都是如何度过的? 从来都是沈雁助他,可自己除了答应为沈雁寻天地灵药,还能做些什么? 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方元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低落。 沈雁明明就在他身前不远处,却遥远得如隔云端。 完全不知道这个刚刚才一鸣惊人的小朋友心里居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沈雁思考杂交原理未果,收回心神,就发现了身后呆呆站着的方元,随即笑道:“想问高升柱的事?” 不等方元回答,沈雁就说了下去:“你的潜质非凡,那劣等玩意压根承受不来,所以反应缓慢了些。好在你心性坚韧,不到最后决不放弃,倒令我刮目相看。不过那个什么高升柱,往后恐怕是不能用了。” 话是这么说,但方元的潜质也没逆天到冲爆高升柱。金光大盛的缘由,主要还是方元神思激荡间,彻底融合了沈雁留在他体内的那一丝本源玄力。传说境大能的一丝本源玄力,岂是这等低阶法器可以承受的? 方元点点头,开口却是另一件事:“沈前辈,你还记不记得,几日前我在家族大会上……编的那番说辞?” 沈雁愣了愣:“前辈高人的神魂入你体内?” 想起自己当时这么说,也算是往沈雁身上扣了些莫须有的帽子,方元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地嗯了一声后,定了定神,认真道:“沈前辈,那番话是我当时情急之下胡乱编的说辞,但是,它有没有可能成真?” “嗯?”沈雁没反应过来。 “前辈你,能不能神魂附体,生活在外面的世界?” 方元说完便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沈雁,害怕他误会,还急急补充道:“我只是觉得,这个戒指里太闷了,待久了肯定会憋坏的,如果能在外面的世界生活,虽然少不了纷纷扰扰,但至少足够热闹,有各种各样的人的事……” 方元还在絮絮地说,沈雁却怔住了。 他受天命桎梏在弥天戒里呆了九万年,见过的少年天才无数,深入相处的主人多达九百九十九个,最终无一例外全都突破大陆极限成就神位,这群人天资绝顶性情各异,无论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什么样的事,他都不会吃惊。 可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问他能不能在外面的世界生活,不为修炼上的相助和便利,只是单纯地在为他着想。 这份心思简单纯粹,并不在意两人之间的隔阂和差距,大约是将他视为了平等交心的朋辈,所以方元总说出这些令他诧然的话语。 沈雁甚至有点难过。 如果早一些遇见方元,他就还有时间和心力,说不定两人能引为知己,慢慢走完这一段封神之路,一同看遍这三千繁华世界。而他剩余的年岁尚还漫长,方元若有心,离开大陆后还能回来看看他,也是一桩美事。 或者再早一些,那时他身魂皆在,纵横大陆,恣意风流,好不畅快,若能再得一交心友人,共游苍穹,把酒言欢,何等快哉。 可这一切都是虚言妄语。 方元好巧不巧,竟是他最后一个主人了。 沈雁早已耗尽了耐性,不愿继续在这寂如死地的戒内空间里消磨时光。而方元一旦封神,他便能告复天命遁入轮回,此生彻底了结,再无未来可言。 沈雁心中思绪万千,但落到现实里,不过一瞬,却好似经历了并不存在的生生世世,满心唏嘘。 当下他看着眼前仍在碎碎念的方元,面上泛出柔和笑意。 沈雁道:“你的想法很好,但恐怕是实现不了。” “为什么?前辈的神魂分明可以离开戒指,为何不能附体……”方元急道。 沈雁摇头:“此话虽不假,但我离开戒指,是要消耗神魂的,不可久为。附体一说,也不是不行,神魂夺舍都有过先例,不过必须得是足够强大的身体,否则,承受不了我的神魂强度,顷刻间便会爆体而亡。” 方元眼睛一亮:“要何等强度的身体?” 起码得是传说境修为的大能,而且,人家也得愿意被附体啊。 见他一番好意,沈雁也不愿一下子抹去所有的希望,笑道:“这倒没个定数,毕竟我的神魂强度也在慢慢减弱,你若有心,日后可以替我留意一下,要是有合适的人选,比如身受重创的邪道恶人之流,我倒可以试试附体夺舍。” “一定!”方元认真许诺,随即道,“沈前辈,你说……你的神魂强度在减弱?” “没有肉身依附的神魂,当然会渐渐衰弱下去。”沈雁又顺口诓他,“所以我才要托你早日提升境界,为我寻药来重凝肉身啊。” “可是,前辈你没有肉身,如何炼制丹药?” 沈雁哈哈一笑:“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我的神魂境界极高,自然可以炼丹,无非是多消耗一些神魂强度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方元听来,全是心惊,还想再说些什么,沈雁已经挥手赶他了。 “好了好了,你突然闯进来,打乱我要紧思路,我还没罚你。快些出去吧,明日的考试可是一场苦战,你好生准备,不许失败。” 说完,沈雁直接把方元给丢了出去。 沈雁其实并不清楚方元心中的所思所想,只是觉得势头不妙,所以还是趁早掐断。 他不希望前途无限宽广的方元,在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身上,耗费情感和心力。 方元一愣神,周围的景象已是回到了长风武院里。 他骤然出现在原本消失的位置,恰逢边上有人路过,看他凭空出现,吓了个半死。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那人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喘了半天,才分出心思看了方元一眼,顿时咦了一声,“你不是刚才那个弄坏考核仪器的考生吗?你果然不是人?” “……”方元觉得来考长风武院的呆子有点多。 那个考生说出口了才知失言,连声道:“对不起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呃,不对,我没什么要说的,大神再见!” 别的考生再厉害,无非是测出个好成绩引人羡艳,哪像这位,直接是撑爆了考核仪器,搞得考官们人仰马翻,一片忙乱。而且,听说这人还是个暴力狂,一言不合就把人一拳掀翻,实在是惹不起。 这位考生心下如此思忖,于是再也不敢多看方元一眼,索性小步跑开了,他惹不起,总还躲得起。 方元只觉莫名其妙,他进入弥天戒中还不到一刻钟,再出来时,怎么就成了人见人躲的凶神了? 不过跟沈雁的对话在先,此刻他也无心去深究,随便拉了个人确认了是明天上午进行第二关考核,就离开学院去了长风城城郊,找了片荒僻地方开始修炼明心霸术。 他心里有诸多郁结难解,只能一拳又一拳,打得满身汗水,手脚酸到胀痛,也不愿停下,权当发泄。 沈雁说的许多,在方元的眼里,其实只有一句话。 他不够强。 所以才对一切都无能为力,无法触及。 方元沉默不语,神情紧绷,孤零零的身影伫立在僻静田地,不断朝着虚空奋力出拳,直至天明。 第二天上午,长风武院。 付小满和方明诚昨夜化喜悦为食欲,大吃一顿,撑得半死,各自摇摇晃晃回了住处,昏睡一宿,早晨约在了长风武院门口见。 两人再次见面的时候,还都捂着肚子。 付小满苦着脸道:“诚哥,你吃早饭了没?” 方明诚一脸绝望地摆手:“别跟我提饭……” “好的,诚哥我错了!”付小满别的不行,就是认错特别快。认错完毕,他揉揉肚子,好奇道,“对了,元哥呢?你们怎么没有一起来?” “不知道,方元没跟我一起住。”方明诚也在张望门口的人群,试图寻找方元的踪迹,“这家伙就是独来独往惯了,不爱跟人往来。” “这就是真正的天才风范!”付小满一脸n瑟,“这么说,元哥主动收我当小弟,我还撞了大运了!” 方明诚:……哼。 昨日方元走后,下一名考生在高升柱前测潜质的时候,这柱子也是什么反应都没有,考官吓得以为又出来一个绝顶天才,但是等了许久,也没有什么金光,那考生倒是等得内心崩溃自己泪奔下场了。 再一试,才发现这高升柱竟是坏了,考官震惊之余,更是啧啧称奇,足以把测试法宝撑爆的潜质,别说是长风城,就是放眼青霜王朝,又有几人能有? 考核仪器失效,现场也是混乱了一阵,直到新的高升柱顶上,才安静下来,继续开始第一关考核。等这些持身份铭牌的考生全部测试完毕,已是深夜,最终共有五百八十七人通过第一关,其中不乏资质惊艳之辈,只是再怎么惊人,都在方元的风头前失了颜色。 眼前这就是一位,白永宁,长风城白家子弟,身家显赫,本人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十七岁的淬体境三重中期修为,高升柱的光芒也高达一尺五寸,放在往年,这可是数一数二的成绩了,但这次,几乎没什么人关注他,也就几位考官道了声好,下面的考生全在唧唧歪歪那个什么方元。 白永宁盯着长风武院门口张贴出的榜单,一脸阴鹜。 第二关的考核内容是考生分组混战,每百人一组,在擂台上进行无差别混战,最终留在擂台上的二十人算作过关。 门口张贴的正是第二关考生混战的分组名单。虽然这分组安排是随机的,但每组较为厉害的人物,都会放在名单最前列,方元的名字就列在第一组第一位,夺人眼球。白永宁的名字,恰好紧挨着方元后面。 本以为能风光一把的白永宁真是咬碎了银牙,被这个不知打哪个镇上来的乡巴佬稳压了一头,他如何能甘心? 身边围绕的跟班们当然晓得他的心思,连声恭维起来。 “宁少,这方元区区三重初期修为,就敢如此嚣张,一会儿您可得好好收拾他一顿!” “就是,这小子昨天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搞坏了考核仪器,考官竟然也不责罚他,实在是不公平!” “可惜他运气太背,跟宁少分在了一组,等会儿怕是要受苦了,哈哈!” “好了,不必再说了。”跟班们如此上道,哄得白永宁的心情也好了几分,此时他面色故作冷淡,一副高手姿态,“一个小跳蚤罢了,无须在意,我会让他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话音刚落,白永宁身后就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来人正是方元。 12、第十二章 白永宁一脸不悦地转头看去,正看到满身尘土的方元,他在城郊修炼了一夜,也没回客栈休息,直接就来了武院,所以看起来颇为狼狈。 白永宁大概是不屑于开口,冷哼一声,他的跟班就尽职尽责地嗤笑出声了:“哟,哪来的土包子,上这儿讨打来了?” 方元进行第一关测试的时候,他们都不在场,所以并不认识他,而且在考生们一传十十传百的夸张中,方元早被描述成了一个眼高于顶鼻孔恨不得往天上长的暴力狂,跟眼前这人的模样压根不沾边。 方元发泄了一夜体力,心境总算平和下来,但战意尤为澎湃。整整一夜的疯狂修炼,令他的明心霸术正式步入了一重境界,一出手足有九牛之力,相当骇人。 听到这等轻蔑,方元也不恼,面无表情看着白永宁道:“你不是要教我认清自己的位置么?那我等着。” 白永宁等人还没消化掉这句话:“你是……” “方元!”边上的方明诚和付小满二人好不容易寻着方元的身影,高喊了一声,匆匆向他走来。 这一声唤可谓是石破天惊,闹哄哄的人群霎时静了,考生们整齐地扭头看过来,瞻仰这个传说中九头六臂的方元。 方明诚也没想到这一喊会有这个效果,表情抽了抽,大步走到方元,看清他的样子,顿时诧异道:“你这一身脏的……你跑哪儿去了?” 方元对旁人的关注视若无睹:“我去修炼了。” “你就是方元?”白永宁总算反应过来了,一脸惊疑之色,眼前这人灰头土脸,怎么看都不像是方元啊。 “人都不认识,就敢放大话?”方元不咸不淡地讽刺了一句,也没什么心情在这儿浪费时间,“宁少是吧?我记住了,等会场上见。” 说完转身便走,白永宁等人的一腔豪言壮语全被堵在了口里,一脸尴尬,原本要代替大哥反击的付小满也连忙闭上嘴巴,朝方永宁狠狠比出一个瞧不起的手势,小跑着跟上方元。 他顺便小声问身旁的方明诚:“诚哥,元哥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不知道。”方明诚同样摸不着头脑,他过去跟方元相处不多,“但是总觉得……这个宁少要倒霉了。” “我也觉得!”付小满深有同感。 自打昨天过后,付小弟对元哥的态度只要四个字就可以完全概括:盲目崇拜。诚哥对此还有一点点羡慕嫉妒。 付小满和方明诚早就看过了自己的分组榜单,一个在三组,一个在四组,三人完全没有撞上,运气不错。他俩耗在门口纯粹是为了等方元,这会儿等到了人,就直接去进武院内部的候考区了。 这边的白永宁完全被晾在了原地,一张俊脸气得通红,堂堂白家二少爷,何时受过这种气?劳苦命的跟班们看他表情,只好又承担起哄少爷的责任。 “宁少,咱们不跟这种土包子废话,上场见真章!” “没错,一定打得他跪地求饶!” 这时边上又是一道声音响起:“白家二少?” 语气算不上尊敬,但没什么恶意,白永宁循声看去:“阁下是?” 来人身材魁梧,神情颇为狠厉,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辈。 他朝白永宁笑道:“长风武院二等生,胡正浩。” 长风武院不按入学年份分班,而是以修为划分级别,最末的是三等生,修为在淬体境二重到四重之间,二等生为淬体境五重到六重,一等生就是淬体境七重及以上。 所以不论入院年份,只要学员修为到了,便能晋升等级,享受到更好的修炼资源和待遇。各级人数呈金字塔分布,三等生是最多的。身为二等生的胡正浩,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 白永宁立刻道:“原来是胡正浩学长,失敬失敬。不知学长有何指教?” 言谈中,白永宁已是把自己当成长风武院的一员了。 “指教倒谈不上,但是确实有一事相商。”胡正浩的神情里闪过一丝阴狠,“我方才听到,白少爷对那名叫方元的考生,可是有些不满?” 如果方元三人还在这里的话,肯定能认出此人。 正是昨日报名时候,门口那个对方元恶语相向的侍从。 长风武院内。 武院内部那片宽阔的测试场地,已和昨日的模样大相径庭,偌大场地被划分为三个区域,其二布置成了擂台,还有一块区域为考生的候考区。 五百八十七名考生,分为六组,每组考核时间为半个时辰,两个擂台同时进行,两组一轮,每轮间隔两刻钟,两个时辰便能完成全部三轮考核。其中前五组一百人取二十人,第六组八十七人取十七人,共一百一十七个通过名额。 还有两刻钟,第一轮考核就将开始,考官已经在清点前两组考生的到场状况。 “点到名的考生请上前两步,出示身份铭牌,在我左侧耐心等待入场。还请没点到的诸位保持安静。”这个来点名的考官笑眯眯的,相貌有些女气,他是长风武院的执法堂管事,名叫邱少卿。 等考生们大致上安静下来,邱少卿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第一组,方元!” 打头就是一道响雷,考生堆立刻掀起一阵波澜,方元不为所动,拿着身份铭牌走出人群。 付小满在他身后细声细气地喊:“元哥加油!打爆他们!称霸一组!” 扶着额头的方明诚:…… 邱少卿闻言笑了笑:“这位考生人气很高啊,拿个晋级名额,想必是手到擒来的事了。只是怎么这般不注意仪容?” 方元皱了皱眉,没有回应。这个考官说话的方式,让他颇为不适,语调阴柔,内容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邱少卿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又笑了笑,才继续道:“白永宁!” 等了几秒,无人应声,他重复道:“白永宁!不在?下一位,骆景焕!” 上面在点名,下面的付小满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周围的诸多考生,凑到方明诚耳边八卦:“诚哥诚哥,来考武院的姑娘好少啊,好看的就更少了,诶,那边那个白衣服的还不错——” 那个白衣服的姑娘恰好被邱少卿点到名:“萧采儿!” 萧采儿应声出列,她容貌姣好,一身白衣清纯素净,神情倒是冰冷,予人凛然不可侵犯之感,更引得周围的男考生们一阵眼热。 “靠,这么一个天山雪莲款,竟然是一组的!算了,归元哥我就也认了……”付小满异常惋惜。 方明诚听得发笑:“你来考试的还是来看姑娘的?什么叫归元哥?他们只不过是分到一个组啊。” “诚哥,不是我说你,你不行啊。” 付小满遗憾地看他一眼,“以元哥的能力,征服全组人那就是分分钟的事,你看看我,血淋淋的例子还在这里,这个萧采儿,必然也会被元哥折服,然后变成元哥的人啊。” “你在瞎想什么?你是男的,人家是女的,能一样吗?”方明诚又好气又好笑,“我说付小满,你才十四岁吧?小小年纪瞎说什么男女之事,玩泥巴去!” 付小满也不反驳,嘿嘿一笑:“哦,十七岁的诚哥,可有良人相伴?” 聪明机灵的付小满在一夜边吃边喝的畅谈之后,已经抓住了诚哥的最大痛点:沉迷修炼,没有对象。 “……你!”方明诚咬牙,“再跟你说话我就不姓方!” “哦。”付小满撇撇嘴,继续看姑娘,忽然眼睛一亮,“哎诚哥,那边那个在看你!哇好一个艳丽牡丹款……” “哪儿?”方明诚精神一振。 “喏,花坛里。”付小满笑嘻嘻,“诚哥,要不跟我姓付?” 诚哥生无可恋,伸手去掐他脖子。 底下两人压低声音吵得热闹,前面已经点完了名,一组除了白永宁,共九十九人到场,二组全员到齐。如果在考核开始前,白永宁还不到场,就视为放弃考核资格。 虽然刚见过“宁少”,但方元其实已经把这事抛之脑后,压根也没关心宁少的全名,他一贯不为没必要的人浪费心神。 两组人分别去往甲乙两座擂台,邱少卿则一直守在一组考生边上,他是甲擂台的裁判之一。 方元察觉到邱少卿一直在打量他,那股阴柔的视线弄得他全身不舒服,连弥天戒中的沈雁都有所察觉。 沈雁咦了一声,仔细看了看邱少卿,面色一动,随即忍笑道:“方元啊方元,你还真不愧是弥天戒的主人。” “啊?”方元一头雾水。 “嗯,没什么。”沈雁故作正经,“就是挺能招惹人的。” “招惹?” 沈雁不再回答,反而扯开了话题:“说起来,上次那个付小满……你觉得如何?” “付小满?”方元更加懵了,“我觉得挺好……的?” 他想了想,忍不住道:“沈前辈,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话音渐轻,语气莫名。 沈雁连忙道:“哪里哪里,就是随便问问,哎,有条肥虫……考试加油!”随即就切断神念跑去给花圃除虫了。 方元心里无语了一下,琢磨着沈雁刚才的话,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不过他也没时间瞎想下去了。 白永宁总算赶在考核开始之前到达了甲擂台,一组百人到齐。 方元见白永宁就是那位宁少,面上也没什么反应,倒是白永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才施施然走上擂台。 时辰到,擂台外的邱少卿拉长了声音宣道:“长风武院第二关考核,内容为考生混战,比斗时点到为止,考生离开擂台范围即告淘汰,不得蓄意伤人,乃至杀人!擂台上剩余二十人时考核结束,限时半个时辰。甲擂台一组,开始!” 话音落下,甲擂台上的所有一组考生,竟是齐刷刷地看向方元! 13、第十三章 方元面色不变,虽然这场面看起来十分吓人,但他心中其实早就预料到了。 他在第一关测试时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肯定是被全部考生注意到了,难免遭人嫉恨,再加上这一轮的考核方式:考生无差别混战,最终留下的人胜出。拉满了仇恨的方元作为一组第一人,要是大家不合起伙来先对付他,他都觉得对不起那根被自己撑爆的高升柱了。 而且,在方元看来,这一关考核的重点,并不在武力,毕竟再强的考生也不可能独自抗衡九十九个对手,若真出现绝大多数人围攻一人的状况,那人要是被打下场,院方绝不会心疼。只会动武的无脑莽夫,长风武院又怎么会要? 所以这时候,就得看智谋了。所谓混战,人心不齐,彼此陌生,并无情义,每个人又只求自己的胜利,这才是他突破困局的关键所在,而非武力。 这么想着,方元轻咳一声,面上竟然反常地露出一丝笑意。 其他人在看他,他却看向白永宁。 方元不在乎白永宁在背地里如何看不起他羞辱他,因为这对他而言没有丝毫意义,所有这类废话都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但是白永宁刚才上场前,投来的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就让方元很是在意了。白永宁分明早就到了武院门口,他姗姗来迟的那段时间里,去干嘛了? 白永宁也有些诧异,还没等他开口,方元竟然满面笑容地向他走来,同时朗声道:“宁少,我有一个好消息!” 弥天戒里的沈雁:…… 擂台外的方明诚:…… 他们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一幕好熟悉。 原本所有考生都盯着方元看,但谁也没动,都在等某个人先出手,才好群起而攻之,结果先动的人却是方元自己。 不过考生们见他眼中只有白永宁,而且表情如此和善,好像并不打算出手,居然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给方元让出了一条道,道路尽头就是一脸不知所措的白永宁。 九十九个人看方元变成了九十八个人看方元和白永宁,身边又没有跟班捧场助阵,白永宁控制不住的有点抖。 “你、你过来干嘛?” 方元笑着摇了摇头:“宁少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当然是来道喜。您吩咐我办的事,我办成了!” 白永宁有点晕,感觉自己在做梦:“胡说,我什么时候吩咐过你……” “好好好,宁少不愿意在大伙面前说,我就不提了。”方元从善如流,“反正那样宝贝我已经寻到,托人送往府上了,想必宁少的实力必将如虎添翼,我就先道一声喜了,哈哈!” 此话一出,周围考生的眼神都有点异样。听这话,两人不仅关系匪浅,白永宁还倚仗方元的能力,拿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啊。 当然也有人无动于衷,紧紧盯着这一组的一二名,防备着他们突然出手攻击。 知道有些人心里已起了波澜,方元面色一正,抢在白永宁开口前道:“但还有一事,我怕是办不下去了,还请宁少谅解。” 他长叹一声,神情颇为惆怅:“这一组第一人,我是再也当不下去了,还是请宁少显出真正的实力吧,我骗过了第一关的考官,却是骗不过这百位考生了。”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全炸了。 原来还有些考生在观看乙擂台的混战,这百位考生打得是实实在在毫无花活,现在连一个观众也没了,所有人都被方元的惊人话语给吸引过来了。 甲擂台旁的裁判之一邱少卿,倒是盯着方元直看,眼中闪动着异彩。台上当即就有考生开口问道:“方元,此话何意?” “就是字面意思,宁少才是当之无愧的一组第一人,我自叹弗如。”方元苦笑道,“高升柱的事是我取了巧,但三重初期的修为是真的,我实在是有苦衷才不得已为之,无意得罪各位,还望包涵。为表歉意,我方元发誓,在此擂台上,绝不主动对各位出手。” 这话一出来,原先不信的人,也不禁动摇了。 方元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的测试成绩作假,此事的严重程度,由不得人不信。 毕竟谁也不觉得,会有人拿这种事开自己的玩笑。 再次刷新了对方元认知的沈雁:呵呵。 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响起:“你既敢在考官面前作假,又如何保证没有欺骗我们?” 说话的人正是付小满心仪的天山雪莲款,萧采儿。 此时萧采儿黛色眉头微蹙,认真地等着方元的回答。 方元同样严肃道:“也是,那便这样吧,宁少的脾气我知道,他也不愿主动对诸位出手,若是诸位觉得可行,就空出一个小角落给我和宁少,我羞愧难当,甘愿向宁少求得一败,不与诸位争夺名额!” 言下之意,你们去打,而我和白永宁打,谁也别干涉谁。 一组最强的两人,竟要一分高下,生生空出来一个板上钉钉的名额,这对其余的九十八人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 虽说方元自称第一人名头有水分,但淬体境三重初期的修为,占据二十个名额之一,也是绰绰有余了。大多数考生一思量,就知道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办法,省了力又多了机会。 当然了,这也得看宁少的意思。 那么,宁少是什么意思呢? “你这满口胡言的小贼,纳命来!” 被眼前变故气得差点两眼一翻蹬过去的白永宁,提拳便冲向方元。 方元受不住这一拳,横飞出去,正好跌在某处角落,随即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众人一看这景象,顿时心下一定,真的把那处角落留给了看起来颇多恩怨情仇的这二人。 如此看来,方元的确没那么强,而能把淬体境三重初期一拳打飞的白永宁,恐怕才是最大敌手,好在方元主动牵制住了他,也能让其他人好生观察一番。 方元一副重伤模样,但还是惨白着脸色爬起来,高喊一声宁少得罪了,便跟白永宁缠斗起来。 起初也有人担心这是苦肉计,但转念一想,人家的实力本就数一数二了,干嘛还要费这么大劲施什么苦肉计?再说了,一向注重形象的白永宁都失态成这样了,若真是苦肉计,他还要不要这白家二少的脸面? 由他们打头,剩下的考生各自寻了目标,开始了真正的混战,甲擂台上总算有了好好打架的样子。 其实方元刚才的许多话,都不连贯,甚至毫无逻辑可言,但胜在有效,字字句句直戳重点。考生们身处擂台,心里都紧张,哪有心力判断他说得到底合不合理。只要能卸下大多数考生的防备和敌意,方元此举便算成了。 擂台外一处隐蔽角落,一个约莫甲子岁数的老头正摸着胡子哈哈大笑。 “这方元,着实是个人物!老夫没有看错人。”老头还挺得意,“你说是不是,柳宣?” “芩老自然是慧眼如炬。”跟在他身旁的柳宣微笑道。 他看完这未来同门的精彩表演,也不禁要感叹一声后生可畏。 看来长风武院,又该要热闹起来了。 话说回来,台上的白永宁已经不复风雅姿态,简直是杀红了眼。莫名其妙当众被扣上许多莫须有的帽子,他没骂娘,都已经算有修养了。 见那九十来名考生终于放过了自己,方元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再次看向白永宁的时候,全没了那副既紧张又惶恐的姿态,眼里全是冷厉光芒。 趁着出拳的机会,方元擦过白永宁耳边,低声道:“宁少,刚才干什么去了?” 两人的交锋一直僵持不下,虽然修为境界上有差距,但方元的身形变幻速度太快,白永宁很难打中他,心情十分急躁,这时方元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白永宁某些事。 白永宁咬了咬牙,寒声道:“去找法子取你狗命!” 说话间,他竟是飞快地从衣袖间取出什么东西,一把塞进了嘴里。方元看得分明,那是一颗丹药模样的圆珠子,登时脸色一凝,往旁边暴退几步。 白永宁服下丹药后,气势暴涨,狞笑着向方元袭来。由于他背对着擂台边缘,所以裁判也没有看见他的小动作,正面又被方元遮住,所以偌大场地上,只有方元一人发现他使了作弊的手段。 方元感受着白永宁每一次出手的气势,面色尤为凝重,他知道自己必然接不下他的任何一击,但白永宁服过丹药后,连速度都提升了一截,这下紧紧黏在方元身侧,他只能险险拉开一丝丝距离。 可这处角落实在逼仄,这不是长久之计,这一拳头,迟早要袭上方元面门。 一眨眼,方元已被逼到了擂台边缘,他一狠心,面上露出决然之色,手上开始动作,竟是要正面接下他的一击! 白永宁大喜,再度凝聚了全身暴涨的力气,尽数汇在这一拳中,朝他狠狠挥去! 然后,方元当机立断地蹲了下去。 白永宁狂喜的眼神里闪过几丝茫然,直直从方元头顶掠过,等他反应过来想要收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白永宁,扑街。 是真的扑街,他面朝下,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场外一片哄笑,宁少的跟班们连忙冲上来,一面遮着脸,一面小跑着搀他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方元还站在擂台上,朝他的背影挥了挥手。 半个时辰过后,第一轮结束,甲乙擂台共四十人胜出,方元赫然在列。 他使诈打败白永宁后,也有脱出战圈的考生想来占他的便宜,但全部被方元强力打退,还基本是被直接打飞出擂台。这下大家才意识到,这块硬骨头岂止淬体境三重初期那么简单? 但是一开始众人状态最佳的时候没有成功围攻方元,等到了各自负伤的后半程,就更不会出现这个情况了。 所以,展现了超强实力的方元,在混战后半段十分悠闲,无人再来骚扰他。 方元占走一个名额,那还剩足足十九个,谁还愿意揪着这个可怕人物不放? 甲擂台的其余十九名考生下场的时候,盯着最前方若无其事十分平静的方元,居然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家伙……简直让人找不到词语来形容他。 总而言之,比起他的拳头,更可怕的,是他的嘴吧? 狗腿子付小满和表情麻木的方明诚早已等在擂台口。 之前气得昏迷的宁少被搀走的那一幕,已经深深刻入了付小满心底,此时见方元下来,立刻高声道:“元少!元少!” “……你还不如叫我元老。” “好嘞,元老!” 方元呵呵一笑。 付小满说完半晌,才后知后觉道:“等等,这是一个冷笑话?” “……”方明诚一脸欲|仙|欲|死,“我受不了了,方元,我不想当大哥了。” 方元很是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难为你了,诚哥。” 方明诚:“……”他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帮方元说话?为什么要挑战了他?为什么要跟他一起来考试?为什么又认了一个叫付小满的小弟?为什么? 三人闲话的当口,几个面色肃穆的考官也来到了方元边上,站成一圈,围住了他,语气相当严厉。 “考生方元,你在擂台上所说的话,是否属实?” 方元毕竟在台上消耗了过多精力体力,难免疲累,刚下来又要面对厉声质问,心里不爽,就不太配合:“我说的哪句话?” 本来很有气场的几位考官被他噎得一愣:“你说你欺骗第一关考核的考官……” “哦,那个啊。”方元面无表情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们不会信了吧?” 14、第十四章 见他坦然的反应,考官们心下也明白了七八分。只能说,这小子实在是没把自己的名声当回事,只要有用,他什么都敢扯。 不过考官们就算心里不信,也得好好查一下这件事,毕竟是方元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口说出来的话,要是长风武院完全不闻不问,还不得遭人耻笑? 于是方元就被考官们客客气气地请走,去接受问询了。 两刻钟之后,第二轮混战宣告开始,三组的付小满上了甲擂台,四组的方明诚上了乙擂台,同时开始了各自的晋级赛。 三组的混战情况很正常,四组就要奇葩一点,出了一个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小怪物,名叫左陶。 左陶不像方元那样早早就声名远播,他第一关测试时的成绩谈不上出众,十六岁的淬体境二重中期,高升柱一尺出头,属于中等偏上的成绩,所以在分组榜单上的位置也不上不下。 而且他有一张不苟言笑的娃娃脸,不跟任何人说话,看起来毫无危险性,一直是孤零零地站在人群边缘,所以根本没人对他上心。只是混战开始之后,慢慢地,大家才发现不对劲:凡是出现在左陶周身一尺半范围以内的人,在顷刻之间,都会被扔出擂台。 因为左陶并不主动接近别人,往往是别的考生故意或是凑巧近了他的身,然后就莫名其妙被扔出擂台了。再加上左陶战斗时的动作幅度并不大,也不花哨,就像刺客似的无声无息,所以他足足扔出去二十来人之后,才被其他考生察觉到。 按同擂台的方明诚的话来说,这个左陶的修为境界虽然一般,但是战斗技巧极为惊人,或者该说是……极其擅长把靠近他的人以各种方式丢出去? 倒霉的方明诚就是左陶扔的最后一个人。 当时台上只剩下二十余人,除了人不犯我我不扔人的左陶没人去惹,剩下修为相对较弱的几人还在捉对厮杀,其他如方明诚这类境界绝对制霸的考生,已经悠哉悠哉地休息了起来。 方明诚觉得自己这组的战斗结束得非常快,当然这有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左陶,反正诚哥还挺得意,就准备观察一下付小弟那里的进度,以便考核结束之后可以好好教育他。 所以方明诚一边张望着,一边绕向擂台另一端以获取最佳视野,但是由于光顾着关心对面擂台的战况,方明诚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行走路线里的某段,不慎包含在了正站在擂台边缘发呆的左陶周身一尺半范围内。 一脸冷酷的娃娃脸左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手了。 方明诚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左陶善用巧劲,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把方明诚反击的力量也大半送回了他身上,两重力量叠加之下,方明诚就这么飞了出去。 但毕竟修为摆在那里,方明诚在半空中硬生生转了个弯,卸去了一些力道,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擂台边缘的栏杆。 虽然事后他每一秒都在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伸出手,为什么不痛快飞出去算了。 因为方明诚双手扒在擂台边缘状如长臂猿的时候,付小满恰好结束了一场战斗,从对面的擂台望过来。 冷不防的一次四目相撞,一切尽在不言中。 简单来说就是六个字。 诚哥心如死灰。 方明诚从栏杆上面下来之后,状似平静地冲向还在捉对厮杀的几位考生,出手暴力无比,一拳轰飞一个,满满都是怨念,要不是裁判及时喊停,台上的人就不够二十个了。 而左陶居然还时不时地看方明诚一眼,显然,他对于没有把方明诚成功扔出去这件事,十分的耿耿于怀。 方明诚则理智地跟左陶保持着至少二十尺的距离。 左陶稍稍一动,方明诚就敏捷地朝反方向挪一挪,毫不出错,堪称神奇。 左陶:…… 第二轮结束之后,方明诚和付小满双双晋级,然而方明诚的表情一点也不开心。 因为付小满正在兴高采烈向他跑过来,眼里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芒,清脆动听的少年声音宛如平地一道惊雷。 “猴哥!” “……”方明诚想家,想回家。 另一边的方元还不知道诚哥已经升级成了猴哥,他尚在应付絮絮叨叨的考官。 考官们将他带到一间宽阔屋子里后,仔仔细细盘问了一遍他通过第一关的方式,以及在第二关会那么说的原因,一字不漏地全记了下来,还挑出细节反反复复地问。 方元自然是厌倦无比,他被烦得都快睡着了。 几个考官还是不敢松懈,总怕对这事处理得不够严谨,正交头接耳地讨论要不要出于保险,再让方元做一遍第一关的测试。 这时外面响起一道爽朗的苍老声音。 “你们几个,不必测了,考生方元的成绩毫无水分,老头我来作保,你们放心便是。” 伴着说话声,他大步迈入屋内,面上带着和蔼笑意,方元立刻认出了来人。 武院门口的身份铭牌审核官,芩老,他的身后还跟着那天引方元二人入场的老学员,柳宣。 几个考官看见是他来了,连忙起身道:“芩老。” 芩老哈哈一笑:“好了,这事我担下了,你们去各忙各的吧,我要跟方元聊聊。” 几人闻言也是松了口气,当即退了出去。他们并不想得罪潜质可怕的方元,但也不能罔顾学院名声,幸好芩老的出现帮他们解决了这两难。 方元对这位芩老还是颇有好感的,也礼貌道:“芩老好。” “你这小子倒是上道。” 芩老不禁笑了,“好了,我看你也是个痛快人,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芩老请说。” 方元心里其实有些好奇,这个萍水相逢又地位不凡的芩老,要对自己说什么? “做我的弟子,如何?”芩老淡淡道,“入我门下,就不必再参加什么武院考核了。” 他说的是弟子,而非武院里通称的学生,方元顿时一愣。 但很快方元便反应过来,恭敬道:“多谢芩老抬爱,只是我恐怕还不能答应。” “哦?”芩老的表情并无意外,只是有些好奇。 “我怕我资质愚钝,芩老收我为弟子会后悔。”方元道,“不如芩老再观望一番,反正来日方长,您可以再探探我到底有几分成色。若真有师徒缘分,我迟早是您的弟子。” 这番话,说的人不信,听的人也不信。 芩老心下是有些可惜的,但也不强要方元答应,笑眯眯点了点头。 反而是他身后的柳宣有点按耐不住,诚恳劝道:“方元,你再好好想想,你是不知芩老的身份……” “好了,不必说了。”芩老止住柳宣的话头,“方元,你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老头我绝不强人所难,你不愿意,我不逼你。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树大招风,切记小心。” 方元这一回倒是真的有几分感激:“多谢芩老提点。” 他看得出来,芩老并无所图,全然是爱才之心。 这么想着,方元忽然道:“芩老,我斗胆问一句,这风,可是在武院里面?” 芩老一愣,随即笑起来:“里里外外都要刮风,不过嘛,这两日,恐怕是里面的风更大些。” 得此一言,方元心里有了定数,当即躬身抱拳道:“芩老,我有一事相求。” 芩老道:“何事?你但说无妨。” “敢问这第三关考核,能否今日就进行?” 芩老这下是真的有点惊了。 “别人都是要养精蓄锐,巴不得多拖一会儿才好,怎么到了你这里,成了上赶着找罪受了?” 听到这话,方元心里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看来继第二关的白永宁之后,在第三关,他果真还会遇到什么事。而芩老没有直接拒绝的反应也给了他信心:这个来历神秘的老人,当真有着极大的能力。 于是方元微微一笑:“夜长梦多,今日事不如今日毕。” 芩老咀嚼着他的话,目光里流露出一丝难掩的欣赏。 “好,好一个今日事今日毕!” 没收成这个弟子,他还真的是有点心痛了。 向芩老辞别之后,在方元走回考核场地的路上,沈雁没忍住好奇心,悄悄问他:“方元,为什么拒绝那老头的邀请?他可是大有来头。” 方元这会儿就没了沉稳大气的样子,老老实实答道:“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来头啊,而且,我还没考第三关呢,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沈雁失笑:“你若是跟了他,这武院考核可是一点也不重要了。” 方元闻言摇摇头,神情很是认真:“我不跟他。武院考核对我来说,很重要。” 他有了亦师亦友的沈雁,就不会再拜师父。 而当初是沈雁出手助他,才保住了这个武院选拔名额,他自然要好好地用它。 沈雁不知道他在想这些事,见他神色坚定,也没再问下去,换了话题。 沈雁温声道:“今日你在擂台上的表现,着实令我惊讶,你做得很好。” 这是实话,方元的胡扯功力,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得了沈雁暗藏潜台词的夸奖,方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面上微微泛红,这一刻,才像是仅仅十五岁的少年人。 “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知不觉间,方元已经走到了考核区,擂台上的第三轮混战打得正欢,他也看见了不远处的方明诚和付小满。 方元朝他俩走过去,却见方明诚脸色一变,连连对他摆手,付小满倒是被戳到痒处一样笑个不停,方元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左右看看,都是些普普通通的考生,并无异样,所以还是继续往前走去。 方明诚长叹一声,绝望地一拍脑门,有气无力地喊道:“方元,小心!” 他话音犹在,方元已感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危险气息向他袭来。感受到这股气息,沈雁的眼睛却是一亮。 方元反应极快,侧身便躲,但还是慢了一拍,一道柔和的力量迎面袭来,它不算霸道,可竟有一种不可抗拒之威。 方元躲无可躲,只能生生受了这一击,身形倒飞出去的一霎,他看到了一张毫无表情的娃娃脸。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好笑。 所以方元倒地的时候,恰好噗的笑出了声。 方明诚:…… 付小满:…… 左陶:…… 15、第十五章 虽然方元摔得狼狈,但左陶修为不高,这一击并没有伤到他。所以方元很坦然地站了起来,拍拍身上沾的灰,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方元和左陶都很淡定,他们周围的考生可就冷静不了了,眼前这俩可是两轮擂台下来,最瞩目的两个怪物,谁人不识? 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起了冲突,搞不好就是一场大战啊! 于是所有人都自觉地后退数步,为他们留出足够的空间,同时一脸期待地盯着方元看,不晓得他会有什么反应。 方元的表情有点怪异,好像是在忍笑,他清了清嗓子,才勉强做出严肃的表情。 然后他看向左陶,俨然是教育晚辈的口吻:“你爹娘呢?怎么让你一个人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玩,太不负责了。” 左陶十分冷酷地瞪了他一眼,往旁边走了几步。 方元连忙道:“别跑啊小孩,要不要哥哥帮你找娘亲?没关系我原谅你打我的事了,你叫什么名字?喂——” “……”左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元还颇为遗憾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走过来的方明诚已经乐疯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方元,我、我真是服了你了。” 付小满已经惊奇得失去了语言能力。 围观考生们不约而同地朝方元投来饱含复杂意味的一瞥,才渐渐散去了。 方元这才正经起来:“那人是谁?” “也是考生,名叫左陶,是第四组的最大黑马……”说到这里,方明诚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反正表现挺出众的,咳。对了,他可不是小孩,比你还大一岁。” “哦,看不出来这么老。”见方明诚表情有异,方元又补充道,“诚哥,我没有影射你的意思。” “……”方明诚嘴角抽动,“谢谢元哥解释。” “不客气。他为什么出手攻击我?” “因为他会攻击任何走进他周围一尺半距离的人,把他们狠狠丢出去!”付小满机智抢答,“这可是猴……诚哥亲自试过的!” 方元同情地看了方明诚一眼:“诚哥,你辛苦了。” “哈哈,不辛苦,你们聊,我去看比赛,再见。”诚哥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明诚崩溃离开之后,付小满开始八卦:“元哥元哥,你为什么不还手啊?你不会真以为他是小孩吧?” “不。”方元道,“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很好笑。” “啊?这跟长得好笑有什么关系?”付小满不解。 方元认真道:“我怕打起来的时候笑场。” 付小满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击掌:“又是一个冷笑话!” 方元:…… 他明明是认真的。 不消片刻,第三轮擂台赛也结束了,共有三十六人晋级,其中有一组在争夺最后一个名额时,两名考生同时掉下擂台,所以便少了一人晋级。 自此,第二关考生混战全部结束,共有一百一十六人通过考核。动作颇利索的武院老师已经在擂台边上贴出了通过名单,此时场内的考生几家欢喜几家愁,正是喧闹交谈的时候。 一名光头考官站上擂台,大声喊道:“诸位考生请安静!” 吵闹声止息了一些后,他又道:“先恭喜通过了第二关的一百一十六位考生,你们只要再通过一关考核,就能正式加入长风武院了!而今年落榜的考生也不必灰心,只要你的年纪修为合格,长风武院欢迎你明年再来报考!” 例行的客套话过后,这位光头考官的表情严肃了一些:“好了,没在通过名单上的考生,可以先行离去了。剩下的晋级考生,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落榜考生们三三两两地退去,晋级的考生倒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光头考官有什么事要说。很快,偌大考核场地内,就只剩下这一百一十六位晋级考生和其他武院人员了。 光头考官清点完了人数,才道:“按照往年的惯例,第三关考核应当在第二关结束后的翌日进行,但今年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武院决定,今日便进行第三关考核!” 此言一出,底下顿时骚动起来,议论纷纷。 有考生高声道:“考官,我们才刚打完一场,哪有体力再接受考核!这太仓促了,不公平!” 旁人均是附和,光头考官也不恼,伸手虚按几下,示意安静。 “诸位别急,武院绝不会让各位吃亏,再说了,大家都考了第二关,都消耗了体力,彼此之间,应当是差不多的状态,何来不公平之说?” 听了这话,下面才消停了一点。 “而且,今年第三关的考核方式有一些变动,总体上来说,是减轻了难度的,我们给出的招生名额,也有所增加。” 见这话引起了考生们的兴趣,光头考官继续道:“往年,我们的考核规则只有一条:考生需挑战学院的末等老生,挑下几个,便招几个。但今日,又多了一条规则,除了战胜末等老生之外,考生还可以挑战二等老生,只要能接下二等老生三招,或是在三招内伤到二等老生,二选一都可过关!” 这时候,考生堆里掀起的议论声中,就大多是惊喜了。 “大部分考生应该不清楚长风武院的等级规则,我简单解释一下。”光头考官耐心道,“武院不按入学年份分班,而是以修为划分级别,最末的是三等生,修为在淬体境二重到四重之间,往上就是二等生,修为在淬体境五重到六重之间。你们需要打败的末等生,则是学院三等生中修为最弱的那一批,他们一旦被打败,就会被武院退学,空出来的位置,便属于你们!” 这话说得很是鼓舞人心,但听来多少有几分残酷。长风武院实行的是淘汰制,修为处于末流进步缓慢的老生,转眼就会被雄心勃勃的新生取而代之,如此循环往复,令武院学员始终保持着不敢懈怠的劲头。 立刻有考生道:“这些末等生是什么修为?” “这次挑选出来的末等生共四十八人,最弱的是淬体境二重后期,最强的是三重初期。”光头考官道,“同时我们规定,修为在淬体境三重以上的考生,不得挑战末等生!也就是说,这四十八个名额,全部属于二重修为的考生——只要你们能战胜这些老生!” 下面发出几声惊叹:“那三重以上的考生,岂不是要挑战至少五重的……” “没错,修为三重以上的老生,必须挑战修为五重的二等生!当然,修为二重的考生若是想挑战这项,也可以。武院共挑选出十名淬体境五重左右的二等生,考生可以重复挑战,并且不限通过名额,过几人,我们收几人!”光头考官最后道,“好了,规则就解释到这里,甲擂台为挑战二等生的区域,乙擂台为挑战末等生的区域。第三关考核,在半个时辰后开始!” 这话里,就有很多取巧的余地了,这次晋级的一百一十六名考生中,约有二十来人达到了淬体境三重,三重打五重听起来不可能,但是由于武院声明考生可以重复挑战,那么若是他们集体车轮战同一个二等老生呢? 这样下来,挑战顺序越往后的考生,形势就越有利。最惨的无非是打头的那几位考生。 同时武院方面为了尽量保证公平,规定了甲擂台的挑战顺序是从拔尖者最强的一组考生渐次往下,顺延到六组,顺序靠后者可以申请提前挑战,靠前者则不得提出延后的要求。 所以,万众瞩目的打头阵考生,必须挑战状态最佳的二等老生的倒霉蛋,就是一组的第一人。 方元。 又接受了一次目光洗礼的方元看起来平静,心里却着实有几分纳闷。 光头考官宣布第三关提前的时候,他明白是芩老在背后起的作用,心下一定。只是第三关规则解释得越清楚,他也渐渐诧异起来,这规则听来公平,但分明对他最不公平。难道另有人干涉了这考核规则? 方元不禁想起了那个让他浑身不舒服的第二关考官邱少卿。 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了,当务之急,是通过第三关的考核。 在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里,长风武院选出的四十八位末等生和十位二等生,也到达了擂台附近。这些末等生的面色终归有些难看,每一年,被选来参加第三关考核这件事,对末等生而言都是一种耻辱,这意味着在长风武院经过了一年或数年修习的他们,已经差劲到了要跟新生争位置的程度! 在这等心态的刺激下,每年都有一些末等生在撑过这一关后,反而修为增长奋起直追的。所以这四十八个名额,还是会有部分留在老生手里。 另外十位二等生的神情,就要高傲很多,他们并没有被退学的风险,而且当中有好些人都是在听到武院命令之后,跃跃欲试主动报名,想来会一会新生的。 而方元看到在甲擂台旁站定的这十名老生之后,面上终于掠过一丝了然之色。 他大概知道白永宁在擂台上吞服的丹药,是从何而来了。 那个当初在武院门口对他出言不逊的侍从,赫然在列。 此人正是胡正浩。 此刻,他正一脸轻蔑地望着方元。白永宁丢脸败退的消息让他失望不已,所以在听到考核方式变动,需要二等老生参与的时候,胡正浩第一时间就报了名,甚至不惜动用手段,总算站在了这里,有了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羞辱方元的机会! 他是十名老生中唯一与方元结怨的人,方元若有些血性就必会选他,就算他是个孬种,胡正浩也会用言语激得他乖乖入套。 两人之间,势必会有一战! 面对他丝毫不遮掩的敌意,方元全无畏惧,凌厉眼神直视回去,锐气逼人。 恰好甲擂台的裁判就位,高声喊道:“长风武院第三关考核,甲擂台区域,内容为挑战二等老生,考生自由选择所要挑战的老生,同时可选择是接下老生三招保持不败,还是在三招之内伤及老生,只要达成其一,便算过关。考核开始!” 在满场寂静之中,方元缓缓走上甲擂台。 方元心中一片清明,他并不喜欢惹是生非,但若是旁人心存恶意,步步紧逼,他绝不会放任下去。 他会斩草除根! 十名老生站在擂台旁,大多充满好奇地看着这个上台挑战的第一人,暗自思忖着他会选谁挑战。 但方元却并未走向任何一名蓄势待发的老生,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擂台中央,在所有人热切的注视里,开口道:“在选择挑战对象之前,我还有一事不明。” 甲擂台的裁判有些讶然:“你说。” 方元的语气十分平静,神情亦沉稳,内容却是令满场人都惊掉了下巴。 “若我打败了二等老生,那他的位置,是不是也该空出来给我?” 16、第十六章 在一群被方元惊到的人中,反应最大的是胡正浩。他很清楚,这句话就是冲着他来的。 胡正浩的眼中登时浮现出狠厉之色。 方元比他想象中还要狂妄! 甲擂台的裁判惊诧过后,还以为方元是误听了规则,立刻解释道:“乙擂台区域的考生需要打败老生,才能取代他们的学员身份,你是甲擂台的考生,只要能接老生三招不败,或是于三招内伤到老生,就可以过关了,不需要打败对方。” 关键是你也不可能打赢二等老生啊,裁判心中暗道。 “我知道。”方元无动于衷,“所以我想问的是,要是我打败了场上某位二等老生,是不是应当取代他的学员身份?” 按照长风武院老学员淘汰制的规矩来说,这句话是没错的。 但方元口中随意提到的二等老生,可足有淬体境五重修为啊!三重扬言要打败五重,这话传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淬体境的特征就是锤炼肉身,淬炼经脉,为将来炼化玄气做准备。这一境分为七重,每重各有初期、中期、后期和巅峰四个小境界来细分武者力量。 打个比方,一重巅峰修为若有一牛之力,二重巅峰修为就是二牛之力,三重巅峰修为是四牛之力,四重巅峰修为是八牛之力,而五重巅峰修为足有十六牛之力,以此类推,七重巅峰修为就是六十四牛之力! 可以说,重数越往后,力量差距越大,跨阶挑战便越困难,遑论三重打五重这般直跨两阶。 除非低阶武者学习了什么厉害的功法,或是有法宝在身,再不然就是天赋异禀专长攻击或防御,才可与高阶武者稍作抗衡。所以有这类倚仗的考生想接下老生三招或在三招内伤人,并非绝无可能。 同时,今年超过淬体境三重修为的考生太多了,若是全部招入,显然会打破武院内部现有的平衡,一次性淘汰掉过多的末等老生,而且会令其他三等生心灰意冷,这是长风武院所不愿看到的。 要知道,长风武院多年的兴盛与安定,与稳定金字塔型的学员实力分布不无关系,如武院这样的庞然大物若要维持良好的运作,不仅需要最顶级的天才,更需要数量庞大忠心耿耿的最底层成员。 所以武院设下三重修为考生挑战五重考生的规则,其实是为了选出这二十余名三重修为考生中最拔尖的人物——无论是强在身家背景,奇遇气运,还是武道天赋。 这批人物进入武院之后,必然会慢慢站到金字塔顶! 虽然方元在第一二关就备受瞩目,大有天才之名,但无论怎么说,他放言要打败二等生的事,仍是太过离奇了。 裁判一时间陷入了踌躇,今年的新规定是临时出来的,没有先例,更别提对这种突发情况的处理,所以他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方元。 思索片刻,裁判无奈道:“考生方元,此事并无先例,你还是赶紧选定要挑战的老生,按规则进行考核吧,他们的修为都在淬体境五重初期,你随意选一个便是。” 言下之意,哪个都不可能输在你手里。 方元闻言一笑,不甚在意:“我挑战左数第四位老生。” 众人视线齐齐望去,面色难看的胡正浩应声出列。 方元神情淡然,双目直视着胡正浩,高声道:“这位二等老生,若你被我打败,你能不能识相点,就此滚出武院?” 还没等旁人从方元这充满森然寒意的话语里回过神来,胡正浩已是怒极狂笑起来:“区区蝼蚁,也敢出此狂言!哼,若是你被我不慎打死,又敢不敢认命?” 这下外人也看明白了,这两人,怕是之前结了什么私怨。 “有何不敢。” 方元面无惧色,“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比斗之中,生死由天,若是分出胜负后你我皆在,那你输了滚蛋,我输了任你处置。” 谁也没有想到,这第一场挑战赛,竟然变成了生死战! 目瞪口呆的裁判正要出声喝止,却被一道柔和的声音拦住。 “让他们比,方元赢了便算过关。” 说话的人年约四十,气质温文,相貌颇为俊朗,只是眉目之间隐隐有一丝郁结。 此人乃是长风武院的院长,庄飞羽。 “是,院长。”裁判恭敬地应了声,随即对台上二人道,“考生方元和二等老生胡正浩,自行立下比斗约定,因此不受本次考核规则所限。若方元胜出,才算通过考核。比赛,开始!” 武院院长竟然亲口允许了这场生死战! 考生集体沸腾了,连本该同时进行比赛的乙擂台,都因为考生的心不在焉而无奈暂停了考核,所有人都围在甲擂台周围,死死盯着台上的动静。 连方明诚和付小满也是难得的凝重表情,他们当然相信方元的实力,只是这一举动,是不是太过冒失了? 武院院长庄飞羽,神秘老头芩老,还有许多大人物,都在关注着这场难得一见的生死战。 全场最置身事外的大概是面瘫娃娃脸左陶了,他并不在人群当中,而是孤身一人站在远处,眼睛也不看擂台,口中似乎念念有词。 此时,擂台上的气氛已是紧绷到了极点。 胡正浩看着方元的目光,犹如看一个死人。 虽然他和方元之间的过节无非就是武院门口那一次,但胡正浩此人自尊心极强,为人处世又相当偏激,那天因为方元,他在大批报名考生乃至芩老面前丢了脸,这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耻辱。 所以,心中一直憋着一股火的胡正浩,在撞见方元和白永宁的言语冲突之后,甚至不惜动用了过去好不容易求来的力王丹,赠予白永宁,只是没想到,有了力王丹增幅的白永宁,居然还是败给了方元。 两重挫败之下,邪火攻心的胡正浩早就忘了是自己对方元恶言在先才引起的事端,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让这个碍眼的方元彻底消失! 两人在擂台中央对峙,胡正浩身材魁梧,称得他面前的方元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看起来力量悬殊,任谁看了都会替方元捏一把汗。 方元不急不躁,语气里反而带一丝调侃之意:“胡正浩,你打着打着,不会也从怀里摸出一颗什么丹药吞下去吧?” 别人听不懂方元的话,胡正浩是再明白不过了。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猜到了那颗丹药的来源。 胡正浩也懒得辩驳,嗤笑道:“对付你这种小爬虫,何须费这等心思。” 确认了此事就是胡正浩所为,方元也不再有顾忌。 “那就再好不过了。”方元垂下眼眸,轻声道,“只是可惜,你又要在众人面前丢一次脸面了。” 话音才落,方元浑身气势暴涨,带来一种摄人的压迫力。 离他最近的胡正浩清楚地感受到,方元此时的气息,至少也是同他一样的淬体境五重初期! 胡正浩面露骇然:“你……这不可能!你明明才三重初期修为!” 方元冷冷一笑,将声音压得极低,低得只有胡正浩能听见,他阴冷道:“我早已晋入炼气境了,尔等小辈,也敢在我面前放肆?还敢同我一战定生死?实在可笑!” ……这当然是骗人的。 方元同时运转了各自达到一重境界的无尽天诀和明心霸术,前者令他身体极度轻盈自在,后者令他一出手便有超越了四重巅峰修为的九牛之力。 而在长风城城郊的一夜修炼中,方元发现若将两种功法同时运转,可以模拟出与明心霸术力量相符的境界气息。 虽说方元现在的肉身防御成为短板,使得他的综合境界评定只有三重初期修为,但他施展明心霸术时能发挥出接近五重初期的力量,所以模拟出来的境界气息,足有淬体境五重初期! 而方元恐吓胡正浩的目的,一是尽可能地让他丧失斗志,放弃防备,二是为防此战结束之后,他还不长眼地来招惹自己。 他相信,胡正浩身为长风武院的二等学员,肯定是知道炼气境的,也就更该因此惊惧。 胡正浩果然面如死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没错,方元确实在骗你。 如方元所料,胡正浩此刻心神失守,状态一片混乱。 就是现在了! 方元瞬间将无尽天诀和明心霸术催动到了极致,提起双拳,轰然袭向魂不守舍的胡正浩,胡正浩完全未曾预料到这一下,当即被轰得往后暴退数步,口中溢出细细血线。 场外的眼珠子已经掉了一地,方元心中尚有些惋惜。 如此处心积虑的全力一击,不过是将胡正浩轰退数步,要是换做胡正浩对他挥出这一拳,方元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这武道境界之间的压制,实在犹如天堑,难以逾越。 但这一拳既已挥出,就断然没有再放弃的道理。方元收敛了心神,目视一脸颓然的胡正浩,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 他的拳头紧攥到了泛白的地步,一拳一拳,毫无保留地落在了胡正浩身上。 方元将从昨日至今的全部郁闷无力,尽数发泄在了胡正浩这里! 他修为太低,所以过去才任人欺凌,他实力不够,所以如今丝毫无法触及沈雁的世界。 但那又如何? 他势单力薄,却能从百人擂台上全身而退,他境界不及,却依旧能施计打倒胡正浩。 这武道修行一途,并非以蛮力为尊! 而以他的资质,有朝一日,也必会登临巅峰,俯瞰众生! 胡正浩被这股气势压制得几近崩溃,在方元暴打了他数下后,身体的疼痛总算令他清醒了一些。 眼神稍稍清明,胡正浩当即就要还击,方元顷刻间变幻了身形,令他扑了个空。 方元岂能让胡正浩得手?他的一拳下来,方元指不定就废了。 在方元如鬼魅般躲闪攻击的间隙,他还不断以言语刺激胡正浩,极尽嘲讽之能事。 “胡正浩,你这点力道,给我挠痒痒都不够。” “除了嘴上逞点能,你又有何用?” “还不快滚回家吃奶去,废物!” 当时胡正浩丢给方元的话,此刻竟一一被抛回了他身上。 这对于心高气傲的胡正浩而言,如何能忍?他气急攻心,竟是兀的喷出一大口鲜血,方元见此景,还哈哈大笑起来,手上得了空还装模作样地鼓了鼓掌,简直像是火辣辣的巴掌直抽在胡正浩脸上。 擂台外的所有人对场上超出常理太多的景象已然麻木了,就在胡正浩疯狂叫喊着要冲向方元的时候,一道漠然的声音响彻擂台。 “好了,到此为止吧。” 这道声音柔和平静,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胡正浩已败,今日起便不再是长风武院的学生了。”说话人正是院长庄飞羽,他看向方元,微微提高了声音,“恭喜考生方元,成为今年考入长风武院的第一人!” 他一锤定音,昭示着方元以最耀眼的姿态,正式考入了长风武院! 台下欢呼,怅然,惊叹,种种情绪汇成一股洪流,向彻底成为焦点的方元涌来。 同台不同命,这次不仅是脸面,连身份也丢了的胡正浩面色灰败,羞怒至极,他积蓄了力量而未挥出的那一拳,在凝滞片刻后,居然是重重打在了自己身上。 以胡正浩的性子,在这种场合里,他倒真的宁愿死了,还更舒服些。 对他的举动,方元心中并无波澜。 既然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方元绝不会心软! 对方元来说,长风武院入院选拔在这一刻结束,他以无人能料到的可怕成绩一路杀进了武院,那些因名额而起的一切往事,也都就此尘埃落定。 除了沈雁。 一如高升柱测试的昨天,他还是很想立刻进入弥天戒中,亲口告诉沈雁自己打败了胡正浩,告诉他自己不负期望顺利考进了武院,尽管他知道沈雁能够看得见。 但今天和上回不一样,他没法任性地一跑了之,方元明白,经此惊世骇俗的越界挑战一役,武院中定然有人要找他聊聊。 方元不自觉地摸了摸手指上黝黑不起眼的弥天戒,轻叹了一口气,终究有些遗憾,但也只能迈开步子,在许许多多意味不一的目光里慢慢走下擂台。 他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有一道目光,和别人的不一样。 方元有些没来由的紧张,他抬起眼眸,缓缓地扫视满场的考生。 他看见了人群里一脸骄傲的方明诚,狂喜挥手的付小满……人群之外格格不入的左陶。 还有左陶身边的沈雁。 不是面目不清的虚影,而是与常人无异的凝实身形,青衫随风而动,模样苍白清减,如画的眉眼。 沈雁就站在那里,微笑地注视着他。 17、第十七章 那一瞬间,除了那道身影,好像别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酥麻感从内心深处泛上来,又酸又胀,似乎有什么积攒已久的东西即将满溢出来。 没有比睁眼就看到自己最想见的人,更令人喜悦的事了。 何况他都已经做好了数年之后,才能在鲜活尘世里看见沈雁的准备。 在这一刻之前,方元一直觉得自己对沈雁抱有的是感激,感激这个在他人生即将破灭的时刻,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人。 感激沈雁改变了他的命运,感激沈雁成为他生命里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可以卸下全部防备去面对的人。 虽然方元自己也知道,对于沈雁来说,这些大概只是随手为之的小事。 可是对他而言,有着沉甸甸的意义,这就够了。 方元会因为沈雁的遭遇和处境感到难过,会因为他无法接触到那个生动的世界而着急。 所以方元竭尽全力,不想让沈雁对自己失望,也希望他可以尽早从那个静如死水的空间里解脱出来。 但是等他真正看见沈雁站在人群中,与常人一样地呼吸,与常人一样地看着他,甚至仿佛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时候。 和想象中单纯的开心不一样。 席卷而来的情绪冲毁了所有理智的念头。 方元脑中一片空白,他恍神了很久,久到他甚至判断不了,那些涌动在自己心里的复杂情绪,究竟是什么。 他找回神智的时候,已然来到了沈雁身边。 然后左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才令他硬生生收住了脚步。 方元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沈雁居然是安安稳稳地站在左陶身边一尺半的距离之内,两个人并肩而立,堪称亲密的距离。 方元的神情变得有点晦暗。 沈雁觉得他的脸色突变得好笑,于是轻声问左陶:“他可以吗?” 左陶犹豫了一下,居然点了点头。 他一下子就撤去了对方元的敌意,不再准备着时刻对他出手。 方元的表情反而更奇怪了,面部微微抽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与左陶的先人有旧,今天恰好遇见左陶,也算是缘分,左氏一脉的力量独特,呆在他的旁边,可以温养我的神魂不受损耗。” 沈雁对他解释道,“这样的话,以后我在天地间流连久了,还能时不时借用左陶之力,暂缓神魂的损耗。” 沈雁自然不会对萍水相逢的左陶道出全部实情,与左氏先人有旧是不假,但他没有告诉左陶自己寄居在弥天戒中,更未提他与方元的关系。 怕方元反应不过来,沈雁还悄悄向他眨了眨眼睛。 方元面色稍稍有些泛红,他掩饰性地咳了一下,应道:“太好了……沈雁。” 左陶瞪了他一眼,像是要纠正他的不敬,第一次开口道:“沈前辈。” 他们叫法不一样。方元总算暗爽了一次,随即故作诧异道:“我不叫沈前辈,我叫右李。” 左陶:…… 左陶面无表情地别过了脑袋。 虽说是玩笑,但他俩现在站在沈雁的一左一右,还真是左陶右李,恰如其分。 沈雁直接笑出了声:“好了,别闹了,左陶,这是方元,你应该已经认识他了。” 左陶别开脸点点头。 本届考生第一人,谁会不认识? 方元走下擂台之后的动静,仍然被大家所关注着,见他往人群以外的方向走去,也就纷纷跟着投去目光。 然后,就都移不开了。 其中尤以一直追着方元看的忠实拥趸付小满为甚。 付小满一脸飘飘然:“我觉得我可能要喜欢上男人了。” “啊??”方明诚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 “诚哥,你不要紧张,你没有可能。”付小满的语气像浮在空中,“你自己看元哥身边。” 方明诚就依言看过去,顿时惊道:“方元怎么站在左陶旁边!” “……”付小满就算陷在梦幻之中,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等方明诚从对左陶的反射性惊恐里缓过来,看到沈雁的时候,也是呆了一会儿:“真是……天上神仙客。” 以沈雁的风致,无怪乎这些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看傻了眼。 这天瑜大陆上,或许有人能有更盛的容颜,却再无这般令人过目难忘的气韵了。 暮去朝来,珠流璧转,万年岁月漫长无尽,也只出了这一个沈雁。 诚哥忽然有点委屈:“他们三个站在一起,让我觉得做人好辛苦啊。” 左陶,方元,沈雁。 远超他的武力,潜力,和……魅力? 付小满颇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诚哥,别太难过了,你是长辈。” …… 诚哥差点袖子一抡就要把付小满打一顿。 考生们陷在呆滞之中,武院里的诸位老师又何尝不是。 暗处的芩老认输了一般摇摇头,哀叹道:“难怪,难怪这小子连考虑都不用,就拒绝了老夫,唉,后生可畏,是我高看自己了!” 他是见过世面的,知道沈雁绝不可能是青霜王朝的人,想必,是从另一重位面下来的,而且看起来如此年轻,就有了这等气质风度,必然是名动一方的大人物。 随从柳宣听他此言,也是怔怔地看着这个入院之前就已惊天动地的学弟,还有他身边那个动人心魄的人物。 院长庄飞羽在愣怔过后,神色一动,提步要向沈雁等人走过去。 沈雁似是察觉了他的举动,淡淡地朝他一瞥,庄飞羽当即止住了脚步。 炼气境五重巅峰修为如他,竟在这一眼里,感到了一丝透入骨髓的寒意。 没错,如今身处凡俗位面的庄飞羽乃是炼气境武者,只是当年他身受重伤,被师尊断定修为再无寸进的可能,所以才心灰意冷,甘愿跑来下界当个武院院长。 庄飞羽不敢再动,面上露出些许苦笑,而后乖乖地退了回去。 这个方元,还真是有着了不得的来头啊。 沈雁满意地收回视线,短短数息间,他已经把该做的事,都做了。 他舒了一口气,对方元道:“今天你的表现很好,我……替你感到高兴。” 左陶在场,沈雁不便把长辈指导晚辈的意味表露得太明显。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武院不会来盘问你的。” 方元在擂台上显出了此等跨越境界不可思议的战力,原本武院方面必定会按耐不住来找他,沈雁的出现,正是要泯灭这些念头。 当然,沈雁与武院内两位巨头的交锋,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底下那些层次较低的老师和学生,浑然不觉这些暗潮汹涌,也就不会因为沈雁的出现而对方元心生忌惮。 而这些零零散散不成气候的小朋友,也算是沈雁留给方元的历练了。 方元愣了一下,才沉声应好。 他见到这样的沈雁,有许多话想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千般思绪到最后,不过化为口中嚅嗫。 但他能感受到那些黏着在沈雁身上的目光,心里一片说不出的厌烦。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希望,沈雁还是永远待在弥天戒中算了。 沈雁哪里知道方元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把该办的事办了,新鲜空气也尝到了,心里一阵畅快,但是看着这么一群朝气蓬勃的小辈,难免有点唏嘘,想起来自己是个老年人,就打算回弥天戒里休息。 未等他说话,方元终于开了口。 “你要不要逛逛长风城?”他的话语里有些急切,更多是不敢笃定的青涩,“我陪你逛!街上有很多好吃的,还有一些小玩意儿……你想去吗?沈雁。” 几次下来,他已经把沈雁喊得很顺口了。 沈雁不禁莞尔:“那你得问左陶愿不愿意。” 左陶大概是觉得这个模样的方元有点超出想象,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微微摇头道:“我陪沈前辈,就够了。” ……方元也想袖子一抡把左陶打一顿。 但没有左陶,他就见不到这样的沈雁,这是事实。 沈雁见方元挣扎的神情,笑了笑,温和道:“伸手过来。” 方元没明白过来,沈雁便将自己的手摊平,莹白的掌心沐在阳光下,是邀请的姿态,仿佛正在等着他来握。 这一次,方元的行动快过了念头。 他伸出手,手背朝上,朝沈雁的手掌搭去,手指有些颤抖,但是蓄着力,想在两手相触的瞬间,牢牢地握住。 然后,方元的手就彻底穿过了沈雁的手。 他的手指下意识紧缩的时候,只握到满满一把温凉的空气。 沈雁看着他写满错愕的双眸,心里一阵叹息。 “若想显出常人模样,我只能待在左陶身边,而且,也只是神魂凝形罢了,旁人一旦触碰,就会露陷。” 沈雁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方元却全无感觉,仅能隐约察觉到一阵气流轻微的拂动。 “所以我还是不能陪你一道吃喝,不能真切地感受这世间。”沈雁的神情里有些许不忍,“抱歉,方元。” 18、第十八章 沈雁的第四百五十二位主人,名叫左涯。 左涯不像出身平凡的方元,他自小在玄灵位面长大,因此很早就踏上了武道之路。左涯天赋绝顶,又有沈雁相助,所以他在不到一百岁的时候,已经到达了传说境七重巅峰,天瑜大陆的武道至高境界,只差一步,便可成就神位。 但那时的左涯,并未急着迈出这一步,反而在天瑜大陆上又耗去了百年时光,才万般不舍地踏碎虚空离去。 这百年里,他一直陪伴着自己的结发妻子舒琼,两人游遍世间的山山水水,最后择一处世外桃源长居,日出荷锄,日落炊烟,儿孙绕膝,岁月恬淡。 因为舒琼,左涯还在房前屋后栽满了琼花,年岁渐久,便越长越多,后来每到四五月间,漫山遍野都是纷繁洁白的花朵。 舒琼就在那样一个满目琼花的春日午后,耗尽了凝丹境的两百年寿元,她在左涯的怀里沉沉地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虽然高阶武者的寿命极长,但终有尽头,以舒琼的潜质,能晋升到凝丹境,已是左涯竭尽了全力,她终究只能活两百岁。 舒琼无法陪着左涯永生,便换作左涯陪着她过完这一生。 对此,左涯唯一亏欠的人,就是沈雁。 沈雁告诉过左涯,自己有宿命在身,必须要尽快助他成就神位。所以,左涯为了补偿沈雁虚耗的百年时光,不顾性命安危,强行融合了千方百计寻来的两仪神玉髓,生生改造了自己的力量气息,令它拥有了温养神魂的作用。 这世上其实有不少宝贝对神魂起效,但必须有肉身作为介质,所以沈雁一样也用不了。 左涯修为极高,玄力扩散的范围非常广,于是原本没有肉身又得护着神魂的沈雁,才敢从弥天戒里出来,在左涯玄力的养护下,度过了百年难得的世俗生活。 当时沈雁的神魂还未消耗太多,强度惊人,凝形之后,甚至可以做到与他人正常接触交往而不被识破。 那是左涯与舒琼永生难忘的百年,同样也是沈雁始终铭记于心的岁月。 左涯孑然一身离开天瑜大陆之后,沈雁携着弥天戒重回尘世,左涯和舒琼留下的左氏一脉,则生生不息,绵延至今。 对左涯来说,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舒琼和沈雁,也永远地在左氏一脉中留下了印记。 被视为家族象征的白色琼花,和血脉力量中的温养神魂之效。 左涯临走之前,曾经留下家训,只有两类人能进入左氏子孙平日里自然释出的力量范围内,其一,是至亲至爱之人,其二,是一抹自称姓沈的神魂。 沈雁对左涯印象颇佳,也不过告诉他自己姓沈。 他毕竟只是九百九十九人中的一个。 昨日,沈雁藏在戒中看到攻击方元的左陶时,立刻便认出了这是左氏一脉的子孙。 沈雁在过去的年岁里也多次见到过左氏子弟,但他从未主动相认,因为他并不在乎是否能呆在人世间,他自己不在乎,也无人会替他在意,所以万年倥偬而过,沈雁没有与任何一个左涯的后人产生过交集。 直到他听见方元的那番话。 方元比他自己更上心:弥天戒里闷不闷,他过得冷不冷清。 所以他几乎有点不忍心令方元失望。 尽管已经违心地下了掐断方元念想的决定,但是当沈雁看到方元站上擂台,面对着远超自己境界的对手时,全然无惧的模样。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方元在学自己。 方元在不知不觉地模仿贴近,那道自雨幕中陡现的身影,强大,自信,仿佛永不会畏惧,亦不会动摇和后退。 当沈雁从这份震动中抽离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悄悄用神念沟通了左陶。 或许从沈雁临时决定以真容现身的那天起,这第一千位主人方元,就注定是一个他无法理智对待的例外了。 左陶相当冷静地回应着沈雁传来的神念,而沈雁的神魂凝形后,面色平静地从弥天戒里取出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琼花。 这是几万年前,那个舒琼离世的静谧午后,从枝头忽然跌落的一朵琼花,恰好掉在他的肩上。 见此景,连一贯闷声不语的左陶,都当即躬身喊道:沈前辈! 是的,沈爷爷的辈分就是这么高。 真要算起来,整片大陆上恐怕到处都有受过他恩泽的后辈。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沈雁知道他凝形现身之后,会出现眼前这等令他哭笑不得的景象,估计再怎么感动惆怅,都会把这份心思给憋回去吧。 在沈雁点破自己的状况后,方元呆了一会儿,还是结结巴巴地想带他出去,哪怕只是亲眼看一看这繁华世间。 而左陶再次果断拒绝了右李同游长风城的邀请,然后请沈雁稍作回避,参加了自己的第三关考核,出人意料的,他提出挑战甲擂台的二等老生,而非挑战原本匹配的末等生。 左陶在出第二招时,凭借着强大的血脉力量,成功伤到了一位二等老生,并且将他丢出了擂台,顺利考入了长风武院。 此外,方明诚也参加了甲擂台挑战,他在第三招险险伤到了二等老生,付小满老老实实地留在乙擂台,打败了一位末等老生,两人双双通过考核。 这三人,加上第一个结束考核的方元,简直是包围了一脸无奈的沈雁。 相处模式大概是这样的。 左陶方元一左一右走在沈雁身边,付小满一脸痴迷地跟在他身后,方明诚继续小心翼翼地跟左陶保持着二十尺的距离,一寸也不能少。 付小满语气感慨:“沈前辈你为啥这么好看,这样让我好为难啊……” 方元言简意赅:“走开,去找诚哥玩。” 左陶在瞪着方元的同时,还是时不时打量一眼方明诚,没有把他扔出擂台,是左陶今天最大的遗憾。 二十尺之外的方明诚假装听不见看不见,保持着善良的笑容。 沈雁:……噗。 果然跟方元说的一样,外面的世界足够热闹,有着各种各样的人和事。 沈雁笑够了之后,也厌倦了外人频频投来的目光,让左陶找了个理由单独离去,避开付小满和方明诚,而后便隐匿了身形,回到了弥天戒之中。 方元感知到他进入戒中,又看看左陶和付小满略显失落的神情,心里甚是开怀。 他小声道:“沈雁,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真的。” 别人权当他是在自言自语,只有他自己知道,沈雁传回了一抹柔和无比的神念:“我也很开心。” 方元笑得付小满直打寒颤。 沈雁走后,左陶立刻与方元等人分道扬镳,他等不及要回族中告诉诸位长辈,姓沈的前辈神魂出现的事。 方元三人就在其他候考考生羡艳的目光里,被长风武院的老师们引入了新生登记区。 从招生考核时的速度就可见一斑,长风武院的办事效率非常之高,宣布录取之后立马登记,登记前武院会告诉新生,长风武院不收学费,但是规定,如果学员在武院呆满了五年后,仍然未在武院大比上被其他势力选中,就要为青霜王朝效忠五年。 方元有点诧异:“武院大比是什么?” 远离了梦魇心情舒畅的方明诚解释道:“武院大比是青霜王朝的武院每年都有的一场盛会,邻近的五座主城为一个区域,区域内最好的五所武院一起进行学员大比。” 方元哦了一声,又道:“被其他势力选中是什么意思?” 付小满抢答:“每次武院大比的时候,都有一些厉害势力的大人物来观战,然后会挑选好苗子带回上界……咳,带回去培养!元哥你不用担心,我们肯定没问题的啦,来来来,登记吧!” 方元点点头:“那就好。” 硬是没找到机会开口的登记区老师:…… 三人简单填写了身份信息,确认加入武院后,就可以选择住所了。 长风武院内的学员住所分为两种,每四人一个院落,其中每人一间屋子,称为普通住所,三十两银子一年;还有一种特殊住所,一人一栋带小院的独楼,这类住所数量不多,五百两银子一年。 当然了,学员也可以在武院外自寻住处,武院并不干涉。 “你们三个要哪种住所?” 方元和方明诚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方家虽然为他们准备了一些银子带出来,但实在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浪费钱。 方元道:“普通住所便可,麻烦将我们安排在同一个院子……” 付小满急急开口打断了他:“等等元哥!我、我要特殊住所……我不习惯跟陌生人一起住,我不是说两位大哥啊!因为四人一个院子嘛,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学员,所以……” 方元看了他一眼,也没多想,只觉得这小子看着不显,还真是有钱,他宽慰道:“无妨,那就要两间同一院落的普通住所。” 三人各领了一块住处牌子,便算是登记完毕了,今日可以回到住所好生休养,等待明日开学。 付小满自己一个人去了特殊住所,走前朝两位大哥连连表达忠心,高呼明天见。 方明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一脸喜悦道:“太好了,我终于活过来了!” 方元盯着他得意忘形的表情,总觉得应该打击一下,想了想,有了主意。 “明诚堂兄。”他认真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演武场上说过,欠我一份恩情?” 方明诚有种不好的预感:“记得……方元堂弟。” 方元笑了笑:“那从今往后,付小满就交给表哥你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啊,不要辜负了这份缘分。” “……”方明诚一秒变成哭丧脸,“元哥!元哥!我喊你哥还不行吗?” 两人一路笑闹着走向住所,入院选拔的担子放下后,心中都有几分恣意畅快。 快到住所区域的时候,方元表情一滞,停下了脚步。 前方有个人不断在原地徘徊,像是在等待什么,直到抬头看见方元,眼睛一亮,竟要上来迎他。 方元的面色沉下来,他一直对这人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厌恶感,甚至一度怀疑第三关的规则是此人在背后煽了风。 可是看他满面的笑容,不像是对自己怀有恶意,但方元还是止不住地感到怪异。 快到面前的这人,是第二关考核时的点名考官,邱少卿。 19、第十九章 邱少卿一袭暗色长衫,衬得他面如冠玉,虽然唇红齿白稍嫌女气,但像此刻般微笑起来的时候,细长眼眸里墨色沉沉,还是颇有韵味的。 当然了,看在方元眼里,就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不怀好意。 邱少卿先是打量了他一番,眼中神采莫名,然后道:“方元,恭喜你考入长风武院。” 方元淡淡道:“多谢考官。” 邱少卿怔了一下,道:“考核既已结束,你就不必再喊我考官了。我是武院执法堂的管事,邱少卿。” “好的,管事。” “……”邱少卿苦笑了一下,“你这小子,当真是油盐不进。” 被晾在一边的方明诚表情有点茫然,方元则有些烦躁起来,直截了当地问道:“邱管事找我有事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邱少卿笑了笑,没有介意他语气的生冷,“执法堂今年又要招学员来当班了,我就想着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在闲暇时间,为执法堂效力?” 方元无语了一下:“邱管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好像是半个时辰前才考入武院的,连执法堂是什么都还不清楚……” “这等小事,无妨的。”邱少卿解释道,“你可别觉得我的举动奇怪,你这样的天才,哪怕是半只脚还没踏进武院,也会有人抢着要的。” 这倒是误打误撞说对了,方元才考完第二关的时候,就有神秘老头芩老来招揽了。 “我守在这里等你,就是想尽量抢在别人之前,问一问你。”邱少卿压根没有面对学员时该有的架子,亲切温和到了极点,“还望你不要介意。” “管事客气了。”方元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我暂时还不想加入任何武院内部的势力,以后再说吧。” 邱少卿的面上显出一抹失落,又很快被掩去。 “也好,那你再考虑一番吧,要是哪一天你有兴趣了,别忘了是执法堂第一个找的你。” 方元也懒得纠正,敷衍地点点头。 邱少卿见他有些不耐的神色,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若你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来执法堂找我便是。” “好的,管事。” 邱少卿的表情踌躇了一瞬,最终还是没问出口,转身走了。 他本来想问一问关于沈雁的事,但看方元这不配合的态度,想必也问不出什么吧,反而徒遭厌恶。 见他走远,方元和方明诚两人才走进了住所区域里大片的院落。 “方元,我觉得不对劲啊。”方明诚满心疑惑。 “我也觉得。”方元点点头。 “那个什么卿,哪里是对学员的态度,对待祖宗还差不多吧?” 方元纠正道:“我没有这样的孙子。” 方明诚白了他一眼:“你就不担心?俗话说口蜜腹剑人面兽心,这人殷勤成这样,我都想象不出来他会有多大的阴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方元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邱少卿的奇怪表现,确实让他心中介怀,但现在就算他再怎么不适,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被动地等待。 这就是实力不够的无奈之处。 方元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两人根据住处牌子上标明的地点,找到了属于他们的院落。 由于他们是最早登记的一批人,所以还没有任何同住的人出现。 两人各自挑了一间屋子后,就住下了,屋子虽小,五脏俱全,也十分干净,方元总算能抹把脸,掸去了满身狼狈的尘土。 方元坐在床铺边,从昨夜到今日他一直精神紧绷,没有放松过,攒下来的所有疲惫,都在这时候一下子涌上来了,没一会儿,他就一头栽倒,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到了天黑,方元醒来后感觉腹中空空,又想起来从昨天开始,就没回过客栈了,他的包袱还在那。 隔壁屋子的方明诚已经不见人影,估计又是去找什么朋友了。 方元就独自出了武院,寻了个酒家吃了些东西垫垫饥,然后去原先住的客栈取回了那点行囊,再回到长风武院门口的时候,方元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是真的考进了长风武院,以他自己都没敢想象过的惊人成绩。 榆林镇彻底成为了过去,从今往后,他的武道之路,就要在长风武院开始了。 第二天一早,外面是极温煦的阳光。 方元和方明诚结伴前往武院内的大型演武场,昨日晚些时候,住所区域的入口处,就张贴出了明日辰时在演武场集合的告示。 方元两人准时到达的时候,演武场里已经站了约莫三十人,他们见方元来了,有的下意识站远了些,有的则上来打了声招呼,方元一一应对,然后过目就忘。 最后出现在演武场的新生共有四十六人。 方明诚咋舌道:“这武院招的人数,可真够少的……” 一见到他们就黏了上来的付小满补充道:“甲擂台上有七人获胜,乙擂台上有三十九人获胜,所以一共四十六名新生,其中有十一个姑娘。” “后面那句就不用说了吧……”方明诚一阵无力,“都说了你还是小孩,别整天净想着那点事儿。” 付小满吐了吐舌头,然后笑嘻嘻对方元道:“元哥,加油哦!” “?”方元一头雾水。 还没等他问出口,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新生们循声望去,正是宣布第三关考核事宜的那位光头考官。 “诸位好,我们又见面了!”光头考官爽朗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董敏达,今后由我来监督你们练习武技,你们叫我董武师就可以。” 不比修炼资源稀缺的郊外村镇,在长风武院,普通武技都是公开教授的,不过,品阶也相当低,基本是凡阶下品,少数也有凡阶中品的武技。 “昨天已经说过了,长风武院不以入学年份分班,全看修为境界来划分学员等级,但在你们入院的前三个月,还是由我统一传授武技,为你们打牢基础,之后的路要怎么走,就全靠你们的自觉和努力了。总之,学员等阶越高,能享受到的修炼资源和待遇就越好,我相信能者居之的道理,你们都明白。” 下面热情高涨地应好,董敏达十分满意。 “今天暂时不传授武技,主要是让大家彼此认识一下,还有,就是要找好自己的同伴。武技练习两人一组,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一一纠正你们的毛病,很多时候,你们能交流的对象就只有对方。三个月结束的时候,你们还要以练习时的小组参加武技考核。所以,同伴是非常重要的。你们一共四十六人,恰好二十三组,我不废话了,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找好自己的同伴!” 他话音落下,这四十六名新生倒是陷入了一片寂静,谁也没急匆匆地开口。 听董敏达的意思,武技练习同伴的武力和天分,显然是越强越好,而说到这两项…… 大部分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方元。 方明诚更是眼眸闪亮,颇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气势。他本就站在方元边上,当下朝他倾了倾身子,嘿嘿笑道:“方元,你看……” “我看你和小满很合适。”方元面不改色地扯开话题,转头对付小满道,“小满,诚哥说想跟你一组。” 付小满还挺得意:“诚哥,你想跟我一组,直说不就好了,害羞什么,还非得让元哥传话。” 方明诚:…… 诚哥觉得做人真的好辛苦。 方元把这俩人糊弄过去之后,无视了那一堆热切看着他的目光,正要对着不远处唯一不看他的那人开口,忽然一道悦耳的女声流淌到空气里。 “方元,你想好找谁做同伴了吗?” 新生堆里发出一阵惊呼。 说话的人是萧采儿,曾和方元在第二关考核时同台,眉目清冷的冰山美人,付小满的心头好。 方元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嗯,想好了。” 萧采儿问出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姑娘家天生矜持,不可能把话说全。而方元的反应也让大家觉得,这是郎有情妾有意了。毕竟,有哪个男人会傻到拒绝这般绝色的萧采儿?不少暗地里爱慕萧采儿的男性新生都哀叹一声。 又跑回了方明诚身边的付小满痛心疾首:“不愧是元哥,找姑娘做同伴也能找到最好看的。” 方明诚没忍住:“这种冷冰冰的死人脸有什么好看的?” 付小满一脸惊讶:“你为什么要骂左陶?” “……”方明诚当机立断捂住了他的嘴巴,“闭嘴!” 然后警觉地左右看看,二十尺范围内没有左陶的身影,他才松了口气。 萧采儿又问:“你想找谁?” 这话出口的时候,难免带一丝羞赧。原本冷然的俏脸微红,十分动人。 结果方元出人意料道:“左陶。” 新生们惊倒一片。 左陶斩钉截铁:“不。” 方元不理他的反对,面对大家笑了笑:“有人想跟左陶一组吗?” 萧采儿怔在原地,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其他新生则像突然开了窍一样,纷纷七嘴八舌地找起了同伴,当然,不约而同地绕过了左陶。 方元对萧采儿道:“我想找的同伴是左陶,希望你不要跟我抢,谢谢。” “……我不想找他。” 萧采儿恢复了冰霜脸,只是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甘。 原本她对方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在第二关的擂台上还一度觉得这人是个骗子,可是看过了方元的第三关考核之后,清冷如她,心头也不由得微微一热。 这等不凡的胆色气度,高深莫测的武道境界,加上俊美无俦的面孔,哪个女子不心动? 但萧采儿也不是死缠烂打的性子,见方元不咸不淡的态度,也就没再说什么,接受了另外一个新生的邀请。 不一会儿,二十三个武技练习小组都定了下来,除了被赶鸭子上架而全程低气压的左陶,其余人都算圆满。董敏达也很满意这个效率,又说了些注意事项,讲定了每天上午在此训练,就解散了众人。 方元对左陶的杀人目光视而不见,还冲他友好地挥了挥手道别。 弥天戒里,沈雁好奇地问他:“你找左陶,是不是因为我?” 方元老实应道:“嗯。” 沈雁在左陶身边才能凝形而不损神魂,他自然是要想办法多多接近左陶。 沈雁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倒是想起了刚才芳心受挫的萧采儿。 沈雁道:“你也真行,才来两天的工夫,就招惹上两个人了。” 他纯粹是感叹一下方元被人惦记上的速度之快,哪想到,方元抓住的重点完全不一样。 方元听得沈雁此言,突如其来地,竟是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里犹带一丝自己也不明白的期待。 “你说……两个?” 20、第二十章 沈雁一愣:“对啊……” 他转念一想,明白了方元困惑的缘由,顿时转了话头,笑道:“不必在意,或许是我看错了。” 他自然是没有看错的。 这两日里方元招惹的两人,其一,是明明白白显露了心思的萧采儿,其二,却是方元误以为有所图谋的邱少卿。 在第二关考核开始前,邱少卿不住地打量方元时,沈雁就看出来了,这人是个龙阳君。 天瑜大陆上男风并不盛行,但喜好男色的人,终究是有一些的,何况沈雁度过了许多年岁,不止见过同为男子的佳偶或怨侣,自己甚至也被同性表露过心意。 不过沈雁当初一心修炼,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不曾放在心上,对感情一事十分淡漠。 后来他武道大成,再也不必刻苦修炼之后,没过多久就因为种种变故被困在了弥天戒中,此后见到的人,都是一个个他看着长大的小辈,何况沈雁多以老叟模样出现,就无人再对他动过什么心思了。 所以沈雁活了九万年,于情爱一事上倒是一片空白。但他识人的透彻还在,略一观察便能明了旁人的心思,邱少卿打的什么主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之前的九百九十九个戒指主人里,有过男女不忌左拥右抱的风流子,也有过天生迷恋男色的痴情种,沈雁看惯了,又加上境界极高,念头通达,对龙阳之癖并无偏见。 情之一字,哪管那么多世俗纷扰? 但他看方元年纪尚小,也不是天生的龙阳君,大约是接受不了这等事的,说不定还会反感至极,所以,沈雁就没有说下去,以免方元心里不痛快。 再说,方元感情上的事,沈雁也不好掺和,邱少卿能不能得偿所愿,全看他自己本事。 方元听他这么说,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很快又敛去,随意起了一个话头,以掩饰自己心上忽然滋生的失落。 “沈雁……长风武院教授的武技,我要不要学?” 沈雁已经传授给他帝级心法无尽天诀和地级拳法明心霸术,以凡、黄、玄、地、天、帝、神的七阶次序来说,长风武院准备教给新生的凡级武技,实在是不值一提。 而且沈雁曾经说过,让他专心修习这两门功法,如今进入了武院,必须要修习规定的武技,方元难免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自然是要学的。”沈雁道,“这里不比方家,小镇百姓孤陋寡闻,你用出再厉害的功法,也不过换得一声赞叹,但在长风城里就不同了,你若是被人看出拥有高阶功法,恐怕会被有心人盯上。” 方元讷讷道:“那我之前……” 他在武院里,早就在众人面前显露过明心霸术的厉害了。 “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特意赶在考核前传你这门拳法,就是为了保你进入武院,不然以你当时的修为境界,能不能脱出丢掉身份铭牌的困境都两说。” 方元这才明白,原来那日沈雁突然提出要教他武技,竟是出于这个原因。 他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候,沈雁已经替他考虑了太多。 方元心里一阵发热,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过说起来,这两日事情繁多,他无暇分心,还未细细盘问过付小满偷他铭牌一事。 付小满要一间昂贵住所的时候毫不心疼,年纪不大,见识却很广,性子也是拿得起放得下,不像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小孩,必然是有什么不凡的来头,或许跟沈雁所说的玄灵位面都有关系。 但是为什么他有着这等背景,还要在长风城里处心积虑地骗一块用来参加武院考核的身份铭牌? 最重要的是,连沈雁都对他另眼相看…… 正拖着方明诚游览武院的付小满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 方元收回了心绪,认真道:“那我好好学武院的功法,给无尽天诀和明心霸术做掩护。” “嗯,往后不到危急时刻,不要用这门武技,心法倒是无妨。在武院里,你跟着有经验的武师学习,也有很多益处。”沈雁笑道,“至于左陶……他的血脉特殊,力量独特,你和他结成一组共同练习,不是件坏事。” 方元眼睛亮了亮:“那……” 沈雁知晓他要说什么,接话道:“既然你们往后会频繁接触,那我等时机恰当,也会时不时凝形出来,看看这大好世间,也算是陪你修炼。” 方元听着他的话,面上浮现出自然的笑容,全无平日里刻意拿捏的分寸感,看得人心情熨帖。 他才十五岁,五官尚未彻底长开,但已经是很招女子喜爱的模样,棱角分明,眉眼精致,相当俊美,笑起来时容色逼人,板起脸就是冷酷硬朗,但都叫人忍不住受引诱沉沦。 长大了以后,不知道要令多少女子牵肠挂肚,黯然神伤。 萧采儿的遭遇尚在眼前,沈雁不禁暗自感叹。 方元几乎是孤身一人长大,尝尽了人情冷暖,行事果决得甚至有点冷酷,极难为外人动容,根本不像十五岁,也就在沈雁的面前,他还有点少年人的模样。 方元情绪高涨道:“我会跟左陶好好相处的!” “好。”沈雁微微一笑,“如今武院考核已经结束,你也不可懈怠下来,我有另一桩事,要你完成。” “什么?” “在下一次的武院大比上,拔得头筹。” 方元怔了怔,回想起来昨日登记时,方明诚和付小满两人说的话。 沈雁等他消化了一会儿,补充道:“武院大比举办的时候,会有玄灵位面的势力前来观看,若你能崭露头角,这就是你去往玄灵位面的最好途径。” 方元不知道在武院大比上拔得头筹是何等难度,但是沈雁吩咐了,他断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而且他听沈雁说得轻描淡写,大约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于是方元认真应道:“我会做到的!” 沈雁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不再多说什么,就安心去养花种草了。 与沈雁切断了神念联系后,方元立刻去找方明诚和付小满,他在武院里转了半圈,总算在一座高塔附近找到了两人。 这次方明诚倒难得的不是面色惨淡,反而斗志昂扬,他看见方元过来,连声道:“方元方元,快过来!” 方元是来问武院大比的详细情况的,见他精神如此振奋,有些好奇:“怎么了?” “我终于找到归宿了!”方明诚笑得见牙不见眼,“你看这里,武炼塔!” 他指着三人身后的那座高塔,塔底有一道门,不断有学员来往出入,上方是一道牌匾,书着武炼塔三个大字。 方元猜道:“这是修炼武技的地方?” “不不不,不止那么简单。”方明诚道,“不仅能修炼武技,还能大幅度淬炼肉身!” 方元闻言一惊:“此话当真?” 肉身强度一直是他身上最大的短板,而肉身淬炼急不得,进展十分缓慢,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地方,对他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消息。 “当然是真的了,我刚还想找你说这事呢,正好你的肉身防御都烂成那样了。”方明诚嫌弃道,“对了,你过来找我们有事?” 方元暗暗记下武炼塔的位置,应道:“我想问问武院大比的事,下一次武院大比是在什么时候?” “武院大比?”一旁的付小满接过了话,面色古怪,“元哥,你不会是昨天听了我们说的话之后,想要参加吧?” 方元道:“难道不能?” “也不是不能。”付小满叹了口气,“就是不太可能。” 方元皱眉:“什么意思?” “武院大比一年一次,每次有资格参加大比的学员,都是学院里的佼佼者,说白了就是一等生。” “所以?” 付小满苦笑道:“一等生全是淬体境七重修为……我们现在都是三等生,想要晋到一等生,武院有史以来最快的学员,也花了两年多,而现在距离下一次武院大比,还有半年。” 方元默然,“……” 半年时间内,从淬体境三重初期,晋升到淬体境七重,完全是天方夜谭。 任何境界的晋升都是越往后越难,虽然在沈雁的帮助下,他从淬体境一重到三重没花多久,但这是有前提的,一是境界低时晋升容易,二是他在一重停留了太久,厚积薄发,三是至高心法及武技对他的骤然提升。 如今三个前提都不具备了,想要半年内连跨四阶,获得参与武院大比的资格,还不如去做白日梦。 何况沈雁说的还是让他在武院大比上拔得头筹。 方元心中冷静地做了一番分析,明摆着事不可为,但他并未气馁。 无论有多难,既然他已经对沈雁许诺,就必须要实现。 方明诚对武院大比的了解没有付小满这么清楚,这时听了也是有点发怔,只好道:“没想到这么难……方元,没事,我们可以参加两三年以后的武院大比嘛。走,今天就去武炼塔里修炼,战个通宵!” 他说着就要带头往武炼塔那儿走,一副豪情澎湃的模样。 付小满看他的举动,眼珠一转,故意咳了两声,不急不缓道:“诚哥今天要去修炼?真刻苦,看来是参加不了丹武新生会了,那我和元哥去吧。” 方明诚吓了一跳:“就在今天?” 方元从武院大比的事上回过神来,茫然道:“你们在说什么?” “哎,元哥你还真是什么也不知道。”付小满无奈道,“顾名思义,就是把长风丹院和长风武院的新生聚在一起,彼此认识一下。” 长风城里有大大小小多所丹院武院,但是其中最好的,始终是以城名命名的两所,各自都是一股势力。 方明诚不依不饶地追问:“是今天?我怎么记得还得过一阵啊?” “就是今天。”付小满解释道,“武院今年的考核开始得晚,丹院新生已经入院有一阵子了,不合往年的规矩,所以就着急定在了武院新生入学当晚办。” 方明诚转身就走:“你不早说!我回去换身衣服。” 方元奇道:“你不是刚说了要在武炼塔里通宵修炼?” “嘿嘿,结成丹武伙伴,修炼更快嘛。”方明诚说得理直气壮。 付小满一针见血:“武院里有多少男人,丹院里就有多少姑娘,诚哥居心不良。” 原来是这个原因,方元哑然失笑,道:“我还是不去了。”他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 付小满哪能轻易放过他,连忙道:“元哥,这只是举办丹武新生会的一个原因,更多的,确实是为了让两院的学员多多交流,以丹辅武,以武护丹。而且……” 他话锋一转:“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考生混战那天,白永宁会突然力量暴涨吗?” 方元听了此话,面上不显,心里却是震动。 付小满竟然连这件事都注意到了。 21、第二十一章 第二关考核的时候,方元使计将白永宁骗到了擂台角落,两人一对一交战,比斗过程中,气急败坏的白永宁曾从衣袖中取出一颗丹药模样的圆珠子,服下以后实力剧增,方元险些就招架不住,好在他最后使了点阴险的小手段,才侥幸胜过了白永宁。 由于当时白永宁服用丹药的动作十分隐蔽,淬体境时的所谓气势也做不到明显外放,只有近距离与之交手的人才能有所感知。 所以方元一直以为,没人发觉白永宁作弊服丹的事,反正他最终以极其丢脸的方式出了局,方元也就懒得去揭发什么了。 但是没想到,付小满居然看了出来。 方元直接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身为小弟,我当然是时刻关注着大哥的一举一动啦。”付小满的表情十分诚恳,“本来元哥你打得游刃有余,但是突然面色一变,接下来就被白永宁压制住了,我估计,白永宁肯定是临时用了什么法子。” 方元轻轻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付小满继续道:“法宝和丹药都可以有这个效果,但是如果是法宝的话,以白永宁当时的心境,不可能藏到后面才用,所以,我估计他是情急之下服用了丹药,因为这类能暂时提升修为的丹药会在人体内沉积丹毒,一般不到万不得己,是不会轻易服用的。” 方元道:“他的确服食了一颗丹药模样的东西。”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服用的应该是力王丹。”付小满也不卖关子了,直截了当道,“力王丹是凡级上品丹药,品阶虽然不是很高,但用处很大,能使淬体境的武者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提升一重修为,所以一直是很受武者追捧的一种丹药,不过它炼制难度不小,所需药材也很是麻烦,所以能弄到力王丹的武者并不多,白永宁大概是家里……” “这枚力王丹,是胡正浩给他的。”方元打断了他的猜测。 付小满愣了愣:“不是吧,那个胡正浩跟元哥有这么大的仇?” 付小满并不知道方元和胡正浩在武院门口的冲突,方元也懒得讲,转而问道:“胡正浩的这枚丹药,会不会是从丹院弄来的?” “八成是了。”付小满道,“胡正浩应该是在丹院有固定的伙伴,他可以为对方解决一些武力上的麻烦,对方就会炼制一些比较好的丹药作为回报。” 说到这里,付小满嘿嘿一笑:“元哥,这就是结成丹武伙伴的真正意义所在啦。趁着大家刚入院,尚还青涩的时候早点建立联系,培养感情,共同进步——当然了,以元哥你的资质,不需要丹药辅助也能进步飞速,但是有几个丹院的朋友,终归不是什么坏事。” 无视了付小满强行拍上来的马屁,方元不再犹豫,开口道:“今夜就是丹武新生会?我会去的。” 结交朋友倒在其次,方元改变念头的主要原因,是想起了沈雁说过的太初入虚丹。 既然有丹药可以为他重凝肉身,那就应该有更多其他的丹药有着类似或略逊一筹的功效,说不定就能早一些帮到沈雁。而且学习炼丹术的人,对沈雁说过的那四种药材,肯定比自己这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知道得要多。 无论如何,方元觉得自己都应该试着了解一下,在天瑜大陆上与武道齐名的丹道。 付小满欢呼一声:“太好了!那元哥诚哥你们回去准备一下,酉时六刻我们在武院门口见!” “不着急。”方元淡淡道,“付小满,我倒是好奇起来了,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哈哈哈哈哈,英雄不问出处,元哥你问这个干嘛!” 付小满打了个哈哈,见方元神色不变,才苦着张脸道:“我……对不起大哥,我不能说……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的。” 随即,付小满作指天发誓状:“但我保证,我绝对绝对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 “哦,那你还偷我身份铭牌?”方元道。 “……”付小满一时语塞,“我真的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发誓,那是我第一次偷东西!” “难道不是因为,你之前没有遇到过持有身份铭牌的考生?” 付小满很想反驳,但是无言以对。 见他吃瘪,一旁围观的方明诚哈哈大笑,打起了圆场:“好了,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以后别再犯就是了。” 虽然方明诚时常在付小满这里被哽得一口老血,不过方明诚始终当他是小孩子,当下还是好心肠地替他解围。 付小满有些感激地看他一眼,然后对方元沉声道:“元哥,我知道那事是我做得不对,好在你实力够强,还是考进了武院,不然我就铸成大错了。但不管怎么说,我仍然欠你一次!日后元哥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付小满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还是几日以来,方元和方明诚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如此认真的神情,虽是稚气的少年模样,却有一份执拗的坚定,眼中光彩熠熠。 方元不再逼问下去,放缓了语气:“身为小弟,这不都是应该做的吗?” 付小满怔了怔,如往常那样笑起来:“嗯,应该的!” 不管方元有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但付小满是真的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他欠方元一次。 三人又略微耽搁了一会儿,便分开了,约定了日落时分在武院门口见,一同出发去丹武新生会。 方元和方明诚一起走回住所,途中,方明诚一直神游天外,面色恍惚,兀自发笑,大约是在想象一会儿丹武新生会上,姑娘成群的景象。 方元看着他的模样,觉得还挺有趣,也不去打扰他,将念头沉入弥天戒中,问了问沈雁丹道一途的大体规矩。 武道修行分为七阶七重三境,方元已从沈雁那里知晓了。丹道修炼同样分为七个大境界,由低至高分别称为丹徒、丹师、丹王、丹宗、丹尊、丹圣、丹神,每个称号又分为七星,统共是七阶七星。 就像炼气境的武者需要引天地玄气入体修炼一样,丹师也需要引动玄气方能炼丹,所以在凡俗位面里,基本只存在丹徒,而七星丹徒若想更上一阶,必须去到玄灵位面。 方元道:“那丹院的学生,是不是也要经历丹院大比?” “想来是的。”沈雁道,“虽说丹武是为两道,实质上殊途同归,只不过一者以气御敌,一者以气驭丹罢了。这两条大道在修行上有许多相似之处,所以很多规矩,都差不多。” 方元沉吟半晌,问道:“若是这么说,那丹武双修岂不是很容易?” “哪有那么轻巧。”沈雁笑道,“武道看天资,看勤奋,看悟性,丹道不仅对这三者有要求,更重要的,是看药缘。” “药缘?” “没错,丹道入门最紧要的一关,是看能不能与药材产生一丝奇异的共鸣,缺了这一丝玄之又玄的共鸣,再好的药材,都无法凝练成丹。而这份药缘,是上天给的,勉强不来,与努力也无关。也因此,丹道中人的数量,比武道中人要少得多,更显珍稀。” 见方元陷入了思索,沈雁停顿片刻,接着道: “古往今来,能做到丹武双修的天才不是没有,但通常都是一道更强,一道较弱,很难实现两者大成。毕竟任何修炼都是用时间与精力堆砌出来的,而且两道都是越往后越艰深,一个人哪能同时顾得上那么多?” 说着,沈雁想起了什么往事一般,声音悄然变得柔和:“这么多年来,能将丹武两道全部修至巅峰的天才,连我都只见过一个,何况,他也是机缘巧合,受了天道恩泽,才能有此成就。” 方元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心里不知怎地,有些发闷。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我——有没有药缘?” 沈雁笑了笑:“测试药缘有专门的法子,成功了就有,失败了便无,你未曾试过,我也不知道。” 方元闷闷地嗯了一声,道:“那么丹院的入院选拔,是不是就是测药缘?” “是的,凡俗位面的任何丹院都不看境界,只测药缘。”沈雁道,“毕竟丹道与武道不同,须借助大量药材才能修炼,花销颇大,寻常人家的孩童,很难自行开始修炼。所以别看丹院只测药缘,其实这已是最难的一道关卡了。” 沈雁解释得差不多了,方元也快到达居住的小院,他切断了神念联络,正准备拍醒已经开始傻笑的方明诚,忽然觉察到一阵异动。 他们在离小院大门数步之遥的地方,听见了里面传来一声声呵斥,十分凶狠,是一道男子声音。 方明诚惊醒过来:“怎么回事?” 他们昨日住进来早,并未见到另外两名同住的学员,今晨离开小院的时候也没动静,所以不晓得是四十六名新生里的哪两人。 看现在这情形,是住进来了?但听起来似乎不大对劲。 方明诚是个急性子,快步上前便要推门进去,方元面色微沉,也跟了上去。 门甫一推开,方元和方明诚便看见院中站着两个人。 院里栽着许多树,正值秋日,落叶纷纷,随风簌簌地飘下来,正如里侧那道瘦弱的身影,有一种萧瑟飘零之感。他面朝着大门,正好对上方元二人的视线,眸光黯淡,面容倒算清秀。 而外侧那人背对着门口,身形挺拔,衣着颇为华丽,有一股倨傲的气势。 他听见方明诚推门的动静,头也不回,厉声斥道:“滚出去!” 22、第二十二章 平白无故被呵斥,方元和方明诚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他们在院中站定,方明诚当即怒道:“这是我们的住所,你是何人?敢在这里口出狂言,还辱骂别人!” 听了这话,那人才略微偏过头,他的模样与气质很吻合,眉眼冷峻,肤色白皙,贵气十足的公子哥,看起来比他们都要年长一些。 他看了两人一眼,眸中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愠怒,倒并未再说什么,冷哼一声,径自收回了视线。 方明诚气得差点就要冲上去跟他理论一番,方元伸手拦下,对那人道:“你不是今年的新生?” 眼前这两个人,十分面生,方元在上午的演武场里没有见过他们。 “哦,这里住了两个新生?” 他嗤笑一声,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眼看着气氛剑拔弩张,指不定要起什么冲突,那站着的少年神情慌张起来,急急对着面前高他一头的倨傲男人摆手,面露恳求之色。 这人皱了皱眉头,重重地哼了一声,再不看方元他们,竟是拂袖而去。 他擦过方元二人身侧的时候,头也不回地朝着身后丢出一句:“把院子扫干净!” 而后便大步迈出了门,只余下木门撞在墙上,空落落的回响。 院中寂静了一刹,方明诚看向方元,诧异道:“那话是对我们说的?” 方元摇摇头,指了指还呆立在树下的那个少年。 方明诚这才反应过来,看见他手中还拿着一把笤帚。 他是个滥好心,立刻上前问道:“你没事吧?” 这个瘦弱少年约有十五六岁,看起来身子骨极为孱弱,他看着一脸关切的方明诚,面上满是感激和歉意,他轻轻摇头。 方明诚接着方元的话问道:“你们是老学员?” 少年颔首,方明诚哦了一声,他见少年不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思量了一下,迟疑道:“你不会……真要扫院子吧?” 他看这少年双手紧攥着笤帚柄,指不定还真会听那人的话,把院子扫干净,要知道风一吹,叶子就能落下来一大堆,边扫边落,猴年马月才能干净得了? 少年见他的神情,不由微微一笑,他稍一点头,没等方明诚反应过来,又指指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 方明诚惊道:“你……不能说话?” 少年仍是微笑,默认了他的问话,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方明诚找上少年的时候,方元就回自己屋子了,也不晓得两人说了些什么,只知道过了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两道刷刷的扫地声音,其声轻而绵密,错落有致地回荡在院子里,衬着秋日凉意,倒是叫人心生闲适之感。 方元:…… 方明诚性子直爽,脾气对他胃口这一点不假,但心肠真是太软了些。 不过这是别人自己的事,他不会去干涉。 此时才过晌午,离酉时还有足足一个下午,方元不打算闲着,栓上了门,以防有人随手推门进来,紧接着便进入了弥天戒之中,开始修炼无尽天诀和明心霸术两门功法。 在得知了武院大比的事之后,他更不敢松懈,很快就从考入长风武院的畅快感里抽离出来,加倍勤勉地修炼。 沈雁对于“在弥天戒中修炼可以加快进度”这一说法仍然持保留态度,但方元坚持,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何况,方元的到来,确实令清冷的戒内天地,多了几分生气。 两人身处同一空间,各忙各的,有种别样的安逸融洽。 方元于修炼中遇到什么难关,自己想不通了,就停下来片刻问一问沈雁,沈雁会耐心为他解答。 释疑之余,沈雁还是蹲在花圃里,上回研究的墨霜花和白羽草杂交,他真把种子捣碎了混在一块种了下去,还拿珍贵灵药熬成汁泡了泡,又不惜耗费了神魂之力催动它生长。 这会儿,这株奇异的植物已经长高了,花朵是墨色里泛着白丝,没能如他预期般长成灰色。沈雁继续催动着它生长,很快叶落花谢,居然结出了果子,圆圆的,极剔透的白色,相当讨人欢喜。 沈雁好奇,伸手去戳,触感温润,就想摘下来仔细看一看。 他正要动手,福至心灵地一扭头,就看见方元也蹲在那里,眼神发直,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果子。 沈雁打趣道:“看傻了?” 方元陡然回神,一下子面红耳赤,慌乱道:“啊,这个……这个看起来很好吃!” 沈雁闻言,有心戏弄,索性摘了果子递给他,笑道:“给你,吃吧。” 方元还真的伸手接过,他的手指不小心触到沈雁掌心的时候,感到一丝微微的温热。 弥天戒是沈雁亲手打造的,在这里,他可以随意操纵空间规则,自然可以令自己拥有肉身,不然怎么浇花施肥? 那一下轻触霎时印进了心里,方元有些恍惚,张嘴咬了一口白色果子。 随即他面色凄惨道:“……好苦。” 沈雁笑得停不下来。 谈笑之间,三个时辰转瞬而过,方元见时候差不多了,和沈雁道了别,出了弥天戒。 他出去的时候手里还握着被咬了一口的白色果实,但刚一接触到外面世界的空气,它便烟消云散了。 方元的手形还虚握着,手中却空空。他心头划过几分怅然。 弥天戒内生长的东西,是无法带到外界的。但从外界带进去的物件,可以存放在里面。这些规矩,沈雁同他说过,只是他一直没试过,所以没有什么概念,直到这会儿才真正见识了。 定了定心神,方元听到方明诚已经在外面敲起了门,他应声出去,两人一同出了院落。 方明诚穿得颇为正式,看起来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方元想起刚才一尘不染的小院地面,忍不住道:“扫了一下午地,还这么有精神?” “那可没有。”方明诚纠正道,“只扫了一会儿,叶子掉得没完没了,我就爬上去把树上的叶子全抖下来了,这样扫完,一劳永逸。” “……”方元击掌赞叹道,“不愧是诚哥。” “嘿嘿,过奖过奖。”方明诚显然有一肚子话要讲,“要不是看在阿年的份上,我也不会费这等心思。” “阿年?” “就是刚才那个被骂的少年。”方元叹了口气,“他是个哑巴,不过字写得真好看,比我好多了,脑筋转得也很快,聪慧灵秀,却说不了话,挺可惜的。而且不知道为啥,偏偏对那个眼睛长在脑袋上的家伙言听计从……” 除了对少年是哑巴这一点感到诧异,其他的话,方元也没往心里去。 他与那少年不过萍水相逢,并不关心他的境遇。 两人在门口与付小满汇合,一齐出发去了香茗楼。 香茗楼是长风城里最好的茶楼,这次丹武新生会的举办地点,就在这里。 到达茶楼,早有几个小厮等在门口,付小满讲明了来意,其中一个小厮立刻恭恭敬敬引他们上楼。这些能来参加丹武新生会的少年人,哪个不是人中龙凤?他们可怠慢不起。 上了三楼,是一整层宽阔的茶室,小厮在门口按惯例通报一声:“武院三位新生到——”就悄然退下了。 里面已经有大约三十来人,听闻这一声,都转头来看。 有一些面孔是在演武场上见过的,方元有些印象。另外的,想来就是丹院新生了。 由于大家都是刚踏上修炼之途,两院学员的气质并无太大差异,无非是丹院的学员看起来要文弱一些。 还有就是,丹院的姑娘要偏多些。今年丹院招了六十多名新生,现在到场的有二十来位,中和了武院到场的十几名新生,几乎是男女参半。 小厮通报之后,很快有人迎了上来,是一个颇为娇俏的少女,应该是丹院的学员。 来人笑道:“你们来得晚了些,大家刚刚才彼此通传了姓名。” 她看到相貌出色的方元,眼睛一亮:“敢问这位少侠姓名?” 她也不好太过厚此薄彼,微笑着对方元身旁的方明诚和付小满点头示意,道:“我叫杭真真。” 三人便一一报了姓名,在听到方元名字的时候,杭真真吃了一惊:“你就是方元?” 茶室里的其他人也循声望过来,掀起一阵热议。 武院新生第一人方元的名头,在两院新生中间可谓是如雷贯耳。 方元表情不变:“嗯。” 见他冷淡,杭真真也不泄气,仍是笑道:“果然是少年英才——另外两位的名字,也是响当当的,真真久仰大名。” 这是实话,付小满和方明诚的身上,各有出挑之处。 说着,杭真真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诧异道:“说起来,今年丹武两院之中,方姓的天才真多呀。” 方姓虽不罕见,但也算不上大姓,方明诚听她这么说,心下也好奇起来:“丹院也有姓方的?” “对啊。”杭真真的语气中带了点羡艳,“而且,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呢。” “咦,跑哪儿去了……”她回望了一番,总算在一角落处找到了自己所说的人,便指给三人看:“喏,就是他了。” 三人依言望过去,那人其实正盯着门口处的方元看,这下目光相撞,避无可避,涨了个满脸通红。 方元和方明诚双双惊咦出声。 这人分明是才挥别了几日的方家子弟,方乐文。 23、第二十三章 方乐文仍是朝气蓬勃的少年模样,他望着方元和方明诚二人,踌躇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喊道:“方元……堂兄,明诚堂兄。” 方明诚对他没有什么偏见,此刻见他成为了丹院新生,尽管心里满是疑问,还是由衷地替他高兴,立刻笑着走过去:“好小子,没想到你也来了长风城!” 而对方元来说,榆林镇方家的那些往事,都在沈雁出现之后变成了不值一提的过去,没有必要再挂怀。 他笑了笑,同样应声道:“乐文堂弟。” 身形却是未动,看起来并不打算走过去。 站在方元身边的杭真真,连同茶室里的其他丹武院新生,此刻是真的吓了一跳。 “你们……同出一族?” “嗯。”方元平静道。 杭真真忍不住追问:“容我多嘴问一句,几位来自哪个方家?长风城内外几户姓方的大族,似乎并没有……” “我们来自榆林镇。” 杭真真愣了半晌,怎么也想不起来榆林镇是个什么地方。 一族之内,出了三个考入丹院和武院的少年天才,何况其中有一人还是以第一名的傲人之姿考入,真是一桩奇谈。就算是长风城内的顶级势力,恐怕也没有这等底蕴。 这榆林镇方家,难不成是什么隐世大族? 别人还在愣神的当口,付小满早缓了过来,悄悄扯了扯方元衣袖,小声道:“元哥,我是不是又多了一个文哥?” 方元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你认大哥很熟练啊。” “嘿嘿嘿。”付小满傻笑,“这叫身为小弟的自觉嘛。” 那边的方明诚还在问方乐文考入丹院的事,方乐文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显然是没把心思放在方明诚的问话上。 他看见方元和付小满相谈甚欢,心头颇不是滋味,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朝方元走去。 他眼睛盯着方元,话却是说给杭真真和其他新生的,他道:“方元堂兄和明诚堂兄是我们方家的两大天才,他们考进武院是凭实力,我只是侥幸罢了。” 方乐文怕别人把功劳归给方家,才这么说的。他再清楚不过了,方元能有今天的实力,与方家并无什么关系。 虽然这话里有点看轻了丹院的意思,但在场的都是些归属感还没那么强的新生,倒也无人觉得不妥。 突然被撇下然后又莫名其妙被夸了一通的诚哥:???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自小,这个方乐文对方元的态度就不大一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方乐文是追着方元找麻烦,现在竟成了上赶着表忠心了。 小孩子的心思,诚哥觉得不是很懂。 杭真真做了一个鬼脸:“行啦,你要是侥幸,那我岂不是前世积德交了大运?” 她为人处世落落大方,能言善道,又有一副好相貌,想来在丹院新生中,必定有着不低的人气。 杭真真笑道:“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别站在门口呀,快进来,喝杯茶坐一坐,你们三兄弟好好叙叙旧吧——这位小满弟弟,不如跟我一道走走,和大家认识一下?” 她心思玲珑,不愿冷落付小满,付小满有佳人相邀,乐得答应,当即道:“好啊好啊。”两人便一同进去了。 方明诚思索了一下,觉得两个硬梆梆的堂弟终究没有满屋子丹院少女有吸引力,当下也提步跟上了两人。 “杭姑娘,捎我一个。” 付小满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诚哥你见色忘义。” 诚哥一反常态,在杭真真面前做足了架势,猛地揪住付小满的耳朵,斥道:“小孩子一边去!” 付小满就哇哇乱叫起来,七手八脚地反抗。 杭真真见他们闹得有趣,面色更加柔和,笑弯了一双剪水明眸。 身旁几人都走了,只剩一个方元,方乐文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又尽数泄去,面上紧张得摆不出表情,一片呆滞。 方元听了他刚才的话,还有些诧异这小子怎么转了性,又见他吓成这个样子,顿时觉得好笑:“怎么,乱说话的毛病改好了?” 这话一出来,在方家家族大会上的那些回忆,全都涌现上来,不知道为什么,方乐文有点想哭。 他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方元堂兄,我……你以后若是有什么丹药上的需求,尽管来找我。” 他本来想说对不起,但又直觉方元并不会在意他的道歉。 方元道:“好啊,多谢堂弟。” 他说得客气,并无半分当真之意。 方乐文当然听出来了,他脸色黯淡了些许,又急切道:“我是认真的!” 方元应道:“嗯,很好。” 方乐文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虽然我才刚入丹院,但是老师说我很有天分……” 方元附和道:“我也觉得。” 方乐文继续补充:“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炼丹,早日成为七星丹徒!” 方元鼓励道:“你一定可以的。” 方乐文还不死心:“我……我……” 他再也“我”不出什么了,万分沮丧地和方元对视一眼,觉得全身力气都没处使。 方元见状笑了起来,略略上前一步,在方乐文茫然的眼神里,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都过去了。” 然后他就往人群里去了。 剩方乐文一人怔在原地。 自方元在家族大会上强势崛起的那天起,方乐文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法追上这个渐行渐远的堂兄了。 他在屋里闷了两三天,期间听闻方元一直在榆林山猎杀野物,以此作为修行,进步速度以日来计。 如此实力的方元都在勤勉修炼,他又有什么资格浑浑噩噩? 方乐文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他想,长风城里又不止一个武院,他去不了最好的,难道还去不成第二好的吗? 何况,方元是一定能考进长风武院的,他异常坚定地相信着这一点。 大家都在长风城,指不定还有遇到的一天。 到那时,方元可能就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蠢事了。 于是方乐文下了决心之后,他连行囊都没收拾,声称自己出去散心,牵来一匹马就赶去了长风城。 然而他像无头苍蝇一样满城乱晃,没能找到第二好的武院,却误打误撞流连到了长风丹院门口。 那天正好是长风丹院招生的最后一日,由于丹院招生只测药缘,没有什么第二关第三关之说,所以招生三日,不设门槛,任何人都可以一试。 方乐文心想来都来了,不试白不试,索性就报名了丹院招生。 哪想到这一试,居然真的试出了意外之喜。 丹院药缘测试的结果分为上上、中上、中、中下、下下和无,共六种等级,其中无占大多数,除此之外,就是下下和中下最多,连中都是凤毛麟角。 方乐文测试药缘的成绩,竟然是中,而且差一点就能达到中上了。 长风丹院二话不说,当场拍板把他招下,得知他本意是来考武院的之后,还大有一种你不答应入学就别想踏出这里半步的意思,连哄带骗让他登了记。 方乐文就这么晕晕乎乎地考进了长风城最好的丹院,连方家都忘了要知会一声。 不过方乐文心里倒有一丝得意,或许他和方元之间差的距离,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遥远。 过了没几日,他便听消息灵通的同学们讲起,武院招生中,出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天才,潜质强到生生撑爆了考核器具。 他咂舌,好奇地问:“谁啊?” “说起来还跟你一个姓呢,他娘的,我也去改姓方算了。”那人羡艳得长吁短叹,“他叫方元。” 那会儿方乐文正在抄写药材名目,手一抖,毛笔从指间滑落,墨汁落满了雪白宣纸,溅得他袖间斑斑点点,也浑然不知。 他先是不可置信,再是低落郁卒,然后,变作了全然的喜悦和骄傲,与有荣焉。 这就是方乐文从小追逐的方元。 于武道一途,他此生都不可及,但在丹道上,说不定,能试试与方元并肩呢? 所以当他得知有丹武新生会的时候,整个人兴奋得坐立难安,刚过晌午就着急忙慌地赶来了。 在小厮惊诧的目光里,方乐文在这一层空荡的茶室里走来走去,换过百种表情,试过千句开场白,无一满意。 然后其他新生陆陆续续地到来,他开始慢慢地往角落里躲去,直到方元和同伴一起出现,直到杭真真将自己介绍给方元。 他完全没有想到方元竟会是这样平和的态度。 平和得就像,方元从未把方乐文所做的一切放在心上。 他怔在原地消化了很久,还是难过得提不起一丝力气。 方元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找到了方明诚等人,方明诚和付小满都是开朗的性子,再加一个活泼的杭真真,几个人早已和一群丹武院新生打成了一片,方元在一旁听了一会儿,敷衍应付了几声,始终觉得没趣,甚至困顿起来。 后来又来了十几名晚到的新生,加起来,今年丹武院的新生大约摸来了一半。 这五十来个少年天才济济一堂,的确是一桩盛会。 其中好些觉得对方气场契合谈得来的丹武院新生,已经结成了对子,或是小联盟,目光闪闪地期待着光明无限的未来。 也就方元置身事外,上下眼皮都快耷拉到一起了。当然有不少人来找过方元,想跟他好好聊聊,全被他不痛不痒地挡了回去。 与沈雁相处久了,再看这些所谓英姿勃发的少年天才,他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而且恰好有个方乐文考进了丹院,听起来天资很是不俗,他以后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方乐文便是,何苦再费力结交其他人。 熬了大半个时辰,方元憋不住了,同方明诚付小满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 出了香茗楼,方元大口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觉得总算是缓了过来。 这会儿已经入夜,天边夜幕低垂,隐约缀着零落的星子,晚风清朗,香茗楼所在的这一条街尚还热闹,悬挂的红灯笼里漏出暖色的光,街上人来人往,一张张模糊面孔沐在昏黄光线里,极温柔的人间烟火气。 方元略微烦躁的心绪也沉静下来,慢慢朝着长风武院的方向走去,人流从他身侧缓缓擦过,影影幢幢,恍然而不真切。 他有些恍惚地走出了半条街,走到一处稍显僻静的街角时,脸色骤变。 方元陡然察觉到,身后袭来一道劲风,直取他命门而来! 24、第二十四章 这是方元遇到过的最强一击,至少有淬体境六重修为! 方元有心无力,躲闪不及,仓皇之间,堪堪运转起明心霸术,试图以力打力,希冀能消去一部分力道。 但境界差距实在太大,方元仍是结结实实地吃了这一掌,整个人被拍翻在地,激起尘土飞扬。 方元面色一白,唇齿间溢出触目惊心的鲜红血色,他努力克制着命门受创的剧痛,咬紧了牙关,然而还是漏出了嘶嘶的喘气声。 这与当时方明诚和白永宁给他造成的伤害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此刻他俯趴在地上,姿态狼狈,全身的气力都被打散了一般,连动一动手指都费力,但依旧不死心地想要转过头,看一眼突然对他出手的人是谁。 他能感受到,那人就站在自己后方,似乎是诧异于他受了如此一击还没当场殒命,口中逸出一声轻轻的惊咦。 那一声轻咦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尤为沉闷,方元估计那人蒙了面罩,就算转过头也看不到脸,心中不禁漫上一阵无力感。 这等修为之人在暗中对他出手,竟还谨慎地蒙了面罩。 他究竟得罪了谁? 那人颇为小心,见他看起来已无反抗之力,也不敢掉以轻心,并未开口说话,而是不断观察着周围是否有什么异常。 出手之人特意挑选了一处僻静街角,行人寥寥,纵然有人发现这里的异状,也不敢多加停留,匆匆跑开了。 见没有什么威胁,他才缓步走到方元身边,气息收敛,正欲对着方元的后脑再次拍下一掌,了结他的性命。 方元明白他的意图,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几乎是提起了全身仅存的力气,想要躲避或是反击,但全是徒劳。 他拼尽全力,也不过是令身体往旁边稍稍挪动了半分。 感受到那恐怖一击将要罩顶,方元气急攻心,喉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倒是令火辣辣的喉间舒畅了些许,一下子喊出一句:“住手——!” 虽然他知道这时候喊什么都没有用,但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死在这里! 那人嗤笑出声,能听出来是个男子,手上力道丝毫未卸,便要拍下! 忽然,他脸上残留的笑意还来不及散尽,就化作了强烈的惊惧。 他在方元身上,感到了一种无比可怕的威压,其中似乎还附着了一股极为霸道的意志,仿佛只要自己这一掌拍下,便会当场粉身碎骨! 那人脑门上霎时滚落下豆大汗滴,神情变幻莫测,他再也顾不了谨慎行事的命令,骇然出声道:“怎么可能……” 他分明察觉到,这股威压并非来自于任何外物,根本就是源自方元体内! 这个方元难道是什么隐藏了身份修为的上界大能? 可若是如此,刚才他怎么没有躲过自己的背后一击? 方元却浑然不觉身后这人脑海中的天人交战,他只当自己下一秒就要身魂俱灭。 他无力反抗,但并不认命! 方元一直在试着蓄力,体内的无尽天诀和明心霸术都疯狂催动到了极致。 就像被方正奇踩在泥地里折辱那时一样,当初他不肯闭目等死,今日亦然。 哪怕此生真的走到了尽头,大不了还有来生,来生再折损,他还有千万世,无论他变成何种模样,他终究是方元,他必定会卷土重来,一一讨还! 这份坚定的信念,连弥天戒中的沈雁都忍不住动容。 但出乎方元意料的是,这致命一击,迟迟没有落下。 这个空当里,在他不顾身体极限的催动功法之下,居然真的积攒出了一些力气。 方元心下大喜,身体犹如回光返照般的一轻,当即侧过身来,便要对那人挥出一拳。 虽然方元明白自己不可能逃得了,也不可能打得过对方。可与其消极躲避,还不如拼死一击,也算对得起自己! 谁知那人见他出拳,竟然如惊弓之鸟似的往后避去,这一避之后,那人再不敢停留,惊惶逃离了此地。 方元这一拳挥空,好不容易仰起的上半身又轰然坠下,摔得他一脸痛色。 同时他心中更是一片茫然,那人分明是专程来取他性命,怎么好端端地就跑了?而且身形神色颇为惊恐,像是被人吓跑的。 方元第一时间想到了沈雁。 转念方元又否决了这个想法,他能感知到沈雁没有出手,何况,他也并不希望沈雁出手。 如果自己每一次遇险都要靠沈雁为自己挡下,那他还有何用? 可不是沈雁出手相助的话,又会是谁? 沈雁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传念道:“不要再想了,速速离开此地。” 方元收到沈雁的神念,心里莫名安定下来,立刻收敛了种种纷乱思绪,尽管偷袭者已经离开,但难保不会另出什么意外,方元不敢放松下来,先在原地奋力运转体内功法,将一丝丝力量送至全身各处,总算有了能起身的力气。 方元忍着命门处传来的剧痛,扶着沿街墙壁,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回了长风武院,他体内气血未平,口中时不时有鲜血溢出,沿途滴落了一地断断续续的血迹,煞是吓人。 路遇的旁人均被这等惨象吓住,远远地绕开他走。 直到方元踉踉跄跄地回到居住的小院,一头撞开了木门,在寂静夜里发出刺耳的巨响,他心里一松,也彻底没了那股支撑身体的劲道,整个人跌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小院里总共四间屋子,此时三间俱暗,只有西首的屋里亮着隐约的烛光,屋里那人听见外头的动静,连忙取了蜡烛,推门出来。 正是被方明诚称作阿年的哑巴少年。 阿年以烛火一照,看见院中这副景象,吓了一跳,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清了倒在地上之人的面容,略略放下心来,而后又是一惊。 是那天有过一面之缘的新生方元,方明诚同阿年说过他的名字。 可他不是去参加丹武新生会了吗,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阿年伸手探了方元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活着,他才舒了一口气,当下也不敢耽搁,立刻蹲下,将方元背起,走入了自己屋内。 他看起来弱不禁风,好歹是个武者,背动方元的力气,还是有的。 阿年似乎是对处理伤势一事十分熟练,他检查了方元周身,发现并无外伤,又见他背后紫红一片,晓得是受了掌风震荡的内伤。 这等内伤,一般只能服用丹药或以他人内力温养,而且即使这样,还得好生休养,才能彻底痊愈。 阿年摸不准方元是受了多大内劲,不敢轻易出手,只能从屋中翻找出一些丹药,喂他服下。 沈雁见到阿年的举动,心里也是放松下来,他本来还担心方元昏迷在院里,要等方明诚回来才会被发现,自己虽有神魂力量,可面对搬动他人身体一事却是束手无策。 在阿年照料方元的时候,沈雁悄悄将神魂之力注入方元体内,温养他濒临崩溃的脏器,和被打到错乱甚至断裂的经脉。 这样至少能保证他的性命和习武根基不受威胁,其余的,只能靠方元自己慢慢去恢复,沈雁不能永远替他解决一切。 毕竟,他护不了方元一世。 他始终只是一个辅助的角色,时间一到,就会离去。 烛火摇曳之下,方元躺在床铺上面色苍白,身上不断渗出冷汗,阿年在他身旁忙忙碌碌,一会儿擦汗一会儿喂水。 而方元体内最严重的伤势正在慢慢好转,却无人能见。 方元从昏迷中转醒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清早,他睁开眼,就看见满脸忧色坐在床边的方明诚。 方明诚见他醒来,连忙道:“你终于醒了!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方元没有急着回答,他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于是马上检视自己的伤势,尽管后背处还是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烧灼感,但体内并无太严重的损伤,比他预想之中要好上太多了。 方明诚见方元面色放缓,就知道他的伤势不是太重,长出了一口气,道:“昨天发生什么了?阿年说昨晚你昏迷在院子里,他把你背进来的,我一回来就被他叫了过来——差点吓死我了!” 方元这才看到站在一边的阿年,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沾满血迹的脏衣服已经被换掉,醒来时并未口干舌燥,身体中也有一丝丹药起效后的残留药力,便反应过来这都是阿年的悉心照料。 反正方明诚这样豪放的性子,是做不了这些琐事的。 “遇到一点小麻烦。”方元不愿多说,随即对阿年认真道,“多谢!” 阿年摇摇头,十分腼腆。他想了想,走到桌边,提笔写下了什么,然后递给方明诚。 方明诚念道:“举手之劳,不必挂齿。你好生休养,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阿年你去吧,这里我来照看就好!” 也就方明诚这样的大老粗明白不过来,方元心里清楚,阿年只是怕他醒来尴尬,才主动避开的。 当真是个体贴入微的性子。 方元心中感激,面上并不表露,道了声好,阿年就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了。 他一走,方明诚立刻沉声道:“方元,你从香茗楼出来以后,到底遇到了什么?” 方元不知道袭击者的来历,所以不敢贸然将方明诚牵连进来。 他道:“遇到一点小意外,是我自己不小心,没什么大事。” 方明诚见他坚持,叹了口气,不再逼问:“罢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先好好休息,将身体调理好,这些事以后再说吧,这几日你就在屋里躺着,武院那里我去……” 方元想起来了,今天上午本该上第一堂正式的武技练习课的。 他思及此处,用手撑住床铺一侧,径自坐了起来。 方明诚惊道:“你干嘛?!” 25、第二十五章 长风武院演武场。 刚到辰时,场上已经站了两排朝气蓬勃的新入院学员,一水儿的青葱稚气面孔,演武场外不时经过的老生,见了此情此景,心头少不得泛起几丝惆怅情绪。 四十六名学员分成面对面的两排,武技训练小组的两名成员一一对应,中间留出约两步宽的空间,武技教官董敏达则在其中来回走动,同时认真地讲着练习要点。 “今天,我们要学习的武技名为金蝉腿,是一门凡级下品的武技,虽然这品阶不算很高,算是一门基础武技,但这是武技中较为稀有的腿法——我想诸位应该未曾修习过腿法吧?” 大家纷纷摇头,面上都露出好奇之色,站在队列最尾端,跟身边人保持了一定距离的左陶倒没什么反应,他身为左氏一脉子弟,再稀有的功法就算没见过,至少也有所耳闻。 而且左陶这会儿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董敏达的话上,他正盯着对面的方元看。 方元的面色并不好看,惨白中透着一丝异样的潮红,身形看起来也不是很稳,他身边的方明诚时不时以忧心忡忡的目光打量他。 看起来是受伤了。 左陶皱了皱眉,他不希望方元受了伤还强撑着来上课,这样会影响到自己的进度。 董敏达仍继续朗声道:“寻常的徒手武技以拳法、掌法为多,对手必然会时刻防备你双手的动作,而这门金蝉腿,正是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效,若你先以拳法掌法作为掩饰,牵制住对手的精力,再忽然扫出金蝉腿,对手肯定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制敌效果奇佳,对于你们这些修为不强的初入门武者来说,是相当有用的一门武技。” 简单介绍完毕,董敏达便亲自演示了金蝉腿的五种基本招式:劈、踢、弹、扫、夹,一招一式裹挟劲风,甚是有力! 然后他又随意点了几个学员上来示范,纠正了一些初学者易犯的错误后,就命令各人以小组为单位开始初次练习。 众人应声后都分散开来,在偌大演武场上各占了一块地方,其中方元和左陶这一组同其他人相隔最远,大家在招生考核里就知道了左陶的怪癖,此时也不觉诧异,倒是微微好奇左陶怎么没把方元丢出去。 分开之前,方明诚在方元耳边小声道:“你千万不可勉强!若有什么不适,尽管喊我。或者你还是向董武师告个假吧,今日练习腿法,最看身形够不够稳……” 方元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朝左陶走去。 方明诚见劝不动他,兀自叹了口气,转头对上刚迎上来的付小满。 付小满一脸求知欲:“诚哥诚哥,元哥怎么了?看起来很不对劲啊!” 付小满并未同他们住在一个院里,所以还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 方明诚想了想,觉得方元大概不希望受伤的事被小弟知道,于是老神在在道:“元哥生气了,所以脸都气白了。” “啊?”付小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方明诚正经道:“昨天你也看出来了,方元在丹武新生会上玩得并不开心,而这丹武新生会又是你非要他参加的……” 这话半真半假,其实方明诚心里对方元受伤的事确实有几分愧疚,他总觉得是自己放任方元先走,导致了他落单后遭遇不测。 无论怎么闹,方明诚对待方元的态度,始终是以兄长般包容的姿态,所以一直觉得自己对他担有一份看护的责任。 “啊啊啊啊啊!”付小满慌张起来,“真的?” 付小满站得离方元太远,没有看清他究竟是什么状态,只觉得异常,而且就算他看到了,也不会想到方元是受了伤。 毕竟方元在他心里,已经是个传说一般不可撼动的形象了。 付小满偷偷瞟了一眼方元:“天啊,元哥气得人都在晃!我我我我怎么办啊,诚哥救我!” 诚哥宽厚一笑:“你别激动,先练习武技吧,下课后我帮你说几句好话。” 付小满感激涕零道:“好的诚哥!谢谢诚哥!诚哥万岁!” 仗着身高优势,方明诚伸手摸了摸付小满的脑袋,笑道:“开始练习吧。” 心情大起大落的付小满哪里还管得了方明诚的小动作,当即就安安分分地开始摆姿势,连惯常动不动哽诚哥的习惯都按捺住了。 诚哥心中暗叹,小孩子就是好骗,要是付小满一直都这么乖巧听话就好了。 以及……手感不错。 这里的方明诚和付小满父慈子孝,那边的方元和左陶就不大和平了。 方元道:“你先出招还是我先出招?” 左陶不说话,盯着他看。 方元不动声色,装作不明白他的意思:“那我先出招了。”作势就要摆架势。 左陶这才冷声道:“你行不行?” 方元笑了笑,也不回答,当即就是一个扫腿过去,左陶没有预料他会就此出招,心中一惊,险些被绊倒,身形抖了一抖,才稳下来。 方元含笑道:“你说我行不行?” 虽然他面色有恙,但实质上并无大碍,虽说有些虚弱,应付这类武技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左陶轻哼了一声,立刻收回心神与他缠斗起来,两人没有遵循董敏达吩咐的一方出招一方闪避的交替练习法,而是马上就开始了正式战斗,而且招招式式都咻然带风,接招拆招再反击,动作十分漂亮流畅,吸引了不少其他学员的目光。 董敏达其实一直观察着这一组,起先是担忧方元的状况,这时见此情形,放下心来,更是不由得赞叹,真不愧是今年新生中最出人意料的两人! 付小满心系气到脸色发白的元哥,得了空都要回头瞄一眼,这会儿见方元这等气势,吓得手脚都有点发软。 “诚诚诚诚哥,元哥不至于这么生气吧……”付小满吸了吸鼻子,“不过元哥真的好厉害啊,这么快就掌握了这门腿法。” 付小满眼界虽高,但于武道修炼一途上,并没有太多超越常人的地方。 他惊恐之余,倒是还不忘忠心小弟本色。 方明诚憋笑憋得快内伤,心里却也安定了一点,看来方元的身体确实没什么大问题。 他和付小满这组里,正轮到他出招,付小满拆招躲闪,于是方明诚二话不说,一个利落的侧劈腿过去,尚在犯花痴的付小满应声倒地。 方明诚板起脸教训他:“好好练习,不得分心!” 付小满趴在地上,晕乎乎道:“诚哥我错了……” 诚哥一脸冷酷地点点头。 啊,当大哥的感觉好爽。 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方元随口胡诌的本领,分明已经带坏了原本的耿直少年方明诚。 这厢方元和左陶激战正酣,虽然方元修为更高,可左陶异常擅长近战,两人势均力敌,片刻之间也分不出个高下,倒是方元有伤在身,左陶又气势如虹招招狠辣,他支撑不了太久高强度的战斗,慢慢有些后继无力起来。 这一点,经验丰富的董敏达比左陶发现得更快。 他刚一察觉到方元隐隐透出的虚弱,就立刻大步走过去喊停。 “好了,你们二人可以停手了。” 董敏达道,“你们的进度很快,非常好!” 表扬了一番后,董敏达也指出了两人交手时各自暴露出来的一些问题,方元和左陶皆是听得认真,左陶沉默不语,方元时不时提点问题。他们的悟性本就不低,被董敏达点拨了几下,霎时豁然开朗。 “你们表现出色,因此可以提早下课了。今日回去,好好消化一下我方才的话。”董敏达有意看了方元一眼,“武道一途,切莫着急,一切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 方元笑道:“多谢董武师教诲。” 他哪里不明白董敏达的意思,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养好了伤慢慢来,因为他有一个太过遥不可及的心愿要完成。 对方元而言,每一日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董敏达教育完了这两人,马上就回到其他学员中间,这里挑点错那里插一脚,大家立马进入高度紧张的状态,继续苦哈哈的训练,压根抽不出心神去羡慕提早下课的方元和左陶。 左陶见今日的练习结束,也不打算跟方元有什么交流,转身就要往武院大门方向走去,他并不住在武院提供的学员住所里。 方元却出声喊住了他:“左陶,你知不知道武炼塔?” 左陶闻言脚步一顿,像是在等他说下去。 “刚才的比试,我想你尚未尽兴,我也一样。”方元扬声道,“你敢不敢,和我一同去闯这武炼塔?” 26、第二十六章 据方元的观察,这个左陶的修炼狂程度比方明诚要严重得多,除了武道修炼,大概没有什么事能让这个不爱说话的娃娃脸停下脚步。 但是……沈雁大概也可以。 想到这里,方元的表情暗了暗,又语气如常道:“武炼塔是长风武院的一处宝地,对武技修炼和肉身淬炼大有裨益,而且,武炼塔内共有九层,你能往上闯到几层,便能获得多大的益处。” 晨间,方元坚持要来上课,方明诚拗不过他,只好答应,在路上方元故作随意地问了方明诚关于武炼塔的事,其实方明诚知道的也不过是从武院友人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但这些信息,就足以对方元和左陶这样的少年天才产生诱惑了。 尤其是闯关制的规则,这对任何一个自恃超人一等的武者来说,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而方元之所以会出声邀请左陶,当然是为了想方设法跟他多多相处,如果能像收服付小满一样折服左陶,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样,沈雁才能常常出现。 只是,方元心里也清楚,左陶并不如付小满那般容易搞定。 一是性格心性迥异,二是出身背景不同。 虽然付小满见多识广,但方元看得出来,他只是由于过去的生活环境导致他眼界颇高,真要论起出身有多么好,恐怕也不一定。 可左陶这里,单看沈雁与左氏先人有旧这一点,便能明白左陶的来历不凡了。 左陶听了他的话,像是思索了一下,站定在了原地。 方元知道左陶已经心动,又加了把火,挑衅道:“不如我们比一比,反正你我都是初闯武炼塔,就看谁能闯到更高的关卡,如何?虽然你修为低于我,但没关系,我可以让你……” 未等他说完,左陶当即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不必,带路。” 见目的已经达到,方元也不再废话下来,心情愉快地提步带路,向武炼塔方向走去。 左陶则始终跟在他身后几尺远的地方,面色冷凝。 演武场上的付小满看到两人动作,诧异道:“咦,元哥和左陶这是去干嘛?” “你给我专心一点!”方明诚还沉浸在大哥治理小弟的快感中,下意识跟着付小满的目光望过去,顿时惊了,“这不是……去武炼塔的路吗?” 他立刻想起来早上方元问他的那番话,不敢置信道:“原来是为了带左陶去……” 诚哥有点莫名的心痛。 有种含辛茹苦养大的不孝子跟着死对头跑了的感觉。 “啊?”付小满好奇脸。 “啊什么啊,快点练习!”方明诚怒道,“练好了才能提前下课,我们也要赶去武炼塔!” 万一左陶趁着方元有伤在身下黑手怎么办! “好、好的!”付小满飞快地垂下脑袋,手忙脚乱地开始出招。 今天的元哥和诚哥都好可怕啊。 付小满在心中默默垂泪。 方元和左陶已经到达了武炼塔门口,仰头便能看见上面悬挂着的牌匾,上书三个灿金夺目的大字:武炼塔! 不断有学员来往出入,不时有人好奇地打量一眼方元和左陶,尤其是左陶。 毕竟,左陶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说是只有十二三岁,也有人信。 左陶显然对这一道道审视的目光有些厌烦,面若冰霜,方元忍笑道:“左陶,这里就是武炼塔了。” 左陶也不回应,径直越过他身边,大步往里走去,方元笑了笑,跟上他。 两人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了。 武炼塔外表不显,内部空间却是相当广阔,他们步入的一层,足有长风武院的演武场那么大,装饰古朴,看起来内部分为三个区域,虽无间隔物,但泾渭分明,每片区域内的学员气质均各异。 有两名身着制式服饰的学员一左一右,守在入口处,他们见方元和左陶走进来,都是一愣。 左侧那人道:“你们是刚入院的新生?” 右侧那人则不语,面带犹疑地看着两人。 这两名老学员都是武院执法堂下属的成员,前来看守武炼塔门口,则是接了执法堂发布的堂内任务。 这两人看守武炼塔许多次,并未见到过这两张面孔,而且其中之一看起来稚气得很,左边的看守当即认定这是新生。 左陶是不会开口的,方元点点头,道:“我们二人都是新生。” 听了这话,右边那名看守的面色又古怪了几分。 左边那名看守没有察觉同伴的脸色,笑道:“既然是新生,那不懂规矩也就罢了,两位请回吧,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方元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左边的看守学员耐心解释道:“武炼塔内的九层修炼室,分别需要达到不同的学员积分才可入内,就算是最低的第一层修炼室,也要五十积分。我记得今年新生是昨天才入的学,两位恐怕连什么是学员积分都还不知道吧?” 说着,他语气里已经带了些许揶揄,往年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贸然闯进武炼塔,但那也是入院几天后的事了,没想到今年莽莽撞撞的新生来得这么早。 闻言,左陶转头看了方元一眼,方元则哦了一声,面色平静道:“多谢学长指点,但我们不是为了修炼室而来。” 方才说话的看守不解道:“那你们是来干什么……” 他还未说完,右边那名看守已经脱口而出:“难道你们是来进行武炼塔挑战的?” 方元笑着点点头:“正是。” 左边那名看守登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咳几声,斥道:“这也太乱来了,你们未曾在武炼塔修炼室中修炼过,怎么能直接挑战……” 右边的看守却朝他使了几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随即转头对方元道:“进入修炼室需要学员积分,但参加武炼塔挑战没有任何限制,两位请进去吧,直走,在中间那片区域排队等待即可。” 方元道了声谢,就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左陶也提步走入。 剩下两个看守站在原处,左边那人惊疑道:“你刚才干嘛阻拦我说下去?” “笨!”右边那人臭着一张脸,没好气道,“就说你反应慢!你以后少说话,放着我来行不行?” “啥?”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今年新生里出了一个大妖孽和一个小妖孽?” 左边的看守目瞪口呆:“就是他们?” 右边的看守恨铁不成钢:“废话!笨蛋!” 这个大妖孽自然是指方元了,三关考核里关关惊人的成绩,除了妖孽,好像也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而左陶在一尺半内强势丢人的举动,和第三关的出色表现也足够引为话题了,至于他会被称为小妖孽,除了他不及方元那般耀眼,更主要的是…… 他看起来真的太小了。 方元和左陶依言走入中间那片宽阔的区域,相较两侧的人,这里的学员数量是最少的。 按武炼塔的规定,进入一至四层修炼室的学员在左侧区域等候,进入五至九层修炼室的学员在右侧区域等候,准备进行武炼塔挑战的学员则在中间区域等候。 而以惯例来说,学员们一般都会在武炼塔的各层修炼室中修炼一段时间,才敢挑战相应的层数,尤其是五层之上,学员若未在修炼室中适应过,基本不可能闯过相应层数。 此时武炼塔挑战的等候区域里约有□□人,或站或坐,见方元和左陶进来,均是面露奇色,其中一人在看到方元的时候,面上更是惊怒交加,陡然站了起来! 方元并未注意到这处动静,他和左陶的目光都被面前那块巨大的石碑牢牢地吸引了。 石碑高达十尺有余,上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众多黑色文字,最上面三排则为红色字,每一个字都有下方黑色小字的四五倍大。 最顶端的红色字样,写的是:高亦,淬体境七重中期,第九层! 这是长风武院建院以来,学员进行武炼塔挑战的最好成绩,这位名叫高亦的学员,在仅仅淬体境七重中期就闯入了武炼塔九层,而且他在九层的进度,也是最高的。 因为排名第二的那名学员,进度同样是九层,这石碑上的排名,只依照每一层进行的进度前后来计算,当然,若是学员以较低修为闯入了较高层级,就算排名不高,也必定会令观看石碑的学员们惊讶赞叹。 在两名闯入九层的学员之后,第三名就是八层了,以此顺序排下去,石碑最末一名为四层,也是碑上唯一一个四层,看来离五层仅仅一步之遥。 碑上共有一百个排名,除了前三之外,其后九十七名学员都是武院的在读学员,一旦他们离开武院,而名次又未达前三,名字就会从石碑上消去。 石碑旁边的空白位置写有简单说明,方元大致浏览了一番,便明白了这块石碑的用途。 的确是激励学员们踊跃挑战的好手段。 谁不想在这岿然耸立的威武石碑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左陶也看得入神,方元含笑道:“怎么样,这武炼塔还算有趣吧?要不要和我比一比,看谁先在这石碑上留名?” 左陶眸中燃起战意,正要点头,忽然另一道粗犷声音横插进来,语气里满是忿忿。 “方元,别以为当了新生第一就能闯进石碑前一百名了,真是自不量力!” 27、第二十七章 方元闻言,面色不变,沉声道:“阁下何人?” 说话那人正大步走到两人身侧,听他这么问,冷笑一声:“老子大名魏哲彦!” 此人身材颇高大,五官宛如刀削,有一种锋利之感,极有男子气概,只是这会儿他神情不善,口气也很冲,就显得很是蛮横了。 无故被打断的左陶露出了厌恶之色。 方元倒和和气气的:“哦,原来是魏老,失敬失敬。” 魏哲彦:…… 方元继续道:“不知道魏老何出此言?” “你叫谁魏老?”魏哲彦怒道。 方元诧异道:“难道是老魏?要不魏老子?老子魏?老魏子?” 左陶瞥了方元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魏哲彦咬牙道,“你小子果真牙尖嘴利,可惜,这在武炼塔里,一点用都没有!” 方元诚恳道:“多谢魏老指点,晚辈一定注意。” 魏哲彦被他客客气气的态度说辞,哽得面红耳赤又不知该怎么发作。 等候区里看热闹的老生们,有的就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长发男子喊道:“老魏,你不行啊,这还没替胡正浩报仇呢,怎么自己也败下阵来了?” 方元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了数。 看来这个魏哲彦是那天被他打败的老生胡正浩的朋友,这么一来,魏哲彦对他的敌意就好理解了。 因为起先只知道这人是个实力不明的老生,又对自己抱有莫大敌意,在没摸清楚情况之前,方元并不敢妄自菲薄,跟他起正面冲突,这才打起了语言上的迂回战。 何况,方元看魏哲彦的面容,虽然冲动了些,但无恶相,所以对他的感觉并不坏。 大概就是个站在对立面的粗话狂躁版方明诚吧。 听着那群老生的议论,魏哲彦回头冲他们气急败坏道:“放屁!老子怎么就败了?” 方元温声劝道:“魏老不要动怒,有话好好说,气坏了身体可不值得。” 魏哲彦差点厥过去:“你以为我是因为谁动怒?!” “晚辈不才,不敢妄自揣测魏老的心思。” “谁他娘的是你魏老!” “看不出来,魏老竟是女子之身?” 围观的老生们简直快笑疯了。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风风火火的魏哲彦如此吃瘪。 见魏哲彦的表情已经扭曲得快要裂开,方元才哈哈一笑,正经道:“魏学长,胡正浩技不如人,自愿甘拜下风,这愿赌服输之事,岂能怪罪在我身上?” 魏哲彦平复心绪,寒声道:“他如今修为尽失,再也不能于武道一途上有所寸进,身为他的朋友,我不找你麻烦,还能找谁?” “修为尽失?”这倒是方元没想到的,“是因为他拍向自己的那一掌?” “没错!” 方元冷声道:“哦,那魏学长想要报仇,该找胡正浩才是,是他自己废了自己的。” “你!”魏哲彦气道,“要不是你当众嚣张地挑衅他,他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看来魏学长是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了。” 方元心下了然,以胡正浩的自尊心,必然是不会把那件丢脸事说给朋友听的。若单看那天的擂台挑战一事,魏哲彦将他视为罪魁祸首,也不是不能理解。 于是方元不再跟魏哲彦耗下去,扯开话题道:“魏学长,敢问你在武炼塔挑战中闯到了几层?” 魏哲彦被他带跑了思绪,一时间也忘记问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悍然道:“石碑上第四十七名!” 方元抬头一看,石碑第四十七名:魏哲彦,淬体境五重巅峰,第六层。再一看最后一名的修为和层数:淬体境四重巅峰,第四层。 方元心中稍一计算,便有了决定。 他对着魏哲彦微微一笑:“既然胡正浩修为尽失,不能再找我报仇,那我就与嫉恶如仇的魏学长打一个赌,了结这桩恩怨吧。” “赌什么?” “魏学长刚才说我闯不进这石碑百名,对不对?”方元见魏哲彦猛一点头,笑得更纯良了,“那就容晚辈斗胆放一句狂言,我想跟魏学长赌一睹,我能不能进这石碑前百名!” “你疯了?”魏哲彦一脸不可理喻的表情。 方元视若无睹,平静道:“若是我输了,我就任魏学长处置,但若是我赢了……” 魏哲彦抢话道:“你要是能一举登上这百人石碑,我就喊你大爷!” “好说好说,认祖归宗不急在一时。”方元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他随即对那边几位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老生道:“还请诸位学长做个见证。” 那边那个长发男子当即带头道:“好说好说,老魏,别真给自己认个大爷回来啊!” 管不住嘴巴的魏哲彦郁闷万分:“丛洋你给我滚蛋!看热闹不嫌事大!” 方元又对身边沉默多时的左陶道:“左陶,我今天已经赌了一次,也不怕再多一次,我们之间,也设一个赌注,如何?” 左陶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我们比一比,谁的闯关成绩更好。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但不得太过分。”方元缓缓道。 左陶思量了一下,点点头。 方元心里舒了一口气,心情竟是振奋起来。 “既然大家都答应了,那么,我就和我的朋友一同进入这武炼塔挑战了。”方元刚才已经观察过了,这武炼塔挑战有两个入口,可以容两人同时进行挑战,“只是,我们是不是还要在诸位学长后面排个队?” 方才被魏哲彦唤作丛洋的老生连忙道:“不用不用,我们都甘愿往后排一排,赌约优先,赌约优先!” 丛洋一脸笑嘻嘻,也不知道是在盼着魏哲彦赢,还是盼着他输。 魏哲彦看他一副无赖神情,忍不住朝他比了比拳头。 丛洋拨了拨自己的长头发,吊儿郎当地回给他一个大拇指。 魏哲彦气结,索性别开头眼不见为净。 方元和左陶各自走向一个黝黑的入口,确实没有老生来拦,看来那个丛洋说话还挺有分量。 方元深吸一口气,身形没入这黑暗之中。 这时,外面的魏哲彦等人也安静下来,虽然他们谁也不信方元能在第一次挑战中就登上百人石碑,但心中,也都存了那么一丝丝的犹豫。 在漆黑的过道里走了一会儿,方元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除了那扑通扑通的有力跳动,还有沈雁清淡的声音。 这次他没用神念沟通,而是令舒缓的声音流淌在空气之中。 “你就这么自信,可以超过一个淬体境四重巅峰学员拿到的成绩?” 方元轻声道:“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以?” 沈雁笑了笑,不语,低低的笑声如粼粼波光,在人的心上泛起一阵涟漪。 方元就小心翼翼道:“沈雁,我觉得我昨天受的伤,好得很快……” 沈雁轻描淡写道:“想必是那个少年照料得好。” “嗯……”方元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只好改口道,“我一定可以登上百人石碑的!” 沈雁却不回答了,像是回到了弥天戒之中。 方元又走了两步,才发现眼前已是另一片天地,宛如溶洞中的景象,岩石陡立,正前方有一扇古旧的木门。 而此处亮着昏暗烛光,方元看见身侧有一木桌,桌后坐着一个老人。 那老人形销骨立,看起来已是风烛残年,他拉长了声音道:“学员,报上名来——” “方元。” 他缓慢地点了点头,又颤巍巍道:“学员方元,进入武炼塔第一层——” 这一声气息绵长,在溶洞中形成重重回响,甚是诡异,甚至连心神都有几分迷失。 方元定了定神,就在这不绝于耳的昭告声中,向前几步,缓缓拉开了那扇木门。 而他一进入木门后的空间,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人面容俊逸,笑容爽朗,正朝他徐徐招手。 竟是方明诚。 方元尚在错愕之间,“方明诚”脸色骤变,狞笑一声,探爪成拳,猛地向他冲了过来! 方元来不及招架,身形往后暴退,后方却已然没有了那扇木门,而是一片宽广无垠的空间。 他连连避退,还是没能躲开,被“方明诚”一拳击中,倒飞出数尺远。 方元看得分明,这根本就是方家的祖传武技,无双拳! 可是方元曾经见过的无双拳,又哪有这等威力? 连同这个“方明诚”,也起码有着淬体境三重巅峰的修为! 这下方元心里当真是苦笑连连,若是武炼塔第一关就有这等难度,那个淬体境四重巅峰的学员,又是如何闯到第四关的? 此时情势危急,容不得方元多想,“方明诚”一击得手,大笑数声,双手蕴力,再次欺身上前,向他袭来! 28、第二十八章 方元面对暴冲上来的“方明诚”,并不慌乱,他身法极快,这次有所准备后轻松绕开了“方明诚”的攻击,然后迅速运转起明心霸术,掌中蓄力,同时在“方明诚”周身来回晃动,令他眼花缭乱,难以跟上方元的身形。 虽然“方明诚”看起来强势无比,但方元面对普通淬体境三重巅峰的对手,还是可以比较轻松地解决的。 因为淬体境三重巅峰修为拥有四牛之力,而方元修炼的地级武技明心霸术已经达到一重,令他足足拥有九牛之力! 只要肉身防御较弱的方元保证自己不被打到,他就能毫发无伤地战胜对方。 “方明诚”被方元耍得团团转,破绽渐多,方元正要趁势将那一击挥出的时候,忽然心念一动,改变了主意。 方明诚同他说过,武炼塔内可以修炼武技,还可以大幅淬炼肉身,如果他只是这样粗暴地打败对手闯入下一关了事,如何能起到这两种作用? 眼前这个“方明诚”的虚像,不但拥有淬体境三重巅峰的修为,更重要的是,他没有神智,就像一个傀儡,只要方元不打败他,他就不会停止攻击。 这岂不是一个十分难得的陪练? 当时在方家演武场上,方元与方明诚交战之中,明显感到,体表皮肤在不断受力的过程中,竟然开始收紧,肉身强度也在锤炼中有所长进,这就证明,对方元来说,反复受创是一个提升肉身强度的极好途径。 这个修为不高不低的“方明诚”,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交手对象了。 想明白了之后,方元大笑一声,卸去了掌中的力道,直直迎上“方明诚”! “方明诚”见状大喜,使出异常勇猛的无双拳,一拳击中方元左肩,这乃是方元微微控制了倾斜角度的结果。 这一拳下来,方元虽痛得抽气,整个人也往后退开数步,但他确定了,这等攻击强度,恰好略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又能起到锤炼之效! 方元当即运转起无尽天诀,配合着体内经脉的周天运行,咬牙承受着“方明诚”密集的攻势。 “方明诚”见屡屡得手,面上只有得意,而非疑虑。 很快,方元便察觉到体表皮肤在火辣辣的痛感中开始收紧!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之后,方元再受“方明诚”一击,已无之前那般剧烈后退的反应了,方元见锤炼效用已经不大,在此消磨的时间也够多了,便以五分力道回击了“方明诚”,一击败敌! “方明诚”满脸不可置信地被他掀翻在地,身形渐渐消散。 而“方明诚”消失之后,方元眼前一晃,便发现自己回到了最初看到“方明诚”的那个地方,身后是他步入的木门。 前方不远处,则有另一道木门。 心思恍惚之间,方元惊讶地发现自己满身的青紫淤痕竟然不见了,所有刚才“方明诚”对他造成的伤势都恢复如初,他昨日在外面受的伤势倒还保留着。 方元心下一喜,看来每一层所受的伤势都能在过关后立刻恢复,他本来还有些担心自己要如何闯过下一关。 这武炼塔,果真是一处宝地! 方元平复了心情后,立即向前方走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拉开第二层的木门。 然后他看见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方明诚。 方元:…… 方元二话不说,以鬼魅身形纠缠过去,将其中一个“方明诚”引出稍远,试探般生生受了他一击。 淬体境四重初期修为,用的武技,仍是加强版的无双拳! 看来两个“方明诚”应当是一样的修为,虽然难度比起第一层几乎翻了一番,但方元自身的肉体强度已经有所长进,所以他并不惧怕,稍一思索后,便决定仍是用第一层的方法来尽可能地利用好面前的两个“方明诚”。 于是与前一关相仿,方元基本不还手,仍由两个“方明诚”攻击,但他同时还学着适当地去闪躲,锻炼自己在两个对手中周旋的能力。 时间悄然而过,一切如方元预想那般进行着,他的肉身不断被锤炼,战斗经验亦在慢慢积累。 唯一的意外,是两个“方明诚”忽然接连对方元使出了极其熟练的金蝉腿,那两下连击踹得方元苦不堪言,险些没能站起来。 腿法果真是出其不意的伤敌之策。 很快,当满身是伤的方元能够在两个“方明诚”之中游刃有余地周旋时,第二层就差不多了,但方元这次没有以明心霸术一击了事,而是开始以耿耿于怀的金蝉腿反击,也算是修炼这门新学的武技。 一炷香过后,方元进入第三层! 出现在他面前的对手,不再是方明诚,而是淬体境四重巅峰修为的胡正浩。 方元在挑战武炼塔层数的同时,外面的等候区也是越发热闹了起来。 丛洋盯着方元走进去的黑峻峻洞口,奇道:“都快两个时辰了,这小子还没出来,难道真要一举登上这百人榜不成?哎呀,老魏,你可得准备好喊大爷了啊。” “你给我滚远点!”魏哲彦没好气道,“他肯定是修为太低,在第二关磨蹭上了,不一会儿就得放弃挑战灰溜溜出来!” 话虽这么说,可时间越久,魏哲彦心里真是越发没了底,丛洋也不反驳他,呵呵一笑,没个正形地倚在墙上,口里还哼起了小曲儿。 魏哲彦简直恨不得把他蒙头打一顿。 可惜,他打不过丛洋。 旁边其他老生咋舌道:“这个方元也就算了,怎么另一个小孩似的新生也在里头呆了那么久?两个时辰,要是进度正常的话,怕是该闯到第三关了吧?” 另一人接着道:“就算真的能侥幸闯到第三关,他们过一会儿也就该出来了,这两人修为不高,前两关还好说,第三关的木人阵就太为难他们了。那些木人个个都有三重巅峰修为,单拎出来都够他们受了!” 原本这里才八/九个排队挑战的老生,这会儿已经有二三十人了,而且不断有人进来,都在对方元和左陶两人的挑战议论纷纷。 由于方元和魏哲彦的赌局颇为耸动,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围观。 方明诚和付小满就在其中,甚至萧采儿等一些新生也来了。 方明诚和付小满从旁人议论里得知了前因后果,都是目瞪口呆。 付小满就差眼睛冒红心了,道:“元哥真是太太太太——太厉害了!” 方明诚无语道:“方元这还指不定闯到哪层呢。” “元哥说他行,那就一定行嘛!”付小满捍卫道,“元哥说过的事,哪件没办到的?” 方明诚想了想,好像也是,当即哑口无言,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但他还是不太敢相信,先不论方元有伤在身,要知道据他朋友所说,新生入院后,能在一年内闯到武炼塔第四层,就算是不错的成绩了。 武院新生皆是三等生,是二重至四重修为。而能闯到武炼塔第四层的,大部分都是五重修为的二等生,只有少部分极为厉害的四重修为学员才能闯到第四层。 也就是说,新生能在一年时间内,升格成二等生,已经属于是佼佼者了。 方元这才入院几天,就扬言要登上百人石碑,这事要是真的成了,武院里的新老生们还怎么混? 然而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当口,那块巨大石碑忽然发生了异动! 一阵轰鸣之声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石碑表面气雾蒸腾,一片朦胧,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体似乎流动了起来。 立刻有老生激动地喊道:“有人登上百人石碑了!” 魏哲彦长大了嘴巴:“我操,不是吧……” 所有人都是一脸不可置信,全场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武炼塔挑战的出口处也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 大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黝黑的出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直到一脚迈出,那人的身形也随即暴露在光线之中。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张面色苍白的娃娃脸。 石碑上流动的字体,恰好在同一刻凝住成型。 第一百名:左陶,淬体境二重巅峰,第四层! 满场哗然。 谁也没想到,登上百人石碑的人不是众人期待中的方元,而是同他一起开始武炼塔挑战的左陶! 左陶在入院选拔中还是淬体境二重中期,这才隔了几日,竟然就蹿升到了二重巅峰,这等速度,实在令人骇然。 而且左陶虽未闯到第五层,只是挤掉了原先同到四层的第一百名学员,但这至少证明,他在第四层的进度,比那名淬体境四重巅峰的学员更远。 这相当于是无限接近第五层了! 二重巅峰修为的新生初次进行武炼塔挑战,就几乎闯进了第五层。 变态,绝对是变态。 若不是亲眼所见,这话要是说出去,武院之内根本无人敢信。 在众目睽睽之下,左陶不声不响地走到了一处没人的角落,靠着墙坐下之后开始闭目恢复气力,他消耗过大,已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大家还是没敢出声,大概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睛猛盯着左陶看,心里,想的恐怕是同一件事。 左陶出人意料地率先结束挑战,登上了百人石碑。 那么,尚未出来的方元呢? 29、第二十九章 此时的方元,正身处第三层的战斗之中。 在第三层中,他的对手是淬体境四重巅峰修为的“胡正浩”,这等修为,若放在之前,方元怎么着也不敢凑上去任他打。 但在经历了前两层的锤炼之后,方元的肉身强度有了不小的提升,所以在面对凶狠冲上来的“胡正浩”时,方元起初先尽力闪避,以熟悉这个“胡正浩”的出招套路,再令自己慢慢地暴露在他攻击范围内,所承受的压力循序渐进地加强。 因为淬体境四重巅峰的蓄力一击,对于方元来说,确实恐怖了一些,他只能一步一步来。 虽然四重巅峰修为的八牛之力,与方元施展明心霸术时的九牛之力还有一线差距,他仍能成功打败眼前的“胡正浩”,但是方元心里清楚,如果他直接打败“胡正浩”,那么自己这次武炼塔挑战,也就止步于此了。 若是他的推测没错的话,下一层的对手应该是两个淬体境五重初期修为的“胡正浩”,方元要是想试着闯过第四关,就必须咬牙硬扛过面前这一关! 于是方元便在第三层足足耗了近两个时辰,才逐渐适应了“胡正浩”的攻势,此时他的肉身强度,已经从入院选拔时的二重巅峰,跃升到了三重中期,距离肉身无武技出手时的四重初期强度,差距缩小了许多。 尽管身上被打得凄惨无比,方元心中仍是一阵畅快,他如今的综合修为,应当有淬体境三重后期了! 武炼塔的前三层,确实带给他太大益处。 在适应了“胡正浩”的攻势之后,方元施展起明心霸术,但刻意压制了一些力量,用和“胡正浩”相同的力量修为,与之势均力敌地交手,来加深自己对明心霸术这门武技的掌握程度。 又过了一个时辰,方元心知“胡正浩”已经不能带给自己太大帮助,便当机立断将他打散。 第三层已过! 方元连闯三层,尽管伤势都可以迅速恢复,但身心的疲惫始终难免,好在他对后面艰巨挑战的跃跃欲试之心,并无动摇。 方元大步上前,推开第四层木门,果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两个一模一样的胡正浩! 他又小心引出其中一个“胡正浩”,略微一试,便知的确是他预料中的淬体境五重初期修为。 以这一层两名对手的实力,方元已经不能再将之视为助自己修炼的傀儡了,而是必须竭尽全力战胜他们! 否则,方元就会输掉和魏哲彦的赌约。 起先,他看四重巅峰修为学员就能够闯到第四层末尾,便认为以自己的实力至少能同那人的成绩并列,哪想到武炼塔中竟是如此难度。 或许,是他小看长风武院学员的战斗实力了。 不知道,左陶能闯到哪一层? 方元暗叹一声,也不再多想,凝神敛气,心神微动之间,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淬体境五重初期的“胡正浩”,移动速度已经和他相差不远,出手力度更是超过了方元施展明心霸术时的最大力量。 何况,对手是足足两人! 而且眼前这两个“胡正浩”,不会再像那天擂台上的胡正浩一样,被他的言行扰乱心神,他不可能再取巧得胜。 方元唯有苦战! 他尽量拉开两个“胡正浩”之间的距离,然后专盯着其中一个骚扰,但是方元的全力一击只能令对方稍作停顿。 因而,拼命施展着明心霸术的方元很快便力竭,满身汗水,他毫不停歇,始终运转无尽天诀,为自己蕴力,两种功法的相互作用下,他竟然也撑了下来! 只是方元疲态尽显,身体几乎已达极限,全凭他的意念坚定,眼中精光闪动,不断对着“胡正浩”出拳。 时间悄然而逝。 身在武炼塔中的方元却不知,他从上午开始进入塔内挑战,到了这会儿,外面的天色都已暗了下来。 而武炼塔挑战的等候区中,竟然已经站了近百人! 距离左陶出来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这漫长的三个时辰中,等候区里无人离开,甚至连空出来的那个入口都没人进去,闻讯而来的学员越来越多,全都翘首以盼着方元出来。 没人敢猜方元此时究竟闯到了哪一层,他在里面呆了五个时辰之久,换作修为足够的学员,此时恐怕已经闯到第八层了。 修为不足的学员,也不可能在里面待那么久,因为一旦学员支撑不住,有性命危险的时候,武炼塔就会直接将他传出关卡,而不会让他在里面停留遇险。 至于方元是惊人地闯到了七八层,还是由于修为太低每一层都用去了太多时间,没有人敢下断论。 连魏哲彦都不说话了,满脸阴晴不定,闷闷不乐地一个人站在边上。 他不会真要喊方元大爷吧? 丛洋仿佛知晓他心中忐忑,像块狗皮膏药一样黏过去,嘿嘿笑道:“其实你认方元当祖宗也不亏,他今天要是真能登上百人石碑,过不了多久,整个武院的学员可能都不是他的对手了。这人的未来不可限量,说不定,你还真认对祖宗了呢?” 魏哲彦瞪他一眼:“你说得倒轻巧!你喊一声试试?” “喊就喊,我的魏大爷唉!” 丛洋没脸没皮,魏哲彦简直对他没了脾气。 丛洋又嬉皮笑脸道:“你不就是因为胡正浩那点事,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嘛,其实那事,不全是方元的错。” 魏哲彦怔了怔,他不是傻子,顿时想起了方元入塔前说过的话。 他沉声问道:“之前还发生了什么?” 丛洋笑了笑,对魏哲彦勾勾手指,让他附耳过来。 魏哲彦一边翻白眼一边凑过去。 另一边,结束练习后就匆匆赶来的方明诚和付小满连午饭都没吃,可方元不出来,他们也不敢走,生怕方元出来以后有什么意外,再说,他们也相当好奇方元能闯到哪一层。 耗到下午的时候,两个人饥肠辘辘,实在是撑不住了,连同其他赶来看热闹的新生也是,不得不出去一趟买点吃的。 方明诚试图支使付小满去买吃的,付小满就油嘴滑舌地跟他打太极,两个人拌了半天嘴,直到空气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咕咕声。 是一旁的萧采儿饿得肚子都叫了,这声音一出来,她的双颊立刻染上一阵粉红,明艳不可方物。 或许是因为方元的缘故,萧采儿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静静地等在那里。 付小满见天山雪莲脸红,发了一会儿呆,登时忘了要跟方明诚斗嘴,飞一般地跑出了武炼塔。 没过多久,付小满就提着三个食盒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他先殷勤无比地给萧采儿送去一个食盒,萧采儿怔了一会儿,对他认真道了声谢,大概是饿得不行,便收下了。 付小满这才兴高采烈地回到方明诚这里,又把一个食盒放到一边护好,才打开第三个食盒推到两人中间,拿了筷子开始大快朵颐,同时口中含混不清道:“诚哥,吃饭吧!” 方明诚冷酷脸:“我没有你这样见色忘义的小弟。” 付小满哦了一声,作势要去搬食盒:“诚哥高风亮节,我羞愧难当,所以我还是一个人吃吧。” “……”方明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筷子夹了菜,“算了,谅你年幼,我不跟你计较。” 付小满笑嘻嘻道:“诚哥宽宏大量,我好佩服啊。” 诚哥这回不理他,埋头猛吃,细看之下,也有点脸红。 就这样,等候区中的众人三三两两凑堆作伴,打发着漫长难捱的时间,一直到酉时将尽,夜幕垂落,石碑才猛然传出一阵异动。 到此时,方元已在武炼塔中,呆了将近六个时辰! 他能登上百人石碑,几乎已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了,现在大家唯一好奇的,就是方元能排到多少位。 话虽这么说,但是一天之内,武炼塔石碑连续更新两次,也是武院历史上少有的事,更别提这两人都是才入院的新生了,诸位老生心里全是惊涛骇浪,只是面上不显罢了。 场内百人都挤到了石碑周围,牢牢盯着石碑上正在变幻流转的文字,与此同时,也分神注意着武炼塔挑战的出口,渐渐地,出口之中传来一阵略带沉重的脚步声。 待到方元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的时候,石碑上的文字同样凝了型。 第一百名:方元,淬体境三重后期,第五层! 先不论方元的修为居然和左陶一样,也提升了两重小境界,更令人瞩目的,是第五层这三个字。 方元排在闯入第五层学员的最末,也就是说,他在第五层几乎没有进度,可就这样,却正正好压了左陶一头,把他挤出了百人石碑。 方明诚看到左陶有点臭的表情,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再转头看到刚出来的方元时,笑声戛然而止。 场中最紧张的魏哲彦更是愕然出声道:“好惨……” 方元此刻的模样,怎一个惨字了得,衣衫破烂,满身伤痕,还有不少血迹,身体也有些摇晃不稳,整个人就跟打战场里出来似的。 方元咬牙坚持许久,总算艰难战胜了第四层的两个“胡正浩”,在高强度的战斗中,他修炼的明心霸术有一种隐隐要步入二重的趋势,无尽天诀也有了长足进步! 但是,当方元闯过第四关之后,却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势并未同之前那样消失,他吃力地走向第五层木门,伸出手,才将木门拉开一半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晃,再睁眼时,已经到了一处昏暗通道中,前方是明亮的出口。 方元心知这一趟挑战已经收获颇丰,当即平复心情,朝出口走去。 在走出去的路上,他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宣布他此次挑战的结果,以及在百人石碑上的名次。 竟然算他闯到了第五层,方元心里一松,和魏哲彦的赌局是赢定了,同左陶打的赌,他应该也不会输。 方元出来之后,才发现武炼塔大门外已是夜色深沉,不由有些怔忡,等候区里攒动的人头,也令他有些啼笑皆非。 这些人,不会都是在等他的挑战结果吧? 方元甚至还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心思叵测的邱少卿,他霎时眼神一凝,好在邱少卿见他出来,并没有什么异动。 见方元的惨状,方明诚和付小满回过神来,连忙跑上去扶他。 方明诚一脸空白地望着他:“你就算闯过了第四层的荆棘阵,也不至于这么惨吧……” “荆棘阵?”方元诧异地反问。 在一下午的空等中,方明诚已经听到了武炼塔关卡的不少消息,这会儿听方元的语气,不由得奇道:“对啊,你不是刚从里面出来吗?你不会被荆棘刺傻了吧?” 电光火石之间,方元就明白过来了。 他与别人所进入的武炼塔挑战关卡,完全不一样! 如此一来,他对于武炼塔每一层难度的种种疑惑,就迎刃而解了。 并不是武院学员实力太强,而是他面对的挑战太难! 方元心中安定了几分,装作不经意道:“哦,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觉得荆棘阵难?很轻松啊。” “……”诚哥好想扔下他扭头就走,“那你还伤成这样!” 方元正经道:“我这是活动一下筋骨。” 诚哥无言以对,付小满自然是满心崇拜了,正要开始长篇大论地抒发一下对元哥的景仰之情,一道寒意漫了过来。 左陶走到三人跟前,面沉似水,冷声道:“我输了。” 魏哲彦还在不远处踌躇,左陶倒是很干脆,当即上前认输。 方明诚见左陶过来,下意识就退出几步,手上力道一撤,方元险些一个趔趄。 方元无语了一下,稳了稳身形,随即看向左陶。 他还不知道,自己赢左陶赢得有多么惊险。 两人的比试之约已经众所周知了,于是在全场人关注的目光里,方元朝左陶微微一笑。 “明日酉时,我在武院门口等你,你跟我走。” 30、第三十章 翌日,黄昏时分,天边暖色夕阳一点一点地沉落,在地平线上晕开极美的晚霞颜色。 烂漫光线洒满了此刻喧闹的人间。青石板铺就的路面,沿街小摊上贩卖的物什,人们的脸上身上,都染着看起来不真切的碎金光芒。 晚风轻轻拂过面颊。 人心里却微微地发痒。 方元一袭灰色短衫,手臂上还缠着绷带,脸上的表情十分柔和,少年尚未长开的俊美五官原本有种冷冽的味道,这会儿都有了一股子说不清的温柔气息。 沈雁走在他的右边,仍是一贯的淡淡青衫,心情大约也是很好,眼眸里都含着笑,闪闪地发着亮,像有一道星河倾泻下来,直落进人的心上。 两人这般出众的容貌与气韵,惊得两旁的过路人不住地回头张望,有人望着望着,倒痴得忘记了走下去。 方元对他人的注视浑然不觉,他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着沈雁的表情,见他眸中笑意点点,心里便也生出许多欢喜。 遇袭那日,方元走出香茗楼后,曾陷进了刚入夜时的街道气氛里,身周人流朦胧迁行,灯火昏黄摇曳,似乎连时间也停止了流动,一切都寂静温润。 如果,再早一些,在夕阳将落的时候,日光与暮色交替的瞬间,世间万物都会沉入一种惊心动魄的静美,方元如此想象着。 那时他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要是沈雁也能亲眼看见就好了。 这般叫人沉醉的尘世风景,就算是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沈雁,一定也会动心吧。 动心之后,说不定他就愿意常常出现了。 方元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很好,旁边的沈雁自是不晓得小朋友的脑子在想些什么,他浸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自从万年前左涯离开以后,沈雁就再没有这样深入过令人着迷的人间烟火了。 虽然岁月变迁,但人世间未有大变,沈雁又再度进入左氏力量的庇佑中,一时间,竟有种时光倒错的恍然感受。 他看看身边微微抿起唇角的方元,心头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起了第一次出现在方元面前时的情景。 本来沈雁是不会轻易损耗神魂现身的,他当时也已做好了直接将力量借给方元,助他翻身的准备。只是那时候他见方元面临死局,仍是百般不屈,不愿就此认命,那般平静坦然又满含执拗的眼神,沈雁忽然就软了心肠。 那时沈雁就觉得,要是给方元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走到比自己更远的地方。 这等坚韧,过去的自己怕是也及不上。 要不然,他怎么会落得困在弥天戒中这般境地? 沈雁甚至无意识地对方元寄托了一点私心的期待,这是他选中的最后一个主人,一定会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说不定,方元可以迈过他自己都未曾跨过的那道坎。 所以沈雁才决定凝形现身,他想,方元这样的人,是需要一个又一个强大的对手,作为自身超越的目标的。他若在那种情形下出现,必会深深刻入方元心里,成为方元努力修炼所要超过的一个形象,时刻激励他前行。 而等到未来某日,方元披荆斩棘,终于强过沈雁的时候,方元就也超越了天瑜大陆的极限,可以去往更广阔的天地,自己同样得偿心愿,再无羁绊。 沈雁一直都是那么想的,觉得之后的百年时光,无非就是他继续寡淡地呆在戒中,百无聊赖地见证着方元的成长。 不过相处之下他才发觉,方元总是带给他各种各样的意外。 昨日,方元在武炼塔里被揍得满身是伤,险险胜过了来历神秘的左陶,赢得了能让他答应自己一个要求的机会。 却只是让左陶陪着自己逛一逛长风城。 方才在武院门口,准时达到的左陶听到方元这个要求的时候,真是脸都僵住了。 沈雁回想起来,还是不住地想笑。 思及至此,他不由得转过视线,看了眼方元,方元恰好正在看着他,这下目光骤然相对,方元莫名其妙红了脸,猛地别开了脑袋。 沈雁看着他的侧脸,发现连耳朵都有些发红,在粲然光线里,剔透得很好看。 于是沈雁便真的笑出了声。 两人并肩而行的模样,当真如同一幅画,镌刻进了所有人的眼里。 当然,这得忽视掉沈雁右侧,一脸僵硬的左陶。 左陶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根本不能直视方元的表情。 或者眼前这个人其实是方元的同胞兄弟之类的? 他不想相信自己居然输给了这样的方元。 昨天不还是又嚣张又冷静的样子吗? 而下一刻,左陶差点连冰山脸都要裂开了。 满怀小心思的方元被沈雁看了一眼,所有的盘算都忘到了天边去,偏着脑袋眼神乱晃,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随便指向街边的某个小摊,仓促道:“沈、沈雁!那个看起来很有趣……” 沈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愣了愣,忍俊不禁道:“嗯,是很有趣。” 摊子上全是女孩子的小玩意儿,小盒里的胭脂,精致的头花,亮闪闪的珠翠。 “……”方元强装镇定,“明诚堂兄就喜欢收集这个,我去给他带几样,不然他会不高兴的。” 左陶:…… 看不出来,方元这群人里原来个个都有怪癖。 沈雁也不戳穿他,笑意满满地目送他逃也似的跑过去。 他又看了看身侧神情莫测的左陶,温声道:“左陶,今天就麻烦你了。” 还在出神的左陶一怔,当即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沈前辈。” 他难得说这么多字。 左氏家训,若是真有族人遇到了那位姓沈的前辈,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办成他吩咐的事。 而左陶之所以能在几日内连升两个小境界,就是家族长辈听到了他与沈雁相交一事后,兴奋至极,有感于先祖留下的训诫终于能有实现的一天,作为对左陶的奖励和期许,直接动用了家族至高秘法为他激发血脉,大幅提升了左陶血脉力量的浓度。 若是现在的左陶再去参加武院选拔,他测出来的潜质,可就不止原先那点了。 可以说,沈雁的出现,亦是改变了左陶的命运。 沈雁自然知晓这一点,以左涯的性格,肯定会为那个有缘与自己相识的子孙,留下一些好东西,这既是对子孙的奖赏,又是对沈雁的庇护。譬如现在左陶身周自然逸散出的血脉力量气息,已从一尺半扩大到了四尺,沈雁能够活动的空间,也就更大了。 但沈雁说的麻烦,并不是指方元强行让左陶陪逛长风城一事。 方元在小摊上随便捡了几样胭脂珠翠,付了碎银,此时他背对着沈雁,面上的羞赧之色总算消了下去。 渐渐地,他脸上闪过一丝凝重。 自打他们三人从长风武院出来之后,就一直有人尾随在后面了。 修炼了无尽天诀的方元感知敏锐,他能察觉到,那人始终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很有可能,就是那天在香茗楼外对自己痛下杀手的人。 就算不是同一人,至少也是一伙的。 但现在街上人流熙攘,那人应该不敢贸然出手,于是方元犹豫了一路,到底要不要引那人到僻静角落,诱他现身。 只是这么做的话,今天怕是不能陪着沈雁好好地逛下去了。 迟疑的当口,方元已经不知不觉走回了沈雁身边,沈雁见他踌躇的神情,大约明白了他在想些什么。 沈雁环视四周,眼睛一亮,对他道:“你吃不吃糖葫芦?” “啊?”方元愣住。 沈雁便伸手向前方指去。 三人跟前不远处,有一个中年汉子肩扛着稻草捆成的靶子,上面插着零星几根糖葫芦,正朝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走去,看来是做完了今天的生意,准备回家歇息。 沈雁笑道:“我好久没见过旁人吃这玩意儿了,方元,你想不想尝尝?” 若他们跟着这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走入那条安静小巷,那个暗中的窥伺者理应会跟过来。 方元怔了怔,原来沈雁竟是洞彻了他心中所想。 他的心神尚还沉浸在复杂滋味之中,不知该作何回答。 左陶并不晓得这些弯弯绕绕,果断抢话道:“我去买。” 他随即向那个小贩快步走去,左陶一动,沈雁也得跟着动,方元心中暗骂一声,只能匆匆跟上。 方元一边疾行,一边对沈雁急急解释道:“我就是想借这个机会试一试,没想到真的有人跟踪……反正有左陶在,打不过我就先跑,他应该能挡一会儿,能把人扔出去几次就扔几次。” 他一点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左陶的脸色一黑,念着沈前辈似乎也有份,只好当做没听见。 虽然左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想来,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见方元窘迫的神色,沈雁安抚道:“我明白的。” 他们追入了逼仄小巷,此时夕阳艳似火,燃烧着彻底隐没前的最后一抹光芒,笼在最前方从稻草靶子里探出的糖葫芦上,红得甚是诱人,沈雁看得几乎晃了神。 然后他微微倾向方元,轻声道:“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真的。” 不久之前,方元才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沈雁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眸中光彩闪动,璀璨得像夜幕上摘下的星子,流动着微妙的情愫。 方元被摄住了心神,还没来得及回应,三人的身后,果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沈雁也就顺势移开了视线。 方元心中又是喜悦,又是遗憾,交织之下,索性化作了对不速之客的满腔愤懑。 他掌中聚力,身形向后暴起,提拳便上! 已经暴露了行踪的那人见此情形,却大喊起来:“喂喂喂,住手住手!别打我——” 声音颇为熟悉。 31、第三十一章 伴着说话声,那人主动从隐蔽处闪了出来,面容被光线照亮,刀削似的锋利线条亦被沉沉暮色柔化了几分,下巴上冒着碎碎的青色胡茬。 正是昨日在武炼塔中,与方元有过一番纠葛的武院老生魏哲彦。 魏哲彦看到方元极为不善的神情,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恶意……” 方元见是他,才化去了刚劲掌风,面色缓了缓,奇道:“你跟着我们干嘛?” 魏哲彦干咳几声,面露尴尬,不知该从何说起,眼神飘忽之间,扫到了前方面无表情的左陶,顿时心里一横。 他摆出一副严肃神情,深吸了口气,冲方元喊道:“大爷!” “……”方元表情抽了抽,“辛苦跟了一路就为认祖归宗,真是难为你了。” 魏哲彦既然已经豁了出去,也就不在乎这等脸面了,索性认真道:“咱们的赌约里没说清楚,你是想我喊你一声大爷?还是一直喊?我魏哲彦绝无二话!” 方元难得被哽住,想了想,干脆道:“要不你喊我大爷,我喊你魏老?也算是有来有往,互不亏欠。” “我到底哪里老了!”魏哲彦陡然怒道,“不行!” “谁说的绝无二话?” “……是我!”魏哲彦老脸一红,佯装镇定道,“我赢了你任我处置,你赢了我却只须喊你一声大爷,我们定下的赌约不公平。这样,你提个正经点的要求,我一定办到!” 昨日魏哲彦输了和方元的赌局,尚在踌躇间,不晓得是不是真要履约,却见左陶先行一步,大大方方地认输,令魏哲彦心里颇有几分不是滋味,正想同样上前跟方元谈一谈,方元却被方明诚和付小满搀着离开,回住处休息去了。 于是如鲠在喉的魏哲彦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他又不知道方元住在哪,没法找上门去。直到临近天亮的时候,他想起来方元跟左陶说的话,今日酉时在武院门口见。 所以魏哲彦就摸了过来,想拦住方元跟他说清楚昨日的赌局,却意外见到了天人一般的沈雁。 结果魏哲彦一愣神,就错过了解释的最佳时机,方元三人已然一同走向了人流拥挤的街道。 魏哲彦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就这么纠结着跟了方元一路,直到被他引入小巷里逮个正着。 反正也被发现了,还不如痛快点认输,再说了,他在认输速度上已经差了新生左陶一筹,可不能再丢第二次份子了。 这么想着,魏哲彦挺直了腰杆,催促道:“快快快,你想想,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办的?或者是你有什么急需的武器丹药,我也可以尽力为你寻来!” 方元沉思了一番,道:“我与世无争,无欲无求,好像没什么事需要你办的。” 与世无争…… 魏哲彦还没来得及扔过去一个白眼,方元又接着道:“但是,我倒确实缺了样什么……” “什么?”魏哲彦眼睛一亮,摩拳擦掌道,“我替你去找!” 方元微笑道:“我缺小弟。” “……你要我给你当小弟?”魏哲彦再一想,迟钝如他,此时也恍然大悟过来,“你小子是不是早就挖好了坑等我跳?!” 方元十分严肃地纠正道:“不对不对,这个坑是现挖的。” 听着他们的对话,沈雁在前面笑得不行,眉眼弯成一抹新月。 魏哲彦余光不慎瞥到,老脸更红,硬是把即将出口的满腔粗话给憋了回去。 “你他——咳咳,算了,是我挑衅在先,我认了!” 这会儿魏哲彦却是想起了昨日丛洋说过的话,胡正浩一事的来龙去脉他已经知晓,确实不怪方元,魏哲彦身为胡正浩的朋友,为他出过了头,算是仁至义尽了,换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而丛洋说过的方元未来不可限量一语,令魏哲彦相当在意,方元一举登上百人石碑的惊人成绩他看在眼里,深谋远虑给自己设套的举动更是就在眼前,可谓是有勇有谋。说不定,假以时日,真能长成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魏哲彦又道:“但是我有言在先,在长风武院的范围内,我追随你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是不是继续认你做老大,我自行决定!” 方元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愣了愣,才笑道:“好,一言为定。” 他初入长风武院的三个月里,若有实力不错的老生魏哲彦保驾护航,应该能顺遂许多。 方元本来只是想通过这个赌局,挫败魏哲彦的锐气,也算是杀鸡儆猴,警告一下其他心怀叵测的老生,他压根没想过真要让魏哲彦付出什么代价。 不过想不到这魏哲彦如此耿直,送上门来让他敲诈,方元自然不会客气,三句两句之下,居然真的骗回来一个免费打手。 魏哲彦若是知道他心中想法,恐怕要憋屈得吐血三升。 这厢,两人心思压根是南辕北辙,最后偏偏走到了同一条道上,当真叫人哭笑不得。 也就一旁的沈雁看得最分明,面上和煦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卖糖葫芦的中年汉子早就被后头的变故吓呆了,回过神来就要跑,还是左陶心系着沈雁说过的话,摸出了几个铜板,走上前去问他买糖葫芦。 那汉子见左陶这般冷酷面色,双腿更软,直接把整个稻草插把往左陶怀里一扔,跌跌撞撞地朝巷子深处跑去。 左陶:…… 他下意识抱住了中年汉子抛过来的稻草插把,这下子放手也不是,不放手更怪异。 沈雁看他窘迫,就笑道:“拿着吧,挺适合你的。” 别说,冷冰冰的娃娃脸和怀里红艳艳的糖葫芦,还真是相映成趣。 左陶立刻应声道:“好的,沈前辈。” 他马上规规矩矩地举好了稻草把,跟在沈雁边上,简直像个卖糖葫芦的小童。 方元料理完了魏哲彦,转头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呆了一瞬,方元就左顾右盼起来,诧异道:“左陶呢?跑了?哎,小孩儿,你这糖葫芦怎么卖?” 左陶面色一寒,伸手拔下一根糖葫芦,猛地递到他面前,丢出一个字:“吃!” 方元身后的魏哲彦是记得左陶姓名的,晓得方元在拿他开涮,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左陶也不手软,又拔下一根糖葫芦递给他,继续丢出一个字:“吃!” 魏哲彦懵了,方元从善如流地接过糖葫芦,咬下一颗色泽诱人的山楂,边嚼边含糊道:“吃吧,这是入门仪式。” “……哦。”魏哲彦目瞪口呆地接过,也吃了起来,他忍不住道,“认你当老大前都要吃一串糖葫芦?” 方元点头:“嗯,我门风很严的。” 魏哲彦一边吃,一边心有戚戚:“现在的新生立起规矩都这么……活泼了?” 他已经考入武院三年,今年十九岁,放在外面还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可此时站在这群念头稀奇古怪的少年新生面前,魏哲彦不由得惆怅起来。 他还真是老了。 看见方元和魏哲彦都配合地吃了起来,左陶心中甚是满意,自己也拔下一根糖葫芦,送进嘴里,轻咬下一颗圆滚滚的山楂。 虽然明知先前沈雁说的话应该是托辞,但既然是沈前辈吩咐的事,哪怕是句玩笑,左陶也会去办到。 他和方元其实都不喜甜食,山楂入口,唇齿间酸甜满溢,甜处发腻,酸处又渗进牙根里,直叫人的牙齿都轻轻打颤。 方元面上不显,还要对沈雁笑道:“今年的山楂很饱满,糖浆也浇得很足,要是这天再冷一些,吃起来的滋味怕是会更好。” 左陶被酸得没法开口说话,就附和着点点头。 魏哲彦:…… 亲娘呀,还得说食用感受。 他大老粗一个,文采不佳,想了想,只好结结巴巴道:“我觉得,我觉得……好吃!嗯,好吃!” 三个大男人排成一列,一本正经吃糖葫芦的画面,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唯独沈雁心中淌过一丝暖意。 左陶手里执着的稻草插把上,还剩最后一根糖葫芦,此时暮色四合,夕阳终于不见了踪影,慢慢涌上的深重夜色,吞没了白日的光彩,连糖葫芦的深红艳色,都黯淡了下来。 倘若他有真正的身躯,这一串糖葫芦,就该由他吃了吧。 沈雁忽然惊觉,这好像是许多年岁以来,他第一次产生了渴望肉身的念头。 然后他很快掐灭了自己的这份心思。 没有可能的事,不必去想。 沈雁扫去心中那些无用杂念,敛了面上的柔和笑意,对着巷口的方向,沉声道:“出来吧。” 方元三人俱是一惊,一齐扭头看去。 那一处并无动静,沈雁也不急,神情平淡。 沈雁从一开始就发觉了,跟在他们身后的,不止魏哲彦一人。 只是另一人修为高深,不仅方元和左陶没有察觉,连同为跟踪者的魏哲彦都不曾发现。 狭窄小巷里的气氛都凝滞了,唯有入秋后凉意阵阵的晚风尚在流动。 就在方元三人茫然又紧张的当口,巷口处飞快冲进来一道身影! 那人身形极快,又借着夜色朦胧,连方元都看不大清,只能隐约看出他面上蒙着块黑布。 来人毫不迟疑,盯准了还咬着糖葫芦串一头雾水的魏哲彦,轰然出拳! 方元眼神一凝,这出手的气势,分明与那日在背后偷袭他的蒙面人极为相似! 可是,此人又为什么将袭击对象换作了魏哲彦? 32、第三十二章 魏哲彦怔了一下便反应了过来,连糖葫芦都来不及丢,叼在嘴里就匆忙抬手去接招。 一触到那人掌风,魏哲彦心中一凛,对方至少是淬体境六重巅峰的高手! 好在他本身也有淬体境六重初期修为,所以并不是太慌张,虽然修为差了几个小境界,但身为武院学员的魏哲彦亦能抗衡一番。 只是,这蒙面人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不能连累了方元等人。 呼吸间,魏哲彦已经同来人交手了数招,来人稍占上风,这会儿各自都退开一步,谨慎地观察对方。 魏哲彦面色微沉,伸手利落地抽去嘴里叼着的竹签,顿时落了满口山楂。 他鼓着腮帮子对方元小声道:“你们先走,不用管我!” ……魏哲彦自小接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教养,从不浪费食物。 “哪怕是看在你如此重视入门仪式的份上,我也不能走。”方元认真道,“顺便让你见识一下老大的风采。” 方元心中怀疑来人与那日袭击自己的蒙面人的关系,自然不会轻易离开。 他甚至觉得,魏哲彦应该是被自己牵连了。 魏哲彦闻言倒有些诧异,他还以为方元肯定会先走,先不说三重修为与六重修为的差距,所谓的小弟,不就是用来断后挡麻烦的吗? 没想到方元竟然如此仗义,还这般自信,难道是有什么能越阶制敌的底牌? 魏哲彦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期待。 然后他就见方元转头看向左陶,扬声道:“左陶前辈,我们一起上!” 魏哲彦:…… 他无语之余,却没意识到,沈雁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左陶愣了一下,抛开怀里的稻草插把,迅速提步冲了上去。 那蒙面人听到方元喊出前辈二字,心神一乱,眼中露出一丝迟疑惶恐,魏哲彦和左陶都没有注意到,方元则尽收眼底。 实力不够智力来凑的方元,早已深谙扰乱敌人心神之道。 况且左陶这样行动果决的冷酷娃娃脸,一旦被唤作前辈,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指不定是什么童颜老妖怪呢? 方元跟着左陶的步子,同样欺身而上,口里还连声喊道:“前辈慈悲,还望手下留情,留他全尸!” 左陶只当这是消遣,完全懒得理他。魏哲彦双手僵在半空中,一脸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的表情。 但传到那蒙面人耳中,就是另一番滋味了。 他听方元此言,面色大变! 尽管面上遮了黑布,但那一股掩饰不住的惊惧之意,方元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此时三人联手,一同向蒙面人出掌,那蒙面人匆匆接下,看起来已是方寸大乱! 魏哲彦面上一喜,这会儿也明白了过来,暗道方元这小子果真不一般,单凭几句话,就能让对方乱了阵脚。 他顿时放下了心中尚存的一点点芥蒂,再不排斥这位比自己年纪还小的新生老大。 魏哲彦心里一定,出手霎时犀利起来,左陶本就万分冷静,丝毫不在意敌人比自己高出了几个层次,两人攻势愈发凶狠,竟逼得蒙面人渐渐落了下风。 而蒙面人似乎对左陶极为忌惮,即使是往修为更高的魏哲彦的拳头上撞去,也要避开左陶挥出的掌风。 方元虽然手上不停,但心中却是一冷。 不对,这人的反应不对劲。 他不应该如此慌乱的。 方元原本只是想恐吓此人一番,抢占个出手先机,未曾想到,他的反应会如此剧烈。 蒙面人的这等神情,竟像是早就听过这位“前辈”的名头一般! 左陶来历神秘不假,可绝非什么“前辈”,这根本就是方元随口胡诌的。 等等,前辈…… 方元心中倏地闪过一丝明悟,他还来不及抓住,便又溜走了。 此时蒙面人不敢靠近左陶,又嫌魏哲彦难缠,索性盯上了场面上最弱的方元。 方元不敢再分神,小心闪避着蒙面人的攻击。 蒙面人像是丧失了战意,出手并不霸道,简直有些敷衍了事的意思。 魏哲彦和左陶越战越勇,方元则全力运转无尽天诀,令身形快如鬼魅,蒙面人虽能始终黏在他周身,但被一个修为薄弱的小辈戏弄,难免沮丧,而且又得防着另外两人的出招。 蒙面人见场面僵持不下,很快就有了退意。 无故遭袭的魏哲彦哪肯就这样放他走,当即缠了上去,使出浑身解数,硬是要将他留在此处。 同时,他口中还逼问道:“敢问阁下何人?与我有何仇怨?” 蒙面人缄口不言,保持着沉默,身形闪动,再不恋战,抽身想要离开。 魏哲彦立刻追了上去,方元心知留不下他,索性站着不动了,左陶见他没了反应,也乐得清闲,收了手。 见他此举,方元倒调侃了一句:“我们配合得还挺默契。” 左陶鼻中似是轻哼了一声,不去看他,走回原先站的地方,将倒下的稻草插把扶了起来,靠在墙上立好,又在插把抵住地面的空隙里,放了几枚铜板。 那个卖糖葫芦的中年汉子,说不定会回来看一看,自己平日里维持生计的家伙还在不在。 没等片刻,魏哲彦折返了回来,他手上拿着一块牌子模样的东西,面上表情一扫阴霾,甚是兴奋。 方元眼尖,看到那块牌子上写了一个“顾”字,诧异道:“这是什么?” 魏哲彦忍不住嘿嘿笑道:“这是刚才那个蒙面人身上掉下的牌子,嘿,没想到,竟然是顾家的人。” “顾家?”方元奇道,“怎么魏兄没追到人,反而还高兴起来?” 魏哲彦听他这么问,当即笑道:“你不是长风城人吧?连顾家都不知道,长风城五大家,它排第四!” 方元心念一动,问道:“五大家?那另外四家是?” “陈王李顾白。”魏哲彦道,“我说方元老大,这些是常识,你可得补一补。” 别的姓氏他不熟,但最末一位的白姓,并不算泛滥,他却恰好结怨过一位白姓人。 方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接着道:“那魏兄又为何如此开怀?刚才发生了些什么?” “这也是个常识!”魏哲彦卖起了关子,这会儿他才注意到沈雁不见了,但看方元和左陶神色如常,便也不好开口问,道,“你们要是没事了的话,咱们先回武院?我怕再有意外,这些事,我路上再说与你们听。” 方元应好,左陶见沈雁已走,立刻没了耐心,他对这些常识琐事毫无兴趣,转头对方元道:“逛,打,结束?” 他的意思是,他不仅陪逛了,还帮忙打了一次架,那这次赌约理应算是结束了。 方元居然听懂了,笑道:“嗯,今天辛苦你了,我们一笔勾销。” 方元话音刚落,左陶扭头就走,毫不迟疑,看得魏哲彦一愣一愣的。 待他走远,魏哲彦才小声道:“我看他也吃了糖葫芦,还敢对老大有这么大脾气?” 方元忍笑道:“他入门比你早,今天只是陪吃。我看他年纪小,总是惯着他,以后你可以替我管教管教。” “没问题!”魏哲彦一拍胸脯,豪情万丈,“我对付小孩还是很有一套的!” 方元笑而不语。 今天是因为沈雁在,左陶才忍住了自己随手丢人的习惯,放在平常,魏哲彦要是敢近他的身…… 方元其实挺好奇的,左陶的扔人技巧,最高能对何等修为的人起效果? 魏哲彦哪里知道方元肚子里冒出的坏水,心里已经十分正经地拟起了治理年幼同门的种种办法。 两人就此打道回府,一路上,魏哲彦向方元大略解释了这顾家牌子的用处。 长风武院的学员,可以在武院内接到各种任务,来赚取学员积分,或是各种酬劳。 而武院任务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堂内任务,这是武院里各个机构与势力发布的任务,譬如那天看守武炼塔的两名老学员,就是接了执法堂发布的堂内任务,所以才会在武炼塔门口维持秩序。 另一种则是私人任务,任何老师和学员都能以个人的名义发布,酬劳自定。 魏哲彦捡到蒙面人落下的顾家牌子会如此高兴的原因,就是这段时间有学员似乎跟顾家结了仇,发布了一条不限期不限接取人数的私人任务,无须提前接任务,只要有人拿顾家牌子来交任务,就能获得酬劳。 一般大家族中人所携带的牌子绝不会离身,除非被杀死,或者是被强行夺走和不慎掉落。 这个任务的酬劳恰好是魏哲彦所急需的某种丹药,他之前看到这个任务,还在犯难到底要不要去找顾家人麻烦,今天正好有顾家人送上门来来,他自然是心情愉悦。 方元便道:“你就不担心,那个顾家人为什么找你麻烦?” “嗨,这有啥好担心的。”魏哲彦摆摆手道,“大家族嘛,干出什么事都正常,搞不好我碍他们的眼了呗。反正最后得了便宜的是我,找我麻烦的帐,我心里记上了就是!” 魏哲彦生性豪放,活得潇洒,方元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 两人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武院内,各自回住所,分开之前,魏哲彦道:“要不,我明天带你去领任务的地方见识见识?以你的实力,应该能接一些简单的任务了,不为酬劳,赚点积分也好。” 方元点头应好,两人约定了时间,就散开了。 方元还记得那天武炼塔看守说的话,对于需要学员积分才能进入的武炼塔修炼室,他确实有几分兴趣。 既然他挑战武炼塔时经历的关卡与别人都不同,那相应的修炼室里,会不会也是另一副模样? 方元回到小院,推开木门,院里相当洁净,看来是阿年又打扫过了。这几乎不像男子居住的地方,有些整洁得过了分。 不晓得阿年每天要花多少时间,在这些乱七八糟的琐事上。 不过旁人的事,他无从置喙。 方元面色平静地穿过小院,走到自己的屋子门口,正要开门的时候,看见地上摆着一只木盒。 他弯腰拾起,打开一看,是数十枚成色良好的丹药,还散发着淡淡的丹香。 方元怔了怔,这时旁边屋子的方明诚听见动静,开门出来,冲他道:“你回来啦?这是乐文送过来的!我本来想留他坐一坐,他偏不肯,放下这玩意儿就走了。哎,里头是啥?” 看来是方乐文不知从哪弄来的丹药,特意给他送了过来。 方元知道他过去从未接触过丹道,短期之内,应该是不可能炼制出这等成色的丹药。 跑来长风城学了个丹术,性子也全变了,以往的方乐文,不跟着别人骂他就不错了,现今还送起了丹药,倒是稀奇。 方元笑了笑,正要回答方明诚的话,神情忽然一变。 他想起来了,方才与蒙面人的战斗之中,他未能抓住的那缕念头。 前辈。 他上一次对旁人提及前辈二字,还是在榆林镇的方家大宅里。 那时他身陷困境,无奈之下,只能当着族中诸位长辈的面,半真半假地提到了一位神魂入体助他修炼的前辈高人! 33、第三十三章 但是,如果是方家派出来的人,又怎么会袭击素不相识的魏哲彦? 况且那个蒙面人身上有着顾家的牌子,依魏哲彦所说,顾家作为长风城五大家之一,地位应该颇高,怎么也不会跟偏远榆林镇上的小小方家扯上关系。 再说了,这蒙面人的修为至少是淬体境六重巅峰,在方元的认知内,方家根本不可能认识这等高手。 而且,方元走时特意提点过方家众人。族长方宜年与他情谊深厚,大长老二长老等族内长辈,虽然跟他有些嫌隙,却并无深仇大恨,想来也不会做出这般冒险的举动。 可是显然,那个蒙面人又对前辈二字,有着过分的忌惮。 诸多纷乱线索交织在一起,一时间,方元陷入了沉思,直到方明诚连声唤他:“方元?方元?” 方元暂时按下心中种种疑虑,应道:“是一盒丹药,不过我认不出来是什么丹。” 方明诚咦了一声,诧异道:“那小子这么上道?” 他琢磨了一下,表情又有点郁闷:“不对啊,他为什么不送我?我也是他哥啊!” 方明诚有点吃醋。 方元见他神情别别扭扭,就笑道:“诚哥莫气,来来来,我孝敬你。” 说着便把木盒递了过去,方明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了一眼盒中丹药,道:“这好像是……益神丹?对,就是益神丹!” “益神丹?” 方明诚解释道:“这是淬体境武者必备的丹药,消耗极大,武技锻炼枯燥乏味,容易走神,服用了益神丹,就能在一定时间内保持神智清明,你用了以后就明白它的好处了。” 方元不置可否,听起来,这丹药对他没什么作用。 他每次修炼时心神贯注,绝无杂念,用不到所谓的益神丹。 而且方元觉得,若是要靠丹药之力来维持灵台清明,并不是一个好法子,长此以往,恐怕会祸害了自己。 方元对手中之物没了兴趣,随意道:“诚哥要不要?” “不要!”方明诚秒答,“这是方乐文送给方元堂兄的。” 言语神情间,似乎还在吃味。 方元忍俊不禁道:“诚哥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辈计较,千万别气坏了身体。” “我又不是老头子,气坏什么身体!”方明诚扭头就要回房,嘴上还道,“这破丹药我有的是,不稀罕!” 听了这话,方元想起来,方明诚在武院里有个朋友,应该是位老生,方明诚对于武院丹院的许多了解,都是从那位朋友那儿来的,不过那人一直没露过面。 方元道:“说起来,诚哥你在武院的那位朋友呢?什么时候引见引见?” 方明诚身形僵了僵,打了个哈哈道:“上回来考试的时候你一个人跑了,这会儿怎么想起来了?改天有空再说吧!我先回房了。” 说着,方明诚逃也似的大步走开。 这态度,有点奇怪啊。 方元心中暗自发笑,又见半个身子跨进门里的方明诚,不大情愿地朝外面探出脑袋,嘟囔道:“那益神丹虽然好用,但是,还是别服用太多,偶尔为之还行。方乐文这臭小子,要送也不送个稀罕点的,真是……” 诚哥吃醋归吃醋,但还是秉持着刀子嘴豆腐心的兄长风范,要时刻尽到看护弟弟的责任。 方元温声应道:“明白。” 两人便各自回了房,方元一进屋子,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点上油灯,窗外漫进沁凉如水的夜色,橘黄火芯斜斜地飘着,带来一丝夜晚的倦怠安宁。 方元心里一松,只觉得满身疲惫都泛上来。 自遇袭那晚起,他连续经历了武技练习,武炼塔挑战,还有长风城内被跟踪这三桩事,尽管方元神情面色一如往常,心神始终是紧绷的,更别提他遇袭时受的伤还未好透,武炼塔第四层结束后满身伤势又没有自行痊愈,伤上加伤,其实早就快到身体极限了。 方元走到床边坐下,心中有几分犹豫,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抓紧一切时间修炼,不可懈怠,可实际上身体处处酸痛疲乏,叫嚣着想要沉沉睡去。 方元再成熟自制,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难免心生动摇之意。 他咬咬牙,强行忽视掉身体状况,正想进入弥天戒中修炼武技时,耳边响起了沈雁的声音。 岑寂夜里,他本如缥缈流云的清亮声音,不知怎么,染上了几丝动人心旌的喑哑。 “好好睡吧。” 这道声音近在咫尺,简直像是贴着耳侧缓缓道来。 方元走神片刻,面色微不可见地泛了红,才小声应道:“好。” 得了沈雁的话,方元连洗漱都忘了,蹬了鞋子就合衣躺下。 脑袋沾上枕头没一会儿,疲累至极的方元便酣睡了过去,呼吸轻缓,在清凉空气里均匀地漫开。 油灯还亮着,那一朵摇曳的火光映出一圈圆圆的昏黄光芒,恰好照上他的面颊,掠过高挺鼻梁和浓密眼睫,依次打下了深深浅浅的阴影。 沈雁站在方元熟睡的床前,有些怔忡地望着一侧的墙壁。 墙上被灯火映亮,窗外的树干枝桠倒映进来,树影在晚风里微微摇晃。 他明明就那样站着,但是连个影子也没有。 油灯燃起的绵密光亮,直直透过了沈雁虚浮的身形,他就好似不存在一般,留不下任何痕迹。 沈雁叹了口气,在方元身边坐下,伸手搭上方元的额头,缓缓地输入力量,温养着他体内透支过度有些受损的经脉。 他的触碰并不会有任何实感,方元无知无觉,只是在体内伤势慢慢好转的情况下,熟睡时微皱的眉头,也渐渐地舒展开来。 其实沈雁本不该这么做的,包括傍晚时分出声揭破蒙面人也是。 弥天戒主人的人生种种际会遭遇,他不该多加干预,一切理应由天道主宰。 可一旦沈雁想起方元在自己跟前,与在旁人面前时完全不同的模样,就忍不住心软起来。 方元以赤诚心性待他,沈雁若是回以往日用过千百次的冷静面孔,自己于心难安。 他原本就是性情中人,也不拘泥规矩,何况许多和戒指主人相处的规矩,压根是他自己定的。 万年前左涯为了爱妻甘愿滞留在这片大陆百年,这等品行折服了他,沈雁心中已引左涯为友。 所以哪怕左涯没有融合两仪神玉髓改造血脉之力,沈雁也不会多言。 既然是朋友,他自会以不一样的心境去对待。 沈雁想,方元连日来做出的这些举动,也算是他的朋友了吧,或许是他唯一一个年纪这么小的朋友。 想到这里,沈雁笑了起来。 他的面容仍是虚影,被幽暗灯火穿过,好似糅合在了一起,清俊眉眼有种异常的艳,若有人看见此景,必定会被晃花了眼。 沈雁说服了自己不去想,为什么左陶不在,没了不必耗损神魂强度的冠冕堂皇理由,他却还是现身了。 温养方元经脉一事,他待在弥天戒中也能做到。 更深露重,寒气透窗,睡梦中的方元只觉浑身蔓延着暖意,好像有一股温和的气息一直呆在他身边。 方元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有一张他始终记不分明的模糊面孔。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方元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他神清气爽地下床洗漱,觉得满身酸痛都卸去了一大半。 好好睡一觉,竟有如此大的效用。 方元再想起昨夜沈雁那道好听的声音,心情更好了,他一眼瞥到桌子上摆着的木盒,和怀里摸出来的胭脂珠翠,顿时起了点坏心思。 木盒里的益神丹,他打算今日拿去学员接取任务的地方,看看能不能用出去。 至于昨日为解尴尬而随手买下的女孩子玩意儿…… 方元从自己扁扁的包袱里,翻出一个勉强能容物的小袋子,把益神丹倒了进去,然后把那些胭脂珠翠装进了木盒之中。 今天上午还有武技修炼课,方元准备妥当之后,就拿上木盒去敲了方明诚的房门。 方明诚打开门后见是方元,一脸奇异:“起这么早?” 方元便把木盒递到他面前,诚恳道:“我替方乐文来给诚哥赔罪,小小心意,请诚哥笑纳。” “这不是装益神丹的……”诚哥又不傻,当然认得这盒子。 “盒子一样,心意不同。”方元一本正经,“诚哥一定要收下,然后咱们去上课,你回头再拆开来看。” 诚哥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发,应声道:“好,谢谢堂弟!” 方元正儿八经地答道:“不用谢,这本来就是买给诚哥的。” 这还真是实话。 两人随即去了演武场,同上次一样,方元和左陶一组练习,经过前两日的对战,他们俩对金蝉腿这门腿法的掌握,已是相当熟练了。 董敏达心中赞赏,面上只是平淡道:“你们二人往后一个月的武技课,可以不必每天都来了,期间你们遇到什么武技上的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一个月后学习新的武技,那时须得到场。” 最杰出的学生,自然要用最自由的教学方法,董敏达明白,对这二人来说,每日待在演武场里苦练武技并无多大意义。 方元当然是求之不得,左陶得了这话,也是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 方元冲他背影笑道:“左陶,过几天武炼塔见啊。” 左陶身影滞了滞,幅度极小地点点头,才大步离开了。 这其实就是方元会找左陶一同挑战武炼塔的理由:两人无论谁输谁赢,都会心有不甘,继续比下去。 长此以往,左陶就算再不近人情,也会跟方元慢慢熟起来。 今日诸事妥当,方元心情舒畅,按照昨日和魏哲彦约定的时间,到了武院的功勋堂附近。 功勋堂,就是魏哲彦所说的学员可以接取任务的地方。 远远地,方元便看见魏哲彦已经站在功勋堂门口,口中衔了根草,神情懒散地倚在门口柱子上,看起来是在等他。 34、第三十四章 魏哲彦人缘挺好,来来往往出入功勋堂的学员里,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 他瞥到方元,连连对他招手道:“这里!” 方元看着门口颇为忙碌的景象,有些诧异,走过去道:“这么多人来接任务?” 魏哲彦嘿嘿一笑:“对啊,这里可以赚学员积分嘛。” 两人并肩往里走去,一边走,魏哲彦一边向他说明:“在长风武院里,除了武技课统/一/教授的武技之外,我们要是想学品阶更高的武技,或是获得武器丹药之类的,就必须通过在功勋堂赚取学员积分,来换取想要的东西。” 两人进入了功勋堂,方元看见里面分成了左右两块区域,左右各一方长桌,桌后坐着几名身穿统一服饰的老学员,处理登记事宜。他们身后各有一面挂满木牌的白墙,木牌前面都是人头攒动。 魏哲彦道:“左边是接取堂内任务的,右边是私人任务,可以发布也可以接取,你想先看看哪种?” “我想先看看堂内任务。”方元道。 魏哲彦便引他到左边的任务墙前,方元细看才发现,这面墙上的木牌分了两种颜色,一为浅黄,一为深褐。 见方元面露好奇之色,魏哲彦主动解释道:“堂内任务还分两种,浅黄色的木牌是所有学员都可以接取的,深褐色的木牌,只有在相应势力挂了名的学员才可以接取。说起来,你还不知道学员可以加入武院内部的势力吧?” 他自己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对,改口道:“等等,你身为新生第一,应该有人来招揽过了吧?” 方元嗯了一声:“执法堂的人来找过我,我拒绝了。” “执法堂啊……”魏哲彦沉吟了一下,“也算是油水挺足的一股势力了,这两年加入执法堂的学员挺多的。在五堂一阁里,能排前三吧。” “五堂一阁?” “分别是执法堂,武训堂,晓生堂,宣礼堂,物需堂,和藏宝阁。”魏哲彦滔滔不绝,“咱们武院这么大,其实很多事都是下放给学员们去做的,像我就挂靠在晓生堂,可以经常接到往外面跑的任务,嘿嘿,晓生堂跟执法堂实力差不多,经常争第二第三的位置。” 方元顺口问道:“那第一是?” “当然是藏宝阁!那里面可全是宝贝啊,我们拼死拼活赚积分,不就是为了换藏宝阁里的东西么?”魏哲彦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羡艳,“可惜藏宝阁从来不接受学员的主动报名,只挑自己看得上的学员,跟我同期入院的学员里,只有一个柳宣进了藏宝阁,现在已经是一等生了,唉。” “柳宣?”方元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你应该见过他的,柳宣在今年招生的时候帮过忙。”魏哲彦道,“其实你不仅见过他,还见过藏宝阁的阁主人——” 方元愣了愣,立刻想起来了,正要开口,魏哲彦已经语带景仰道:“就是招生时在门口检验身份铭牌的那个老人!” “芩老?” “咦,你知道?”魏哲彦呆了呆。 “唔……”方元摸了摸鼻子,“我刚才忘记说了,芩老也找过我。” 魏哲彦长大了嘴巴看他,缓了一会儿才道:“我的娘啊,芩老亲自来找的你?你不会也拒绝了吧?!” 方元见他表情夸张,但事实如此,他也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 “我真是……”魏哲彦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要知道这样,我就早点找你麻烦了!你不想去藏宝阁,哪怕举荐举荐我也行啊!” 这会儿方元却摇摇头,道:“芩老没有让我加入藏宝阁。” “啊?”魏哲彦愣住,“那他找你干嘛?” 他从惊魂未定的状态里恢复了过来,抱怨道:“你早说嘛,吓我一跳……” “他说要收我当弟子。” 魏哲彦摆摆手道:“当弟子啊,拒了就拒了呗。” 方元含笑道:“嗯,魏兄说的是。” “来我们去看木牌!”魏哲彦哈哈一笑,往前走了几步,可走着走着,身形忽然整个僵住了,手都有点抖起来。 “你你你你,你刚才说啥?芩老要收你当弟子?”魏哲彦的面部表情已经跟不上他的语气,呈现出麻木之态,“然后你拒了?!” “对啊,怎么了?”方元一脸不解。 “……”魏哲彦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了表情,简直是满脸的痛不欲生:“你……我……你去看吧,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然后他梦游一般地走出了功勋堂,途中连撞数人,都不曾停下来。 方元摸了摸脑袋,心里嘀咕了一下,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后,仔细观察起面前的诸多木牌。 他刚来武院,对芩老和藏宝阁毫无概念,实在理解不了魏哲彦的反应为何如此剧烈。 墙上的木牌正面是任务要求和难度,背面则写有相应奖励,想要接取该任务的人,只要拿下木牌,到一边的长桌那里去做一个登记即可。 方元翻看了几块木牌,就大致明白了浅黄木牌和深褐木牌的区别所在,两者的任务内容都是五花八门,但在任务难度差不多的情况下,浅黄木牌背面所写的奖励通常要差一些,深褐木牌的奖励则更为丰厚。 尽管如此,方元还是不准备就此加入武院内部势力,他认真查看了墙上所有的浅黄色木牌,当中有两块木牌勾起了他的兴趣。 其一,是晓生堂发布的任务,要求去石南山脉的外围山峰,探查一条赤色巨蟒的具体情况,难度标为四星,奖励有五百学员积分和一些凡级上品丹药,如能将其猎杀并带回头颅,则奖励翻倍。 这个任务在所有的浅黄色木牌中,算是难度和奖励都相当高的了。 如果方元没猜错的话,这条赤色巨蟒,恐怕就是当时自己在榆林山狩猎时遇到的那条。 不过,这个晓生堂应该还不知道那条巨蟒乃是魔物,否则断然不会把这个任务发布出来。 方元的确有心想去榆林山探查一趟,因为沈雁说过的话还犹在耳边,这条巨蟒或许真会威胁到整个榆林镇。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方元知道自己的实力尚弱,去了也是送死。 他看这块木牌上已经蒙了薄薄的尘,估计是挂了许久都无人问津,毕竟石南山脉的外围山峰极为广阔,在偌大山林里寻一条巨蟒,绝非易事,虽然奖励丰厚,大多学员也不愿耗费这个心神。 若是等到修为有所长进之后,这块木牌还在这里,他便来取下。 方元暗暗下了决心,又看向第二块引起他兴趣的木牌,这是一个物需堂发布的任务。 木牌上写着要求学员携带物资去长风城以东的一处古陀寨,交换十株悲叶花回来,难度为二星,奖励有六十学员积分和几枚凡级下品丹药。 其实一星任务就是像看守武炼塔那样的日常任务,这种二星任务,基本算是没什么难度的。 而这个二星任务还挂在这里,主要是因为要去的地方是古陀寨,再加上任务奖励相当一般,所以没什么人在意,古陀族人乃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许多学员都不愿意去找罪受。 方元却不作他想,直接拿下了木牌。旁边的老学员还十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方元接下这个任务不为别的,只为这悲叶花。 他初见沈雁时,沈雁让他去寻的四种灵药他一直铭记在心,其中有一种灵药名为悲问花,与这悲叶花仅仅一字之差。 虽然方元知道,在凡俗位面不可能找到那些灵药,但既然有这等巧合的名称摆在面前,方元自然不能放过这一丝可能的线索。 弥天戒中的沈雁见他此举,面上也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方元选好了木牌,马上去做了登记,得知这个任务是在三日后的巳时,带着木牌去物需堂领取相应物资之后,即可出发。 他刚领完任务,冷静完毕的魏哲彦就走了进来,朝着他迎面就是一句:“老大!” “……魏老!”方元也反射般答道。 “不不不,折煞我也!”魏哲彦连连道,“叫我小魏,小魏!老大,以后芩老再来找你,务必叫上小弟啊!” 方元无语,不再跟他扯皮下去,道:“我领了一个任务。” “哦?什么任务?”魏哲彦果然被转移了话题,“古陀寨……老大,你怎么领了这么个任务?没啥油水啊。” 方元只好道:“我自有打算。” 魏哲彦当即喊道:“老大英明!” “……”方元有点无力,“我们不如去看看私人任务……” “好好好!” 魏哲彦一个健步上前,就冲到了右侧挂满木牌的白墙前。他似乎是熟知这木牌的悬挂规则,先看上边的木牌,粗略扫了一眼,很快就取下了一块。 他献宝似的拿到方元面前,n瑟道:“今天运气好,抢到了新挂上来的好任务!” 方元接过来一看,木牌上写着的任务内容,是陪同任务发布者去一趟青月拍卖会,难度一星,酬劳是十枚化瘀丹。 方元奇道:“陪人去拍卖会……这算是什么任务?” “嗨,这面墙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任务都有。”魏哲彦在一旁道,“所以说这是个好任务嘛,压根没难度,发布任务的人出手甚是大方,这化瘀丹可是不错的丹药,老大你正好又能去拍卖会上见识一番,多好!” 方元听他解释,倒觉得的确不赖,青月是青霜王朝的一大商会,只在各大主城定期开办拍卖会,他在榆林镇长大,从未参加过这等集会,开开世面也好。 何况,依常理推测,这等大型的拍卖会,所谓的长风城五大家,应当是会出现的,说不定,他能与那顾家打一打交道。 而且这十枚化瘀丹,方元或许用不上,却可以送给方明诚。 正好弥补一下诚哥收到胭脂珠翠后的灰暗心情。 于是方元对魏哲彦道了声谢,同样走到这一侧的长桌前登记。 负责登记的老学员记下他的姓名和所选木牌,又递给他一张折拢的纸,道:“这是发布任务的人留给你的,你照着上面所写同他联络便是。” 方元摊开来一看,是一手灵秀俊逸的行楷,写得相当漂亮,连他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一声。 上面写着:明日酉时三刻,武院门口见。 落款,沈逢年。 35、第三十五章 方元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怔了一下。 自从方元认识沈雁以后,他每见到沈字和雁字,心中都会为之一动。 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好像是一旦牵挂了谁人之后,与之相关的一切,都会引动起一阵别样的情愫。 原本平平无奇的一笔一划,若是组合成了那个特定字眼,一下子就变得耀眼起来。 沈逢年,这名字颇为风雅,一手好字写得也是极有风采神/韵,倒真有几分沈雁的味道。 失神了稍倾,方元便平复了过来,他收好纸条,向负责登记的老学员道了声谢。 这天下姓沈的人千千万,无非是个巧合罢了。 登记完毕之后,方元同魏哲彦又稍作交谈,方元这才得知,青月拍卖会并不是想去就能去的,须得有青月商会送上的邀请函,方能入场。 这样说来,方元所接下的这个任务,根本不应该算是任务,它本身就是一份机缘。 对于这位出手大方但要求奇特的沈逢年,方元不禁生出了几分好奇。 魏哲彦向他交待了一些在功勋堂接取任务的注意事项,譬如必须在规定时限内回到功勋堂,交付木牌和任务物品,才能获得相应奖励。外出执行任务时若有不测,功勋堂一律不管,除非是有人恶意寻衅,会由长风武院出面声讨,等等等等。 对方元而言,今日的功勋堂一行,十分圆满,而且入他眼帘的三个任务,似乎都跟沈雁有着深深浅浅的关联。 想到这里,方元本就明朗的心情,更是有种说不出的雀跃。 他本来还想把那一袋益神丹用出去的,但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可以发布什么任务,索性就送给了今天的功臣魏哲彦。 虽然以魏哲彦的身份修为,并不愁弄不到益神丹,但方元这份慷慨气度,还是令他十分受用的。 “多谢老大!”魏哲彦诚恳道谢,然后话锋一转,“老大有机会就帮我在芩老面前美言几句啊!” “我知道了小魏……”方元哭笑不得道。 他和魏哲彦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情感,只是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各取所需。 不过魏哲彦的这份坦荡不矫饰,也算是难得了。 两人就此道别,分头离开。方元打定主意回去好生修炼,今日在功勋堂里见到的任务林林总总,当中有许多他压根没资格接取,真真切切地让他感受到了实力不足的憋屈。 方元一路疾行着回到了所住的小院,推开木门,里面异常的安静,只有轻缓的风声。 看来方明诚和阿年都不在。 四人共居的小院里,唯独北首的那个屋子从来没有过动静。 这屋子本来应该住着方元和方明诚偶然撞见的倨傲华服男子,但从那日的小小争执之后,方元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方元穿过没了树叶而显得空落落的小院,走到自己屋前,一眼发现门缝里塞了张条儿,他取出来一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多谢堂弟! 想来是方明诚所留的。 而方明诚似乎是兴奋地写完之后才发觉语焉不详,应当补充一番,于是大字下面又有一行小字,潦草写道:心意很好,为兄十分欢喜,这两日有事,得了闲请你喝酒。 方元:…… 真是万万没想到。 莫非他一语中的,诚哥真有什么收集女孩子玩意儿的怪异癖好不成? 方元的表情忍不住古怪起来。 改日一定要套一套他的话。 敛去了玩闹的心思,方元进了屋,很快就进入了弥天戒之中。 沈雁还是老样子,蹲在花圃里发呆,几日前栽下的奇异植物已经蔫了,地上还零落着几颗白色果子,果皮发了皱,看起来已是熟透了,果肉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这几天,沈雁并没有什么心思来好好打理这些花草植株。 他的心神都花在了方元身上。 此刻他见方元出现,淡淡一笑,轻声道:“你来了。” 就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方元就莫名其妙地斗志昂扬起来。 还没等他说话,沈雁又道:“我看见你接了悲叶花的任务。” 他顿了顿,温声道:“你有这份心,真的很好。” 有这份心真的很好,但可惜,就算方元顺着悲叶花找到了悲问花,也没有什么用。 太初入虚丹可以重凝肉身的功效,沈雁本来就是骗他的。 只是在沈雁决定要把方元当作朋友来看待以后,他再看到方元为了这些虚妄话语而奔波,难免心生愧疚。 他怕辜负方元的一片赤忱,又怕自己陷得太深。 毕竟这一次,与以往不同,等方元踏碎虚空,他的一生也就完了,连一句日后再会都说不了。 要是方元知道此事,以他的性子,必然不愿见到助他良多的沈雁落得如此下场。 两个人彼此不肯辜负,到头来,怕是不能善终。 不过这些事还太远,单看眼前,既然说过的话已无可挽回,那他便以别的方式来补偿吧。 方元面上一热,略略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沈雁不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他站起来,拍拍衣上沾染的尘土,清如潭水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方元:“方元,我想托你一件事。” 他说得颇为正式,方元立刻紧张起来,认真道:“你说。” “明日的拍卖会上,或许会有我用得到的东西,若真的有,无论如何,你都要帮我夺下。” 沈雁没有说拍下,而是用了意味深长的夺字。 说着,沈雁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本秘籍,他递给方元,口中道:“这是玄级下品心法无意心经,你先收着,明日可以用它来换到我想要的东西。” 长风城里连凡级心法都罕见,遑论高了两档的玄级心法。 这样一本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凡俗位面的功法,必定会被有识之士疯狂争抢。 换句话说,那些出现在青月拍卖会上的物品,无论沈雁看上哪样,拿一本玄级心法去交换,都能说是暴殄天物了。 方元慎重地接过,道:“我一定办到!” “好。”沈雁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面上泛起的点点笑意如春水微澜,“如果真能成事,我会在弥天戒中静修一段时间,届时我会切断同外界的感知,怕是不能在古陀寨之行中助你了。” 闻言,方元心头掠过几丝失落,那岂不是说,他要有一段时间不能随时和沈雁说话了? 但沈雁说是静修,那么应该是件好事吧。没准静修之后,就能不依赖左陶而显形了? 想到这里,方元精神又是一振。 他信誓旦旦道:“我一个人也可以的!你……好好修养便是!” 见他眼睛都在闪闪发亮的坚定模样,沈雁的面色更是柔和许多,他轻声道:“好了,你修炼吧,我在一旁看着。” 这一夜,小院里寂无人声。 第二天早上,在沈雁注视下进度奇快的方元从弥天戒里出来时,明心霸术已经初入二重!无尽天诀的一重修为则更加扎实深厚。 心情大好的方元洗漱完毕,随手去敲了敲方明诚的门,无人应声,他才发现诚哥竟然一夜未归。 这下彻底激起了方元的好奇心,他索性又跑去了演武场,也不见方明诚的踪影。 以及,今天左陶果然没有来上课。 方明诚告假没来,付小满就落了单,董敏达正在犯难要不要自己亲自上场,就看见了赶过来的方元。 “方元,你来得正好!”董敏达大喜道,“来,你暂代方明诚,陪付小满练一练,他悟性不错,可力量实在太弱,这哪里还是金蝉腿!你好好让他见识见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方元闲来无事,当即应允,正好试一试无尽天诀进步之后,他的身形能快到何种程度。 方元揉捏着拳头,骨骼指节发出喀啦喀啦的脆响,面带笑容地走向了一脸惊恐的付小满。 付小满见他过来,惊慌失措地高声喊道:“元哥元哥,千万手下留情啊!” “好说好说。”方元笑道。 反正用的是脚。 一场较量下来,付小满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有出气没进气。 其实这还是方元和付小满的第一次交手,不对,交脚。只是这结果,着实有些惨不忍睹。 连方元都面露疑色:“你的防御我就不说了,太烂,但是我记得你入院考核的时候力量测出来还可以啊,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你是在以金蝉腿踢我,还是在给我挠痒痒?” “……”付小满有气无力道,“不是我太弱,是元哥你太强……我明明有进步的!” 这话也没错,方元在这段时日里,确实变强了太多。 方元想了想,道:“付小满,你是不是力量修炼特别慢?” 付小满像是被戳中,面露窘迫之色。 方元又福至心灵道:“当时你要单独住一座院落,是不是因为平时都在私底下刻苦修炼,但是进度缓慢,不愿意让别人看见?” 他还真的说对了一半原因。 付小满直接把脸埋向地面,闷声道:“我死了。” 方元被他逗乐,于是拿出了一下午的时间陪他修炼,他观察之后发现,付小满应该是天生力量就弱于大多数同龄男子,所以修炼起来也较常人更困难。 除了勤勉修行和扬长避短,还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方元陪付小满耗了整整一个下午,才猛然想起来与沈逢年之约。 此时已经快到酉时三刻,方元丢下付小满,匆匆赶去了武院门口。 他远远就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等在那里,像是已经等了很久,与凄迷暮色都融在了一起。 方元心生歉意,快步走过去,扬声道:“沈兄?实在对不住,我来晚——” 他还没说完,那人已经转过身来,方元未出口的话也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方元怎么也没想到,想象中应当与沈雁有些相似的沈逢年,竟然是眼前的这个人。 他全无纸上透出的那般清俊温雅风采。 而是消瘦孱弱,受人欺侮的哑巴阿年。 36、第三十六章 青月商会坐落于长风城中央,在寸土寸金的地段里并不算面积广阔,外形亦不张扬夺目,但别有一种内敛精致的姿态。 看得出来,青月商会并非什么一夜富起的暴发户,还有颇有底蕴的。 此时夜幕降临,街上已没了白天的热气,人流稀稀落落,在街边垂落的红灯笼照映里,多数人都赶着回家去了。 唯有青月商会外,停满了不同式样的车马轿子,不断有受邀的客人抵达,小厮便客气地上前接引,牵走唏律律嘶叫着的马匹。 长风武院的位置不错,去哪儿都不算远,所以方元和阿年是徒步来的,也就省了这个步骤,这会儿便直接往里走去。 在方元见到沈逢年真面目的那一刻,失态了一刹,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阿年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或许是见惯了风浪,反而眼眸中流露了一丝安心,朝他腼腆地笑了笑。 然后他伸手探向怀里,略一摸索,摸出一张端端正正折好的纸,递给方元。 方元拆开,看到上面写着:多谢兄台接下任务,且随我去青月商会,在拍卖会上有一件小事需要劳烦兄台。 如出一辙的清隽字迹,他的确就是沈逢年。 方元这才想起来,早在见到阿年的第一天,方明诚便同他说过,阿年的字写得很好看。 方元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告诉我就是!” 阿年听他急急的改口,面上笑意更甚,原本只是清秀的容貌也生动了几分,他对方元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提步领着他向青月商会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路无话,方元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脑子里想着不着边际的事。 他直觉,以阿年的性子,怕是准备了两份写有叮嘱的纸吧——万一接下任务的是个女子呢? 到了这时候,方元心里才真正生出了几许叹息。 还真是像方明诚说的那样,这样一个聪慧灵秀,心思细腻的少年,怎么偏偏说不了话呢? 那天方元遇袭,回到小院后一头栽倒不省人事,多亏阿年发现了他,带回屋内悉心照料,否则方元的伤势,不会好得那么快。 方元对这份恩情一直铭记在心,但却想不到什么报答的方法。 道谢吧,也谢过了,而且阿年并不能开口回答,他说得越多,越是徒增尴尬。 以物答谢吧,阿年肯定不会收,方元虽然与他接触不多,但莫名地坚信这一点,何况他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 前些日子又忙,方元索性先将这事放了放,哪想到今日如此巧合,他初次接下的功勋堂私人任务,就是阿年发布的。 他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自己能帮阿年做些什么,方元如此想道。 而在这会儿,方元总算明白过来了,为什么阿年会挂出这样一个奇特的任务。 他不能说话,所以在拍卖会上,根本无法叫价。 想透了缘由,方元面上不显,心中不禁有几分不忍。 两人走向青月商会的门口,门口站着一位管事模样的人,正一一查看来客递上的邀请函。 能收到邀请函的客人,一般都有些来头,会慢悠悠地走在后面,由仆从拿着一纸函文小跑上前,令管事通晓姓名,便于他客客气气地请后头的正主进门。 方元和阿年孤身前来,并无随从,年纪又轻,还挺引人注目。 阿年有些拘谨地递上邀请函,管事以为他是随从,面色平淡地接过,照着上面抄录的姓名,朝着阿年身后喊道:“恭迎封琰封公子大驾光临——” 话音出口之后,却带了点迟疑,管事的眼睛盯着方元,有些疑惑。 虽然方元模样气度均是上佳,可实在面生了些,他记得封公子似乎不长这个样子呀。 城中其他的诸多名门公子里,也没有能和这一位对得上号的。 他不好直接问方元,便朝阿年道:“这位是封公子?还是别的哪家公子?” 阿年没想到会有此问,他并未准备回应的纸条,一时面露窘色。 他就算想回答,也答不了啊。 管事不晓得个中缘由,见这随从呆住,登时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呀!怎么哑巴了?” “我家少爷屈尊亲递函文,贵商会不但目不识人,竟还拿出这等态度!”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阿年身后传来,吓了管事一跳,连阿年也诧异地转头去看。 方元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垂着手笔直立着,若不看脸,还真像个随从模样。 他见阿年的目光过来,立刻垂下头恭敬道:“少爷,这种档次的拍卖会,不看也罢,咱们还是回去吧,我一定得向老爷禀告此事!” 阿年很快反应过来,方元是在为他解围,他心里泛起一阵感激,轻轻点了点头,作势要走。 方元才不管封公子是谁,更不管青月商会是何等势力,他只看到阿年受了轻视,方元当然要替他出头。 那管事见此情状,露出几分慌张之色,心中叫苦连天,连连作揖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请进,两位贵客请进——” 以青月商会的规矩,是不必核查来客身份的,因为此举实在不敬,所以只需通传一声姓名即可,他无非是见方元面生,多嘴问了一句,哪想却好巧不巧踢到了铁板上。 连眼前这个容色不凡的少年都要称之为少爷的人,显然是有着不得了的来历,虽说他看起来着实平凡普通了些,但谁晓得这是不是人家故意的? 毕竟这位少爷都纾尊降贵地自己递请柬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这还差不多,下不为例!”方元冷哼了一声,对阿年道,“少爷,既然他还算识相,那咱们就还是进去看一看,您意下如何?” 阿年像是思索了一下,没有说话,管事惴惴不安地望着他,片刻后,阿年才点点头,方元当即道:“少爷,请——” 他的一言一行,当真是为阿年造足了架势。 管事虚抹了一把冷汗,目送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商会,才舒了口气。 随即,他招来边上候着的牵马小厮,附耳急声道:“快去把徐管事喊来替我的位置,就说我有要事得去找总管事!” 拍卖会上来了不知身份的神秘人物,他必定是要向上面通报一声的。 尽管他并没有拦下来客的资格,可这两人是自己放进去的,一旦闹出什么乱子,他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管事在心里暗暗发愿,只求这个气势汹汹的随从和他深藏不露的少爷,千万别惹出什么事来。 换句话说,可千万别有不长眼的人,去冲撞了他们啊! 方元和阿年进了商会里面,步入了一方雅致的迎客厅堂。阿年从刚才的变故里回过神来,他看向方元,虽不能开口,面上已是写满了感激之色。 方元知晓他的意思,温和笑道:“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那天他自昏迷中苏醒过来,面对他的道谢,阿年写在纸上的,也是这一句话。 阿年怔了怔,微笑起来,原本拘谨的神色,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这时有姿容俏丽的侍女上前柔声问安,引他们走向拍卖会的会场。 侍女走在两人身侧,不时偷偷打量方元一眼,这少年郎俊美的相貌,直叫她颊边飞上两朵红云。 她的话音更柔:“二位公子是第一次来拍卖会吧?不知需不需要奴婢为二位介绍一番?” 方元确实是第一次来,便道:“那就有劳了。” “本次拍卖会共有二十件拍品,拍品名册已与邀请函一并送至二位府上,奴婢就不再赘述了。”侍女笑意盈盈道,“今日的盛会,由我们商会的佩珊小姐亲自主持,实属难得。再过一刻钟,拍卖就会开始,届时二位公子若是遇着心仪的拍品,出声竞价便可。客人出价后,三声重复报价内无人再叫价,佩珊小姐会落槌定音,拍品也就定了归属了。” 这规矩并不难理解。方元沉吟了一下,道:“能否以物竞价?” 阿年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侍女面色如常,道:“自然是可以的,公子若是在拍卖过程中想以物竞价,随时唤来商会管事,为您所持的物品估价,要是价格合宜,商会会掏腰包买下公子之物,再折算成金银,交付给拍品主人,当然,拍品主人要是愿意接受公子之物,那就更好了。除非……” 她顿了顿,又道:“除非公子之物,商会难以估价,不过这种情况极少出现,公子不必担心。” 方元心里有了数,道了声谢,不再问下去。 侍女将两人引至会场中,欠身道:“二位可以在这一层随意落座,若有什么吩咐,可以招手唤来一旁的小厮。奴婢先行告退了。” 方元看着眼前的会场,错落有致地摆着一张张四人方桌,桌上备有精致茶点,隔着几桌就有一名小厮恭敬候着。 此时会场里已是人声鼎沸,几乎坐满了一大半。 方元似有所感,抬头望去,发现这会场还有第二层,第二层似乎是一间间包厢,各有一个可以望到下边的窗子,他数了数,共有八个窗子,也就是八间包厢。 看来是专为长风城里最显赫的人家准备的,那什么长风城五大家的人,搞不好正坐在里面。 方元心中暗自思忖,不晓得今日会不会和那顾家白家有一番遭遇。 两人很快入了座,初到这种地方的方元觉得甚是新奇,左右张望起来,阿年则安安分分地坐着,面色平静。 方元的目光落到某一处的时候,不由得一凝,口中惊咦了一声。 他先看到了一支十分眼熟的头钗,灿金里裹着深红珠玉,相当夺目,当时方元就是因着醒目,才随手从小摊上拿起了这一支头钗的。 而这支耀眼的珠翠头钗,此时正插在一个明丽女子的发髻上,由于视角所限,方元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来此人相貌十分端庄大气,更有种英姿飒爽的情态。 她对面坐着的那个男子,方元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不就是方明诚么? 37、第三十七章 方明诚居然不声不响地约了一个姑娘,而且还是个漂亮姑娘。 方元的表情顿时玩味起来,诚哥这是闷声不响发大财啊,还拿了他孝敬的东西送给人家姑娘。 不行,他一定得找机会逮住方明诚,好好盘问一番。 他在心里这般琢磨着,方明诚似有所觉,打了个喷嚏,纳闷地揉揉鼻子,小声嘀咕道:“我怎么觉得有人在骂我。” 方明诚身旁的女子名唤殷梨花,年方十九,正是他在长风武院里的那位老朋友。 殷梨花见他呆样,不禁笑道:“又被你那个小弟念叨了?” “……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那些事了。”方明诚郁闷道。 殷梨花眉毛一挑,语调上扬:“你说什么?” “我说梨花姐心细如发明察秋毫!”方明诚飞快改口,妙语连珠,“而且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他混在方元身边,倒是学会了不少成语,还被付小满带出了乱夸人的癖好。 “得了得了,少来这一套。”殷梨花笑骂道,“也不嫌害臊。” 方明诚就摸着脑袋低笑一声,不再说话了。 在殷梨花面前,方明诚是真的不敢造次,简直是听话得不得了。 别说他对殷梨花有什么心思,他可不敢。 当然了,以前只看脸的时候,或许是有过的。 但现在,他是服服帖帖真心实意地喊人家一声梨花姐。 毕竟方明诚在与方元熟识之前,这个性子豪迈的殷梨花,才是他打心眼里折服的第一人。 在等待开场的空当里,会场中闲话絮絮,顷刻间,原本亮堂的灯火灭了一片,只余最前方那一块台子,亮得耀眼。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说话声也陡然低了下来。 这一次的青月拍卖会,就要开始了。 台上亮如白昼,仅摆有一个高脚桌,和一面隔开了台前幕后的水墨屏风。 屏风后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脚步声,撩人心弦,众人屏息静气,好奇地凝望过去。 其后走出来一个长裙迤逦的女子,莲步轻点,身姿曼妙,看清了面容后,直叫人眼前一亮,好一个秀美佳人。 女子坦然接纳着台下的数道目光,不羞不怯,待议论声平息了一些后,才款款道:“诸位好,今日的盛会由佩珊主持,若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望包涵,希望诸位都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这个清丽女子就是青月商会的三小姐,叶佩珊。 叶佩珊的声音不大,许是台上装了什么传音的机关,正好将她的话语传进在场的每个人耳里。 见此佳人,下面当即有客人高声道:“既然是佩珊小姐主持,我等更应该好好捧场!” 那人语带殷勤,显然是仰慕叶佩珊之辈,其他也有人出声附和,一时倒掀起了一波小高/潮。 叶佩珊并不在意,微微一笑,道:“多谢诸位厚爱,既然时辰已到,那佩珊便不再多说,先请出今日的第一件拍品——” 她讲话很是利落干脆,行事也颇为雷厉风行,轻拍两下手掌,立刻有一名管事持着红绸铺底的托盘,十分小心地将拍品呈了上来,可以看清,是一本书册。 “此乃凡级上品武技,鹰空爪!”叶佩珊娓娓道来,“顾名思义,这是一门强悍爪法,若练至大成,足有徒手撕裂他人肉身之力。” 虽然下面的客人们早就看过拍品名册,此时还是引发了一阵骚动。 凡级上品武技,在凡俗位面已是相当顶尖的武技了,当然,这是对淬体境武者而言。 但长风城中大多武者都是淬体境,所以这本武技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 见台下众人已经蠢蠢欲动,叶佩珊不再多言,直接道:“凡级上品武技鹰空爪,起价一万两白银,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千两,诸位,请!” 她话音未落,登时有人喊道:“一万五千两!” 看来是盯准了鹰空爪而来的客人,喊起价来毫不手软。 而志在必得的来客,又岂止他一个。 “一万六千两!” “一万七千两!” “我出两万两!” 一声声报价飞快,简直叫人回不过神来,片刻之间,鹰空爪的价格就突破了三万两白银,这时,此起彼伏的竞价声才慢慢缓了下来。 方元坐在人群中,听得目瞪口呆。 他预想过拍卖会上的拍品必定价值不菲,却没成想,第一件拍品,就炒到了这等天价。 三万两……方元依稀记得,离开榆林镇之前,他还在为买草药欠下的钱而发愁。 那是多少钱来着,九十八两? 方元沉默了一下,决定还是别想了。 这时坐在他左侧的阿年,轻轻拍了拍他手臂。 方元道:“你也要拍这本武技?” 阿年摇摇头,递给他一张纸,方元照旧接过来打开,上面写着:第三件拍品雷光珠,请兄台代我拍下,若能在三万两白银之内成交,富余的银两都赠予兄台,以表谢意。 功法的价格一般都会高于武器法宝,再说第一件拍品须得讨个开门红,档次必定不低,它后面的几件拍品,反而不一定会拍出那么高的价格。 方元对阿年示意明白了之后,仔细观察了一下现在场上的情形。 第一件拍品鹰空爪,已经炒到了三万七千两的高价,还剩三人正在竞争,其中两人已隐隐露出窘态,还有一个白眉老者气势正旺,面露得色。 白眉老者正喊价道:“三万八千两!” 方元略一思索,就加入了战局,朗声道:“四万两!” 这是方元第一次出价,就是如此气魄,当即有不少人凝眸看向他,又见他这般年少,不禁有些惊诧。 其中更以方明诚的反应最为激烈,他听到方元声音的时候,就愣住了,这会儿更是坐立难安起来。 完了完了,自己还没主动交代殷梨花的事,就被方元逮了个正着,不知到时候会被他怎么想。 方明诚顿时面露苦相,殷梨花见他没精打采,直接伸手猛地一弹他的脑门,嘣的一声脆响,方明诚立马就坐端正了,还摆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 到了殷梨花这里,总被付小满喊成老大哥的方明诚,根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弟弟。 阿年虽因方元的举动意外了一下,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似乎是猜出了他的意图。 台上的叶佩珊看着方元,并无异样神色,像是早就得知了此人会有惊人之举一般。 她反而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方元身旁的阿年,因为据管事所说,这个面目平凡的少年,才是主子。 那白眉老者一惊,定定凝视方元一番,沉声道:“四万一千两!” 方元哈哈一笑,恣意非凡,紧跟着道:“四万三千两!” 到了这关口,另外两人已是默默退出了战局,争抢鹰空爪的客人,只剩方元和白眉老者。 见方元又是一提两千两,白眉老者按耐不住了,直言道:“这位小友,是真心想要宝贝,还是偏与老夫作对?” 他就是为了鹰空爪而来,也一直在观察场上众人的反应,这年轻小子,刚才根本毫无兴趣,这下突然竞价,分明是来捣乱的! 方元笑道:“前辈何出此言?晚辈公平竞价,有何不可?” “好一个公平竞价!”白眉老者冷哼一声,怒道,“我出四万五千两!小友你若愿出更高价格,老夫甘愿拱手相让!” 他笃定方元不会再喊下去,而事实的确如此。 未等叶佩珊落槌,方元便连连击掌道:“长幼有序,晚辈只好忍痛割爱了,恭喜前辈拍得至宝!” 白眉老者:…… 虽然他成功逼退了捣乱的方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更气了,气得白眉毛都一抖一抖的。 叶佩珊眸中露出一丝笑意,朱唇轻启,重复了三声报价,无人再竞价,于是道:“第一件拍品鹰空爪,四万五千两白银,由刘老前辈购得,佩珊先道一声喜。” 四万五千两,绝对是一个超出预期的高价了,下面登时响起一阵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喝彩声,白眉老者虽然拍下了心仪宝贝,却多花了几千两冤枉钱,当真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只好恨恨地瞪了方元一眼。 方元视若无睹,反而侧过身对阿年感叹道:“我觉得喊四万两银子,跟喊四百两银子也差不多。” 反正横竖他都拿不出来,再多的银两,都是口上空谈,自然是相差无几的感受。 阿年听他语气里颇多感慨,想回应上几句,但有心无力,只能弯起眼眸笑了笑。 接下来是第二件拍品,一件凡级中品的稀有软甲,方元照例是盯准了志在必得的买家,在最后关头恶心了对方一把,生生搅了通浑水,把价格炒到了三万六千两白银,又满口恭喜地抽身离开。 这一次的买家是个虬须大汉,脾气甚是暴躁,虽然成功拍下了宝贝,但嘴上憋不住,直接道:“你这小子,实在放肆!堂堂拍卖会,竟有这等无耻小人前来捣乱,你们青月商会还管不管了?” 叶佩珊淡淡道:“这位客人还请稍安勿躁,我们商会规定,客人自由竞价,只要能在拍得宝贝后付得起银两,便不算违规之举。” 毕竟这样的“捣乱”行为,能令拍品价格更上一台阶,商会自然乐见其成,何况,他们也不愿意公然出面得罪在座的任何客人,有什么恩怨,私了最好。 而且叶佩珊对方元和阿年的身份相当好奇,也想借着虬须大汉之口,探一探他们的来历。 虬须大汉冷笑道:“我看他根本是空手套白狼,身上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他怒气冲冲地看着方元,又把矛头对准了他身边看起来是一伙的阿年。 “佩珊小姐,你倒是看看!他不知是哪里混进来的毛头小子,还把小厮也一起带了进来,成何体统!” 阿年大约是真的长了一副好欺负的仆人相,总有人拿他开刀。 方元面色一冷:“我家少爷岂容你这般诬蔑?” 他还记着自己在门口报出的身份,既然要演,就要演到底。 虬须大汉先是一愣,随即怀疑地盯着阿年,高声道:“敢问是哪家少爷?可别说出个谁也没听过的人家来!” 这一主一仆实在面生,年纪又着实轻了些,再加上刻意喊价捣乱的行为,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将他俩放在眼里。 不过,二层某个包厢中,却有一人从拍卖会一开始,便牢牢注视着方元的一举一动了。 阿年面色平静,这等程度的故意为难根本入不了他的心,他双唇紧抿,并无开口的打算。 方元一阵愠怒,正要反击,竟有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 “任由无礼之人在此放肆,口出恶言,青月商会便是这般待客的?” 这声音清冷缥缈,不怒自威,有种难以言喻的震慑力。 而这声音明明从阿年身上传来,可他口型并无任何变化,同时他的表情许是被惊得僵住了,反而显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淡然。 单单是这道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声音,便令场中众人的心中,漫上一阵寒气四溢的惊惧。 二层包厢里的那人,却是面露狂喜,轰然站起! 38、第三十八章 这道声音一出,连叶佩珊都是心神一震。 如此威势,绝非等闲之辈,再看看这极度年轻的面孔,诡异的发声方式,指不定就是从上界下来的什么老前辈。 叶佩珊身为青月商会中人,见多识广,当然知晓在武道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后,各种奇异法门层出不穷,别说是闭着嘴说话了,就是没有嘴,也能发出声音来。 叶佩珊当机立断,盈盈欠身道:“前辈息怒,佩珊先代青月商会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 青月商会可以得罪一百个虬须大汉,也不敢得罪一位自上界来的大能。 那虬须大汉霎时闭了嘴,悻悻坐下,那道声音逸出的威势有大半朝他这儿涌来,他心有余悸,不敢再看方元那边一眼。 阿年脸色微微泛白,他强行按下心中的困惑,竭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收敛了许多气势,语气也放缓了一些。 他缓缓道:“切莫再犯。” 话音落下的时候,威势彻底卸去,场中众人的神色方才一松,居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受。 叶佩珊也轻轻舒了口气,再不敢小觑阿年与方元这主仆二人。 “希望诸位客人卖我青月商会一个面子,和和气气地竞争宝贝,莫要再起什么争执。”她恢复了冷静表情,扬声道,“下一件拍品,凡级上品法宝,雷光珠!” 管事将一颗放置在红绸之上的青黑色珠子呈上高脚桌。 叶佩珊跟着他的动作,介绍道:“此珠蕴有雷电之力,可大幅淬炼肉身,不过其过程痛苦非凡,非一般人可以忍耐,或有生命危险。” 也因此,这虽然是凡级上品的法宝,却不是人人都能用得了,实际价值其实只与凡级中品的法宝相当。 青月商会还算厚道,将拍品的优劣之处一一列出,一是为了买卖公平,二是出于避祸的心态。万一买主用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也无法归罪到商会的头上。 “凡级上品法宝雷光珠,起价八千两白银,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百两白银,诸位,请!” 这件拍品一出,下面倒是冷场了一会儿,主要是刚才那道声音的威势太盛,他们还心存忌惮,不敢贸然开口。 叶佩珊也不着急,耐心等待,慢慢地,有人开始叫价了,场上气氛渐渐回升。 “一万两!” “我出一万零五百两!” 方元听了这宝贝的介绍,颇有几分心动,大幅淬炼肉身之效对他来说很有诱惑力,但这是阿年托他拍的东西,他肯定不能横插一脚,再说了,他也没钱。 阿年总算从刚才的变故里反应了过来,他看了方元一眼,知道这事跟他必定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没法问,也不好意思问,只能故作自然地移开视线,摆出浑不在意的模样,心里默默地添上了几分感激。 方元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有心解释,可又不能直接说出沈雁的存在,绞尽脑汁思索了一番,对阿年勾勾手指。 阿年有些好奇地凑过去,就听得方元小声恳切道:“你听说过口技吗?” 阿年:…… “我自小学习口技,还结合了腹语,一者造势,一者改变发声位置。”方元编上了瘾,说得越发流利,“刚才是我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展示这门看家绝技。看起来效果很好,大家都被我吓到了。” 阿年哭笑不得地点点头,尽量用眼神传达出一种我明白了你不必再解释的意思。 方元丝毫不觉尴尬,装作淡定地嗯一声,还大大方方道:“你以后若是想听,我再给你演示!” 阿年忍着笑又点了点头。 弥天戒里的沈雁听他这般没头没脑的胡扯,亦是笑个不停,连传过去的神念都带了断断续续的笑音。 他道:“以后再演示,嗯?” 方元呼吸一窒,被那个上翘的尾音勾得面上发烫,支吾半晌:“我……我……” 结果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什么来。 沈雁更是笑得开怀,打趣道:“不如你真去学个口技,也好给我解解闷。” 方元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允诺道:“好,我去学!” 沈雁见他又认真又呆傻的模样,乐不可支道:“好了,我不闹你了,雷光珠都快被拍下了。” 方元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阿年正一脸怪异地盯着他看,而场上雷光珠的竞价,也到了最后关头。 如果阿年能说话,恐怕早就问他是吃错了什么药,脸会突然红成这副模样。 方元难得在外人面前显出几分羞赧,抬手挡了挡脸,此时他听到了雷光珠的最新报价:“两万七千两!” 方元毫不犹豫,喊道:“两万九千两!” 此言一出,一道道意味复杂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又是熟悉的一次加两千风格。 那个买主本以为将要落槌,正在庆幸捣蛋鬼方元没有出声,哪想都临门一脚了,还是被他给缠上了。 那人的表情宛如吃了苍蝇,心里一横,索性道:“我看兄台你连拍两物都未成功,这件雷光珠,我便让了你!” 要是换了别人,他必然是要再好好竞竞价的,但既然对象是方元,他想,这小子肯定是来浑水摸鱼的,这下他把雷光珠让出去,方元必定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且那个神秘的少年主人才刚发过威,这个买主其实也不大敢和方元争下去。 他就等着雷光珠砸在拿不出钱的方元手里,自己再做个好人,大度买下这雷光珠。 这买主的算盘打得很好,却并未想到,方元听了他这话,又等叶佩珊落了槌后,竟满面红光,拱手对身旁的少年道:“少爷,在下幸不辱命!” 这跟他想象中的反应,完全不一样啊。 买主整个人都懵了。 两万九千两白银拍下凡级上品法宝雷光珠,着实是个便宜价钱了。 原本方元若是不搅那一通浑水,导致买主做出了错误判断,恐怕雷光珠的归属,还得由方元和那买主争夺一番,最后怎么也得奔着三万五千两而去。 方元才不管旁人如何想,他圆满完成了任务,心情正是舒畅。 台上的叶佩珊道了声恭喜,阿年心上的担子总算卸下,表情跟着明朗了几分。 前几日,封琰随手将邀请函丢给他,又附上一沓总价三万两的银票,轻描淡写地让他想办法把雷光珠弄到手。 自那时起,阿年的心神就紧绷着,始终没有放松过。其一,以他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在拍卖会上出声竞价,其二,阿年十分清楚,三万两白银要想拍下一件凡级上品法宝,不一定能如愿。 但封琰交代的事,不得不办,可他没法以一己之力完成,在长风武院里又没有什么朋友。 他本来还想试着问一问新结识的方明诚,但这几天方明诚行踪诡秘,经常不在屋里,压根遇不到人。 无奈之下,阿年才想出了去功勋堂挂个任务的办法。 谁知接下任务赴约而来的人,竟是同住一院的方元。 他见到方元的时候,还只是庆幸对方算半个熟人,而且脾气直爽,品性不坏,少去了许多解释的麻烦,也应该会尽力助他。 却未曾预想到,在这一个短短的夜晚里,方元会带给他这么多的惊喜和意外。 阿年眼中涌上浓浓的感慨,垂下眼帘,以手指在清茶中一蘸,在桌上写下了两个字。 多谢。 所谢之事,不止于区区一枚雷光珠。 阿年写完之后,又从怀中摸出几张誉写过的纸,一并递给了方元。 方元有些诧异,他接过来粗粗一看,心里漫上一阵叹息。 阿年竟是在纸上写好了所有可能。 若是三万两收不住,他会再拿出一件凡级中品法宝,作为竞价的筹码,如果这样还不行,就只能罢了,而无论能否成功拍下雷光珠,他都对方元的帮助感激不尽,并且予方元一诺,今后若有什么事,他能帮上忙的,一定鞠躬尽瘁。 桌上的谢字慢慢干透,方元想了想,道:“你未卜先知,已经提前帮了我一回,咱俩正好一笔勾销,反正都是为对方尽了一次举手之劳嘛。” “至于剩下来的那一千两白银……”方元看向正襟危坐的方明诚,莞尔道,“你若愿意,就当我用这笔钱请你做老师,教我堂哥练练字。” 他三言两语,将那些沉甸甸的心绪化解得一干二净。 阿年不再坚持,便也跟着看向方明诚,笑着轻轻点了点头。 诚哥浑身一僵。 他感觉自己被盯上了。 好可怕,方元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 方明诚满脸愁苦,他对面的殷梨花此刻倒没了闲心去管他,她一直在等待的第六件拍品,就要出场了。 那是一件黄级下品法宝,飞虹赤羽鞭。 此鞭通体赤红,极为艳丽,舞动起来宛如惊鸿游龙,煞是好看,威力更是不俗。 而这飞虹赤羽鞭,也是今日的拍卖会上出现的第一件黄级法宝! 天瑜大陆上的功法武器和灵丹妙药分为七阶,由低到高分别是凡级,黄级,玄级,地级,天级,帝级,神级,每阶又分上中下三品。 凡俗位面里流通的这类物什,普遍都是凡级,但在一些顶尖势力中,也会流传一些玄灵位面遗落下来的高阶功法与法宝,虽然这一位面的武者不能引动玄灵之气,无法完全发挥高阶法宝应有的威势,但是拿着黄级法宝去打持着凡级法宝的对手,怎么想都是碾压之势。 所以这件黄级法宝的出现,立刻引发了一阵轩然大波,不少人都是眼露精光。 叶佩珊从容不迫,浅笑嫣然:“黄级下品法宝,飞虹赤羽鞭,起价五千两黄金,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百两黄金,诸位,请!” 黄级法宝一出,竞价的货币直接从白银变成了黄金,价值翻了数倍! 便是如此高价,下面的热情也毫不消退,势在必得的殷梨花抢先道:“一万两!” 这是一万两黄金,而非一万两白银,饶是叶佩珊,也被这个明艳女子的气魄震得恍神。 第一声报价就令价格翻了一番,这等可怕天价,令一些囊中羞涩之人登时打起了退堂鼓。 见场上众人有些迟疑,殷梨花的面上泛起些微笑意,这时,二层包厢里传来一道阴郁的男子声音。 “两万两。” 此人语气平淡,声音倒是好听,隐隐还有一丝魅意。 这也是自开场以来,二层的八个包厢里,头一次有人出价。 听到这个声音,当即有人哀叹道:“顾小少爷都出手了,看来,咱们是别想喽。” 顾小少爷? 一直在默默听着场上议论的方元,眼睛一亮。 他心神一凝,又听得旁人道:“也是,这根鞭子着实好看得紧,那顾尹之肯定是要千方百计搞到手的。” “不晓得那个喊出一万两的姑娘,有没有这个魄力,跟顾家抢东西。” 看来这个顾家小少爷顾尹之,大约是有什么爱美的癖好,所以看上了这飞虹赤羽鞭,而且一开口就是两万两黄金的惊人价格。 殷梨花面色一沉,明白今日是不能轻易得宝了,正欲开口喊价,被另一道声音抢先了一步。 方元扫视着二层包厢,高声道:“两万两千两!” 39、第三十九章 这是方元继雷光珠之后的再一次出价。 说实话,在他成功拍下了雷光珠,且毫不露怯之后,场中众人已经摸不透这家伙到底是来捣乱的,还是来真心拍宝的。 而两万两千两黄金的价格,和顾家少爷的插足,足以令场中绝大部分人望而怯步,他们索性熄了心火,看这三人相争的好戏。 殷梨花略微诧异地看了方元一眼,紧跟着道:“两万五千两!” 方元察觉到她的视线,便朝她友好地一笑,殷梨花全然摸不着头脑,她对面的方明诚则眼观鼻鼻观心,做老僧入定状。 殷梨花报价之后,方元不语,二层包厢里的顾尹之沉默片刻,道:“三万两。” 方元立马打蛇随棍上,笑道:“三万两千两!” 这下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个每次标准加价两千两的少年,分明是冲着顾家少爷来的。 顾尹之也不傻,他发现了方元的挑衅之意后,当即道:“这位朋友,顾某可有得罪于你?” 方元装傻道:“你姓顾?哦,我姓方,方某只是喊个价而已,可有得罪于你?” 实际上,他正在心里仔细揣摩这顾尹之的语气,听起来,顾尹之似乎并不认识他。 但也不能单凭这点就排除顾家的嫌疑,毕竟,顾家不止一个少爷,谁知道究竟是哪个少爷指派了手下来袭击他的? 其实方元心里也没底,无奈他势单力薄,不可能在茫茫人海中搜寻那个对自己存有杀意的蒙面人,他恰好碰上一个同唯一有嫌疑的顾家正面接触的机会,怎么着也不能放过。 只好委屈了这个素未谋面的顾尹之了。 顾尹之听他这般回答,心知是遇上专门找茬的了。他顾尹之的名字,在场谁人不知? 这人刻意给他难堪,必定不怀好意。 于是顾尹之的语气里就带了点薄怒,他道:“阁下出价之前,还望三思,这飞虹赤羽鞭,可不是谁都能一口吃下的。” “你就一定吃得下了?”殷梨花反唇相讥道,“别说吃下,你能不能挥得动这根鞭子,都还两说!” 她早就看不惯这个把法宝当观赏品的顾家小少爷了,飞虹赤羽鞭若是落在他的手上,怕是只能供在架子上吃灰! 顾尹之不理会殷梨花的讥讽,这个女人的名头,他早有耳闻,并不想招惹。 他仍是对方元道:“你若真心想要这法宝,那便出价,但若是存心捣乱,别怪我不客气!” 说到后面,已是语带威胁,方元面色一冷,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二层另一个包厢中,传出一道清朗声音。 “尹之,何必这么大的火气。” 方元就听得其他人小声窃窃道:“白家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顾尹之冷声道:“白永安,我跟你不熟。” 言语之间,不留丝毫情面。 方元却是一愣,白永安,这个名字…… 那白永安并不在意,哈哈一笑,道:“也是,不过顾兄,这飞虹赤羽鞭,我也颇为心动,不知你能不能容我喊一喊价?” 他嘴上说得客气,实则暗指顾尹之霸道。 顾尹之哪里听不出来,寒声道:“白兄自便。” 顾白两家,位于长风城五大家最末两位,一直以来摩擦不断,众人也都习惯了这两家时不时的针锋相对。 “三万三千两。”白永安果真加入了战局,他出价之后,顿了顿,又对方元道,“这位朋友,若你真心想要,我就不与你争下去了。” 他对方元的态度,倒是客气。 眼见半道上又杀出来个程咬金,殷梨花怒了:“三万五千两,要是你们出得起更高的价,就拿去!” 方元跟着她的话,摆摆手道:“多谢白兄抬爱,我不要了。” 白永安笑了一声,道:“殷姑娘英姿飒爽,配这根飞虹赤羽鞭,再合适不过。我也不要了。” 三万五千两黄金,买一根用来观赏的鞭子,这等天价,顾尹之也有些承受不来。 他斟酌了一会儿,淡淡道:“不要了。” 一直笑看这四人争夺的叶佩珊此刻才落了槌,柔声道:“第六件拍品,黄级下品法宝飞虹赤羽鞭,三万五千两黄金,由殷姑娘购得!” 听到此言,殷梨花面上露出一丝喜意。 她最多就只能出得起三万五千两,多一两都没有,如今以这个价格成功拍得心仪法宝,她心满意足,并不在乎因为别人喊价而多花的冤枉钱。 见飞虹赤羽鞭花落别家,顾尹之终是有些不甘,他朝白永安所在的包厢方向道:“白兄,今日之事,我顾尹之记住了。” 顾家白家之间,彼此记住的事不知有多少,白永安并不在意,轻笑一声,权当回应了。 方元则一直记着白永安方才的态度,这会儿出声道:“白兄,今日你我虽都没能拍得至宝,但脾气倒是相投,不如你下来交个朋友?” 这话一出,这一层的其他人都有些哗然。 让白家大少爷亲自下来同他交个朋友,这小子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不晓得这白永安,会如何修理他? 可出乎意料的,白永安丝毫不恼,反而朗声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白某今日没能拍到宝贝,却得一好友,实在是件喜事,要知良宝易得,知己却难逢!” 说着,他竟然真的走出了包厢,在众目睽睽之下,步下楼梯,从容地走到方元这一桌前,倾身入座,分别同方元和阿年都问了声好。 方元也没想到,白永安会是这等温文有礼的反应,但他见到白永安面孔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白永安面相俊朗,称得上是玉树临风,与当初被方元施计弄出擂台的白永宁,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下子白永安、方元和阿年三人坐了一桌,颇为引人注目,但拍卖会还要进行下去,众人也就慢慢移开了视线,只分出一点心神关注着这边。 反正人已经引出来了,方元懒得再说什么客套话,开门见山道:“你是白永宁的兄长?” 自己让白永宁蒙受了那种屈辱,白家人不可能不知道他。 白永安见他这般直接,苦笑了一声,也不再掩饰,喟然道:“舍弟无能,让方兄见笑了。” 他毫无兴师问罪的态度,反而满是歉意。 “若非舍弟无礼在先,方兄也不会那样待他。”白永安相当的通情达理,“说起来,还是我这个兄长的责任,要是我平日里能多加管教,永宁也不会养成这种脾性,方兄,我给你赔不是了!” 说到惆怅处,白永安竟真的俯首向方元作了个揖。 方元想说的不想说的,都被他说尽了,一下子却有些手足无措了。 白永安心思颇为细腻,并不让他陷入失语的尴尬,又道:“方才我出声竞价,只是为了气一气顾尹之,方兄切莫见怪。” “无妨,我也就是捣个乱。”方元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冷静道,“白兄心胸开阔,非常人能及,小弟佩服不已。” “方兄谬赞。”白永安哈哈一笑道,“我前头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方兄这个朋友,我是真的想交,我直觉咱们一定谈得来,不知方兄意下如何?” 方兄,自然是不大乐意的了。 他对白永安说的那些话,只是想探探他的深浅,毫无真心。 虽然今日白永安摆出了相当亲和的低姿态,但方元心中戒备更甚。 比起有嫌疑的顾家,这个好言好语的白永安,更让他不放心。 方元就敷衍道:“小弟乐意之极,但白兄你看,这拍卖会上吵吵闹闹,实在不是什么谈天说地的好地方,不如我们改日再叙?” 白永安知他意思,便爽朗一笑,道:“也好,那我就不叨扰方兄和沈兄了,咱们有缘再会。” 他站起来,准备回身上楼,想了想,又对两人道:“若是两位有什么用得着永安的地方,尽管来白家找我,我随时恭候!” 方元应了声好,阿年则笑了笑,白永安这才离开了。 方元回味了一下两人刚才的对话,惊觉过来,对阿年道:“你们认得?” 阿年一愣,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他只是跟在封琰身边的一个小随从,旁人知道他叫阿年就不错了,哪里会记得他的全名? 方元猜得出来,阿年应该是很少有机会向外人通一声姓名的,就算主动与之相交的方明诚,也不过喊他一声阿年。 这个白永安,却知道他姓沈,而且大大方方地叫了出来,好像根本不怕别人心生疑虑。 方元陷入了一阵思索,这个白永安,看似知书达理,十分大度,实则心思深沉,令人捉摸不透。 要不是白永安对白永宁之事豁达至此,方元定然要怀疑那蒙面人是他派出来的。 总而言之,如非必要,还是不要再与此人接触了。 方元暗暗下了决心,便把白永安这人先放在了一边,安心看起了拍卖会。 他从功勋堂接来的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现在,方元只等沈雁出声,告诉他要拍什么东西,今日之行,就算大功告成了。 随着拍品的档次渐升,会场里的气氛越来越热,方元听着万两黄金的报价满天飞,简直有种置身事外的泰然自若。 他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所以听在耳里,那感受真的就是一串数字罢了。 终于,拍卖会接近尾声,现在正在请出第十八件拍品。 管事持着的托盘上,是一块陨铁模样的黑灰色东西,十分奇异。 “众所周知,以青月拍卖会的惯例,最后三件拍品,品阶必定是黄级,但今天,却有一个例外。第十八件拍品,是一块无品级的石头,因为我们的鉴定师,无法鉴别这件拍品的品阶。” 不理会下方的惊诧之声,叶佩珊继续道:“往届,也有过这等例外,后来那件拍品跟着主人去了上界,据说,被炼化成了一样玄级法宝!” 玄级法宝! 这会儿,下方众人是真的沸腾了。 叶佩珊不急不躁,笑道:“话虽如此,这件拍品到底是何品级,我们青月商会并不能做任何保证,全看诸位的眼力了。这块无名石头,不设起价,诸位,请!” 在叶佩珊说出前面那番话后,方元便听见沈雁在弥天戒中轻笑一声。 那笑声轻且倏尔,短暂得像是错听了,却在他脑海里留下了真切的感受。 仿佛羽毛轻轻地挠过他的耳边。 沈雁对他温声道:“方元,拍下它,不惜任何代价。” 方元听他此言,毫不犹豫开口道:“十万两黄金!” 40、第四十章 方元喊价之后,全场都寂静了片刻。 他为了一块无品级的石头,居然报出了十万两黄金的惊人天价! 虽然叶佩珊关于玄级法宝的煽动之词犹在耳边,但谁都知道,过去那个最终炼化成玄级法宝的例外,终究只是例外,事实上哪有那么多高阶宝贝会真的流落凡俗位面,任人捡漏? 这小子,想也不想就喊出这等狂妄价格,简直是疯了! 况且,十万两黄金,就是百万两白银!即使是长风城五大家,也做不到一口气拿出这么多钱。 这个嘴上没个把门的神秘少年,真能拿得出来十万两黄金? 一时间,众人议论万千,有的羡艳,有的嗤笑,更多的是又嫉又恨。 要知道,方元报出的这个价格之高,几乎断绝了一层大厅里所有来客的念想,他们根本没有财力再出声争夺这块石头了。 因着方元前几轮的胡乱喊价,看他不顺眼的来客大有人在,这会儿从人群里,当即传出了质疑之声。 “你拿得出十万两黄金?小小年纪,可别瞎喊!”那人怒道。 方元不理他,看似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处,实际上,他的心思还陷在沈雁那一笑里,旁人说的话,都被隔绝在了脑海之外。 有人出头之后,立即有些来客随声附和,他们巴不得方元的可怕报价被青月商会抹去,这样自己才有可能重新参与竞价。 叶佩珊也没想到,方元竟然随随便便就报出了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价格。 青月商会在长风城的历次拍卖会上,单件拍品所拍出的最高价格也不过堪堪接近八万两黄金。 方元这一喊,就打破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 这也全赖方元对钱财实在没什么概念,这个价格,完全是乱喊! 叶佩珊心中飞快地做了一番计算,在底下众人骚动之前,出声道:“这位客人,请恕佩珊无礼,由于您的报价已经超出了青月商会历次拍品单价的最高纪录,所以我不得不跟您确认一下,若您成功拍得此物,是否能在拍卖结束之后,便跟我青月商会完成钱物交易?” 就算叶佩珊心里有多么不情愿再得罪方元,也得这么问上一句,不然不仅别的客人不干,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她也担待不起。 方元回过神来,他倒未曾预料到,自己的报价会引发这么大的反应。 但他并不在乎,沈雁有话在先,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拍下这块石头,那么早一点吓到别人和晚一点吓到别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方元便道:“我想以物竞价,不知青月商会能否为我准备之物,估一估价?” 一件黄级下品法宝飞虹赤羽鞭,能拍出三万五千两黄金的价格,沈雁交给他的无意心经可是玄级下品心法,足足高出了一个大品阶,而且又是功法之中较为珍稀少见的心法,兑个十万两黄金应该不算过分。 方元心中有此把握,所以面色沉着,叶佩珊见他如此淡定,不禁眼露异彩,她相当好奇,方元会拿出来什么样的宝贝。 叶佩珊正欲开口,派总管事过去为方元所持之物估价,忽然,有一道威严的中年男声响彻全场。 “不必估价了。” 这道声音自二楼某间包厢中传来,当中含有的威势,虽不及方才沈雁出声时的强盛,仍有一种叫人心惊的压迫感。 那人继续道:“我以一本黄级上品武技,来交换这块石头。” 这话一出,大家真是惊得连嘴巴都合不上了。 这可是黄级上品武技! 历次青月拍卖会上,用来压轴的拍品,也不过是黄级中品左右! 现在为了一块无品级的石头,前者出了十万两黄金,后者直接拿出了一本黄级上品武技。 今天来参加青月拍卖会的人,都是疯子吗? 其他人惊怔万分,唯独方元面露厌恶之色。 他冷声斥道:“你说不估就不估?没人教过你什么叫先来后到?” 方元却没发现,这人的声音一响起的时候,沈雁面上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他缓缓松了一口气。 那人的气势里陡然带了几分怒意,但似乎在顾忌着场内的什么人,终究是按下了火气,不屑道:“笑话!拍卖场上,有何先来后到,难不成你手里的破烂玩意儿,还能高过黄级上品?” 不单他觉得不可能,在场的其他人,都觉得不可能。 这会子底下已经有了琐碎的窃窃声:“那是陈家的包厢吧?” “看样子,是那位吧……” 言语之间,极为忌惮。 方明诚再也顾不得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蓦地起身,疾步走到方元身前,急声道:“方元,你别跟他争!” 方元诧异了一下,道:“为何?” “那人应该是陈家的外姓长老石昊空!”方明诚放低了声音,“他是陈家称霸长风城的最大倚仗,听说,是从上界下来的……实力深不可测!” 陈王李顾白,陈家位于五家之首,在长风城风头无二。既然能成为陈家的最大倚仗,这个石昊空的实力,可见一斑。 方元面色不变,平静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方明诚高悬起来的心才放下去一点,就听见方元朗声道:“要是我拿得出来呢?不如你就把你手里那本破烂玩意儿送我?虽然只有黄级下品,拿回去用来糊墙倒也凑合。” 方明诚:…… 这叫有分寸??? 这下子,全场直接陷入了死寂。 没人知道该作何表情才算恰如其分。 这个不知来历的神秘少年,实在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石昊空怒极反笑:“好,好!那我就看看,你能拿出个什么东西来!” 方元丝毫不动容,他面向叶佩珊,催促道:“佩珊小姐,何时开始估价?” 叶佩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抱歉,我这就为您估价。” 说着,她径直走下台来,看来是要亲自为之。 在众人一眨不眨死盯着的目光里,叶佩珊走到方元身边,微微欠身,道:“不知客人带来的是什么物品?” 方元颇为随意地从怀里摸出一本书递给她:“喏,就是这个了。” 叶佩珊接过来一看,泛黄的封皮上写有无意心经四个大字。 竟是一本心法? 叶佩珊心中震动,忍不住道:“敢问这本心法……是何品级?” 方元微微一笑,倾身到她耳边,轻声道:“玄级下品。” 他将声音大小控制得恰到好处,只有叶佩珊能听见。 叶佩珊听了之后,整个人都定住了,甚至连眼睛都忘记要眨。 徒留周围众多殷切视线焦心地等待,他们不知道叶佩珊和方元到底说了些什么,这会儿简直是好奇得抓耳挠心。 叶佩珊怔了良久,才从震惊和狂喜中回味过来,几乎都顾不得失礼了,急促道:“此话当真?” 若是真的,这将是长风城中出现的第一件玄级宝贝,而且,是诸类宝贝中价值极高的心法! 方元道:“自然是真的,你若不信,大可以自己翻一翻。” 其实方元压根不知道叶佩珊要怎么判断这本功法的品级,反正沈雁说是玄级下品,那就是玄级下品。 叶佩珊见他笃定至此,不再有任何疑虑,甚至连手中的这本心法都没有再翻动一下。 她看了一眼方元身边始终保持沉默的阿年,将无意心经交还到方元手里。 方元还没来得及露出疑惑的眼神,便见到叶佩珊站直了身子,面向场内诸人,尤其是二层石昊空所在的那间包厢,沉声道:“只要这位客人愿意出价,无论第十八件拍品拍出何等价格,我们青月商会将全部担下!” 这句话一出来,已是彻底得罪了石昊空,乃至石昊空背后的陈家! 而叶佩珊神色果决,毫不犹豫,光是这份胆色,就叫人钦佩不已。 她已经险些得罪了那位前辈一次,不能再错过眼前这次弥补过失的绝佳机会。 陈家虽然势大,但青月商会亦是一尊庞然大物,区区一件拍品的归属,不至于让陈家大动干戈。 而石昊空就算再厉害,毕竟已经是陈家的人,可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前辈,在长风城中,似乎并无什么有名有姓的落脚之处。 就凭这个,她叶佩珊也要搏一搏! 所有人都屏住声息等待着石昊空的回应,但奇怪的是,石昊空并没有再出声。 直到这次拍卖会落幕,石昊空所在的包厢,都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第十八件拍品,最终由方元购得! 但拍下的价格却未公布,全场数百人里,只有方元和叶佩珊二人知晓这本玄级心法的存在。 由于这一件拍品的竞价过程太过离奇,令后面两件压轴的拍品黯然失色,只得草草收场。 不过叶佩珊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那两件拍品上面,拍卖会结束之后,她立刻找到了方元,将玄级心法和无名石头的交易敲定,心中大石才落了地。 叶佩珊心中喜悦万分,方元亦然,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把石头交给沈雁。所以在叶佩珊语带深意地问他需不需要商会派人送他回去的时候,方元果断拒绝,和阿年一起匆匆离开了青月商会。 两人出门之后,趁着夜色阑珊,方元在阿年不注意的时候,直接将无名石头收入了弥天戒中,然后向沈雁传念,邀功似地告诉他,自己不负所托。 沈雁的心情似乎很好,带着笑夸奖了他,又让他和阿年分头行动。 方元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依言照做,于是阿年原路返回武院,他则拐入另一条小道,朝着与武院相反的方向而去。 等阿年离开,沈雁才对方元道:“这块石头对我用处极大,再过一会儿,我便要进入静修了,静修时,即使你进入弥天戒,也感受不到我的存在,至于我何时醒来,还没个定数。” 这就意味着,方元可能要有好一段日子,见不到他了。 方元听他这么说,心里涌起阵阵不舍,但仍是由衷地替他高兴。 静修,听起来终归是件好事。 他的声音轻而坚定:“我会好好修炼,等你醒来。” “我也会好好静修的。”沈雁轻笑道,“对了,一会儿我进入修行的时候,你可能会受到波及,短暂地昏迷过去,这也是我让你和阿年分开行动的原因,你醒来时不必惊慌,不会有事的。” “好。” 其实方元的心里,隐隐漫上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但沈雁轻描淡写的话语,不知不觉盖过了他心头的那几丝惊栗。 而沈雁口中的一会儿,很快就到来了。 当方元再次拐入一条幽深小巷时,他身后卷起了一阵无端的狂风,当中裹挟着阵阵阴冷杀机。 沈雁便知道,他一直在等的那个人,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在那人彻底现身之前,沈雁分出一股神念猛地侵入方元的心神,他毫无防备,登时晕了过去。 方元忽然瘫倒在地,倒把刚刚现形的那人吓个不轻,他个子颇高,很是消瘦,面容沐在皎洁月光下,看得出来模样平平,约莫四十来岁,这会儿显出了几分茫然失措。 从青月商会出来开始,跟踪了方元一路的人,正是拍卖会上被方元当众呛声的石昊空。 石昊空被眼前变故惊到,甚至不敢上前探一探方元鼻息,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低声试探道:“是哪位前辈在此?” 这时,一道他曾在拍卖会上听见过的声音凭空响起。 “难得你还知道我是前辈。”沈雁声音沉静,“四十三岁才晋入凝丹境,我若是你,早就羞愧自尽了。” 石昊空脸色大变! 他颤声道:“是你!你——你不是在那个小子身上吗?为何又出现在这里……不,不对!你是故意诱我来的!” “虽然修为实在差劲,你倒还不算太笨。”沈雁淡淡道,“好了,休要多言,放开心神戒备,我要借你身体一用。” 事实上,沈雁看上的,根本就不是这小小拍卖会上的任何一件拍品。 而是出席这次拍卖会的来客中,修为境界最高的那几人! 无论是他借阿年之口出声,还是交给方元玄级心法,并让他全力去抢那块无名石头,都是为了引起那几人的注意和兴趣。 沈雁很清楚,虽然长风城位于凡俗位面,但好歹是一座主城,每天从玄灵位面因着各种缘由来到下界的高阶武者不知凡几,在长风城里,必然是隐藏了一些高阶武者的。 像青月拍卖会这样的场合,总有一些高阶武者会隐在暗处,看看有没有什么宝贝能入眼。 而第十八件拍品,一块鉴定不出品级的石头,最能撩动这类人的心弦。 毕竟谁不期待天降异物无人识,落己手中却成宝呢? 所以当沈雁听到拍卖会上出现了这类拍品的时候,就知道今日定能成事了。 无名石头的诱惑是其一,玄级心法的刺激是其二,虽然方元说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以石昊空的修为,不可能听不到。 然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拥有玄级心法却甘愿去换取无名石头的方元。 方元做出如此举动,必定会叫人思索这无名石头究竟有多大用处,以及他身上还藏有多少宝贝? 沈雁假装附身阿年,会令心怀觊觎之辈对阿年退避三尺,如此一来,阿年不会受到波及,同时高深莫测的阿年与方元的结伴又分开,更能令人从中得出一个错误却合乎情理的结论:方元结识神秘人物阿年,所以拥有了高阶宝贝,但他和阿年并不相熟,阿年不会庇佑他。 一切的一切,都会将那些潜藏的老怪,引向一无所知的方元! 不过沈雁本以为今天怎么着也能引出两三个这样的高阶武者,没想到其他几人谨慎得很,默默看着这个出头鸟石昊空的一言一行,好在石昊空确实贪心,在拍卖会结束后果然跟上了方元,意图杀人夺宝。 他却不曾预料到,自己所有的举动,早已落入了沈雁的算计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石昊空面如死灰,连连道:“不!前辈不可!不可啊!” 借他身体一用?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夺舍! 沈雁就笑:“有何不可?石昊空,既然你受贪念驱使,走上了这条路,便该做好为之付出代价的准备!”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在凄清夜里泛着冰冷寒意。 石昊空心头滴血,悔恨万千,他知无可挽回,索性身形暴退,企图逃离此地,搏得一线生机。 可下一秒,他就如断线风筝一般,僵在原地,紧接着直直跪倒在地! 石昊空双手抱头,口中痛呼,双眸中隐隐现出猩红血色。 月色清辉里,断断续续的哀鸣似乎尽数隐没了,一切声响都变得渺远。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等到石昊空镇静下来,缓缓站起身的时候,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仍是瘦高的个子,看起来却只有二十来岁了。 五官还是普普通通,不甚出众,神情中透出一股久不知世事的生涩。 他僵硬了许久,似乎才渐渐地接受了眼前这片再真实不过的天地。 月光落在身上,照亮了苍白的肤色,渗着微微透骨的凉气。 然后他终于从恍然里回神,面上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五官便一下子鲜活起来,眼眸透亮得宛如淌过星河。 沈雁伸出手,很慢很慢地张开五指,感受着风和夜色从指缝间流过。 真的太久没有见过,能够笼罩自己的月色了,他想。 41、第四十一章 方元从纷乱梦境中醒来的时候,已是天明了。 他有些迟缓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还结着整夜寒气凝成的露水。 再看看四周,是一条陌生的寂静小巷。 晨曦清透,淡色微光洒在他身上,暗沉又沁凉,便因之生出种恍惚的情思来。 方元下意识出声唤道:“……沈雁?” 无人应声。 方元愣了愣,想起来沈雁昨日说过的话,但到底是存了些侥幸,他见四下里无人,直接身形一闪,进到了弥天戒中。 弥天戒里一如往常的宁静,方元出现在沈雁惯常呆着的花圃边上,花圃里仍是花草繁盛,长势很好,却不见了天天打理它们的那个人。 方元憋着股劲,索性在弥天戒里到处走,绕着圈想要找遍每一个角落。 没走多久他便停了下来,平日里方元觉不出来,此时有心寻人,才发现弥天戒中的空间极为宽广,他根本走不到边。 片刻后,方元总算冷静了下来,知道沈雁所言不假,他静修之后,方元真的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 现下空茫一片的弥天戒里,只有他孤身而立。 方元心头漫起万千惆怅。 与沈雁暂别后,他的心情比昨日预想过的那般不舍,还要难过许多。 方元记得自己上一次这么失落,好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那时母亲因病去世,他彻底没了倚靠,那几日他惶惶然不知该如何度日,整天坐在家门口,一双明亮的眼睛怔怔望着路边尘土飞扬。 他好像是孑然一身地等待着谁来,又好像清清楚楚地明白,谁也不会来。 枯坐了很久,方元才慢慢站起来,然后他开始去山里捡柴火,识野草,猎野物…… 他跌跌撞撞地学会了独自生活,接着便不知不觉地一个人长大了。 年岁渐长,方元便愈发觉得,生而在世,一定要有足够的能力,才能护自己周全。 但他没钱没势,连人缘都没有,唯一可以依赖的只剩下武力。 或许是天道垂怜,无人提点也没有任何修行法门的方元,仅靠自己摸索,竟然就跨过了武道修行的第一道难关,成功晋入了淬体境一重。 他也因此被传为天才,方氏族长方宜年亲自来接他回本家,此后,一切都变得光明顺遂,他不必再为生计发愁,有了很好的修炼资源,有了宽敞的大屋,有了一群或喜欢自己或讨厌自己的亲人。 方元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命运转折显得很平静,他知道这是等价交换,是自己的天赋所换来的重视。 而七岁时坐在家门口的那个方元,始终是孤身一人。 后来他再度遭逢变故,修为停滞,看起来,这些富足的日子,又要如泡影幻灭。 被方正奇等人踩在泥地里的时候,方元挣扎了,反抗了,可无力回天。 方元平静地看着那气息恐怖的一拳猛烈袭来,他并不怨恨任何人,他只是在想,如果还有来生,他一定会尽力了断这辈子的恩怨,然后学着一个人活得更好。 十五岁时生死一线的方元从没想过,时隔数年之后,早就不再盼着谁人忽然到来的他,却真的遇见了一个他此生所见中,最叫他难以忘怀的人。 那个人救下了即将身死的自己,而漫天雨水穿透了他虚影般的身形。 在那一刻,方元几乎分不清自己心间满溢的复杂情绪里,究竟是庆幸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无论如何,那是他生命中最幸运的一天。 然后,方元初次进入弥天戒,忍不住问沈雁是不是从小就呆在他身边,沈雁说是,只是最近才醒来。 方元听见他说是的那一瞬间,忽然就很开心。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 即使那人一直沉睡着,并未参与他的人生。 幸好沈雁在他彻底闭眼之前苏醒了。 幸好那个年纪很小的方元,在某个吃力地拖着猎物上街贩卖的遥远黄昏,在汹涌熙攘的人潮里,捡起了这枚滚落到他脚边的黑色戒指。 可是不知道沈雁这一次……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方元从弥天戒里出来,走了很久才回到武院,一路上思绪游离,脸色黯然。 他回到所住的小院,轻轻推开门,轻微的吱呀声一响,院中便有一人惊得站起。 方元一愣,看清是阿年。 小院里有一方小小石桌,和四个石凳,阿年本来是坐在石凳上,听到声响才猛地站了起来。 方明诚坐在他对面,趴在石桌上昏睡,但睡得很浅,被他的动作一吓,就惊醒过来。 两人都是面色疲倦,尤其阿年,简直像是一夜未眠,此刻见到方元回来,两人的神情才骤然放松下来。 方元迟疑道:“你们在等我?” 阿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面上露出一丝安心的笑容,微微摆了摆手。 倒是方明诚,神智清醒了之后,表情颇有几分薄怒,他提高了音量道:“你一晚上跑哪儿去了?” 方元是真的没想到,这两人为了等他回来,竟在院中守了一夜。 虽然迟迟未归并非他的本意,方元还是心生歉疚,他道:“实在抱歉,我事出有因……” 方明诚怒气不减,全然是兄长的姿态:“好端端的干嘛要跟阿年分开走?事出有因也不行!你知道你在拍卖会上出了多大风头吗?有多少人盯着你!” 他絮絮念叨的模样很有严父风范,阿年就笑,他不打算掺和这兄弟二人的交谈,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屋子,又将手拢到耳边做了个入眠的动作,示意自己要回屋睡觉,就转身进屋了。 于是院里剩下方元和方明诚两个人。 方明诚难得气场全开,一拍石桌,劈头盖脸地把方元教训了一顿,方元也难得没有乱说话,老老实实地站着挨训。 方明诚道:“昨天我让你别跟石昊空争,你偏争!你知道石昊空的实力到底有多强吗?!” 方元摇摇头:“不知道。” “他至少是凝丹境的武者!”方明诚用力强调道,“你知道什么是凝丹境吗?比我们这区区淬体境,整整高了两个大境界!一根指头就够把你我碾死了!” 方元确实不知道石昊空是这等修为,此时想来,的确有些后怕。 还好石昊空并没有来找他麻烦。 他想了想,道:“青月商会为我估价之后,那个石昊空好像就没动静了。” 方明诚表情严肃:“岂止是没动静,他根本就是不见了!” “啊?” “昨天你和阿年走得急,我没跟上,就想留在青月商会里打听一下消息。”方明诚道,“好在梨花姐人脉广,帮我打探到了一点风声,说是石昊空没和包厢里的陈家人一起走,自己先离开了。” “梨花姐?”方元捕捉到了敏感信息。 “我让你问这个了吗?!”方明诚心里一虚,色厉内荏道,“一听到石昊空不见了,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他八成是去找你麻烦了。我急匆匆赶回来,看见院里有亮光,刚松了口气,才发现只有阿年回来了,你居然一个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方元诚实道:“我走到半路上,睡着了,早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巷子里,一切完好。” “……”方明诚拍桌怒吼,“你当我傻?” “我真的是在巷子里睡醒过来的。”方元指天发誓。 方明诚看他态度诚恳至极,一时间也半信半疑起来,他辨不出真假,索性没好气道:“不管了,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人没事就行。本来我和阿年是想出去找你的,可长风城那么大,没处找起,只好在院子里干等,我们都想好了,今天傍晚前你要是还没回来,我们就去陈家要人!” 方明诚说得又怨又气,里头暗含的关心却掩不住。 方元心中涌上一阵暖意,沈雁消失所带来的沉郁也冲淡了几分。 “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今后再有什么事,我一定提前知会,不让你操心。”方元定定看他,“我知错了,多谢诚哥。” 不是开玩笑的哥,而是身为兄长的那个哥。 诚哥居然有点脸红。 他立马背过身去,一甩袖子,哼了一声道:“用不着你谢,我要去睡觉了,你去替我向董武师请个假!” 方元便在他身后带着笑应了声好。 一直到第二天的早晨,方元都安安分分地呆在长风武院里,没有外出。 一是方明诚的千叮咛万嘱咐,据他从殷梨花那里得来的消息,石昊空这两天仍未回到陈家,或许,就候在武院外伺机而动。 二是方元的心情恹恹的,本身也没心思往外跑。 若是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又忽然失去了对方的一切影踪,难免无法适应。 这一天多的时间里,方元去功勋堂交了阿年发布的那个任务,然后就进入了弥天戒中,不眠不休地修炼着武技。 到了第二天上午,方元简单地收拾了随身行囊,看方明诚不在屋里,去上武技课了,方元就给他留了封信,简单写明了自己要去长风城外的古陀寨办件事,不日即回,还留下了五枚化瘀丹赠他。 阿年那个任务的酬劳,共有十枚化瘀丹,原本方元打算都送给方明诚,但现在事情有变,还有五枚,他决定自己先收着。 原本他若只是去交换物资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但他的真正目的是想弄清楚悲叶花与悲问花的关系,不知道能否顺利成事,会不会碰上什么波折,再加上青月拍卖会的风波在前,他必然要做一些准备。 将到巳时,方元带上扁扁的包袱和那块任务木牌,去了武院的物需堂。 他在偌大武院里绕了半圈,才找到了隐在不起眼之处的物需堂。 在长风武院的学员看来,五堂一阁中的物需堂,算是相当边缘的一堂了,因为它专司长风武院与外界诸势力的物资互通,发布的通常是些没难度更没意思的跑腿任务,既不像晓生堂的外出任务那般惊险或有趣,又不像执法堂的院内任务有着丰厚油水可捞,落了个不尴不尬。 物需堂门庭冷落,人迹寥寥,方元也没心思细看,直直往里走,但还未跨进门口,他就被人喊住了。 “方元,留步!” 方元扭头,发现是数日未见的执法堂管事邱少卿,他疾走两步,拦在了方元面前。 方元对此人印象不佳,这会儿蹙眉道:“邱管事有何贵干?” 邱少卿不在意他口气的生冷,急急道:“古陀寨的任务,你别去。” 方元怔了一下,邱少卿怎么知道他接了古陀寨的任务? 邱少卿见他不语,又主动道:“我跟古陀寨打过交道,知道他们难惹,这段时间寨里更是出了不少事,你还是别去为好。” 邱少卿的话里并不带什么恶意,反而满含关切,方元略略放下了戒备,斟酌了一下语气,道:“邱管事似乎很关注我的事?” “我……”邱少卿脸色一僵,慌忙道,“不只是我,你以那等威风考进武院,武院里有太多人都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了。” “哦。”方元想了想,邱少卿作为执法堂的管事,想要弄到任何一个学员所接下的任务名目,应该都容易得很。 他便道:“多谢邱管事好意提醒,但我既然接了任务,就得完成,况且我只是去换个物资,古陀寨不见得会把我怎么样,麻烦让让。” 邱少卿一咬牙,身形纹丝不动,他沉声道:“不光是古陀寨,你前两日在青月商会上闹出那么大的事端,你可知有多少势力在对你虎视眈眈,你一出武院,他们一个个都会扑上来!” 说到后头,他的话里已是带了几分责备之意。 方元心中掠过一丝诧异,这话要是方明诚来说,正常得很,可是邱少卿怎么会对他说这种话? 方元道:“邱管事,我并不是执法堂的人。” 言下之意,他管得太宽了。 邱少卿面上泛起几抹无奈,道:“方元,我只是好意规劝……” “我心领了。”方元打断他的话,“如果邱管事没有其他事的话,恕我不能奉陪了。” 说着,他直接从邱少卿身旁绕了过去,快步走进了物需堂。 邱少卿似乎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在他身后喊了一声:“方元!” 这声唤里,混有诸多复杂交织的情愫。 方元并不理会,也没有回头。 他在邱少卿面前的时候,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只想逃开那人细长眼眸中墨色沉沉的注视。 何况,就算在武院外真有一堆不怀好意的势力在等着他,方元也不愿意因此放弃这趟古陀寨之行。 他逃得了一时,也逃不过一世,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而且他若错过了这个以长风武院派遣之人的身份,光明正大进入古陀寨的机会,往后想要再问悲叶花的来历,恐怕就难了。 巳时一刻的时候,方元在物需堂领完了物资,可以正式启程。 出乎他意料的,这批物资竟是五十余枚不同种类的丹药。 这明明是长风武院,怎么把丹药作为兑出去的物资? 物需堂的人显然不准备同他解释,给了他一块刻有物需堂三个金字的令牌,然后叮嘱他路上小心,到了古陀寨后要以礼待人,切莫生事,只要持着令牌找古陀寨的药堂孙长老,声称前来换取悲叶花便可。 方元一一应下,牢记在心,小心地收好了这批丹药与令牌。 物需堂已经遣人在武院门口为他牵来了一匹快马,方元从物需堂出来之后,来到武院门口,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古陀寨位于长风城以东百余里,方元骑快马过去,也需要一日多的光景。 他一路策马出城,路途之中,一直在留意着周围的动静,看是否有人形迹可疑。 不过奇怪的是,方元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样,他仿佛没有被任何人留意,安安稳稳地出了城。 难道是长风城中的诸多势力都如此收敛,并不准备对他出手? 虽然方元应该为之松口气,可相反的,他心里却产生了一股毫无来由的不安。 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事。 出城之后,方元在官道上驰骋数里,便进入了大片开阔无际的平原。 天高云淡,凉风飒飒,吹起满目泛黄的野草,正是一派秋日风光。 方元无心享受这份闲适,他紧握着缰绳,眉目冷峻,神情中一直存有一丝警惕。 他离开长风城越远,面上的防备之色也就越浓重。 方元发现,他经过的途中,时不时便会出现一些打斗过的痕迹。 若是一两处也就罢了,还能称之为偶然,可他一路看下来,怎么也有十余处交过手的痕迹。 方元下马仔细探查过数次,确认了这些痕迹才留下不久,至少就是在这两天出现的。 更重要的是,这些痕迹一路延伸下去,与他要去的古陀寨,俨然是同一个方向! 这究竟是一个巧合,还是与他有关的陷阱? 一头雾水的方元不禁心生焦躁。 这种身陷离奇境地却毫无头绪的憋屈感受,着实令人难以忍受。 唯一值得方元庆幸的,恐怕是随着他的一路快马加鞭的前行,路边所能见的打斗痕迹,也越发新鲜起来。 譬如刚才见到的那一处,方元可以断定,交手之人离开此处不到一个时辰!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正在接近一个谜团的中心? 方元心中振奋,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 自上午从长风武院出发后,为了追溯这一路不断的线索,方元根本无心顾及其他,满脑子只想着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一路疾行,竟是几不停歇地驶出了七八十里,而日头也从东移到了西,开始下沉。 身下的马儿都快累瘫了,自己也着实饿得不行,方元这才放慢了速度,四下里看看是否有能打个尖的茶摊酒肆。 好在他已经基本驶过了大片荒无人烟的平原,略微向前行了一阵,便在官道与野路交叉的口子上,看到了一处竹棚搭起的酒家,杆子上插着一面破旧旗子,上书一个酒字,被秋风刮得猎猎作响。 方元下马系好栓绳,嘱咐迎上来的店小二给马儿喂上一把草料,就径直进了竹棚里。 此处偏僻,大多都是赶路赶累了的行客在此歇个脚,这会儿不到黄昏,算是不上不下的时间段,竹棚里人气不旺,只有零星几个客人。 方元粗粗地扫了一眼,估计里头主要都是挑货的伙夫,正聚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但不知为什么,他们的嗓门并不似寻常山野汉子那般响亮,反而刻意放轻了,连面上的神情,都带着几丝对他们来说甚是罕见的柔和。 方元暗自称奇,随即若有所感地朝另一个方向看去。 那里还有一个年轻男子,独自坐在靠近大路的那一侧,眉眼低垂,正提着小壶往杯里斟酒。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可那人做起来,却有一番难以言说的韵味。 他的动作轻而舒缓,酒液从壶嘴里缓缓落下,倾入杯中,发出极轻的汩汩流水声,澄清的酒液在白玉般的杯壁里渐渐升高。 方元呆了半晌才发现,自己竟然看着一个陌生人斟酒,看得不舍得移开眼。 那人直令周身空气都宁静下来,刹那间一切风景变作失色的附庸,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与杯中酒。 当真是气韵天成。 那人斟完了酒,顺势抬头,便看见了方元有些出神的目光。 方元也看清了他的相貌,容色平平,却不损半分风采□□,眸中流光皎洁,摄人心魄。 他似乎并不讶异方元的注视,神情反而还放松了许多,朝方元轻轻比了比手中的酒壶,然后再不看他,专注地望向了竹棚外悠远寂寥的天光日色。 这一连串反应如行云流水,自然得犹如见到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方元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分辨,就被殷勤凑上来的店小二叫回了魂。 “客官,客官?” 方元强按下翻涌上来的种种感受,低低地应了一声,随便挑了个位置入座,要了几个馒头,点了盘菜,催着赶快上来。 他叫完吃食,想了想,又鬼使神差道:“再来壶酒。” 其实他长这么大,从未沾过一滴酒。 小二道了声好,转身正要入后厨,又想起什么似的,对方元打趣道:“那位客官,实在是好看吧?” 他面上带了些促狭笑意,显然是记着方元刚才的失神。 方元有些不太好意思,低声道:“嗯。” “其实客官你才是相貌堂堂。”小二兀自感叹道,“但就是奇了怪了,独独看着那位客官,才叫人觉着丢了魂魄……” 他苦恼地嘀咕着,慢悠悠地走开了。 徒留方元坐在简陋的桌子旁,有些愣怔地走着神。 这会儿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些粗野伙夫会有那么不合常理的言行举止。 因为有那样一个人物近在身边,谁也不愿胡乱出声,生怕惊扰了那如画一般的韵致。 霎时间,他甚至想起了沈雁。 如果沈雁也可以如此真实地出现在尘世里,一定,会是更惊人的风姿吧。 小二先拿上来了一壶酒。 方元盯着眼前小巧的酒壶,有些不知所措。 他要酒完全是一时兴起,哪里知道该怎么喝,万一醉过去怎么办? 方元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起酒壶往杯里倒了酒。 可倒酒的时候,他脑海里却反复回想着那人朝自己比酒壶的动作,好像是刻进了心里似的,抹也抹不掉。 他忽然很想转头看那人一眼。 方元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连忙将杯子凑到唇边,欲要掩饰般急匆匆地喝了一大口。 这下子,辛辣微苦的酒液直入肺腑,火辣辣的烧灼感,他毫无防备,被呛得连声咳嗽起来,模样颇为狼狈。 然后他听见一阵清朗的笑声,自那人的方向传来。 方元的面上,顷刻间红了一片。 一定是被酒气熏红的,他想。 正好小二适时地拿来了馒头和菜,方元松了一口气,低头猛吃起来。 唯独那抹掺着醉意的悸动,始终在心头盘桓着挥之不去。 方元埋头吃饭的时候,那人一直在慢慢喝酒,竹棚里的其他客人仍旧好声好气地谈天说地,倒是一副平淡安逸的景象。 直到,通往长风城的官道那里,隐隐传来一阵成群的急促马蹄声。 旁人并未见怪,方元一下子直起了腰,他对这条道上发生的任何事,都极为在意。 接着,他听到一阵往外走的脚步声。 方元条件反射般朝那人所坐的位置看去,桌上只余酒壶酒杯,和一点碎银。 那人出了竹棚,竟是直直朝着官道方向去了! 方元微怔,难道一路上留下的打斗痕迹,有他一份? 那人出去之后,不远处的数道马蹄声皆是骤然中断,马儿被突然勒停,朝着空中唏律律地急声打鸣。 看来是骑马之人遇着什么变故,下了马,其后便再无动静,沉寂得叫人心慌。 这般不寻常的举动,间接证实了方元的猜想。 看那人的不凡气质,说是武道修为厉害的高手,大有可能。 方元心道他与这人并无什么渊源,想来,这一路打斗跟自己是没什么关系了,纯属巧合。 他悬起的心神,刚松下一些,又紧张起来。 骑马者来势汹汹,且为数众多,那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天公像是也知道官道那处弥漫的紧张气氛,原本就临近黄昏的暗沉日色,更是灰暗下来,布满了密云,大雨将至。 方元怎么也消不去自己脑海中浮现的这份担忧,口中的吃食都变得索然无味了,他思虑片刻,从怀里摸出一粒碎银放在桌上,起身出了竹棚,牵上了尚在咀嚼草料的马儿,向着官道那里赶去。 他对自己的解释是好奇。 好歹他也不停歇追了一路,现在既然寻到了线头,理应去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端。 方元都不敢骑马,怕马蹄声惊动了或许正在交手的那几人,他屏息凝神,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异样响动。 在他看到那一群无人驱使的马儿之后,终于,听见了一阵相当激烈的打斗声,隐约伴着阵阵痛呼,从道边密林中传来。 单是这马,就有数十匹! 方元心中一紧,将自己的马胡乱系在树下,急忙朝着林中追去。 周身树木遮天蔽日,甚是蓊郁,方元穿过悉悉索索的枝叶丛,小心翼翼地循着声源摸去。 他很快找到了。 前方林中有一处较为开阔的空地,就在此处,竹棚中所见那人,正被十余人围攻! 据方元的观察,这衣着相近的十余人,至少都是淬体境六重修为! 方元不禁骇然,这是长风城中的哪顾势力?如此大的手笔,一口气派出了这么多高手,只为了围堵一个人? 而此人实力的确强悍,这等劣势,都不落下风,时不时还将敌人打得哀叫吐血。 若换作他被围在当中,只消几瞬,必然连命都没了。 可方元再看下去,就知情形不妙,那人的修为自然极高,但出招的架势并非十分流畅,有种怪异的迟滞感,所以总不能将力道完全发挥。 而对手又实在太多,慢慢地,他就有些吃力起来。 与之交手的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出手更为凶狠毒辣,招招要致他于死地! 十余人一并下了狠手,那人分身乏术,躲闪不及,生生挨了一掌,口中溢出些微血丝。 方元见此情状,心间漫上一阵难以自控的慌乱,堪堪才遏制了自己想要冲进去助阵的念头。 他知自己这会儿闯进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那人再强撑下去,必定要遭。 方元心神一动,有了主意,他飞快地运转起无尽天诀,将所有力量尽数蕴于声音中,又压低了声线,令这道声音显得厚重威严,他冷声道:“何人在此作乱,扰我吃杯清酒?” 前半句是为了暂时吓住那连下狠手的十余人,后半句则是想要试图提醒那人自己的身份。 虽然方元不晓得此举到底有没有用,但总比束手无策地干等在暗处要好。 巧的是,他出声之后,阴云密布的空中,忽的打起了一道闪雷,随后落下细细雨丝。 双重惊变之下,交战之处真的静了片刻。 因这道话语传自郁郁葱葱的丛林深处,仓促之中不作深思的话,真有几分唬人的意味,令人捉摸不透究竟是何人出的声。 这十余人陷入了惊疑,被他们围困的那人,面上却露出了沉沉笑意。 方元开口的那一霎,他就察觉到了来人身份。 他好似早已知晓,会有那么一个人,跟在身后急急追来,然后故弄玄虚地为他出声解困。 因为以他对方元的了解,方元因着修为能力所限,不敢妄动,也只能想出这个空口套白狼的法子了。 这个摸透了方元心思的人,自然是换了面貌的沈雁。 趁着周围数人分神的当口,沈雁全力一击,将他们掀退数尺,飞快向着方元匿形之处遁去。 沈雁的身形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掠到了措手不及的方元身前,他沉声道:“走,上马。” 方元惊得来不及回答,沈雁就直接拉着方元朝林外奔去。 那十余人立即知道上了当,怒喝数声,起身追上来。 耳边风声呼呼,身旁气度非凡之人在侧,方元有点晕,不晓得是喝了酒的后劲,还是眼里心上,再度晃了神。 他被这陌生人拉扯着前行,竟不觉突兀反常,仿佛该当如此。 数息之间,两人便出了密林,沈雁见到树旁拴着的马匹,知道是方元所系,直接飞身上马。 方元与他配合默契,伸手去 42、第四十二章 部分读者你好,如果你是在晋(jin)/江(jiang)原创网以外的网站上看到本章,并且在得知此为非法的盗文网站,又看到了残缺不全的上一章后,仍不打算去本文唯一授权发表网站——晋(jin)/江(jiang)原创网购买收费章节的话,那么本文不是写给你看的,也不欢迎你看。 恕我直言,如果说盗文网站是偷人血汗的丧尽天良鼠狗辈,那么你就是一个食人血肉的帮凶。 被我气到请来晋(jin)/江(jiang)原创网的vip章节下留言喷我,否则请憋着,你没资格反驳,谢谢:-) 第四十二章 方元依言唤道:“任兄。” 沈雁低低应了一声,面上的笑意更浓,衬得一双泼墨眼眸亮若晨星。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四下漏风的破旧荒庙里,静得只余眼前的风景。 方元忽然有点臊得慌,他觉得脸上发烫,脑袋也开始晕晕乎乎的。 好像回到了沈雁还在身侧的那时候。 那是逼仄的小巷,斜照进来的艳红夕阳,风拂动插把上冒出来的稻草,糖葫芦外的暖金糖衣,泛着透明温润的光。 他微微倾身看向自己,声音温柔地道谢。 方元想,自己肯定是喝醉了,而且还醉得不轻。 他努力平复摇曳的心笙,镇定道:“任兄,我方才喝了酒,怕是醉了,有些站不稳,我先去歇息片刻,劳烦你先守着,一会儿我来替你。” 沈雁也不戳破,点头道:“好。” 方元就去了离沈雁最远的角落,窝起了身子,脑袋埋在膝盖里。 沈雁看着他的动作,差点笑出声。 真是醉了酒的人,谁会甘愿承认自己醉了呢? 沈雁虽然有了副模样陌生的壳子,但以神魂姿态生活了万年的他,早就不拘于肉身的外貌了,那种万中无一的气质渗进了灵魂深处,藏也藏不住,何况,他亦没有刻意遮掩。 只是不晓得,方元会不会认出他。 沈雁随便择了一个角落坐下,仰头看着墙外飘进来的雨丝。 天色已经暗透了,月儿高挂,繁星闪烁,雨势缓了许多,绵绵密密地垂落,在地上积起一个个小小的水洼。 或许是白天骑马赶路太累,又或许是这处僻远荒庙里的气氛太沉静,方元居然一不留神睡了过去。 他的呼吸声漫在湿润的空气里,像结了一层朦胧的薄雾。 沈雁坐在方元熟睡的不远处,有些出神地望着尘土杂乱的地面。 地上被月光映亮,庙外的树干枝桠倒映进来,树影在夜雨里微微摇晃。 除此之外,还有他的影子,被拉长了,拓在纷繁树影中。 他终于留下了应有的痕迹。 沈雁的心上涌起久违的雀跃,像小孩儿尝到了期盼很久的糖。 一夜很快过去。 清晨,方元从睡梦中醒来,揉揉眼睛,呆了片刻,才发现自己竟然睡着了。 他心中懊恼,当即想对刚认的任兄道声歉,蓦地站起身,目光一转,却没看到沈雁的身影。 还是昨天傍晚时闯进来的荒庙,破破烂烂,外头一片晴朗,天光大好,里面只剩他自己。 方元的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昨天难道是他做了个梦? 这么一想,心里突然一阵空落落的。 正在他愣怔之际,沈雁沐着晨光走了进来,见他已经醒来,便温声道:“睡得可好?” “嗯,很好……”方元急急道,“任兄,实在是对不住,我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还一觉睡到了这时候。这长长一夜,你有没有休息?” “无妨,我休息过了,倒是你,穿着湿衣服就睡了,小心着凉。” 沈雁摆摆手,方元这才注意到他高高挽起了袖子,手上沾了些泥土。 沈雁察觉到他诧异的目光,解释道:“我去拾了些草料喂马,再歇一会儿,你的马便可以上路了。” 经他这么一说,方元想起来昨夜匆匆入庙避雨,都没分心关照一下马儿。 多亏沈雁心细,要不然,今天怕是不能赶路了。 “多谢任兄!”方元又感激又惭愧,心里知晓道谢无用,转念道,“不知任兄作何打算?昨日你说仇家追击……” “我拾草料的时候探查了周围的动静,他们应该没有找到此处,但也说不准。”沈雁道,“听说这周围有一处寨子里族人性情古怪,外人不敢贸然闯进去,我打算去那处寨子避一避,躲躲追兵。” 方元眼睛一亮:“敢问是哪个寨子?” “好像是叫古陀寨。” 方元立即道:“太巧了,任兄,我们同路,我也要去古陀寨!” 哪里是巧,根本就是故意的。 沈雁暗里发笑,面上很是正经地吃了一惊,道:“此话当真?” 方元用力点点头,然后去摸自己的包袱。 昨天冒雨赶路的时候,方元一直将随身包袱护在怀里,大体上没有淋湿。 这会儿他从包袱里摸出物需堂给的令牌,对沈雁道:“任兄,不瞒你说,我是长风武院的学员,接了武院物需堂的命令,要去古陀寨交换物资,我们可以一道去古陀寨!” 沈雁看了一眼令牌,笑道:“你这般直白地告诉我,就不怕我夺了你的牌子和物资,冒你身份去了古陀寨?” 方元一愣,神情有些不自在地道:“我……相信任兄不会这么做。” 方元把话说出口了,也觉得不对,平日里他并非这样口无遮拦的人。 怪就怪在,他对着面前这个人,生不出什么隐瞒防备的念头来。 “往后对着别人,可别这般坦诚了。”沈雁微微一笑,不再追问下去,道,“也好,既然有此缘分,我们便一道走吧,只是又要苦了你的马了。” 方元摸着脑袋笑了笑,心情变得甚是明朗。 两人就此结伴而行。 等那匹快马吃完了草料消化了一阵,外头日光正盛,方元和沈雁继续启程。 上马的时候,沈雁本想去持缰绳,被方元不由分说地拦下,道:“你昨夜肯定没有休息好,还是我来吧!” 说完之后,方元想了想,又颇有些气馁地补充道:“虽然我驾马没你快,咳,不论如何,午时过后,肯定能抵达古陀寨了!” 沈雁由着他,弯起眸子道了声好。 于是方元坐在前头,简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驭马,沈雁紧挨在他身后,满心欣慰地打量着他精神百倍的模样。 他变着法子赶了好一会儿马,还是觉得比不上沈雁昨日的速度,刚生出些沮丧来,就听得沈雁在他耳边道:“切莫着急,诚心跟马儿沟通,它自会快起来。” “好!”方元被耳后的温热气息吹得发怔,琢磨了一会儿,才觉得不对,“啊?” 沈雁见他着了道,不再回应,朗声笑起来。 哪有什么驭马之道,全靠他的高深修为,借了力给马儿罢了。 两旁风景飞逝,空茫路途上,一马二人,朝着前方疾行而去。 午时过了片刻,两人终于到达古陀寨。 古陀寨三面环山,唯有寨口面朝着外面的大路,寨口是一座古朴大门,两旁满是荆棘栅栏,看起来守卫相当森严。 沈雁也是初次来这古陀寨,不禁有些讶异:“这寨子……怎么如此封闭?” 方元同样不解,为免横生枝节,他勒停马儿,两人在边上下了马,然后牵着马走过去。 尚未走到门口,就有一个面色黝黑的古陀族人上前阻拦。 这个古陀族人相貌十分粗野,甚至有些丑陋,不过他身形高大,相当健壮,皮肤泛着古铜色的光泽,蕴满了力量。 他看到沈雁时一愣,又看了看方元,立刻粗声道:“来者何人?” 语气并不友好。 方元心有不满,还是按耐着情绪,客气道:“我是长风武院的学员,奉武院物需堂之命,前来交换悲叶花。” 说着,方元从包袱里拿出令牌,亮到他的眼前。 那古陀族人看也不看,一听方元说出悲叶花,脸色更臭了,隐隐藏有怒气。 他往旁边让了一步,冷声道:“进去吧,不得骑马!” 一副不想搭理他们的样子。 沈雁和方元对视一眼,不再说什么,侧身走进去。 比起被无礼对待的愤懑,方元更多的是摸不着头脑,沈雁倒是心下了然,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的古陀寨之行,恐怕难以顺遂了,方元想要问清楚悲问花和悲叶花的关系,估计更是难上加难。 入了寨子,先是一条野草丛生的大道,两人走了一阵,才开始见到前面出现房屋炊烟。 古陀寨里,分布着一处处人家聚集的小村落,此时正值阳光倦倦的午后,不少族人在外头行色匆忙地来来往往,大多面带忧色。 而几乎所有古陀族人在看到沈雁和方元时的反应,都跟寨口那个人如出一辙。 看到沈雁是愣神,看到方元是面露厌恶。 一两次还好,一路都是这个样子,方元简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了。 他实在憋不住心头的困惑,还问沈雁:“任兄,是不是我脸上有东西?” 沈雁失笑,安抚道:“你 43、第四十三章 沈雁受此意想不到的热情回应,简直哭笑不得,侧头又看见方元黑如锅底的面色,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他继续对那小姑娘道:“那就有劳了,多谢。” 小姑娘连连道:“不用不用,不用谢很多!” 沈雁看她言行逗趣,心生欢喜,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掌心轻轻擦过发丝,小孩子的头发软绒绒的,甚是顺滑。 结果小姑娘哎呀一声,害羞地捂住了脸,着急忙慌地背过身去。 沈雁听她自己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小脑袋点来点去的,过了一会儿,才转身过来。 小姑娘脸上红通通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沈雁,小声道:“大哥哥,咱们走吧!” 她只瞅着沈雁,蹦蹦跳跳地就要领着他往前走,完全无视了一旁的方元。 方元站在边上,满脸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别扭。 沈雁拍拍他的肩膀,含笑道:“方元,咱们走吧。” 这是换了模样以来,他第一次喊方元的名字,语气如此自然而熟稔,连方元听来,都未曾发觉,这本该是生疏的一声唤。 他便点头道:“好。” 小姑娘走在沈雁边上,这会儿见方元也跟了上来,鼻子里哼了一声,朝沈雁又靠近了一点,尽量离方元远远的。 方元就面色冷酷地放慢了脚步,同时走到了沈雁身旁另一侧,也尽量离小姑娘远远的。 两个人谁也不看谁,都是一副高傲的模样。 沈雁觉得这两个小朋友斗起气来,还真是挺好玩的。 走着走着,小姑娘踮起脚扯了扯沈雁的衣袖,含羞带怯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沈雁差点报错名字,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改口道,“我叫任阶。” “任哥哥!”小姑娘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然后红着脸道,“我叫唐小冬。” 沈雁就依着她的话喊道:“嗯,小冬。” 唐小冬被心仪的大哥哥喊了名字,开心得不行,欢呼了一声。 然后她转念一想,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又困惑又挣扎,犹豫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唐小冬对沈雁招了招手,沈雁有些诧异地俯身倾过去,就听得唐小冬在他耳边道:“任哥哥,你为什么要跟那么……不好看的人,呆在一起啊?” 方元:??? 他身为淬体境武者,这等程度的小声说话,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的。 方元罕见地臭着张脸,闷声道:“小孩,你说什么?” 他虽然对自身样貌不怎么上心,但从小到大,也没人说过他不好看,最次的都是夸他相貌堂堂。 这小孩怎么回事? 唐小冬发现自己说的话已经被听到了,也就不再隐瞒,当即理直气壮道:“我说你不好看!难看!不准进我们寨子!” ……这都难看到不准进寨子了。 方元简直一口气没提上来。 沈雁憋着笑把这两人隔开,投给方元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和颜悦色地对唐小冬道:“小冬,为什么这么说人家?” “他就是不好看嘛!眼睛鼻子嘴巴都不好看!”唐小冬一一强调道。 听她的语气,不光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方元长得不好看,而且对这种五官相貌,颇为厌恶。 沈雁若有所思,随即对唐小冬笑了笑,道:“那,小冬觉得我好看吗?” 唐小冬面上刚褪下去的羞色立马又回来了,小脸蛋红扑扑,支支吾吾道:“好、好看!” 她一边说还一边用力点头,自我肯定道:“任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连方元听得都心生疑惑起来,任阶的气质虽好,面容实在是平平,毫无特色,怎么也称不上好看,这个古陀寨的小孩,这么小就能捕捉到所谓的韵致气度了? 沈雁听她这么说,面色不变,他抬眸看了看,随意指了一个刚从身旁走过的女子,道:“小冬,那个姐姐好看么?” 唐小冬望过去,噢了一声,有些为难道:“那是杜姐姐,她对我可好啦,但是……” 沈雁已经领会了这小姑娘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想必是觉得这女子不好看。 可在他看来,这个女子明眸皓齿,五官标致,放在古陀寨之外,怎么也能算上个美人。 沈雁又指了其他一两人,唐小冬全都给出了和他看法完全不同的答案。 方元同样察觉到了异样,默默地立在一边看着沈雁和唐小冬的交流。 最后,沈雁温声问道:“小冬觉得自己好看吗?” “丑死了!”唐小冬的表情有点委屈,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任哥哥你不要嫌弃我……” 实际上,唐小冬长得很是可爱,模样秀气,俨然是个美人胚子。 这下子,沈雁算是彻底相信了,整个古陀族人对美丑的认知,怕是与外头的常人有异。 这着实稀奇。 方元听完全程,也明白了过来,这会儿见唐小冬泪眼汪汪的样子,顿生捉弄之意,促狭道:“既然我们都长得不好看,那你还这般嫌弃我?” 却没想到,唐小冬立马来了精神,斩钉截铁道:“那不一样!你是我见过倒数第二个最不好看的!比最不好看的只好了一点点!” 方元:…… 罢了,他就当这是变相的夸奖吧。 三人走走停停之间,其实已经到了药堂附近,唐小冬吸了吸鼻子,对沈雁道:“任哥哥,你们刚才说,是来找孙长老的?” “对。”沈雁笑道,“我们来换悲叶花。” “啊……” 闻言,唐小冬面上闪过几分动摇之色,她看了看沈雁,还是下定决心道:“任哥哥,我帮你去问一问孙长老吧!孙长老这几天脾气可凶了,他不一定肯给。” “好,那就拜托你了,小冬。” 沈雁又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唐小冬也又是哎呀一声,背过脸去,火烧屁股似地冲进了药堂里面。 沈雁见她进去,才收敛了面上的笑意。 他转头向方元道:“这古陀寨里,颇多古怪。” 方元这时候想起了邱少卿同他说过的话,他沉吟了一下,道:“任兄,我出发之前,的确有人同我提过,说这段时间寨子里出了不少事。” “嗯,而且必定是发生了什么惊动全族的大事。”沈雁道,“不仅如此,这寨子本身就很是离奇,极度闭塞,且不通外头的人情世故。” 先不提古陀族人对美丑截然不同的看法,单看门口那高大守卫和唐小冬,还有沿路他们所遇族人的种种眼光,就能发现,这整个寨子里的人未免都太直率了些,丝毫不懂得隐藏情绪。 两人盘算的当口,却听得药堂里由内而外传出一阵呜呜哇哇的哭叫声。 定睛一看,是方才跑进去的唐小冬,这会儿被一个白须长者揪着耳朵气势汹汹地拎了出来。 唐小冬哎呦哎呦叫个不停,沈雁见此情形,面色微冷,上前几步道:“可是孙长老?小冬犯了什么事?” 那白须长者一见他,先是一怔,马上道:“唐小冬领来的人就是你?” “是我。”沈雁沉声道,又将方元引过来,“还有这一位,我们奉长风武院之命,前来交换悲叶花。” 照理来说,他应该称对方前辈,自称晚辈,不过以沈雁的年纪,真要这么喊,简直是给对方折寿。 何况,整片大陆上,又能有几人,敢称是他的前辈? 那孙长老扭头去看方元,老脸一僵,不禁低声恨恨道:“妖孽!” ……方元已经完全没脾气了。 他默默地掏出物需堂给的令牌,亮给对方看,又默默地塞回去。 看在长风武院的名头上,孙长老的脸色比刚出来那会儿缓和了一些,他松开了揪着唐小冬耳朵的手,教训道:“下次不许乱带人过来!” 唐小冬吓得大气不敢出,瑟瑟发抖地站着不敢动。 然后孙长老才转而对方沈二人道:“你们要换悲叶花?没了!” 方元一愣,立即道:“怎么会没了?这物资交换,理应是事先约定好的啊。” 孙长老冷笑一声,道:“事先约定?呵,悲叶花要如何事先约定!两位来晚了,还是请回吧!” 说着他转身就要回药堂,沈雁听了他方才的话,正是默然不语。 方元则心神急转,他接了物需堂发布的任务,肯定是要把悲叶花带回去的,这孙长老如此不通情理,他想知晓的悲问花估计也没个着落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方元攥着装有物资的随身包袱,骤然间心念一动。 他忽然想起来,长风武院交给他的这批物资,是五十余枚不同种类的丹药。 当时他还诧异过,明明是武院,为什么把丹药作为兑出去的物资? 而刚才一路所见的古陀族人,大多是面带忧色…… 方元急中生智,出声喊住了孙长老:“孙长老,贵处是不是有什么人身染重疾,且不明病因?” 孙长老听他这话,脸色剧变,猛地回过身来,又惊又怒地看了他一眼。 紧接着他朝看似空空荡荡的四周,高声道:“来人,把他俩给我抓起来!” 44、第四十四章 原本四下无人,因着孙长老的这一声喊,居然自房前屋后树丛里,齐刷刷站出了一堆手持长矛的高大族人,神情凶狠地朝沈雁和方元二人大步走来。 方元猝不及防,压根没有料到自己的一句话,会引发这等变故,急忙道:“孙长老,这是何意?” 孙长老目光凌厉,逼问道:“你们二人混进寨子是何用心!” “奉长风武院之命,来换悲叶花啊!”方元无奈道。 孙长老振振有词道:“不可能!长风武院的人近期从未来过寨子里,你们一定是其他势力派来的,否则怎么会知道康时染疾的事!” 方元被堵得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诚实地说,是因为自己聪明吧? 不过,他倒是从孙长老面对可疑人物时也很耿直的话语里,抓到了一个名字,康时。 几句话之间,那一群潜伏在暗处的高大族人已经靠近了沈雁和方元,方元心知这老头冥顽不灵,三言两语是说不通了的,也就不再客气,运转起无尽天诀,身形矫健地避开了这些族人的攻击。 而沈雁修为更高,索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旁边冲过来几个人,他便袖子一挥,震翻几人,动作轻描淡写,从容不迫,威力却相当惊人,根本无人近得了他的身,反而边上躺了一圈跌在地上痛呼的古陀族人。 这一幕看得小姑娘唐小冬又害怕又着迷,她鼓足了勇气,开口大声道:“住手!任哥哥他不是坏人!” 孙长老本来就被眼前这两人的反抗气得不行,这会儿听唐小冬敢这么说话,抬手就是一个栗子猛敲过去,痛得唐小冬眼里立刻冒出了泪花。 孙长老厉声斥道:“闭嘴!” 而唐小冬哭得稀里哗啦,不管不顾地大喊一声:“孙长老你真讨厌!” 然后她愤怒地瞪了孙长老一眼,甩起小短腿,蹬蹬蹬地跑开了。 孙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扬起手作势要追着打她,唐小冬见状跑得更快了,差点没绊倒。 要不是因为现下的气氛不合适,沈雁可能就笑出来了。 这古陀族人的脾气,真是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无论男女老幼,认准了一件事,就会死咬着不放,不管旁人怎么说。 可这样的话,他们二人,又该如何从固执无比的孙长老这里脱困? 懒得移动身形的沈雁想到了这一点,正在不断闪躲他人追击的方元同样也意识到了,两人于不同境况中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忧虑。 方元思虑片刻,想着要不然试着从康时这个名字下手,顺着孙长老的话将计就计? 正在他要出声开始胡扯的时候,村落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号角声。 听到这个声音,孙长老和其余族人的表情皆是一变。 伴随着号角声,有一个族人急急跑过药堂外那条连通寨内各处的小道,口中喊着:“有一批外人想要闯进来!各位兄弟快随我出去阻拦,其他人待在家里,千万不要出来!” 他声音传及的地方,很快就有古陀族的男子手持家伙冲了出来,渐渐汇成一股涌向寨口的浪潮,其中甚至有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至于妇孺则不见踪影,大概都是依言躲在了家中。 这下子,孙长老盯着方沈二人的眼神更是冒了火。 他愤怒道:“是不是你们的同伙?你们里应外合,究竟要对我古陀寨做什么!” 方元有口莫辩,他也是懵的,他分明是独自前来,哪里知道这群突如其来的闯寨者是什么来历? 沈雁在略微诧异之后,心下却是了然。 他气定神闲,对孙长老道:“既然事已至此,那我还是说实话吧。外头那群人,是来追杀我的。” 孙长老没料到沈雁会这么说,他一脸怀疑之色:“莫要骗我!” 沈雁不慌不忙道:“孙长老,他们口中必定是宣称有人夺了他们一样宝贝,追杀至此,见那人可能闯进了古陀寨,所以要进来搜寻一番,你若不信,大可以去寨口求证。” 孙长老见他说得如此笃定,表情里生出几分犹豫,他粗声道:“那你究竟有没有夺走他们的宝贝?” 沈雁苦笑一声,道:“他们人多势众,我如何夺得了?那本就是我应得之物,他们无非是信口雌黄,颠倒是非罢了。” 他语气真挚,不由得人不信,孙长老沉思稍倾,伸手挥止了那些族人的动作,命他们中的一半赶去寨口支援,剩下一半守在这里看着沈雁和方元。 孙长老道:“哼,我姑且信你一会儿,要是你所说有假,我古陀寨定然不会轻饶你!” 他居然真的信了。 方元面露愕然,他已经学会了无视古陀族人对他的视而不见,这时他听着沈雁的话,知道他所说应该不假。 方元的确见到有许多人追杀这位任兄,但此前并不知晓是为了一件宝贝。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自己从拍卖会上得来的无名石头。 沈雁其实也是赌一赌,这古陀族人极度排外不假,但若是见到被外人追杀,而闯进了寨中避难的人呢? 会不会心生同情,反倒将他视为寨内的一员,同仇敌忾? 这会儿看孙长老的反应,沈雁知道,他赌对了。 而且沈雁直觉,或许是由于外貌的缘故,从他口中说出这话,孙长老轻易地就相信了一半,要是换作方元来说,估计会起截然相反的效果,他们二人直接被丢出去跟闯入者作伴也说不定。 古陀寨人会养成这等怪异又偏执的心思,也不知道是曾经经历了些什么。 场面很快陷入了僵持,孙长老和剩余的十来个族人,面带谨慎地围住了方沈二人,静候着寨口拦人的动静。 沈雁闲得慌,索性同孙长老攀谈起来,他温和道:“孙长老,在下任阶,这位是我于逃亡途中结识的救命恩人,名唤方元,若不是他,我怕是早就遭人所害了。” 听见方元是沈雁的救命恩人,孙长老的面上露出几分犹疑,似乎并不相信这一点。 孙长老问沈雁:“他真是长风武院的学员?” “想来是的。”沈雁颔首道,“其实我此前听过他的名声,在长风武院中,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说着,他还笑看了方元一眼,方元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禁有些赧然,轻咳了一声。 孙长老自己嘀咕道:“我要是庄飞羽,肯定不招这样的祸害……罢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庄飞羽是长风武院的院长,曾在入院选拔的最后一关中,出声宣布过方元的胜出,此人年约四十,相貌颇为俊朗。 沈雁莞尔,轻声试探道:“祸害……孙长老何出此言?” “面貌如此丑陋,不是祸害,又是什么?你也离他远一点,他以后必定要为祸四方的!”孙长老断然道,他又转头看向方元,“对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悲叶花还有,但是我不想换给你!” 方元:…… 这位孙长老耿直坦白到了这个程度,直叫方元连愤恨都愤恨不起来了。 而且生平头一次被人这样连番骂丑,也是颇新奇的体验。 物极必反,他竟然已经开始觉得孙长老这人还挺有趣的。 方元便道:“孙长老,我有任务在身,若拿不到悲叶花,肯定吃不到好果子,你可否放下成见,通融一番?” 孙长老就道:“我管你吃好果子还是坏果子!” 方元继续道:“那我把物资交给这位任兄,让他找你换悲叶花,行不行?” 孙长老嗤笑道:“你以为我傻?” 方元道:“不敢不敢,要不,我回去把任务退了,然后换别人接了任务再来?” 这回孙长老思索了一下,道:“那也得看来的人是谁,反正今日见了你,我是信不过这长风武院了!” 方元还真想过回去把任务交给方明诚,托他再来一趟,不过以诚哥的模样,到了这里,虽然排不上最丑,肯定也要遭人白眼,估摸着也是换不成悲叶花。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落下风,内容又好笑得紧,沈雁听得眉眼弯弯。 见孙长老油盐不进,方元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了唐小冬说过的话,他道:“敢问孙长老,你是否见过比我还……丑的人?” 唐小冬说他在所见丑人里排倒数第二,所以方元对那个被称为最丑的人,倒生出了几分好奇。 孙长老听了这话,面色一黑,正欲发作,就听得一旁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吵嚷声。 定睛一看,是刚才匆匆跑开的唐小冬,扯着一个中年男子回来了。 唐小冬一边拖着那人走,一边还在催:“族长快点快点!再不过去孙长老就要随便杀人啦!” 孙长老:…… 被称为族长的男子愁容满面,这会儿强自露出敷衍之色,连声应好,他抬头看见孙长老,正要开口打声招呼,却瞥到了他面前的沈雁和方元二人。 他见到方元的时候,明显一愣,然后戒备道:“两位来我古陀寨,所为何事?寨口的闯入者,与你们又有何干系?” 沈雁在看到族长的那一刻,心中就有了把握。 他满面郁色,看起来心力交瘁,且有他人的病气缠身。 沈雁道:“族长姓康?” 这话一出,不光是族长,孙长老和方元都是一惊。 族长姓康名荣,他惊疑道:“你是什么人?” 这个反应,间接坐实了沈雁的猜测。 既然孙长老说了有个名叫康时的人身染重疾,而且全寨人都因此人的境遇而忧心忡忡,想必是族中极为重要的人物了,再加上年约四五十的族长,会是这副神态。 种种线索串连起来,沈雁心里已经得出了答案。 他不再拖延下去,开门见 45、第四十五章 方元一脸讶然,道:“任兄,你……” 沈雁便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的眼里落进了午后和煦的光,温润又明亮。 方元望着他的眼睛,好似失了神,话语戛然而止。 太熟悉的感觉。 康荣一怔,随即板起了脸,异常严肃地质问道:“你是谁派来的?潜入我古陀寨究竟有何目的?” 沈雁不理会康荣干巴巴的问句,凝视了他一会儿,道:“这段时间以来,你基本都待在他身边吧?连你身上都有了诸多药力混杂沉积的气息,更别提他服过多少种丹药了,少说也有二十余种,可是无一见效,对不对?” 康荣彻底呆住了。 他看看沈雁,又看看方元,最后看看孙长老,颤声道:“这是你告诉他的?” 孙长老比他还懵,康荣看他,他就摇摇头,去看一脸茫然的唐小冬,不确定地问:“是你说的?” 这孙长老也是瞎问,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唐小冬哪里会知道康时的具体病情,她被这两个大人的表情和语气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嘴巴一瘪,眼泪水又哗哗地流了下来。 唐小冬简直是个小哭包。 她急急跑到沈雁身前,双手一张,护住了沈雁,然后抽噎着看向康荣,眼里写满乞求,可怜巴巴地求他:“族长,任哥哥是不是说错话了?他一定不是故意的……不要怪他啊!你要打就打我吧,都是我乱说的!” 她年纪虽小,倒很有情义,晓得要为喜欢的大哥哥拦下不好的事。 沈雁心头微微触动,他垂下目光,看着这个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小姑娘,她很坚定地要保护自己,头顶的发旋沐在暖金色的阳光里,显得很温柔。 自从正式认识方元开始,他就变得很容易被这样的点滴琐屑打动。 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冬,不哭了。”沈雁声音轻柔地安慰她。 随后他弯下腰,轻轻牵起唐小冬的手,对康荣道:“康族长,你是想让我去替你儿子治病,还是希望我现在就离开这里?” 沈雁的话语不骄不躁,平平淡淡,自有一股侵入人心的气势。 而唐小冬的小手,被沈雁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她真的就不哭了,转成了一脸欲说还休的害羞,还往他身边蹭了蹭。 倒是一旁的方元,盯着两人相牵的手,表情有点复杂。 他想到了在长风武院那天,沈雁朝他摊开手掌,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想要去握,却只抓到一把温凉的空气。 眼前这位任兄,总是令他不自觉地就想起暂时消失了的沈雁。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模样和形态。 康荣听了沈雁这句话,神色竟是瞬间振奋了起来。 他整个人都晃了晃,对沈雁结结巴巴道:“小友,请恕我方才无礼……” 与其说是沈雁的话惊到了他,倒不如说是沈雁的气度折服了他。 这种可以令人卸下一切心防的沉静气质,使他根本无法再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去。 更重要的,是让他不由自主地笃信了沈雁所言。 似乎从此人口中说出的任何话,都能轻而易举地实现。 沈雁并不打算同他在这里耗时间,他道:“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康时?” “好……好!”康荣缓过神来,又有些恍惚地道,“康时他……服过二十六种丹药了,都没有用。” 这是在回应沈雁最开始的推测。 沈雁毫不意外,淡淡道:“找不到病根,服再多丹药都没有用。” 康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这位小友,若你真能治好犬子,哪怕只是找出了他的病根,这份恩情,我康荣都铭记在心,永世难忘!” 他记得沈雁提过的要求,又想起一路上唐小冬在他耳边的叽叽喳喳,便道:“另一位小友可是打长风武院而来,到本寨来换悲叶花的?” 方元今日难得受到如此正常的对待,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 康荣立即对孙长老道:“孙长老,劳烦你去备好所有的悲叶花,一并交给这位小友!” 他大方得有些过了头,方元迟疑道:“康族长,我只要十株就够了。” 这下却是孙长老接了话,他冲动道:“只要能治好康时,悲叶花算什么!我巴不得寨子里再也没有这东西!” 话音到最后,竟是带了些悲愤。 方元弄不明白其中缘由,就见孙长老直直往药堂里面冲去,一边往里走,一边还吩咐周围那十来个留下来的族人。 “你们快赶去寨口,把那些不识相的家伙给我狠狠打出去!” 十余个族人齐齐应声,步伐矫健地跑了出去, 方元不禁咂舌,这也太……说风就是雨了。 在康荣决定相信沈雁的话之后,两人对待方沈的态度均是骤变,像是全盘接纳了他们所说的话。 真是一个又简单又复杂的寨子。 人心简单,表象却复杂。 方元隐隐有种说不清的羡艳。 要是从小生活在这个寨子里,接纳了这等奇异的美丑观念,而周围全是脾性相似豁达爽快的人,想必,会活得很轻松吧。 这里就像一方自成体系的小世界,不希望与外界有过多的往来,也不需要。 孙长老留在药堂忙活,康荣则带路,将沈雁、方元和唐小冬一并领去了自己的住处。 本来唐小冬是不应该去的,但她死命攥着沈雁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沈雁微微一笑由着她,康荣就也只好任她跟来了。 他们沿着寨子中央的那条小路往前走,路两边都是白墙黑瓦的人家,这会儿所有族人不是去了寨口,就是躲在家里,所以气氛极为清静,只有鸟鸣啾啾,盘旋在低垂的枝头,偶尔卷着落叶飘零,带来阵阵秋意。 四人几乎走到了底,才到了族长的住处,这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带有一片种花栽草的院子。 沈雁一贯对这种事上心,便多看了几眼。 院里各种花草都有,煞是好看,唯有一小块土地突兀地空在那里,周围还散落着刚翻起的泥土,看起来,似乎是不久前才拔走了一些植物。 方元注意到了沈雁的视线,也顺着看过去,但他看着那片空地摸不着头脑,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康荣说康时的房间在楼上,不晓得这时候有没有醒,他先去知会一声让家人做些准备,免得等下手忙脚乱。 沈雁应了一声,目送康荣匆匆上楼。 院里剩下沈雁、方元和唐小冬三人。 沈雁看着方元欲言又止的模样,明白他有话要说,就让唐小冬自己去玩,唐小冬很听他的话,乖乖地跑开了。 两人总算再次独处,方元道:“任兄,你……会治病?” 他在路上大致想通了沈雁是如何猜出病人身份的,所以不再问这个,只在心中暗暗感叹这位任兄的心思聪慧。 沈雁就笑:“略通皮毛。” 方元与任阶毕竟是萍水相逢,算不上太熟络,方元原本有许多别的话想问,这会儿也不好意思问出口。 他踌躇半晌,诚恳道:“这一次,多谢你了,若非你在,今日我恐怕是换不到悲叶花了。” 沈雁照葫芦画瓢道:“若非你来了,今日我恐怕也走不到这里。” 方元听他这般打趣似的回应,神情放松了一些,他状似不经意道:“任兄,你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是吗?”沈雁当然晓得他说的是谁,当下故作糊涂道,“老有人说我面熟,我猜是我这长相,太过泯然众人了吧。” 听他这么说,方元却认真地摇了摇头:“此言差矣,任兄的风度,万中无一。” 一竹棚一木桌,一壶酒一只杯,天光云霭,酒水汩汩。再平常不过的物事,到了他这里,竟能叫人痴迷。 何等风姿! 沈雁被夸得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他微微偏过头,躲开了方元意味莫名的视线,目光正好落在那块空落落的土地上,他为解窘迫,索性指着那处道:“方元,你知道那里原先种着什么吗?” “不知。” 见沈雁回避了他的话,方元有些遗憾。他收回浮动的心思,仔细一想沈雁的问话,忽然惊咦了一声:“莫非是……” 沈雁颔首道:“正是你要换的那样东西。” “可是,它为什么……” 它为什么会如此随意地种在屋外小院里?以长风武院为了兑换此物而带来的物资价值计算,它怎么着也该是种珍稀草药啊。 方元尚未问出口,就听得沈雁缓缓道:“你可曾听说过情草?” “情草?” “有情撼动天地法则,令上界灵草破例入凡,谓之情草。但它仍无药性,只能入丹,入丹之后唯有一个作用,便是赋予丹药灵性,使其品阶破凡。” 方元消化了一下,还想再问下去的时候,康荣已经出来了,满脸歉意地请沈雁进去。 “过会儿再说与你听。”沈雁笑道,“你和小冬在这里等我吧,我去去就回。” 他的话语里,有股强大的自信。 沈雁跟着康荣进了小楼,正在四处乱晃悠的唐小冬连连跑回来,还是追赶不及,眼睁睁看着沈雁的身影没入屋里。 她不敢贸然闯进族长家里,只好不大情愿地呆着方元身边。 习习凉风里,方元和唐小冬大 46、第四十六章 沈雁随着康荣步入小楼,踩上咯吱作响的木阶,穿过幽暗寂静的走道。 然后康荣引着他在一处挂有暗色门帘的屋子前停下。 他既期待又不安地望着沈雁,低声道:“小友,就拜托你了。” 沈雁点了点头,并不言语,作势要进去。 康荣有些犹豫,他挣扎了一下,还是道:“康时他……看起来很不好,小友你切莫见怪……” 他的神色里带了浓得化不开的悲凉,明明才四十来岁,已是皱纹深深,尽显老态。 即使康时身染重疾,缠绵病榻,康荣仍然顾念着他在旁人眼里的形象,生怕他叫人轻视了去。 这大约就是身为人父的心境吧。 如此陌生的情绪。 沈雁微觉怅然,轻轻道了声好,推门而入。 他甫一进门,就遇着倾泻而入的光线,颇为刺目,待到视线适应了之后,沈雁才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许是为了候着他来,屋里的帘子扯开了,纸窗也大开着,尘埃在轰然涌入的日光中飞舞打转,照亮了屋内简简单单的陈设,一床一桌一柜,再有几个小凳,别无他物。 一个背影清瘦的女子坐在床铺边,轻攥着床上之人的手,一动不动。 直到听见沈雁进来的响动,她才轻颤了一下,回眸看过来。 极平凡的一张面孔,毫不出挑,看起来甚至略显呆傻,唯有眸如点漆,凝着挥之不去的哀愁。 按照古陀族人的眼光来看,这大概算是一等一的美人了吧,沈雁心中暗道。 康荣站在他的身后,朝那女子道:“安琴,这位就是……” 讲到一半卡了壳,康荣才发觉,他连沈雁的名字都没问过。 “在下任阶。”沈雁适时接上了话。 被唤作安琴的女子眨了眨眼睛,似乎并未清醒过来,仍是怔怔的。 她回过了头,继续痴痴地凝视着榻上之人,对于周遭的动静,全不在意。 康荣叹了口气道:“任阶小友,这是我的儿媳,安琴。自从康时病重之后,她便是这副模样了……” 两人的感情想来十分深厚,所以才会有此苦苦痴守的举动吧。 “无妨。”沈雁道。 他缓步上前,走到了安琴身旁,终于看清了康时的模样。 康时形容枯槁,看得出来原本是个身强力壮的汉子,这会儿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此刻他过分消瘦的身体正控制不住地轻颤着,好在安琴紧紧攥着他的手,才令他稍稍镇定了一些。 但康时的额头仍是不断渗出炙热的汗水,且面有黑气,甚是可怖。 他像是存了一分意识,模糊中察觉了沈雁的到来,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口中亦想出声,同沈雁打个招呼,可实在无力,最终化作了轻轻的抽搐。 沈雁见到他眉目间那股隐隐流动的黑气时,便明白了康时的病根所在。 这根本不是什么重疾,而是魔气入体。 凡俗位面的任何丹药,都不可能化解魔气,所以古陀寨无论向外界换得多少丹药,都无法对康时的病症起效。 没想到,那些从玄灵位面偷跑下来的魔物,竟然已经开始作祟了。 一旁的康荣小心翼翼地盯着沈雁的反应,生怕他面露难色。 康荣也曾请过许多名医来看,可他们在见到康时之后,无一不是犹豫后退,声称无能为力。 而沈雁是第一个在没见到康时本人的时候,就推断出了他所服丹药数量的人。 康荣对他抱有莫大的期望。 他几乎有种直觉,若是沈雁也对康时之病束手无策,那么纵使天下之大,也再无人能医好他了。 沈雁敛好了叹息之色,对康荣道:“康时在染病之前,是不是曾经外出过?” 康荣眼睛一亮,激动道:“正是!前些日子,他与几个族人外出狩猎,再回来时,就剩他一个了,且成了这副模样,连话也说不了。我们一直怀疑,是外头有人下了黑手……” 若是寻常野兽袭击,不可能会造成这等情状,康荣与其他族人就没有往兽袭上想,而是想当然地认为康荣等人是遭了别人的毒手。 沈雁没有解释,又问道:“他们去了哪里狩猎?” 康荣一愣,仔细回忆了一下,道:“似乎是祁阴山……对,祁阴山!” 祁阴山和方元曾遇魔蟒的榆林山一样,同属石南山脉的外延山峰,两座山紧挨着。 得此一言,沈雁心里有了底,但他并不准备向康荣道明缘由,以古陀族人的脾气,沈雁怕他们会成群结队地杀上山去,然而区区凡人之力,对魔物起不了丝毫作用。 沈雁不动声色道:“虽然我窥不破病因,但可以治好他,不过你记得勒令族人,别再去祁阴山狩猎了,康时或许就是在山中遭的难。” 康荣听了他前半句,心头大喜,哪里还管沈雁后面说了些什么,只晓得连声应好,千恩万谢。 沈雁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医治病人的时候,不习惯有他人在侧。” 化解魔气的法子,对于康荣来说,太过奇异,沈雁不便当着他的面用出来。 康荣猛点头,正要返身出去,又想起来安琴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连忙上来拉她:“安琴,走,让任大夫出手医治康时!” 安琴一介女流,康荣竟扯不动她,她像生了根似的,牢牢长在了康时身旁。 两人之间,仅有一抹牵连,就是安琴用力攥着康时的手,用力得泛了白。 沈雁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忽生一丝辨不清滋味的震动。 他轻声道:“那悲叶花,是不是因你而生的?” 听了这话,一直面色呆板的安琴神情一恸,忽然就落下泪来。 她的眼泪滴在康时干枯的手臂上,滑入被褥中消失不见。 康时却像是被灼痛了一般,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宛如风中浮草。 与此同时,小楼之外,方元正在试图套唐小冬的话。 方元道:“你真的不肯告诉我,比我还丑的人是谁?” “你这人好过分啊,一直问一直问。”唐小冬脆生生道,“就算我告诉你了,也没用!” “我哪儿过分了,为什么没用?”方元好笑道。 “他已经死了很久了。”唐小冬不假思索道,“所以,其实你已经是最丑的啦,不要再拉别人当垫背!” 语毕,她又很是嫌弃地补充了一句:“像我一样承认自己长得不好看,有那么难吗?” 方元故作严肃的神情差点没绷住。 他看着这个小姑娘一本正经的表情,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一时间竟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方元缓缓道:“唐小冬,你知不知道,你们古陀族人眼里的丑,才是外面的人认为的美。” 整个寨子都与世俗格格不入,这些族人永远活在与真实截然相反的错误观念里。 任谁见了,在短暂的惊奇之后,都会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同情。 “哦,我知道啊。” 出乎他意料的,唐小冬摆出了一副早就了然于胸的神情,平静道:“我听去过寨子外面的大人们说起过。” 方元不禁愕然:“那你们还……” 唐小冬眨巴眨巴眼睛,十分无奈地一笑,老气横秋道:“你怎么知道,你们就是对的呢?” 她话音清脆,句子也很简单。 方元却听得回不过神来。 他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反驳唐小冬的话。 来自外界的方元和封闭在寨子里的古陀族人,谁都认为自己是对的,可谁都拿不出证明自己是对的证据。 沉思了一会儿,方元若无其事道:“其实我只是想夸你好看。” 唐小冬咦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瞪了他一眼,又有一点点开心,扭开脸小声道:“我喜欢的是任哥哥。” “……”方元忍笑道,“好,我不跟你抢。” 方元见她实在可爱,趁她不备,拍了拍她的脑袋。 “那你告诉我,悲叶花到底是什么?” 唐小冬被人一碰头顶就脸红,一羞起来就忘了她应该要讨厌方元。 她老老实实答道:“就是一种不会开花的草啊。” “那为什么要叫花?” “因为只有叶子没有花,它们分开了,所以叫悲叶花嘛。”唐小冬瘪了瘪嘴,“你好笨。” 她刚说完笨字,小楼里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方元循声望过去,出来的人,正是沈雁。 沈雁的面色有些苍白沉郁,像是耗了一番不小的精力,方元立刻丢下唐小冬迎上去。 方元伸手虚扶他,同时道:“任兄,如何了?” 沈雁确实有点虚,借了方元的力,堪堪站稳,温声道:“康时已经没有大碍了。” 方元闻言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好奇道:“他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不是生病,他是被魔物所袭击了。” 沈雁并不打算隐瞒,这毕竟是一桩与方元切身相关的大事。 方元面上一惊,显然是想起了数日前在榆林山遭遇的那条赤纹匿形蟒。 “任兄,今日多亏你出手。”方元沉声道,“取到了悲叶花之后,我想回一趟榆林镇。” 沈雁没作他想,便道:“好啊。” 知晓了 47、第四十七章 沈雁一时失语。 他全没想到,方元竟在这里给他下了个套子。 他的第一反应是想笑。 沈雁有些恍惚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十五岁少年,眉目英挺,含着一丝稚气,依他的样貌才情,该是纵情恣肆的年纪。 但他却收起了一切享乐的心思,咬着牙扛过了一次又一次险境,逆流而上,誓要变成最巅峰的强者。 所以方元尽管年少,却有了许多大人也不及的坚毅,神情永远泰然自若,好像什么也撼动不了他一往无前的信念。 只有在自己面前,他的眼中才会流露出一种带着期盼的不确定。 那一抹期盼轻如鸿毛,小心翼翼,可在沈雁看来,竟沉得令他心悸。 以往他身处弥天戒中还不觉得,哪怕是借着左陶之力凝成虚影,站在了方元身边,沈雁仍能以没有实感为由,将种种情绪搪塞过去。 可这一刻,是真实的,两个人都真真切切地存在着,正面对面相视。 方元所有细微的表情,期待,怀疑,紧张,患得患失,尽数落进他的眼里。 沈雁忽然想起了片刻之前,还呆呆坐在康时身边的安琴。 在他低声说自己可以救康时,请她先行回避的时候,安琴便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瞪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目光灼人。 这么一想,沈雁就笑不出来了。 他察觉到了一丝绷在弦上的危险。 那来自一种熟悉的,铭刻在沈雁记忆里挥之不去,又曾经令他陷入万劫不复的情愫。 幸好,幸好自己因着说不清的心思,用了假名字假身份。 还来得及。 然后沈雁镇定下来,挑了挑眉毛,轻笑道:“我为什么要问?” 他的回应自然又冷静,带着些许忍俊不禁的调侃。 方元一怔,讷讷道:“你……” 他想说,沈雁明明不该知道榆林镇,所以也就不该回应得这么快而肯定。 可话到了嘴边,方元又问不出口了。 怀疑任阶是变了面貌的沈雁,这是何等离谱的猜测? 如果他不是沈雁,这冒失的提问只会徒增尴尬,如果他真的是沈雁,又为什么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改头换面回到自己身边,还不愿表明身份? 而且若他真是沈雁,既然他之前不曾挑明,那么就算自己问了,他应当也不会承认。 沈雁当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心里感叹了一声小朋友果真还是太嫩。 他冷淡道:“你我不过几面之缘,虽有施救之恩,又结伴同行,但仍是互不相知。你想去何处,我应下便是,何必多问?” 方元被他掷地有声的字字句句,堵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自昨日他与任阶相识以来,任阶头一次显露出这等冷然的姿态。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情吧。 配上他超凡脱俗的气度风姿,竟是意外的合衬。 这本来就该是个遥不可及的人物。 方元莫名地觉得心里一空。 沈雁精准地拿捏着分寸,他见这话应有的效果差不多达到了,便敛去了这份威力十足的冷淡。 他看着面有黯然的方元,蓦地笑出声来,面上的疏离霎时褪了个干净,恰如寒冰融去,剩了春山如笑。 “好了,不逗你了。”沈雁含笑道,“我之前不仅听闻过你的名声,还知晓你来自一个名唤榆林的小镇。” 方元还没从刚才的落寞里抽离出来,诧异道:“啊?” “你和长风丹院的一名拔尖新生,都来自榆林镇的方家,对不对?”沈雁道,“丹武两院最好的新生,竟然同出一族,这消息一传出来,榆林镇这个名字,立刻就流传开了。”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方元很快想起了数日前的丹武新生会上,那个记不起名字的丹院少女,对他、方明诚和方乐文三人同出一族的那份不敢置信。 其实,沈雁也是呆在弥天戒中百无聊赖之时,旁听丹武新生会的动静才知道的。 只不过他以这点出发忽悠了方元,方元反倒因这点相信了他。 道行不够的方元难免有些歉然:“抱歉,任兄,我……” 沈雁打断了他的话,开玩笑道:“不必说那些虚的,你吓我一次,我也吓你一次,咱们扯平了。” “嗯。”方元渐渐放松下来,“任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随你去榆林镇。”沈雁洒然一笑,“你可否愿意,再捎我一程?” “我……自然愿意。”方元愣愣道,“不过任兄去榆林镇,所为何事?” “康时是去了祁阴山狩猎,归来后才成了这副模样。”沈雁解释道,“我已经让族长勒令寨里的其他人,别再去祁阴山,那魔物看来并不会主动下山,这一带又只有一处古陀寨,想来不会再出什么事,倒是榆林镇外的榆林山,与祁阴山相连,不晓得那里的镇民是否遭了难。” 而这正是方元所忧心的事。 他沉声道:“我去长风武院之前,的确在榆林山上遭遇了魔物。” “此话当真?”沈雁惊道。 “嗯,那是一条赤色的魔蟒。”方元肯定道。 “若真是如此,榆林镇上的百姓怕是危险了。”沈雁叹了一声,明知故问道,“不过……你怎么能确定,那是魔物?那时你连长风武院都还没进,不该知道这事的。” “这是……一位故人告诉我的,不会有错。”方元放低了声音。 沈雁打趣道:“是不是同我相像的那一位?你就这么笃信他的话?” 不仅是同你相像,还险些以为你就是他。 这话放在了心里,方元没有说出来,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道:“他说的话,我都信。” “你要这么说,我倒对他好奇起来了。”沈雁一点也没有害臊的自觉,“如有缘分,你可得替我引见引见。” “好。” 方元应下,心头添了几许惆怅,不晓得沈雁什么时候才会苏醒。 他没有再说话,沈雁也不开口,于是被遗忘了很久的唐小冬总算找到机会出声。 唐小冬眼巴巴地望着沈雁,小声道:“任哥哥,你要走啦?” “嗯,我们办完了事,也该走了。”沈雁微笑道。 “啊……”唐小冬很是不舍,凑上来缠在了沈雁身边,“任哥哥,你别走好不好,让他一个人带着悲叶花回去就好啦!” “……”方元毫不留情地一把拎起唐小冬,小姑娘双脚离地,登时吓得哇哇哇乱叫起来,“你骂我笨也就算了,这会儿还要跟我抢人?” 唐小冬委屈道:“你刚才还说不跟我抢的!” “哦,我反悔了。”方元理直气壮道,“谁让你骂我的,丑娃娃。” “你!”唐小冬气得想去咬他,“过分!大丑怪!” 两人闹得有趣,沈雁也就笑眯眯地看着,悄悄掩去了面上无意间露出的虚弱之色。 刚才他竭尽全力转移了康时身上的魔气,这会儿康时的情况已经大有好转,只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好生调养,即日便可痊愈。 而他从康时屋里出来的时候,候在门外的康荣和安琴猛地向他靠过来,却都不开口,可呼吸在颤抖。 他们不敢问,生怕沈雁口中说出一声抱歉。 直到沈雁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康荣和安琴连谢字都忘记说,急匆匆地冲进了屋里,沈雁明白他们的心情,并不介怀,索性转身下楼,将空间留给几人。 三人在院里闹腾的时候,孙长老手提一个纸包,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身后还跟了一群族人。 他见到沈雁站在院里,愕然道:“你不是在为康时治病吗?” “他的病已经好了。”沈雁道。 “这么快?”孙长老大惊,连忙把纸包往他怀里一塞,朝身后的族人挥了挥手,就要往小楼里冲进去。 他跑出几步,又想起来什么,头也不回地对沈雁道:“方才你说得没错,寨口那群人,还真是找了这么个借口!你放心,他们都被打出去了,不会再跨进寨子一步!” 等话音彻底落下的时候,孙长老早已带头冲上了楼,后面跟着的族人路过沈雁身边时,纷纷报以友好的笑容,至于方元,他们没给白眼就不错了。 沈雁朗声道:“多谢孙长老。” 那群不速之客今日被痛打了一顿,虽然并不会就此歇手,但总说是受了一番教训,也算是为沈雁出了口气。 孙长老远远地扔回来十分真挚的一句:“我也谢谢你!” 沈雁笑着摇了摇头,动手拆开了怀里的纸包。 泛黄的纸里包着数株翠绿的植物,看起来都像刚摘下来似的,十分新鲜,想来就是那悲叶花了。 每一株悲叶花上都均匀地长着几对叶子,叶子细长,中央有一方留给花朵的余地,却并没有花苞从那里冒出来,反而叶片最尖处是一抹红,不细看,还以为是零落的花瓣。 方元闻声凑过来看,奇道:“这就是悲叶花?” 这植物着实是不起眼,与悲叶花这个听来很有故事的名字并不相符,除了那一抹异样的红。 “对啊!”唐小冬好不容易从方元手里挣脱出来,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连忙跑到沈雁身后避难,“任哥哥,多亏你治好了康时哥哥,以后寨子里就不会再长悲叶花了!” 沈雁心中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将纸包拢好,交给 48、第四十八章 古陀寨在数百年之前,是个普普通通的寨子,居三山环绕之处,山清水秀,风光很好,盛产草药。 族人与外面的人们比起来,并无什么异样,每日嬉笑怒骂皆有,生活和乐安康。 那时的古陀族人热情好客,与外界的沟通交往很是频繁,也并未被冠上古怪二字。 直到寨子里来了一位容貌极盛的年轻人。 在他之前,寨子里的任何族人都未曾见过这般惊艳的容颜。 他看着你,朝你轻轻一笑的时候,你便觉得这世上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了。 在他的面前,万物都如指间沙,流走了也就罢了。 他恰好搔动了你心尖上最经不得触碰的那一点。 那人是落难而来,误入寨子的那一天,几乎全部的族人都跑出来看,丢下了屋子里正烧着的饭菜,丢下了手头做了一半的针线活,丢下了刚杵进地里的锄头。 在拥挤熙攘,满脸兴奋涌过来的人流里,有一个女子本来只是赶着回家做饭,莫名其妙被这人群裹挟着,推到了那人身边。 她不经意地一抬头,却落进了那人清澈含笑的眼里。 那一瞬间,她忘了自己已经拥有的一切。 那人实在是好看,好看到了一个已为人妇的貌美女子被他勾走了魂魄,甘愿抛夫弃子也要与之相伴的地步。 说起来,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 这个年轻人来了没几天,白天受尽族人优待,风头无二,夜里与那女子暗通款曲,情浓之际,在一个寂无人声的深夜,两人相携着离开了。 翌日,发现了真相的寨子轰动了。 那女子的夫君名唤范楚,两人的感情原本极佳,育有一儿一女,本是惹人羡艳的一家人。 范楚爱妻之心甚笃,如今竟遭此意想不到的变故,一夜之间白了头,整个人都垮了。 他情根深种,因此存了死志,卧倒在床,憔悴至极,命不久矣。 在范楚看起来生息将尽的那一刻,地上忽然长出了一种没有花朵的草。 叶片细长,叶尖是一抹惊心的红,中间像是有一方留待花苞冒出来的空地,却并没有花。 这草出现之后,他似乎是被吊住了最后一口气,终究没有就此离世。 古陀寨本就是盛产草药的地方,草药之书甚多,于是有人在书页残破的古籍上看到了模样相似的植物,书上说它名为悲叶花,没有药性,只能入丹,入丹之后唯有一个作用,便是赋予丹药灵性,使其品阶破凡。 古陀族人天资不高,或者说这一脉注定没有药缘,所以从未出过炼丹师,丹药都靠与外界的交换得来。 族人对这株草的功效将信将疑,便从外面请来了尚算熟悉的炼丹师,炼丹师一试,大喜,好言相劝要走了一半长出来的悲叶花,同时治好了性命垂危的范楚,还留下了一大堆丹药。 悲叶花长在深受离别之苦的人周围,时时刻刻提醒着所爱之人的离去,又因其珍贵的用途,往往能救人于绝境。 它像是上天赐下的一种锥心的垂怜。 范楚病好了之后,用另一半悲叶花换来了许多财帛好物,留了一点做家用,其余都上交给了寨子。 此后他似乎忘了前尘往事,尽心照料一双儿女,将他们好好地养到了成年。 然后,范楚也在一个凄寂夜里,离开了寨子,再也没有了音讯。 或许是去寻消失无踪的妻子,或许是彻底求了死。 无人知其下落。 自范楚一事之后,生性护短的古陀族人开始视外来人为敌,更视美色如蚀骨毒。 那一代的族长生性偏激,便下了严令,命令族人不得再与外界有过多的往来,而且为了解恨,生生颠倒了美丑之别,并且斥丑人为妖孽祸害。 几代流传下来,古陀族人竟真的笃信了寨中独特的美丑观念。 到后来,除去掌握了族内辛秘的代代族长,无人再记得这段往事,只有因之而生的种种偏见铭刻于心。 就算是知晓由因的族长,也接受了从小所受的教养,以平庸为美,而认美为丑。 像沈雁这般,明明容貌平平,却被古陀族捧上了天而不感到浑身别扭的人,毕竟是机缘巧合之下的极少数。 以往有这样误闯进来的模样平凡之人,受到一寨子的痴迷注视之后,要么觉得古陀族人是在极刻薄地讥讽自己,要么觉得整个寨子都神志不清,反正结果都是忙不迭的逃离。 另外那些分明容貌出众,却被整个寨子斥为丑人,而处处受到敌视的来客,就更不用说了,没有当场翻脸大闹一通都算是修养好的,哪里还愿意在这个破寨子里待下去? 所以,日子一久,古陀寨的古怪名声就传开了。 外面的人不清楚缘由,只传言这一族心思诡谲,捉摸不透,哪儿哪儿都奇怪。 渐渐地,再也没人愿意主动和寨子打交道,正好印了过去那位族长的心思,整个古陀寨彻彻底底封闭了起来。 除非是古陀寨中出现了悲叶花,那么不是生离就是有死别,通常需要外界的种种援手,而外面的人因着这悲叶花的奇异功效,也相当愿意蜂拥前来做一次交易。 这次康时病重,病因又不明,父亲康荣无奈之下,只得向外界传出消息,以悲叶花换各类丹药。 方元和沈雁也是因此机缘,才来到此地。 这些往事前情,年幼的唐小冬并不知道,她单单晓得悲叶花是一种不好的花,每当令人伤心的事发生时,它才有可能长出来。 而每次有悲叶花现世的时候,就会有一群面目冷酷的陌生人,成批成批进入古陀寨。 唐小冬听大人说过很多次,悲叶花是不祥的花,其实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悲叶花,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为之而来的外人。 她遇到了长得很丑但不像是坏人的方元,和长得很好看又救了康时的沈雁。 小哭包唐小冬扑进沈雁怀里,断断续续说了她所知道的关于悲叶花的事,小小年纪本不懂那些沉痛的离别伤情,唐小冬是因为刚喜欢上的任哥哥很快要离开了,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歪打正着吻合了悲叶花出现的由因,也算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沈雁和方元在唐小冬这里听了一小半的故事,然后在族长康荣那里,听到了最初的事因。 两人望望彼此,心里都是唏嘘。 得知沈雁和方元决定立刻动身离开,康荣极力挽留无果,只好请他们稍留一会儿,他怎么也得召集族人为两位恩人送行。 康荣跑去叫人的当口,唐小冬窝在沈雁怀里哭累后睡着了,沈雁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安眠。 方元在他身旁,脑中还想着刚才听到的故事,心有戚戚然,他低声道:“其实我会接下这个任务来古陀寨,就是为了这悲叶花。” “嗯?”沈雁故作惊奇道。 他其实一早就知道,方元来这里的原因。 “我那位故人……托我寻一种灵药,名叫悲问花。”方元道,“我偶然看到悲叶花的任务之后,心想这两种花的名字如此相近,肯定有什么渊源,这古陀族人说不定知晓悲问花在何处。” “但你方才没问族长,是因为心中明白,他必定不会知道悲问花的下落。” 沈雁接下了方元想说的话,方元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就像任兄所说的,这悲问花应当也是一种情草,其生长无关气候地形,只关乎人情,情字飘忽不定,哪能有确切的下落?” 沈雁便顺势道:“那你还寻不寻?” “当然要寻。”方元面露坚定之色,“这天下虽大,可总有尽头,我一处处找下去,总能找得到!” 他字字有力,沈雁因他的话失了一会儿神,良久才收拾好了情绪。 “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担心。你若去了上界,应该不难找,名门大派中总有珍藏,但在这个位面……”沈雁摇了摇头,“听这花的名字,恐怕得经历一个比悲叶花更叫人唏嘘的故事,方能寻到吧。” 方元记着他的话,不再说些什么,心中早已下好了决定,无论是在上界还是在这里,他都会努力去找沈雁说过的四样灵药,助他早日重炼肉身。 沈雁同样默然不语,他望着方元日渐坚毅的侧颜,早就脱离了应有的少年稚气,有些事,已经不是自己可以稳稳控制的了。 他想,幸好自己改头换面跟来了古陀寨。 作为一个褪去了沈雁模样的旁观者,他看到方元提及自己时的那种眼神与情态,分明展露了不一般的心思。 或许方元自己也不曾辨明,他对沈雁抱有的那份感情。 可能是因为他十来年的坎坷,一直无暇顾及男女之情,在情字上始终懵懂。 但今日方元知晓了康时安琴的故事,知晓了范楚的故事,往后还会见到更多世间的男女痴态,到那时,他就会明白,沈雁在他心中,并非师长和朋友而已。 沈雁并不希望这件事发生。 以方元这样的年纪与堪称无限的资质,理应去喜欢一个相合称的同龄人,然后一并去闯这片广阔天地,那才叫一桩美事。 若扯上了他,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不提他没有身躯带来的种种麻烦,单是 49、第四十九章 沈雁和方元离开古陀寨的时候,康荣费了好大的劲才拉住满脸眼泪鼻涕的唐小冬。 要不是康荣拦得及时,唐小冬搞不好就要抱着马腿随沈雁而去了。 古陀寨在匆忙之中还是准备了一堆礼物,大包小包的,沈雁都推辞了不肯收,还是唐小冬灵机一动,说两人只有一匹马,康荣当即牵来了寨子里最好的骏马送给沈雁,沈雁想了想,总算答应收下。 来时是午后时分,两人一马,在寨口被冷遇,去时则各骑一马,举寨恭送,黄昏绚烂。 短短半日,却尝遍了许多人情世故。 这一行的遭遇,对两人而言,都是始料未及。 沈雁和方元各自翻身上马,朝康荣等人最后道了别,打马而去。 康时虽然魔气尽除,身体还是极度虚弱,不能亲到寨口送别恩人,安琴便替他来了。 从沈雁见到安琴之后,她就没有说过话,像是因为心神郁结,数日不曾开口,竟不会说话了。 沈雁走时,她仍然未说一个谢字,只是深深地福了身,一切沉甸甸的谢意都蕴于此中。 直到沈雁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处,她也依然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不变。 唐小冬则在后头大声喊:“任哥哥!等我变好看了就来找你!你要等我!” 沈雁弯起眉眼笑了笑,却没有回头。 这个寨子实在是古怪,古怪得叫人心生感伤。 他们抱守着虚妄错置的念头,传承着昭示恩赐与不祥的情草,如此代代相传,不晓得还要延续多久。 又或者,他们才是对的呢? 谁能断言自己所接纳的为人处世观念,才是唯一正确的? 再者,其实对错又何妨,至少,古陀族人的性情,比外面的人更容易感到满足和快乐。 对绝大多数平凡人的一生来说,这样,也就足够了。 方元握着缰绳,听着身后的声声脆喊,倒是回眸看了一眼唐小冬。 他鲜有和小姑娘相处的经验,更别说是以丑八怪的形象和小孩相处,即使唐小冬动不动就说他丑,但其实还挺有趣的。 这样一个张牙舞爪的“丑”娃娃,方元对她留下了颇深的印象。 短暂相处之后就该长久分别,方元心中涌上了些微不舍。 他见沈雁毫不动容的模样,有些好奇,不禁道:“任兄,你以后……会来看她吗?” 唐小冬压根不知沈雁的来处,她去找沈雁是不可能的,除非沈雁专程来古陀寨看她。 沈雁似乎是诧异他的问话,奇道:“为什么要来?” 方元被他哽住,想找个理由,愣怔半天也没找出来。 沈雁不待他回答,笑道:“她尚且年幼,过不了多久,就会自然而然地忘记我。方元,漫漫路途上,悲欢离合常有,不必过分拘泥于眼前。” 他说得意味深长。 不过这一刻的方元,尚不解其中滋味。 他只当这位任兄生性洒脱,并不受儿女情长所累。 方元感叹道:“小弟佩服。” “佩服倒不必了。”沈雁便笑,“此去途中,我怕是又得引来一群追兵,你可要担待着点。” 那群人虽被古陀族人打了一顿又丢了出去,但想来也不会那么快死心,此刻应该正盘桓在古陀寨周围,伺机而动。 他们是奉主子的命令而来,就算沈雁躲进了深山老林,也得死守上几天不见这人踪影,才敢撤退回报,这区区一个古陀寨,他们自然是要守的。 恰好沈雁和方元心中各有忧患,不欲久留,当日即走,等同于给这群人行了方便。 想来,在前往榆林镇的一路上,两人还要有一番经历。 “我定当全力以赴!”方元认真道。 哪怕不是因着他对沈雁此人的好感,单凭沈雁为他换来的满满一兜悲叶花,方元就有一份极大的恩情要还。 于是两人稍作商量,大致朝着榆林镇的方向行去,身下白马如风,背后是漫天红霞,艳光沉落。 沈雁和方元结伴同行了一阵,到了远远能望见一处高山环绕的群崖时,两人心念一动,单单一眼,就知晓了对方与自己相似的想法。 他们压低声音道了只言片语,定好了之后行事的计划。 两人在一处岔路口勒马停住,齐齐下马,颇为认真地道别,相当留恋地互道了一声若有缘分,来日再会,可谓是拳拳情深,只差对天结拜了。 告别之后,沈雁去往那处高山环绕的群崖,方元则选了另一条道,驰骋而去。 不一会儿,沈雁便察觉到,那群隐匿在暗处的不速之客,十分听话地跟上了自己。 跟了一段路后,他们见沈雁终于落了单,也就不再那么谨慎,堂而皇之地跟在了沈雁的身后,等待随时发难。 他们虽认识方元,但听闻他有神秘人物庇佑,所以摸不出他的深浅,不敢轻举妄动,这会儿他识相离开,这批追踪者的心神才安定下来。 这么多人围攻一个沈雁,难道还对付不了? 上回要不是有方元搅局,沈雁早就被他们拿下了。 沈雁心中掐算着时间,将他们引入了峡谷之中,山崖之下,随后拉紧了缰绳,朝身后冷笑道:“诸位跟了一路,着实是辛苦了。” 这些人面无惊色,他们不怕暴露,反正都是要一战,谁先挑起并不重要。 他们围住了沈雁,正欲动手之时,忽然听见头顶的山崖上传来一阵得意的大笑,还伴着许多跌落的碎石。 只听得故意变化了声音的方元在山崖上朗声道:“古陀寨的诸位前辈,今日有劳了!接下来便随我一道,将这些个巨石全部推下去——” 随着他的话语,从山崖上滚落的碎石也越来越多,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听了这话,下头的数十位刚在古陀寨遭过难的倒霉家伙,简直是吓破了胆。 他们哪里还敢在这山崖下呆下去,巨石要是碾到自己的身上,再高的修为都逃不过一死! 所以方元话音落下的那会儿,底下的人全部四下逃窜,乱得不行。 沈雁趁乱揪住了一个修为看着较弱的敌人,打晕了拖上马,便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行了一会儿,就见到方元站在群山过后的密林边,冲他一个劲地挥手。 沈雁动作迅速,他将晕过去的那人在马上捆成坐姿,登时飞身下马,还狠抽了一马鞭,任由那匹马儿载着那人狂奔而去,蹄印不断。 而沈雁则随着方元隐入密林,敛息静气,默默等待着。 直到一大片杂乱的马蹄声骤近,两人眼见着那群又被耍了一通,愤怒至极的追兵一路跟着马蹄印追了出去。 两厢对视,都从彼此眼中望见了畅快笑意。 这一次,这群不速之客,是彻底失去了他们的行踪。 沈雁再度上了方元的马,跨坐在他身后,两人一路抄小道穿密林,尽量不在大路上留下痕迹。 一路耳旁风声呼啸,方元偷闲道:“任兄,恕我冒昧,你受人觊觎的那样宝贝,究竟是何品阶?怎么引得这么多人兴师动众来寻你?” 沈雁微微一笑,道:“算不得太高阶的宝贝,只是这些人正好需要罢了。” 他总不能说,这样令他被追杀的宝贝,就是那块从拍卖会上得来的无名石头吧? 方元在长风武院里避风头的那一两日里,才得了新壳子的沈雁可没闲着,他拿着方元给他的无名石头招摇过市,引出了一批又一批本来要对方元下手的势力。 沈雁将他们陆续引出城,分批解决,为方元扫清了许多麻烦。 毕竟这无名石头是他出于私心让方元拍下的,后头因之而起的事端,理应由他来承担。 沈雁就此干掉了不少居心叵测之辈,同样也慢慢适应了这具新身体,否则,其后他与方元的朝夕相处,恐怕做不到这般自然随意。 在方元遇到他的时候,这股拼命纠缠着他,人数最多也最为棘手的势力,是由长风城陈家派出的。 陈家派出这样一股堪称恐怖的力量来追杀他一人,一是为了无名石头,二是为了探听石昊空的下落。 石昊空自拍卖会那晚离开青月商会后,就再也没了踪影,甚是焦心的陈家猜测,他的消失必定与那块无名石头有关。 所以陈家一得知有关沈雁和无名石头的情报,就立刻派人追上去了。 若是他们知道,这一路追杀不休的沈雁,用着的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石昊空的身体,不知会作何感想。 祁阴山和榆林山相连,古陀寨与榆林镇也就算不得远,两人趁着暮色疾行,总算在亥时之前,到达了榆林镇。 此时夜色沉沉,早睡的人家已经灭了灯火,酣然入梦。 两人入镇之后,下马步行,免得哒哒的马蹄声惊扰了他人安眠。 沈雁道:“今夜你便回家?” “任兄若不介意,就随我一道回去吧。”方元知趣道,“反正之后去寻那魔物,也要同行,不如就一同住下。” “也好。” 沈雁本来也无处可去,这次以全新的模样回到方家,心中别有一番感慨。 方元领路,两人走了一会儿,就见着了门庭显赫的方氏本家。 令人惊诧的是,随着两人的愈发接近,竟听到了一阵凄切的哭声。 一个身着麻木孝服的中年女子,在小婢的搀扶之下,正哭着跪坐在路旁烧着纸奠。 她哀恸的哭喊,在秋夜里显得尤为渗人。 方元认得这人,是他 50、第五十章 方家诸多子孙中,给方元留下了最深印象的,就是这个方正奇。 一年多前方元修为停滞不前,被视为废物之后,不少方家同辈都曾明里暗里瞧不起他,甚至做出欺侮的举动,方元当然为之痛苦过,但没过多久,他就认清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情冷暖,无须过多介怀,所以渐渐学会了冷然以对。 荣宠也好,羞辱也罢,在一个人没有足够能力庇佑自己的时候,都如过眼烟云,当不得真。 方正奇原本也只是随着大流偶尔踩他几脚,方元甚至记不清他的名字,直到出了长风武院选拔名额一事。 方家一共分得两个名额,按照族中众人的议论,其中一个名额铁定要落到当时的方家年轻一辈第一人,方明诚头上。 以方正奇的想法,既然第一人方明诚能得一个名额,那么另一个名额理应分给他,他屈居在方明诚身下当了很久老二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方氏族长方宜年铁了心要将这个名额留给方元,一方面是出于未能尽早将方元接回本家的歉疚,另一方面是他极其相信方元的天资,总觉得方元的武道之途不可能止步于此。 就算方元因为修为过低没能考上长风武院,哪怕借着参加选拔的机会,让长风武院的人为他探一探身上究竟出了什么毛病,也是应该的。 所以当名额分配的情况一公布出来,方正奇第一个跳起了脚。 他仗着自己修为高,又有一群小跟班,立马就带人去围堵了方元。 方元屡遭欺负的事,方宜年早有耳闻,可他越是勒令族内子弟不得互相倾轧,就越是有人心里不服气要去找方元的麻烦。 方元是懒得上报的性子,谁看他不顺眼找上门来了,就好好打一场,打不过大不了躺一阵,伤好了又来一轮。 对他而言,这也算一种对自己的逼迫和历练。 久而久之,对于族里的这种风气,方宜年除了叹气,实在没别的可说了,只能任由这群小辈折腾,反正是小打小闹,伤不到筋骨。 那天方正奇带着小弟来找方元的茬,起初,无论是挑事的方正奇,还是被迫应下的方元,都以为,这会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争纷,打一架就能揭过。 然而事情发展下去,内心强硬的方元怎么也不肯松口让出名额,还耍了方正奇一道,方正奇气急攻心,不管不顾,索性存了杀意。 那一天,方元真正感受到命悬一线的滋味。 他牢牢记住了这个将要了结自己性命的族兄方正奇。 而正是这段经历,才令方元见到了在弥天戒中藏身已久的沈雁。 此后,一切扭转。 谁也未曾料到,数日之后,那日被踩在泥泞地里不得动弹的方元,已经彻底翻身小有名声,而嚣张得意的公子哥方正奇,居然已不在人世,徒留路边为他燃起的纸奠。 命途二字,竟是如此的不可捉摸。 片刻间,心思已千回百转。方元生生收住了朝方正奇母亲迈去的步子,对尚还一片糊涂的沈雁做了个手势,两人放轻了脚步,向方氏大宅里走去。 方正奇的母亲想来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好感,他还是不要在这种时候上前扰人悲思了。 而且以她悲切过度的情绪,方元也问不出什么缘由来。 在门口仆从诧异的目光里,方元面不改色地带着沈雁进了主宅大门,挥退了想要迎上来服侍的下人。 这些下人自然是认得他的,只是摸不准,这位以惊人之姿考进了长风武院,光耀了方家门楣的小少爷,今儿个大晚上的赶回来,是要做什么。 进了主宅,方元熟门熟路地寻到了自己住过的屋子,推门进去,整洁如新,看起来时常有人打扫照料。 这是沈雁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看这间屋子,心头亦是涌起几分亲切。 他教方元在药浴中周天运转经脉时,用过的那个木盆,还摆在那里,连灰也没落。 眼前种种譬如昨日。 只是两人看待彼此的心境,都已大不相同了。 方元关上了门,沈雁见他面色沉凝,晓得他有话要说,主动问道:“方才路边的景象……是为何人祭奠?” 他那会儿出于礼节,并未跟着方元上前,也就没有听到方正奇母亲低声的喃喃。 方元道:“是我一位堂兄,名唤方正奇。我们之间,曾有一些过节,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见到今日这一幕。” 方元一说方正奇的名字,沈雁就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好歹见过几面,他心中升起些许诧异:“既是你的堂兄,那想必也是一位少年俊杰,为何年纪轻轻的就……” “不清楚,明日我要去族中长辈那里,好好问一问此事。” 方元沉默了一会儿,面色相当严肃,他道:“但我有种直觉,方正奇的死,与我有关。” 直觉这东西玄之又玄,可往往异常准确。 沈雁看他的神情,明白他心里担负了许多事,便温声安慰道:“你先不必多想,等明日问清了情况,再做打算不迟。” 方元却直直望着他,面上流露出几许犹豫。 他踌躇了一会儿,对沈雁道:“任兄,有些话憋在我心中许久,无人能讲,可我一个人实在是摸不着头绪,不知你愿不愿听……” 方元鲜少露出这般彷徨的模样。 他在任阶身边,总是不自觉地就想卸下心防,将心头埋藏的一切都尽数诉之。 就如同在沈雁身旁时那样,可又有些许不同。 有些话,他不能对沈雁讲,却可以对眼前这位萍水相逢的任阶诉说。 沈雁不禁生出几分掺着异样滋味的好奇。 有什么话,方元连自己也不曾说过,反倒要告诉这个才相识两日的任阶? 撞进任阶含着温润笑意的眸子,方元渐渐沉静下来,他道:“之前同任兄提过的那位故人,其实是一位助我良多的前辈高人。” 竟是要对他说自己的事? 沈雁心中莫名一松,以另一种身份听着旁人谈论自己,这场景颇是好笑。 他示意方元继续说下去。 “他初次出手助我,就是在这个方正奇将要置我于死地之时。我后来能顺遂地考入长风武院,也全靠这位前辈相助。” 除去沈雁的真正来历,其余的事,方元都没有隐瞒,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任阶。 “但是入院没多久,我就被一个来历不明的蒙面高手偷袭,险些丧命。”方元沉声道,“不久之后,又有一个蒙面人出现在我周围,但这一次,他袭击了我的同伴,他仓促逃离之时,不慎掉落了一块身份铭牌,是长风城顾家的。” “五大家末流的顾家?我有所耳闻。”沈雁适时应道。 “嗯,后来在青月拍卖会上,我与顾家的一位小少爷有所接触,我总觉得,顾家与蒙面人并无干系。”方元笃定道,“那块不慎掉落的牌子,着实可疑,更像是刻意为之。” 沈雁奇道:“你是说,有人嫁祸给顾家?” “本来我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拍卖会那天,我见到了另一个十分可疑的人物,白家大少爷白永安。”方元缓缓道来,“我曾经让他的弟弟白永宁丢足了面子,可这白永安见到我的时候,却十分恭谦有礼,言明要与我交好,我当时就觉得这人城府很深,不敢与之深交。同时,我听说……” 沈雁已经明白了他接下去想说的话:“顾白两家一直摩擦不断,可谓是针尖对麦芒。” 方元点点头,面露一丝得逢知己的兴奋。 “之后我便时不时推想这白永安的心思,若我是他,亲弟弟受此大辱,必定要出一口恶气,所以直接派出一位蒙面人来暗杀我,并非没有可能。” 留给沈雁片刻消化的工夫,方元补充道:“第一次出手的蒙面人至少有淬体境六重修为,不是一般势力能驱使得了的,而且他下手极狠,分明是抱着取我性命的念头而来,这长风城里与我有此深仇大恨的,白家首当其冲算一个。” 沈雁见他条理清晰,叫人信服,心中顿生赞赏,便配合着问下去:“那第二次的蒙面人呢,为何又对你同伴下手?” “第二次的蒙面人,并非主动出手,他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直到那位前辈出声揭破,他才出来,而且直冲着我同伴而来,可我那位同伴与顾白两家应当都无宿怨。所以我觉得,这是蒙面人故意为之的举动,包括后头丢下顾家牌子也是,都是为了混淆我的视听。” 身藏大气运之子的直觉,不可谓不精准。 沈雁挑眉道:“依你之见,他既然要杀你,为何又费此周折来掩饰?” “这就与那位前辈有关了。”方元轻轻叹了口气,“当时前辈并不在我身侧,而我正好开玩笑将另一位同伴唤作前辈,那蒙面人听到前辈二字时,面露惶恐之色,我又趁势瞎捧了所谓的前辈几句,他竟然被吓得转身欲逃,那时我便觉得不对,他像是早就听过这位前辈的名声。” 方元顿了顿,换言道:“或者说,他一早就知道,我身边有一位一路相随的前辈。如果两个蒙面人真的都由白永安派出,那么第一次的确是来杀我,可在那样的实力差距下都杀我不成,白永安必定会去调查我的来历,然后他会派人来榆林镇,而我唯独在方家当众提到过,我身边有着一位高深莫测的前辈。” 沈雁喟然道:“所以说,蒙面人第二次的跟随,其实只是为了查证,你身边究竟有没有那样一位前辈?如果真有,白永安不但不会再对你下手,还要撇清嫌疑,并且千方百计地与你交好。” 这些小事,沈雁极少放在心里,这会儿听到方元从种种分散的端倪里推出了这样完整的一条线索,忍不住要叹一句后生可畏。 “没错。”方元说完了憋在心里的事,长舒了一口气,“而今日所见,更是让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为何?” 方元神色复杂,低声道:“方正奇是除我之外,唯一一个与那位前辈有过直接接触的人。当时还有另几位方家子弟在场,我明日就去探一探他们的消息,若是他们也出了什么事,那我的猜测……恐怕就是真的了。” 沈雁望着他,轻声道:“你既然有了这一连串有理有据的推测,何苦闷在心头,为何不与那位前辈相商?” “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方元颓然道,“我总觉得后悔,那天在方家,我要是没有冒失地说出这位前辈的存在,该有多好。” 沈雁以为他在忧心今后的处境,便劝道:“你说了反倒是桩好事,那白永安因此心生忌惮,不会再对你做什么。” “不,不是,是我为那位前辈引来了麻烦。”方元摇头道,“每次只要我想起,白永安的目标是那位前辈……” 他说着,话音慢下来,后半句话蕴在喉间,像是负载了太多的意义与重量。 沈雁有所预感,不再 51、第五十一章 那夜的谈话,只到此为止。 方元说出那句话后,沈雁良久没有动静,他垂着眼帘,不发一言,随晚风摇曳的油灯火芯,映亮了他略显苍白的侧颜,便透出一种岑寂的意味。 方元维持着那样恍然的神色,怔怔地望着他。 他方才所说的每一句,都是毫无保留的真心之语。 但他选择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候,对面前这个人讲起这些话,却是有私心的。 方元的确是憋了太久,需要找一个人倾诉一番。 至于他会选择这个相知甚少的任阶诉说,主要是为了不将他卷入其中的是非,可以只当一个故事,听完便罢。 如果,他真的只是任阶的话。 言外之意,方元心里始终存了一分掐不灭的期待。 任阶太像沈雁了。 方元固执地不肯相信,普天之下,还有另一个人能拥有沈雁那份气韵。 就算是来历神秘的任阶,也不可能。 除非,他们是同一个人。 方元白天在古陀寨的出言试探,被任阶毫无异样地挡了回去。 他本该就此熄了心思,哪曾想,心里那股小小的怀疑,竟愈发笃定了起来。 任阶越是巧言化解滴水不漏,方元就越觉得,这是沈雁才会有的气度和能力。 因为他所见之人中,唯有沈雁,从不会有狼狈的时刻。 他似乎永远从容而强大。 从治好康时,应对唐小冬,到挥别古陀寨,路遇追击客,一路上的种种跌宕经历,到了任阶这里,都掀不起什么波澜。 他像是见过了太多次,所以再也不会因之动容了。 任阶始终平静,方元却渐渐入迷。 尤其是两人配合着引开了追兵,笑着对视的那一眼里,方元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若任阶真是沈雁就好了。 如此真切地站在他身旁,呼吸清晰可闻,他们并肩作战,像任何一对默契至极的朋友一样。 到后来,方元甚至分不清,究竟是任阶太像沈雁,还是他太希望任阶就是沈雁。 所有细微的情愫感受,都在一己执念里混淆,再也辨不清真假对错。 无论如何,他存着私心,对这个自称任阶的人,说出了埋藏心中已久的想法。 也说出了自己因沈雁而生的心情。 那一刻,方元同样弄不明白,他是希望任阶作为旁观者,给自己一个答案,还是希望任阶变成沈雁,冲他温和又无奈地一笑,在他耳边絮絮地说话。 而最后,任阶从默然中回过神来,只是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不要多想了,早些休息吧。” 然后他起身离开了方元的屋子,去了客房住下。 方元看着他走出屋外,合上门,身影被浓重夜色湮没的那一刹,那抹熟悉又短促的慌乱,再度翻涌上心头。 他强行按捺下来,熄了油灯躺到床上,却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第二天方元起得很早,趁任阶还在休息,他去找了族长方宜年。 方宜年看到他的时候,颇为惊讶:“方元?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武院里出了什么事?” 方宜年晓得方元不爱惹是生非,但因着他天生招眼,极易被人寻事端,所以顺口就问出了这话。 出口之后,方宜年也知不对,自己笑了起来,摇头道:“我老糊涂了,方元,切莫介怀。你能以如此傲人之姿考进长风武院,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当时方元以新生第一人的身份进入武院的消息,传到榆林镇的时候,当真是整个镇子都惊呆了。 哪怕是唯一一个在心中对方元还有些许期望的方宜年,也没敢想过,方元竟能考出这样的成绩。 他那时激动得老泪纵横,心想,苍天有眼,总算是将这少年应有的天分,还给他了。 忠厚老实的方宜年还是很令方元感到亲切的,两人稍作寒暄,方元才道出了来由。 方正奇来找他麻烦那天,一共带了三个小跟班,都是方氏本家中相当边缘的子弟,方元好不容易想起了其中一个的名字,问了问方宜年那人的近况。 方宜年心系族人,居然记得住这些小辈的名字,他思索了一下,道:“他最近情绪有些消沉,别的倒并无异状。” “情绪消沉?”方元追问道。 “对,我没记错的话,是因为他形影不离的兄弟方晓出了事,方晓失了神智,认不得人了。” 说到这个,方宜年面露沉痛之色。 方元心中一凛,听到名字他才想起来,这个方晓,正是那天方正奇的三个小跟班之一。 他连忙道:“方晓为何会失了神智?” “说来,要怪我平日管教无方。”方宜年叹气道,“你应该认得方正奇吧?他同你争过武院的选拔名额。前些日子,这个方晓随着他一贯的小主子方正奇去榆林山里狩猎玩,结果遇着猛兽袭击,方正奇当场丧命,尸骨无存,方晓被吓得疯了。” 这两人竟是一起出的事。 方元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家中其他兄弟,可有意外遭难的了?” “没有了。”方宜年诧异他问这些,“方元,你问这个做什么?” 方元暂时不愿将方宜年牵扯进来,摇了摇头,不欲多说,只道:“忽然想起他,就问问。” 这会儿在心中,方元已经认定了此事是白永安所为。 看来,白永安还有点脑子,知道四人集体出事的话,方元必会生疑,所以在找到了方正奇之后,他的人只带走了一个小跟班做佐证,没有对另外二人同时下手,反正,他们知道的事相差无几。 而且白永安本以为,以方元与方正奇之间的仇怨,在方元得知方正奇死讯的时候,必不会多想,只能感到恶有恶报的痛快,自己所为之事,大体上是露不了陷。 他哪里想到,方正奇在方元眼里,完完全全是一个再无瓜葛的陌路人。 别说恨他,方元在强势崛起之后,根本就未曾将那日的磨难放在心上。 已经化解的劫难,已经难以撼动到自己的敌人,方元懒得耗费心神去铭记,因为不值得。 所以方元可以用冷静客观的态度来看待方正奇之死,也从中确认了必有另一股庞大势力掺和了进来。 能在悄无声息地带走方正奇和方晓二人之后,将他们出事的缘由布置成山林兽袭,且偌大方家无人生疑,这份能力,可不一般。 围堵同族子弟强要名额,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所以那日方正奇带人殴打方元的事,应当没有多少人知情,至于方正奇究竟带了哪些人前去,就更是无人知晓了。 因而没人想到,方正奇和方晓齐齐出事,其实与方元有关。 方宜年见方元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只道:“既然回来了,便住上几日吧,现在的方家子孙再见到你,态度定是大不相同了。” 方元知晓他的意思,笑了笑。 见过方宜年后,方元回去找到沈雁,对他说明了这些事。 沈雁业已起身,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听后,叹息道:“你昨夜的猜测,怕是成了真。” 方元颔首苦笑道:“我竟真的摊上了白家这么个大麻烦。” 两人像是不约而同地忘了昨夜最后,方元说的那些话。 一同用了早膳之后,方元带着沈雁在方家四处转了转,路遇的方家人基本是同一种反应,先是远远地望着沈雁出了神,再是走近了见到方元,难免面露尴尬,有的朝方元点头客气笑笑,有的会凑上来套近乎,三番五次之下,扰得方元一见到远处有人,就忙不迭拉着沈雁躲开。 沈雁任由他拉着,还道:“得意还乡,怎么不与故人小叙?” 方家人如今看待方元的眼神,都是惊讶里带着羡慕和景仰,比起过往,简直是天差地别。 换了任何一个稚龄少年,都难以经得住这样叫人飘然欲仙的目光。 “哪有故人。”方元大吐苦水,“一个个的,我压根喊不上名字,头都快晕了。任兄,我们还是去外头吧,我带你去镇上逛逛。” 两人出去的路上,沈雁便问他:“那般害过你的方正奇死了,你不高兴么?” 方元想了想,蹦出四个字来:“兔死狐悲?” 沈雁蹙眉笑他:“乱说。” 但他明白方元的意思,小小年纪,能有这等眼界和气量,当属万中无一了。 果真不愧是他选中的人。 必会登临天地巅峰,无需任何怀疑。 方元陪着沈雁在镇子上走了走,方元还顺道去了一趟草药铺,那时他在这里使计赊走了价值百两银子的草药,回去让沈雁为他配制药浴,后来方元托方宜年为他还清了欠债,但他还未就此事同草药铺掌柜道声歉。 当然,现今听闻了他名声的草药铺掌柜,只有恭恭敬敬,哪里还会显露出半分不满。 方元心里兼有唏嘘和无奈,只好趁他不备时,留下了一株悲叶花和一纸药性说明,聊表歉意。 他沾了沈雁的光,从古陀寨得来的悲叶花数量远超长风武院要求的十株,多出来的,大可以自行支配。 而单株悲叶花的价值,远远超出了百两银子。 解决了此事之后,沈雁与方元走在镇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中,以两人的风姿,简直如鹤立鸡群,招来了许许多多痴迷的注视。 街两边也有卖姑娘家玩意儿的小摊,只是相较长风城,看起来更质朴些。 叫卖的糖葫芦倒是没变,红艳艳的,惹眼得紧,不晓得是晃进了眼里,还是落进了心里。 “方元,我们 52、第五十二章 在沈雁的提醒下,第二日,两人就出发去了榆林山。 走之前,方元没有告诉方家的任何人,只同方宜年辞了别,说他有急事要回武院了,又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方正奇和方晓是在榆林山的哪一片出的事,方宜年如实相告,说在山的西面,靠山脚的地方。 方元顺势提醒了一句:“既然这两人在榆林山出了事,那就尽量约束家中其他人,别再乱闯榆林山了。” 方宜年原本就有此念,这下见方元虽然蒙受过不公待遇,但仍心系方家子弟的安危,心中多有欣慰,连声应好,并未生疑,同时嘱咐他有时间便回来看看。 方元一一应下,没有多做解释,转身欲走的时候,方宜年犹豫半晌,还是出声问他:“随同你回来的年轻公子……是不是当时助过你的那位前辈高人?” 方宜年的目光中有些期待,沈雁暂住的这两日里,他亲眼见到了沈雁,且深深为之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势所折服,要是方元真有这么一位修为超绝的高手陪伴左右,一定是桩天大的幸事。 听他的问话,方元愣了愣,摇了摇头道:“他只是我的一位朋友,不修武道。” 虽然他也想令方宜年高兴一番,但经历了蒙面人一事后,方元再也不敢轻易暴露身边人的存在了。 这既是对任阶身份的隐瞒,也是对方宜年的保护。 方元害怕重蹈覆辙。 毕竟为方正奇烧去的纸奠灰烬,还散落在方家大门对面的街上,任由一无所知的路人随意踏过,成了鞋底一抹尘土。 从方家出来以后,方元去买了一些解毒和驱蛇虫的草药,后者为进山常备,前者则是因为他毫无应对魔物的经验,而胡乱买下的。 沈雁跟在方元身侧,笑吟吟地看着他在草药堆里翻来找去,方元实在想不好哪种草药该不该买的时候,会问他的意见,沈雁居然还颇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就像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魔物一样。 实际上,凡俗位面出产的任何丹药武器,乃至这一位面武者所能发挥的淬体境力量,对于真正从玄灵位面流窜下来的魔物,都毫无作用。 方元收拾好了买来的东西装进随身包袱,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沈雁:“任兄,古陀寨的那个康时,是中了魔物的招吧?” “嗯,他身染魔气。”沈雁应道。 方元便好奇道:“那你是如何治好他的?寻常的治病法子,应该奈他不得吧?” “这个啊,山人自有妙计。”沈雁微微一笑道,“你不必太过担心,若我们此行真能寻着魔物,我必不会放它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方元听了这话,反倒生出了几分担心。 他凝视着沈雁宁静的侧脸,没有再说什么。 晌午刚过,方沈二人已到达了榆林山。 方元上一次来榆林山,还是听沈雁的安排,前来猎杀强大的野兽以提升武力,顺便拖回去卖钱。 那次,他遭遇了一条正在戏弄猎物的赤色巨蟒,险些被其攻击,好在沈雁现身护住了他,吓退了巨蟒。 事后沈雁告诉他,这叫赤纹匿形蟒,是从上下两界的空间裂缝里逃窜下来的魔物。 就是在那一天,方元才从沈雁口中得知,这大陆并非只有他以为的那么大,包括榆林镇所在的青霜王朝,他眼中整一片王朝并立烽烟四起的天瑜大陆,其实不过是区区一个位面。 在相同地域的另一重位面上,这世界还有着更广阔玄奇的模样。 那里,才是方元未来真正要闯的天地。 两人穿梭在遮天蔽日的丛林之中。方元努力回忆着上次遇到赤纹匿形蟒的位置,想要带沈雁过去,看看是否留有什么线索。 自从方家少爷方正奇死于兽袭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来榆林山的人就寥寥了,除了以狩猎为生的少数胆大猎人,很少会有人愿意来这片染上了凶险之色的山林。 此时正值午后,山上连个猎人都没有,整座山空空荡荡,偶有一两声寂寂鸟鸣,和林中野物悄然蹿过的簌簌声,颇有阴森可怖的气息。 脚下枯枝残叶碎开的声音清晰刺耳,沈雁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身前的少年肩膀宽阔有力,已然挑起了非同一般的担子。 方元凭着上次堆放狩猎战利品的那棵树,找到了赤纹匿形蟒出没的那片地带,他的神情渐渐警惕起来,转头对沈雁道:“就是前面了。” 沈雁一直在凝神感受着周围的魔气,沿路都是近乎于无,在这一片赤纹匿形蟒真正出现过的地方,魔气相较周边浓了些许,但仍算浅淡,看来赤纹匿形蟒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而且,这片山林里魔气单一,应该只有这一个魔物。 他上回来的时候,并没有顾得上好好观察榆林山里魔物肆虐的情况,这下摸清了形式,沈雁心神稍安,只一条魔蟒,他还应付得了。 不过他能这般准确地感知魔气一事,还不能直接对方元说起,毕竟他现在还煞有其事地把自己当成是任阶。 两人仔细探看了眼前的密林,唯有地面上留着两道截然不同的脚印,一道是当初便有的山猪脚印,另一道则是随之进来的方元留下的脚印,其他并无异样。 沈雁道:“看样子,那条魔蟒已经不在此处了。” 方元点点头,向他大略描述了那时的情况,他道:“这赤纹匿形蟒能凭空匿形,所以我全然不知这物的存在,那会儿它隐匿了身形,正在逗弄猎物,我竟还想对它盯上的猎物下手,若非……我那位故人及时出言提醒,恐怕我已葬身蟒腹了。” “你那位故人,甚是厉害。”沈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夸了句自己,又道,“它盯上的是什么野兽?” “一头山猪。”想起赤纹匿形蟒踪迹全无,方元微微有些焦躁,“榆林山这般大,这蟒还有可能一路潜到了祁阴山,我们从何找起?” 沈雁沉吟了一下,道:“方元,你可愿冒险?” 方元面有肃容,冷静道:“任兄直言便是。” “既然它会耗费心思戏弄一头山猪,那就证明,这头山猪非它一时之选。”沈雁娓娓道来,“而且以赤纹匿形蟒的实力,山中任何野兽都不是它的对手,所以它想必是养刁了胃口,只挑自己喜欢的野物下手。山猪看着皮糙肉厚,其实肉质极为肥美,应该是这赤纹匿形蟒相当偏爱的口中之物。” 沈雁一生去过的地方太多,见过的魔物不知凡几,赤纹匿形蟒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种,他并不记得这物的习性,对方元所说的话,都是凭着经验即时推想出来的。 方元听得很认真,他随着沈雁的思路想下去,顿觉豁然开朗。 “所以,我们可以利用山猪做诱饵,将它引出来?” “对,这是现下我能想出来的唯一法子。”沈雁道,“不过有一个问题,若我的猜想正确,赤纹匿形蟒在这山林里盘桓了这些日子,以它的食量,山猪一定已被猎食了许多,剩下不多的山猪更是吓破了胆,不敢随意行动了,我们怕是不好找。” “一定可以找到的!” 摸到了线头之后,方元眼眸闪亮。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能斗志满满地走下去。 就是因着这样的性子,所以他能够走到至高至远的地方。 沈雁微笑着看他,眼中尽是柔和之意。 两人很快动身开始搜寻山猪的痕迹,果真如沈雁所言,原本满山乱跑的山猪现下鲜有出没,偶然看到一两只,湿漉漉的眼睛都是惊惧之极,好在山猪是凡物,不会匿形,一番努力之下,两人各自捕获了一只山猪。 “我上回来的时候,还在抱怨怎么山里全是这东西,猎得生了厌。”方元感叹道,“没想到,情形变得这样快。” 沈雁笑道:“世间万物瞬息多变,往后,你还得领略更多这样的事。” 在沈雁面前,方元的喟叹总像是孩童所发一般,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你觉得,赤纹匿形蟒还在不在榆林山?”沈雁忽然道。 “我想……应该是在的,而且离得并不远。”方元想了想,道,“这些山猪的惊惧之色不散,就证明令它们害怕的东西并未远去——照我上回所见,动物之间想必是有着某种感应,山猪虽然看不见匿形的魔蟒,但可以感受到那股威胁的存在。” “嗯,我想也是。”沈雁赞许道。 方元想起了一处不太对劲的地方,疑声道:“对了,我听说上界武者不能在这一界发挥应有的力量,受到天地法则压制,为什么这魔蟒却能随意匿形?” 见他连这一点都想到了,沈雁很是欣慰,答道:“上界武者所用的玄力,和魔物自身的魔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天地法则的压制只对玄力起效,因为本身它禁止了玄灵位面的妖魔之物下凡,也就没有再多此一举,压制魔气在这里的效用。”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相处模式,像极了之前的沈雁与方元。 一问一答,亦师亦友,但不同的是,这次沈雁说得更细更多。 他在一路上会费这些口舌,是因为沈雁不愿再直接告诉方元现成的结果,更想教给他寻找答案的方法。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前者只用在一时,全靠旁人相助,后者却能长久起效,不需要依赖任何人。 望着地上两头断了气的山猪,沈雁道:“好了,接下来我们得想个法子,尽可能地诱出赤纹匿形蟒……” 方元灵机一动道:“用火烤!野物用火炙烤之后,肉香散得更远,那魔蟒生吞了那么多山猪,肯定没有尝过烤猪肉的滋味,香气一出,定能将它诱来!” 沈雁很满意,道:“这法子甚是危险,但应当很有用。” 方元立即拾来了林间地上散落的木柴,作堆生火,然后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剖开了山猪,切分成硕大肉块,由树枝穿起,架到火堆上。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熟练至极。 见沈雁一直 53、第五十三章 方元说完那句话,便专心烤起了手中的山猪肉,沈雁就也装作浑然不知其中的百般滋味,盯着灼然火光神游天外。 木柴在火里噼里啪啦地爆开,这声音令人莫名觉得温暖与慵倦,想要昏然睡去。 方元翻动肉块的时机掌握得刚刚好,韧实的山猪肉在烈火烘烤里渐渐变了色,滋滋作响,泛出金黄的油光,不时滴落到火堆中,使得火势更盛,肉块逸散出惹人垂涎的浓香,混着绵密的木柴香气,飘进秋后微凉的空气。 沈雁不禁道:“好香,我就没有你这手艺。” 难得有一件他做不到,方元却极为拿手的事。 武者晋入炼气境后,吸纳天地玄灵之气,可以多日不必进食,沈雁的口腹之欲又淡泊,索性就不怎么吃东西了,因此对这一道,没有什么研究。 方元听他这么说,唇角略微上扬了些。 “要不要尝尝?”他道。 沈雁本想下意识地推说不用,可对上方元略含希冀的目光,话到嘴边就改了口。 “好。” 方元闻言一笑,然后更加小心地翻动着木架上的肉串,山猪肉被烤成了诱人的深红色,香气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方元专注地处理着手中的食物,他认真的模样,令这寂寥山间,恍然有了尘世人家一般的烟火气息。 沈雁心中泛起一阵难言的憧憬,他猜,这大概就是饿了吧。 对他而言,这种万年前晋入炼气境后就不会再有的感觉,出现在此时,实在是有种久违的新奇。 方元选了一块部位极佳的山猪肉,拿刀子割下了薄薄的一小片,以刀尖支着,伸手扇了扇风,令它稍稍放凉一些,才递给了沈雁。 方元道:“你先尝尝,我第一次烤山猪肉,不知火候对不对。” 他的语气很镇定,神情里却显出一点点紧张。 沈雁倾身过去,就着方元的手,轻轻咬下了这一小片山猪肉。 肥美肉片入口的瞬间,满口鲜香,而入他眼帘的,是方元骨节分明的手背。 或许是离得太近了,沈雁觉得眼前的事物被热气蒸腾得模糊起来,模糊到了方元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他的手很好看。 这是沈雁的第一反应。 方元的皮肤不算太白,是恰到好处的健康颜色,手指很长,形状优美,连弯曲的关节都很漂亮,而那一丝难以自制的轻颤,好像晃进了他的心里。 沈雁不由自主地走了神,他记得方元的手掌宽大,虽未细看过,但指腹与掌心应该生着不薄的茧子,皮肤下蕴着炽热的力量,倘若握住,应该能暖进人的肺腑吧。 方元见他表情呆呆的,口中都没有怎么嚼,心里一阵发虚,忍不住道:“不好吃吗?” “很好吃。”沈雁收回心神,细细品起满口的鲜美滋味,“我第一次吃山猪肉,味道很特别。” 方元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 闻着山猪肉的奇香,他也馋了,这会儿用刀子剜下一小块,吹了吹气,送进自己嘴里。 热气腾腾的吃食所带来的暖意,霎时侵入全身,驱尽了秋寒。 “怪不得那赤纹匿形蟒这么爱吃山猪,果然是一等一的美味。”方元感叹道。 沈雁深有同感,附和着点点头。 方元咽下了山猪肉,略带遗憾道:“可惜我忘了要带些调料。” 往日他进山的时候,通常要待个一两天才能捕足野物,免不了要烧些吃食果腹,所以身上都会带些椒盐之类的佐料,用以调味。 方元没料到今日会有烤山猪诱魔蟒这一出,并没有准备这些物什,因此山猪肉虽香,终究是少了点滋味。 “无妨,这样就很好吃了。”沈雁宽慰道。 方元心情很好,继续切下一片烤好的山猪肉递给沈雁,同时道:“肉块切得大,里头还没熟透,所以不能拿着整块肉直接啃,我又只带了一把刀……” 沈雁并不介意,直接坐到了方元身边,等着他随时投喂。 两人一来一去,竟像是忘了引诱赤纹匿形蟒一事,专心吃了起来。 沈雁想起来他初次借着左陶之力当众现身那天,方元还以为他有了肉身,又开心又兴奋,语无伦次地想带他去逛长风城,让他领略这世间繁华胜景,然后沈雁摊开自己的手,让他伸手过来。 方元急切地想要握住,结果只握到了满手空气。 沈雁就有点不忍地告诉他,他看着像是真人,其实只是神魂凝形,所以依然不能陪方元一道吃喝,不能真切地感受这世间。 而这几日,那些原本不可能的事,竟全部实现了。 尽管方元或许还不敢确定,自己就是沈雁。 但对沈雁而言,这已是万年罕有的经历了。 两人坐得很近,几乎肩挨肩,方元时不时晾好了滚烫的肉片递向他,沈雁便尽数吃下。 虽是略显暧昧的喂食举动,可在他俩之间,并无半分扭捏黏腻之态,大大方方,很是自然。 自然得犹如饮水吃饭,好像本该如此。 许多年前沈雁看着隐居乡间的左涯与舒琼,在平凡日子里相互扶持的模样时,正是这样的感受。 一时间,沈雁还以为这是在远离喧嚣的农家,身旁栽着满树满树的雪白琼花,风一吹,花瓣就簌簌地飘下,落到方元黑亮浓密的发间,而方元专注地侍弄着手中的物什,觉得烤熟了,轻轻切下一块,伸手递过来,笑着抬头看他。 “很久没有人这般待我了。” 沈雁忽然出声道。 他沉溺于万千思绪之中,连自己也未曾发觉,情不自禁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 若非历经了太多漫长难捱的岁月,又怎么会在每一个字里,都藏有叫人心颤的惆怅。 方元身体一僵,慢慢地,才放松下来,他轻声道:“真巧,我也很久不曾这般待过别人了。” 上一个令他愿意如此悉心对待的人,还是卧病在床的母亲。 沈雁猛然惊醒过来,眨了眨眼睛,没有再说话。 方元抑制住心里翻涌的情绪,故作随意道:“任兄,相识了这些日子,我还没问过你,你打哪儿来?” 沈雁见他这么问,心中稍定,答道:“我来自玄灵位面。” 这不算是谎话,沈雁在数万年前,的确是在玄灵位面出生长大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任兄能通晓这么多的事。”方元叹道。 “略知一二罢了。”沈雁谦虚道,“等你去了上界,也会慢慢知晓的。” 方元突发奇想道:“上界有山猪吗?” 沈雁莞尔:“自然是有的,但是不是同样味美,我就不知道了。” 两人怀着各异的心思,都想把话题扯开去,而沈雁说着说着,一股危机感悄然漫上心头。 山猪肉浓烈扑鼻的香气,终究是起了效用。 沈雁面不改色,最后一次吃下了方元递来的山猪肉,轻声道:“方元,这肉滋味虽好,可吃多了,仍是有些发腻。” 方元也有此感,到底是肥厚的野味,既无作料调味,又无爽口蔬果解味,难免腻了些。 要是一人前来,方元就凑合着吃了,但是既然沈雁提了出来,他便不想令他失望。 于是方元道:“任兄,你替我守一会儿,我去寻些野果,很快就回来。” 沈雁温声道:“好。” 他含着笑目送方元的身影,没入周围影影绰绰的密林。 待到方元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沈雁所处之地的气氛,更为阴郁,空气黏稠得几近凝滞。 沈雁却异常的从容,他先是盯着火堆里的肉串发了会儿呆,觉得这肉怕是要焦了,连忙握住树枝,给它们翻了个面。 谁知他用力过猛,翻过了头,肉串咕噜滚了一整圈,又恢复了开始时的样子。 沈雁怔了怔,索性拾起方元留下的小刀,想要割去那个快要烤焦的位置。 结果他没能控制好力道,一不小心,割下了一大块山猪肉,啪嗒掉在了地上。 这下子,沈雁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方元真的很厉害,他想。 渐渐地,他面上的笑意隐去了。 沈雁抬眸望着空无一物的四周,低声道:“出来吧。” 伴着他的话音,一条身形庞大的赤色巨蟒,蓦地凭空显现出来! 就在赤纹匿形蟒显形的同时,离开不远的方元似有所觉,他抱着装了半个衣兜的各色野果,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方元回头看了看沈雁所在的方向,虽说蓊郁的树木遮蔽了他的视线,但那处并无异样的动静,他摸摸鼻子,只当自己是着了凉。 他自小混迹在山林中,对于常见的野草野果都熟悉得很,很快找到了许多口味不一的野果,想带回去让沈雁解解腻。 不到一刻钟,方元就装满了一兜野果,他满意地拢了拢衣兜,折返回去。 可当他回到生火烤肉之处时,面前的景象却令他遍体生寒。 穿着肉块的树枝散落一地,火堆亦被不知名的外力冲击得一片散乱,跌出很远的焦黑木柴上燃着点点火星。 更重要的是,那里空无一人。 巨大的恐慌感席卷了方元全身,他手头一松,满兜野果都掉了下来,有的落在地上砸烂成果浆,完好的果子则骨碌碌地散开了。 色泽鲜艳的野果,滚落到了原本沈雁坐着的地方,更显寥落。 方元几乎脱口而出,大声喊道:“沈雁——!” 54、第五十四章 从他喉间嘶吼出来的声音惊到了阵阵飞鸟,扑扇着翅膀从林子里高高掠起,在湛蓝天际中留下了长长的痕迹。 不过也仅此而已。 无论是沈雁还是任阶,都没有回应他这声唤,只有不明所以的鸟儿被惊起。 方元茫然地环视着四周,脑海里一片空白,心头涌起的惊惶吞没了一切理智。 他在片刻之前才确定,任阶就是沈雁。 虽然沈雁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份,但从未刻意改变过言行举止,相反,方元在任阶身上看见的沈雁,比弥天戒里的沈雁更完整,也更生动。 其实方元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来证明任阶的真实身份,全凭虚无缥缈的感觉。 他们坐在火堆边烤肉,火光明艳而气氛静谧,方元递给沈雁第一片烤好的山猪肉时,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紧张得满手是汗。 在他有了记忆的年岁里,从未有过这般惴惴不安的时刻。 方元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下了从灵魂深处漫上来的颤栗。 他满脑子都是窄窄小巷里的那个悠长黄昏,沈雁看向他的那一眼,光彩闪动,璀璨得像夜幕上摘下的星子,流动着微妙的情愫。 那时的方元压根不敢想,短短数日后,他就能与真实的沈雁离得这么近。 这种太过深刻鲜明的感觉,骗不了人,它不会出现在第二个人身上。 任阶不可能是别人。 方元甚至已经想好了,无论沈雁是出于什么原因,不愿意表明身份,他都不会再去探究和询问。 变成了任阶的沈雁,比弥天戒里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的沈雁,更容易接近,更令人心动。 因为他是真实的,也以为自己是真实的。 沈雁借着任阶的壳子,才会表露出一点点埋藏太久了的真心。 “很久没有人这般待我了。” 他仍然有着熠熠生辉的气质,可是完美无缺的表象被剥开,里面好像有一丝脆弱,有一丝怎么都掩藏不了的孤寂。 每到这一刻,方元就觉得自己的心被揪了起来。 他有很多感同身受的难过,亦有些难以自禁的庆幸。 幸好遇见任阶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 方元暂时离开沈雁,跑去摘野果的时候,一直在后悔自己曾经表现出了怀疑。 他怕沈雁又缩回戒指里去。 这样待在他身边,陪着他东奔西走的任阶,也很好。 方元已经有些明白,为什么沈雁要换个模样重新回到他身边。 哪怕他有再高的修为,走过再久的岁月,见过再多的人与事,面上淡然自持如许,终究,也只是一个拥有私心的凡人。 他一定也有渴望了很久的东西。 可是那个高高在上,好看又矜贵的沈雁,有着难以言明的顾虑,不容许自己打破那个维持了很多年的淡漠样子。 所以他偷偷变成了自由洒脱的任阶。 可惜方元刚刚认清这一点,就再度失去了任阶的踪影。 方元满脸悔色地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显然,眼前的景象昭示出一个事实,在他离开的短短时间里,有猛兽来袭。 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试图诱出的赤纹匿形蟒。 他知道沈雁的修为境界非同一般,那日他遇险时只需一声冷哼,就能吓得巨蟒乖乖退去。 但方元还是克制不住自己满心的担忧与恐惧,在凡俗位面里再高的修为,对敌时也只能发挥出淬体境七重巅峰的实力。沈雁如今是凡人之躯,会不会受到什么伤害?肉身的损伤又会不会波及到他的神魂? 而且沈雁若是真有能力应付赤纹匿形蟒,怎么会消失不见? 就在方元胡思乱想的当口,他脑后的空气一阵扭曲,蔓出诡异的波纹,逐渐扩大,像是有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即将破空而出! 方元对于魔气毫无感知,就在身后的危险倏忽而至的一刹那,他才有所惊觉,正欲转身暴退,可已然来不及。 面有痛苦之色的赤纹匿形蟒,猛然出现在了方元身后,几乎紧贴着他,毫无间隙。 硕大的蟒首往下一探,铜铃大小的蟒眼紧紧盯着方元,这条赤色巨蟒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命令,蟒身一卷,竟将方元缠了起来! 方元对巨蟒的来袭毫无准备,当下被它卷了个正着,滑腻的蟒身在周围缠绕游走,仿佛在皮肤表面潺潺流动,说不出的恐怖感受。 方元遭此突如其来的袭击,反倒冷静了下来,他没有任何武器在手,只能依靠肉身硬抗巨蟒的惊人力气,于是当即全力运转至高心法无尽天诀,使得体内力量充盈,护着心肺经脉,以免自己被这巨蟒的神力直接绞了个粉身碎骨。 他所修习的最强武技就是堪堪触及二重的明心霸术,可这会儿手脚一并被蟒身缠缚,无法施展任何武技,相当于方元根本没有还击之力,只能在这愈绞愈紧的巨蟒漩涡里等死。 赤纹匿形蟒并不管方元怎么想,它见方元体内似乎有一股不凡的力量,正在同自己作对抗,便浑身一颤,加大了挤压方元的力道! 方元被挤得头晕眼花,呼吸都极为困难,眼前血红一片,什么也看不分明,本该因着呼吸不畅被卷晕过去,可他的神智却越发清醒。 这条赤纹匿形蟒果真出现了,而且还完好无损地对自己出了手。 那么……沈雁呢? 只是这么一想,方元体内疯狂运转着的无尽天诀就差点走岔了经脉,险些酿成大祸。 勉强稳定了体内沸腾澎湃的气血,方元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在这危急关头,他索性棋走险招,不管不顾地施展起了明心霸术! 原本明心霸术会从四肢百骸中凝聚力量,然后通过双拳出招,一口气施展出去。此时冒险用出这一武技的方元走完了前面的步骤,却因为双手受困而无力挥出拳头。 所以由这极为霸道的明心霸术蕴出的力量,便尽数汇集在了方元的双掌之中。 方元完全豁了出去,反正逃不过这劫也是一死,倒不如拼命一试! 他继续催动明心霸术,掌中的力量越聚越多,直至超出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方元手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开始隐隐渗出血丝,再接下来,掌心肌理因为承受不住这可怕的力道,竟然崩裂开来! 方元被裹挟在巨蟒身体里的双掌,已被鲜血浸成通红,甚至将赤色蟒身都染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深红,他却全然不觉疼痛。 与此同时,他还在试着将双掌尽量移向蟒腹,俗话说打蛇打七寸,这巨蟒,应该也差不离吧。 终于,明心霸术的力量蕴至极限,就在掌心与蟒身之间,轰然爆开! 纵使是赤纹匿形蟒这样的庞然大物,也禁不住这距离过近的猛力一击,它身上被方元之力轰中的那块腹部蟒皮,已显出焦黑之色。 赤纹匿形蟒吃痛,不由得放松了对方元的钳制,方元稍稍松了一口气,想要借这机会一举脱身,可他刚要提力聚气,就感到体内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 方元违逆常理,勉强施展明心霸术,已经令双手经脉受到了重创! 再加上他牵挂生死未卜的沈雁,心神紊乱,没有全心控制体内飞速运转的功法,使得不少乱窜的气流冲撞了脏器,方元身体内的状况,已是相当糟糕,哪有可能再凝出什么力量? 方元面上露出一丝苦笑,还想再做最后的抵抗,那赤纹匿形蟒却朝着他陡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它口中散发出的腥气腐臭至极,叫人作呕,且带有致人晕眩之效。 这一点,在当初方元眼睁睁看着巨蟒捕食山猪的时候,就已知晓了,这会儿他心神不定,来不及屏住呼吸,腥气灌了满鼻,再加上体内剧痛愈演愈烈,方元直接晕了过去。 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脑海里闪现的,仍是沈雁的面孔。 在方元昏迷之后,这条赤纹匿形蟒反而停下了动作,它撤回了施加给方元的力量,蟒身也收了回来。 因此方元从巨蟒身体里滑落下来,一动不动地伏倒在地上,双手是刺目的鲜红,巨蟒同样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处。 然后,赤纹匿形蟒朝着虚空,缓缓地伏下了脑袋,一副甘心臣服的姿态。 有一道平淡却极为威严的声音在它的脑海中响起。 “祭出魔心。” 闻言,蟒首剧震,邪狞双瞳中涌上浓浓的绝望。 但这赤纹匿形蟒却并未反抗,它口中逸出长长的哀鸣,似乎在向虚空之中的那位存在恳求着什么。 于是那人便道:“你私闯下界之事,我不会再追究,保你一族平安。” 得了这话,巨蟒竟像是安了心,它再度直起了身子,蟒身一阵颤栗,硕大脑袋上满是痛色,粗砺的蟒皮也褶皱了起来。 稍倾,赤纹匿形蟒的口中鼓胀,而浑身的赤色都黯淡了许多。 它游到方元身旁,低下蟒首,口中吐出一块赤红晶体,其色艳丽,在光线下被照得晶莹澄澈,美丽无匹。 这就是赤纹匿形蟒的魔心。 常言道魔族狠辣无心,它们的确没有心脏,但体内却藏有一颗极为瑰丽的晶体,唤作魔心,乃是魔族所用力量的源泉。 这条巨蟒将魔心轻轻放到方元惨不忍睹的手掌中,而后向周围的密林里游去。 可它才行出几丈远,便在倏忽间轰然倒下,断了生息。 而落在方元掌中的 55、下面的标题 第五十五章 即便是昏迷之中的方元,亦能感到一阵热度可怕的暖流,自左手的手掌中传来,蔓延至四肢百骸。 如果此时他能睁开眼,便会看见,掌中那颗红得发亮的魔心,竟如燃烧起来了一般,耀眼至极,坚固透彻的晶体正在不断地熔化变形,传出嗤嗤的响声。 变成液状的魔心随着方元掌中绽开的皮肉,渗入了他的身体中,这情形看起来甚是吓人。 然后,一双苍白瘦削的手,轻轻握住了方元的左手。 不知何时,隐匿在一旁密林中的沈雁已悄然现身。 他将方元的左手和掌中的魔心,一并护在了双手之间,涌出的鲜血和魔心熔化的热度同样灼人,几乎要烫伤沈雁异常冰冷的皮肤。 果真能暖进人的肺腑。 终于握到了方元手掌的沈雁这么想。 他嘴角含着笑,面色却很不好,惨白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魔心之中除了精纯无比的力量,还蕴有魔族身上的本源魔气,离了魔心,魔族就不能再被称为魔了,它会力量全失,当即死去。 所以魔族与魔族之间,可以通过夺走对方的魔心,吸纳消化之后提升力量。 但人魔殊途,因着力量性质的全然迥异,人类不可能直接吸收魔心中藏着的力量,不然魔气侵身,就算没有当场毙命,也会被魔气冲垮身体,甚至冲毁神智,就此入魔。 除非,能消去附着在庞大力量上的那股魔气。 沈雁在做的,正是这件事。 他正在将赤纹匿形蟒的魔心里,含有的魔气尽数吸纳到自己体内,只把那股磅礴的力量留给方元。 魔气不可能被消解,它永远存在着,唯一消去的方式,就是转移到其他人或物上。 那天沈雁能治好魔气缠身的康时,用的也是同样的办法。 他将康时身上的魔气,全部吸收到了自己身体里。 所以他从康家木楼里出来的时候,才会面色苍白,站立不稳。 以沈雁的底蕴,在弥天戒中自然存放着可以吸收魔气的宝物,可沈雁身在弥天戒之外,此时贸然进去取物,必定会惊动戒指主人方元,他想也不想,就否掉了这个主意。 那时他一直想着要维持这个任阶的身份,直到瞒不下去的那一刻。 可同时,他又很想帮方元一次,不是以高处不胜寒的前辈姿态,而是作为一个并肩闯入古怪寨子的友人,天涯相逢,脾性相投,恰好能帮到对方一个忙,就爽快地相助了。 事成之后,方元会真心地道一句多谢出手,他便回一声无妨。 两人笑看对方,心中或许会不约而同地想到,于千山万水里这般相遇,何其有幸。 所以沈雁明知冒险,仍然决定救下康时。 他不是见到康时的惨象而心生怜悯,不是被安琴的情深意重所打动,只是想帮方元拿到任务所需的悲叶花。 仅此而已。 虽然沈雁的神魂气息对于魔族有着非同一般的震慑力,但他的肉身却是一个区区凝丹境的人类武者,而且还受着天地法则压制,不能发挥出全部力量抵御体内横冲直撞的魔气,迟早要身陨。 就算今天沈雁没有借着赤纹匿形蟒的来袭,突然消失在方元身边,过不了多久,这具身体也会因为魔气的侵蚀而彻底毁去。 到了那时,他更难向方元解释。 不如就此了却,他断了改头换面接近方元的念想,免得牵扯上极难斩断的情丝,也省得方元再揣测他究竟是谁。 他希望方元能从任阶的生死未卜里明白,武者的一生要走过漫漫长路,悲欢离合常有,不必过分拘泥于眼前。 不必过分拘泥于偶遇后陪他走了半程的任阶,亦不必过分拘泥于那个救他出泥沼的沈雁。 年少懵懂时的依赖感激,与经历世事后的心颤情动,终究是两码事。 随着魔气的不断入体,沈雁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的身体轻颤着,极力克制着魔气冲撞的痛苦。 康时身上所染的那一点魔气,和一颗完整魔心里蕴着的本源魔气,岂能同日而语? 他垂下眼眸,望着方元在昏迷中紧皱的眉头,忍下满身焦灼难耐的煎熬,微不可见地笑了笑。 沈雁一手与方元相握,另一手则缓缓抬了起来,伸至他的眉心,轻轻抚平了他眉间郁色。 这样好看俊朗的眉眼,和万中无一的资质性情,短短数日,就招来了多少人的青睐。 萧采儿,邱少卿……哪怕是年纪尚幼的付小满,也比他更适合常伴在方元身侧。 何况,等方元修为提升,去往更广阔的天地,还会见到更多出色的人物。 沈雁在历任主人那里,见到了太多大同小异的情动倾心,通常都很相称,且厮守长久。 最终别离的左涯与舒琼,已是少有的例外了。 而他寄托了特殊期望的方元,理应拥有最完满的一切。 额头传来一阵叫人留恋的沁凉,好像是有人在轻轻触碰他的眉间,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他热得惊人的皮肤,若即若离的触感令人沉沦。 全身发烫的方元陷入了一种极为奇异的状态,他虽不清醒,可存有一道本能般的模糊意识,莫名其妙地觉察到了那是告别的姿态。 他很想出声让对方留下,可他其实并无思考能力,压根不知道对方是谁。 从赤纹匿形蟒的魔心中喷涌而出的力量,席卷了他身体里的每一处角落,炽热滚烫里带着强大的修复之力。 被沈雁吸走了魔气的魔心已无抵抗的本能,它被方元的鲜血所浸染之后,就主动认他做了主人,此刻自觉地消耗着自己,治愈方元体内的伤势。 在方元强行施展明心霸术后,被失控的功法所损伤的脏器经脉,飞快地恢复了原状,甚至强健有力更胜过以往,他双掌崩裂的肌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痊愈。 他因赤纹匿形蟒所受伤势尽数复原之后,掌中那颗晶莹璀璨的魔心还剩了足足一大半! 这时,一道久违了的熟悉声音在方元耳边响起。 “催动无尽天诀,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下来。” 那是沈雁的声音,如初见时那般,清亮剔透,不似凡俗,直叫人想起天边流云,野鹤孤雁。 方元当然意识不到这是沈雁在说话,但他依言照做,丝毫没有质疑的念头。 他习惯了信任这个声音,不管自己是昏迷还是清醒,不管对方说的是什么。 方元运转了无尽天诀之后,掌中魔心更是亮了许多! 这股浩如瀚海的力量,全被无尽天诀激发,混入了方元体内经脉的周天运转,并且为无尽天诀所牵引,开始淬炼方元的肉身。 魔心之力比起当初药浴时的草药之力,要强大得多,那时只能淬炼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这次,却能直接强化方元的肉身! 但那种肉身被霸道力量贯通的巨大痛苦,也绝非常人可以忍耐。 魔心中源源不断的力量,像一簇簇攻城掠地的火焰,分散在方元每一寸血肉里,毫不留情地焚去较弱的部分,去芜存菁,逐渐提升他血肉骨骼里蕴含的力道。 这种折磨煎熬而漫长,方元痛得蜷缩了起来,浑身大汗淋漓,双拳攥得极紧,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但他一直记着那道声音的叮咛,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下来。 即使他紧咬的下唇已经渗出了鲜红血色,滑落在绷紧的脖颈上,方元也没有放弃,始终咬牙捱着。 无尽天诀似有灵性,顾念着方元的弱小修为,所以刻意放慢了速度,细水长流,让魔心之力可以尽量温和地融入方元体内,但这也大大地增加了方元受苦的时间。 在方元模糊隐约的视野里,有一道修长的身影,一直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而他紧攥的拳心里,除了那颗火热的赤色晶体,还有那个人温凉的手,不曾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赤色魔心终于消耗殆尽,仅剩的细小残片在方元空落落的掌中化为齑粉,自指缝间随风而逝。 方元本是淬体境三重后期修为,这段日子诸多奔波,他上一次提升修为,还是在与左陶共闯武炼塔的那时候。 可经过魔心之力的锤炼,他连跨两个小境界,一举晋入了淬体境四重巅峰! 而且,这不再是肉身防御与攻击力差了一大截的中和境界,而是两者完全一致,不再有某处短板的淬体境四重巅峰修为。 也就是说,数个日夜不休止的血肉烧灼,令方元原本只有三重中期的肉身防御,提升了一个大境界有余。 与此同时,起先在武炼塔里就有了长足进步的无尽天诀,也正式迈入了二重,明心霸术虽未修炼,但此时方元体内力量澎拜充裕,只要再稍加修行,也能水到渠成地晋入二重! 其实以这条赤纹匿形蟒的修为,它体内结出的魔心,其力量之强,令方元一路冲到炼气境都不为过,不过方元所修习的无尽天诀品阶过高,它的进阶耗去了太多的魔心之力。 再说,境界一下子提升太多,也不是件好事,容易使得武者根基不稳,方元正处在最为基础的淬体境,还是要稳扎稳打为妙。 就算是这样,方元的这次昏迷,仍是等同于浴火重生,令他的实力直接翻了几番,这事要是说出去,不知要吓坏多少人。 寻常人得到魔心,根本不可能从中获得如此大的好处,无尽天诀的玄妙,沈雁的暗中相助,还有方元自身的坚韧,三者缺一不可。 魔心消散了以后,方元又因着身心过度消耗的疲累,沉沉睡去了许久,在他熟睡之时,无尽天诀还在无声无息地化解着他体内残留的外力,以免留下什么隐患。 最终,方元是被饿醒的。 他不记得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要不是还有一丝毅力在支撑着,他恐怕就要生生饿死了。 这么一算,少说也过去了十天半个月。 方元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却未曾干裂,他想,一定是有人给自己渡了水喝。 虽然衣服上还散发着潮气,可他拒绝去想,天上下过很多场雨的可能性。 方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心头没有半分修为进阶、心法突破的喜悦,他望着眼前早已熄透的火堆,被蚁虫啃食得只剩骸骨的山猪肉,还有那条发了臭的巨蟒尸体,神思恍惚间,充斥着道不尽的难过。 浑浑噩噩昏迷时发生的点滴,方元全然记不得了。 他心里反反复复问着自己,赤纹匿形蟒,是因为被他打中了七寸要害,才死去的吗?自己突如其来的修为暴增又是怎么回事? 是任阶死了,还是沈雁避他而去? 他想不出答案。 虽然已经饿到了极限,满心郁结的方元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捡起那把落在火堆边上的小刀,一步一步地缓慢走向死去已久的赤纹匿形蟒。 蟒腹鼓鼓胀胀的,就像那时它一口气吞下山猪后那样。 方元盯着僵硬的蟒身,像要把它烧出个洞来,然后顺着剖开肚子看清,里面究竟有没有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但是 56、都是开玩笑 第五十六章 方元赶回长风城的一路上,吓坏了不知多少路人。 他衣衫脏污带泥,面上也染着尘土,神情更是阴郁,还骑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马儿,哪怕不论这种种狼狈之态,单是他马身上系着的那个散发出腐臭气味的硕大包袱,就足以令人退避三舍了。 方元在来时遇见任阶的那处简陋酒家下马,要了些吃食充饥,同时得知时间竟过去了一个多月,如今,已是十月末,再过些日子,便该入冬了。 他接了一个并不算麻烦的跑腿任务,却用去了足足五十日的光景,且在这段时日里毫无音讯,不晓得长风武院物需堂那里,会不会有所反应。 好在他包裹里的悲叶花看起来只是蔫了一些,并无大碍,应当可以正常交付任务。 不过回去了之后,方明诚怕是又要训他了。 方元心中苦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路上秋寒入身,他身上还穿着单衣,又迎着风一路疾驰,这会儿估计是着了凉。 他匆匆吃完了饭菜,起身要走,这酒家的小二却还记得方元,连声唤住他,让他留下来洗了把脸,还好心送他一件秋衣,这般拾掇过的方元,看起来总算体面了不少。 方元道过谢,留下了足够的银两,心念一动道:“我头一次来的那日,那个气度不凡的客人,后来还有没有来过?” 小二摇了摇头,遗憾道:“我倒是盼着,可惜呀,没再见过了。不过,前些日子,倒是陆续来了些模样俊朗的客官,都是来打听人的。” 这小二对于相貌不俗的客官,显然有着非同一般的记忆力。 方元一愣,道:“打听什么人?” “哟,这我可说不出来,都忘光了。”小二摆了摆手,一本正经道,“小人只认人,不敢认画像,更不敢听了只言片语就随便断言别人的来去,这些事啊,弄不好就要惹祸上身的,来过什么人,听过什么名字,小人统统不记得。” 听他这么说,方元笑了笑,没再追问下去,这个店小二倒颇是有趣。 方元看了一眼任阶坐过的位置,这时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行路客,他也在喝酒,还是细长壶嘴,白玉杯,澄清酒液,可半分韵致都不复存在了。 他不再留恋,走出这模样如故的竹棚,上马欲走,那小二追出来,拿了几个铜板要找给他,随口道:“客官,一路小心啊!”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话语,可里头愣是传出几分深意来,方元心下了然,没接他的铜板,冲他感激似的一笑,才真的策马离开了。 看来那些来竹棚打听人的客官,多半是来找他的。 只是不知道小二口里模样俊朗的客官,会是谁? 是满心焦急沿路寻他的方明诚,还是心怀不轨亲自上阵的白永安,亦或是别人? 伴着一路思绪,方元在傍晚的时候,终于回到了长风武院。 他一进武院大门,便有学员指着他惊叫出声:“那人不是死了么?” 那人的同伴就反驳道:“胡说!他明明是被上界老前辈看上,带去闭关修行了!” 方元:…… 顶着一路指指点点和乱七八糟的流言,方元肩负着轻便包裹,手上提着那个大包袱,直接赶到了功勋堂,功勋堂在每日酉时三刻的时候关闭,停止当日的任务接取与交付,他现在过去,正好赶上最后一点时间,今日事就今日毕吧。 他大步跨进功勋堂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剩一个值守的老学员正准备收拾东西走人,见他来了,先是一怔,迟疑道:“你是……方元?” 方元点头道:“我来交任务。” 这名老学员名唤郭轩,他面色有些犹豫,本来已经可以走了,却遇上这么一尊名声在外的大佛,他不答应也不是,交任务可不比接任务,需要好好审核,甚是麻烦。 他只好道:“好吧,悲叶花的任务是不是?拿过来吧。” 方元便从随身包裹里取出了十株悲叶花,放在了桌上。 郭轩粗粗扫了一眼,道:“这草已经蔫了,我这儿不好判定,明日吧,你带着悲叶花直接去物需堂交任务。” 言下之意,就是推脱,郭轩一不想耗费时间,二不好直接驳方元的面子,索性把他推到物需堂那里。 这话一出,外头就传来一阵讥笑声。 方元皱了皱眉头,循声看去,才发现本来冷清的功勋堂门口,已经涌来了不少学员。 一个一个都面露好奇地瞧着他,像看件稀奇物什。 应该是他回到武院的消息传开了,也不知道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竟然能招来这么多人的关注。 而且大多数人的神情里,并不怀善意,要么是纯粹的凑热闹,要么还带了些许看笑话的意味。 负责审核的郭轩全然不管这些,自顾自地理起了桌上的东西,赶人的意味很明显。 方元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下子更是心生烦躁,口气也生冷起来,道:“交付任务分明是功勋堂的事,为何要推给物需堂?” “谁叫你的任务物品蔫了呢?”郭轩理直气壮道,“而且你接了任务这么久才来交,这奖励也没法算了,肯定得扣,所以,你还是去物需堂吧,说不定那里的老师肯收。” 言辞之中,隐隐透出一股子酸意。 其实他说的也都是事实,换了往日,方元不会再纠缠下去,可他清清楚楚地察觉到,这个老学员是对自己抱有敌意的,并非是以公正的态度说出了这番话。 门外的笑声更大,夹杂着声声议论。 “还以为真是有了什么奇遇,结果只是去做了个任务,居然花了这么久,搞得换来的东西都蔫了。” “哎,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来历,出门做个任务,都有这么多人跑出来为他大动干戈……” “他手里那玩意儿是啥?怎么这么臭!” 方元粗略一听,大致明白了种种敌意的来源,逃不出嫉妒二字。 同时也证明了,他失踪的这段日子里,的确有不少人在找他。 他心里有着惭愧感激,亦有着冰冷寒意。 方元深吸一口气,反而笑了起来,他冲郭轩道:“你当真不是因为我误了你的放班时间,而心生不满?” 他这话一针见血,郭轩表情一僵,讪讪道:“哪里的话,我这不还没走嘛。方元,实在是你拿来的悲叶花品貌不佳……” “不敢劳烦学长,悲叶花我明日自己去物需堂交付便是。”方元客气道,“不过听学长的意思,你尚未放班,所以功勋堂现在还能正常接取和交付任务,是不是?” 郭轩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但自己有言在先,不好否认,只好道:“嗯,可以。” 他话音刚落,方元就把手里的巨大包袱放到了桌上,臭气扑鼻而来,惊得郭轩连连掩住口鼻避退。 “方元,你这是……” 方元打断了他的疑问,沉声道:“我想再交个任务。” 郭轩从臭气里回过神来,诧异道:“可是……你只接了物需堂交换悲叶花这一个任务啊。” 方元踪迹全无的这五十天里,他接了悲叶花任务赶赴古陀寨一事,早已是全院皆知了。 方元笑了笑:“没错,所以我得先接一个任务,才能交。” 不等郭轩反应过来,他大步走到了挂满任务木牌的墙前,略一翻找,就找到了一块布满灰尘的浅黄色木牌。 方元径直取下木牌,绲胤诺焦媲暗淖郎希锷溃骸跋嚷榉逞cぬ嫖业羌且幌氯挝瘢也藕媒桓丁! 郭轩下意识去看那木牌,这是晓生堂发布的任务,要求学员去石南山脉的外围山峰,探查一条赤色巨蟒的具体情况,难度标为四星,奖励有五百学员积分和一些凡级上品丹药,如能将其猎杀并带回头颅,则奖励翻倍。 这个任务挂出来已有数月,除了最开始有学员兴冲冲地接了下来,去探查过一番,可在接连数人都无功而返之后,便无人问津了。在偌大山林里寻一条巨蟒,绝非易事,虽然这个任务的奖励相当丰厚,难度也是奇高,大多数学员都不愿耗费这个心神。 难道方元放到桌上的那个包裹里,竟是木牌上所写的赤色巨蟒的头颅? 郭轩暗自心惊,不敢再多说什么,那点被耽搁了放班时间的厌烦尽数抛之脑后,当下老实地开始为方元登记任务。 他亲眼见到了木牌上所写的任务内容,才会有这般反应,可门外等着看方元笑话的部分学员就不这么想了。 人头攒动中,有一人轻浮出声道:“我说方元,你任务失败了那就失败了,何苦死赖在这里?你花了五十天搞砸了一个小任务,自己不心疼就算了,可别再浪费人家的时间啊!” 方元连个眼神也懒得给他,嗤笑道:“你不辞辛苦地跟在我屁股后头,跟到了这里看热闹,倒是不怕浪费时间了。那你替别人操什么心?” 这话说出来,又有人笑。 那人顿时被激怒了,道:“我这心还就操到底了。方元,你厉害,你又完成了什么任务,不如讲给大家听听,是换花换草,还是救狗救猫?” “晓生堂发布的赤色巨蟒任务。” 不理会他的讥诮,方元淡淡道。 人群之中,登时传出一阵哗然之声。 赤色巨蟒的这个任务,大多数人都是听说过的。 那人也愣住了,原本藐视方元的气焰霎时消了下去,但还是忍不住 57、有毒不准盗 第五十七章 方元石破天惊的话语就这么轻飘飘地撂了下来,那个硕大包袱就摆在桌上,看着真像是那么回事,那人到底是被吓得有些虚,没有再出声。 带头挑事的人虽然熄了火,但其他人的好奇心全被勾起来了,便有人摆正了态度,出声道:“这包袱里真是巨蟒的脑袋?” 方元不再废话,直接伸手解开了顶上的结,布头哗地滑落下来,竟真的露出一个赤红里泛着青黑的巨蟒头颅。 这蟒首一现,一股极度阴冷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一下子,全场都寂静了。 距离包袱最近的郭轩本来好端端地写着字,眼睛往边上一扫,就猛地对上了赤纹匿形蟒死后也没阖上的铜铃大眼,整个人吓得直接蹦了起来,连同坐着的小凳都哐当一声翻倒在地。 郭轩话都说不利索了,背靠着墙壁,哆哆嗦嗦指向这个甚是可怖的大脑袋,颤声道:“方、方元,这这这……” 方元面不改色地接话道:“这就是任务物品,学长不必紧张。” 郭轩哪能不紧张,他缓了半天,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惧。门口围满的好事之徒里,这会儿倒没人笑话郭轩的夸张反应了,因为他们的表情也没冷静到哪里去。 赤纹匿形蟒虽然死了多日,魔心又不在体内了,但它毕竟不是凡物,模样恐怖非常,余威犹在,直如活物。即使他们隔了这些距离,心间亦涌上阵阵惊涛骇浪。 郭轩离得这么近,所受的冲击可想而知,没有当场尿裤子,已经是很有定力了。 于是功勋堂内外,落针可闻的死寂里,就这么弥漫着一股熏人的恶臭,还有一大堆差点掉出眼眶之外的眼珠子。 直到一道粗野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这里的诡异气氛。 “让让!都让让——”那人一边往里头挤,一边抱怨道,“奇了怪了,怎么都跟木桩子似的……” 方元听到这个声音,面上露出一丝笑意。 等那人好不容易推开了一堵堵石化的人墙,出现在方元面前的时候,他望着这个巨蟒脑袋,表情也是瞠目结舌,口中下意识惊叫出声:“哎呦我/操!” 正是许久不见的魏哲彦。 方元知道肯定会有熟人闻声赶过来,却没料到,会是不算太熟识的魏哲彦。 说起来,当初第一次来这功勋堂,正是魏哲彦领着他,做了种种介绍。 方元主动打招呼道:“魏兄,你来了。” 魏哲彦大步上前,不顾臭气熏天,紧紧盯着这个看起来相当可怖的东西,他完全被这个大脑袋勾去了心神,魂不舍守地应道:“魏兄来了来了。” 方元笑了一声,等着他回过神来。 良久,魏哲彦长出一口气,眼神清明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方元,道:“这是在石南山脉肆虐的那条赤色巨蟒的头颅?” “魏兄好眼力。” 方元有些惊奇,魏哲彦不知前情,居然能一下子判断出这个头颅的来源,着实厉害。 得了肯定的答复,魏哲彦面上的神情简直复杂到了极点,惊羡有之,惭愧有之。 “你别叫我魏兄了,叫我孙子吧。”魏哲彦叹道,“你是我大爷,真大爷!” 方元:…… 方元失笑。这人看来还是对当初武炼塔里那个不正经的赌约,耿耿于怀。 没等方元说话,魏哲彦一把拉过他,表情十分严肃,小声道:“方元,我猜你不知道这条巨蟒的来历,要是你知道,就不会在这儿亮出来了。这样,你赶紧把这个包上,随我去晓生堂!” 魏哲彦平日里挂靠在晓生堂,应该晓得不少堂内的事,这一点方元是知道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诧异魏哲彦的这番话,但见了其他人久久不能回神的惊怔模样,也晓得事情有些不对,依言将蟒首包好。 方元动作的同时,魏哲彦扭头冲外头的人墙没好气道:“别看了,都回去修炼去!这就是一条变异巨蟒,长得怪了点,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得很不客气,但真的有许多人听了这话,默不作声地退开了。 原本熙熙攘攘的功勋堂门口,立刻少了一大半人,剩下的人不明就里,还杵在那儿伸长了脖颈看着。 值守的郭轩仍然靠在柱子那里,不敢朝桌子走近一步,方元收走了悲叶花,利索地提起大包袱,顺手拿起了刚取下的那块木牌,冲郭轩道:“学长,我看你也登记完了,那我就直接去晓生堂交任务了。” 郭轩哪敢再有二话,僵着脖子连连点头,硬扯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就这么傻站着目送着两人离开。 方元跟着魏哲彦出了门,魏哲彦行色匆匆,颇有焦急之感,方元心里诸多不解,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上。 两人走后,门口仅剩的那些个学员觉着没趣,便陆陆续续地散开了,口中颇多议论,谈论着突然回来的方元,和那个怪吓人的巨蟒脑袋。 而方元前脚走,后脚就有一人急急赶来,他到的时候,只见到最末离开的几个学员,还有呆立在功勋堂里惊魂未定的郭轩。 郭轩见他来了,怔了一下,恭敬唤道:“邱管事。” 邱少卿左右张望了一通,没见到想见的人,蹙眉道:“刚才方元来了?” “对。”郭轩苦笑了一下,“他来交任务,刚走。” 身为执法堂管事的邱少卿,在武院各个地方负责值守的学员那里,还是很有威信的。因为大部分值守学员,都是领了执法堂的堂内任务才去当的班。五堂一阁里的值守学员虽然都出于本堂,但很多都会在执法堂受一段时间的训,学些经验。 邱少卿心头有些遗憾,不巧晚了一步。 更多惆怅也跟着泛上来。不知道他只是在今日晚了一步,还是在许久之前,就来晚了。 对着郭轩,他面上不显,沉声道:“物需堂的那个任务吧?你可有克扣他的奖励?” 他一早就同功勋堂的学员打过招呼,不得因为方元用时过久而刁难他。今日这个学员却面生,不晓得有没有听过其他人的叮咛。 郭轩听他这么说,面色一苦,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老实道:“他先是来交物需堂的任务,因为任务物品有点蔫了……我就让他去物需堂交。然后,他又想交晓生堂的任务。” “你……罢了,晓生堂?是什么任务?” 这学员果真没听到自己的话,邱少卿皱眉,此事暂且按下不表,方元的动向他一清二楚,什么时候冒出来了一个晓生堂的任务? 说到这个,郭轩心中残存的惧意又漫了上来,他低声道:“方元他,杀了一条魔……巨蟒。” 那个魔字本是遮遮掩掩地藏在心间,郭轩一时不慎,终究是说出了口。 邱少卿听他这么说,面色大变。 与此同时,走在魏哲彦身旁的方元,也知晓了方才许多学员那般愣怔的缘由。 “……如果我所料没错,那条巨蟒,绝非咱们青霜王朝这片地界上能有的。”魏哲彦伸出手指点了点上头,“恐怕,是上界逃下来的。方元,这真是你干掉的?” 既然魏哲彦猜到了一半赤纹匿形蟒的来历,方元不好再托大,道:“我是捡了个漏,我看到这条巨蟒的时候,他不知何故,已经奄奄一息了。” “……那就好,我猜也是。”魏哲彦抹了把虚汗,道,“行,那我能放心叫你老大了。” 方元被噎了一下,对他的逻辑感到迷惑:“为什么?” “老大你要是真的一个人干掉了上界下来的巨蟒,那我肯定没那个脸当你小弟了。”魏哲彦诚实道,“我觉得我该喊你祖宗,但是又不好意思喊出口,还好你是捡了漏。” 魏哲彦实在是个真性情,方元愣是被他逗乐了。 魏哲彦跟着嘿嘿一笑,忽然一拍脑门道:“坏了,我给忘了!我本来该先带去找明诚的!” “明诚?”方元准确地捕捉到了重点,“方明诚?你们认识了?” “对啊!老大你不知道,我跟明诚那真是一见如故。”魏哲彦滔滔不绝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俩都称兄道弟了,哎,不过这辈分好像是有点乱。” 对这事,方元并不惊讶,他最开始见到魏哲彦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个粗话狂躁版的方明诚,两人性情相似,应当很能谈得来。 他好奇的是,他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方元一问,魏哲彦便尽数道来。 这五十日里,不仅魏哲彦加入了方元周围人的圈子,同方明诚结为至交。因着方元的音讯全无,方明诚那个人脉很广的朋友殷梨花,就也掺和了进来,她是长风武院的一等生,厉害非凡,结果对方明诚的跟班小弟付小满一见倾心,付小满被这个泼辣大姐头的猛烈攻势逼得到处躲,压根不敢在武院里随便出现了。 方元听得又惊奇又好笑,道:“对了,方明诚现在在哪?” 别人出力寻他,他可以一谢了之,但方明诚就不一样了,方元走之前刚叫他担惊受怕过,还被勒令不得出武院,所以方元这次出行便没敢打招呼,只是留信说不日即回,结果耽搁了这么久才回来,想也知道他会担心到什么程度。 与自己有着血脉牵连的方氏一族里,除去方宜年,也就这个相交后令他颇有好感的方明诚,会叫方元心有挂念了。 “他这段日子到处跑,我老记混,哎,我得想想,他昨天怎么说的来着……” 魏哲彦苦思冥想起来,两人这时已经迈进了晓生堂的外门,由于收集消息时刻都不得耽搁的特性,晓生堂全天都是敞开着的。 “之前他跑过一趟古陀寨……对了,他从古陀寨知道有人在追杀你,还有你那个同伴。”魏哲彦道,“而且陈家那个长老石昊空,跟你一样一直没有出现,所以明诚说要去陈家打听打听消息,对,他应该是去陈家了!” 方元的心顿时悬了起来,魏哲彦或许不明其中利害,他却清楚得很,陈家肯定是恨自己入骨,方明诚这一去,根本就是以身犯险。 这里头不仅 58、有毒不准盗 第五十八章 魏哲彦性子粗中有细,见方元的神情,晓得他在担心方明诚,便笑道:“老大你别操心这个了,明诚有分寸,他找了殷梨花一道去的。” 听他这么说,方元才略略放下心来。 也是,方明诚并不是莽撞之辈,何况他身边又有着殷梨花这样的人物,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他先抓紧解决了赤纹匿形蟒的事,再去找方明诚不迟。 方元定了定神,低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虽然魏哲彦一句没提自己,方元心里明白,他必定出了不少力。 “应该的应该的。”魏哲彦挠了挠头,“入门糖葫芦我都吃了,找老大是应该的嘛,嘿嘿。” 虽是玩笑之语,方元却听出了几分真心,他知道,刚才的巨蟒头颅,大概是又给魏哲彦吃了一颗定心丸。 两人原本约定的是魏哲彦追随他三个月,现在正好过去了近两个月,照这个态势下去,一个月后,魏哲彦大概会不舍得走。 虽然两人方才说得轻巧,可照常理推断,再怎么捡漏,毕竟是遇上了这样一条来历不明的可怖巨蟒。 而且更令魏哲彦心惊的,大约是方元一路提着这巨蟒脑袋,还能毫无惧色地谈笑风生吧。 这等气度,他不得不折服。 思虑间,魏哲彦领着方元进了晓生堂的前堂,里头正好有学员在弯腰扫地,见魏哲彦来了,立刻笑道:“老魏,今天怎么又来了?哟,什么味儿,你干嘛去了?” 刚说完,那人就看到了跟在魏哲彦身后的方元,表情一惊:“这是……那个失踪了的新生方元?” 今日的魏哲彦无心同他周旋,直接问道:“徐长老在不在?” “啊,在,在内堂呢。”那人呆呆道。 他见魏哲彦作势就要往内堂走,连忙道:“你别胡乱闯进去啊,庄院长也在……” “他也在?那正好!”魏哲彦反而眼睛亮了亮,脚下更快了几分。 方元趁势问他:“魏兄,为什么忽然之间,这么多学员都认得我了?” “哪里是忽然之间,他们看你画像都看了一个月了!”魏哲彦翻了个白眼,“这么说吧,不光是我们几个,武院里还有其他厉害人物在盯着这事,比如,庄院长和芩老。” 提到芩老的时候,魏哲彦又带了点求而不得的羡艳,他接着道:“我估摸着,庄院长今天来晓生堂,又是为了你!” 若是这么说,那方才其他武院学员的敌意,就很好解释了。 武院学员在外出任务途中失踪,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不管怎么算,都到不了院长亲自出动的份上。 况且方元只是刚入武院个把月的新生,就掀起了这么大的波澜,无怪乎他人因之而生的种种想法了。 不过芩老被惊动,方元可以理解,可是他和武院院长庄飞羽并无渊源,庄飞羽急什么? 按下心头的困惑,方元随着魏哲彦在内堂门外站定,只见魏哲彦抬手敲门,朗声道:“徐长老,庄院长,我带着方元来了。” 方元二字一出,门就哗地开了,里头探出一个相貌颇喜庆的胖脑袋,圆脸小眼,满脸富态,但是这会儿的每条皱纹里都写着苦闷。 这人正是徐长老,他没等魏哲彦同他问好,就一把推开了他,左右张望,激动万分道:“人呢?方元人呢!” 魏哲彦:…… 方元:…… 方元咳了一声,从边上走出来,应道:“我在这里。” 徐长老猛看他几眼,确认无误后哈哈大笑起来,苦闷之色一扫而空,兴冲冲地扭头朝屋里道:“好了好了,方元回来了,老庄你就别他娘的来烦我了!” 魏哲彦出口成脏的风气,看来是有遗传的。 见方元似笑非笑的眼神,魏哲彦不由得有些尴尬,他小声对方元介绍道:“这是掌管晓生堂的徐英达徐长老,脾气……比较直爽。” 徐英达见了千盼万盼的方元,哪里还管得了魏哲彦,伸手就把方元扯进了屋里,嘴上还骂骂咧咧道:“娘的,魏哲彦你怎么这么臭!你别进来了!” 被接连误会了两次的魏哲彦有口难言,庄飞羽在,他不方便像往日那样跟徐英达闹,只能默默站在了门外头,目送方元进去,以眼神示意他不必紧张。 门一关,那股臭气更浓,徐英达皱起了眉头,抱怨道:“咦,不是魏哲彦?这他娘的什么味儿啊……” 他视线下移,总算瞥到了方元手里那个大包袱,还未开口,原本端坐着的庄飞羽已是猛然起身,面带惊疑道:“方元,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方元看庄飞羽的眼神,就知道他比一知半解的魏哲彦,知晓更多,当下也不隐瞒,他坦言道:“我在榆林山里偶然碰到一条将死的巨蟒,记起功勋堂有过一个寻找巨蟒的任务,不知是不是这条,索性就把脑袋割下来带了回来。” 庄飞羽虽然身处凡俗位面,但他本是在玄灵位面修行的炼气境武者,因为受了重伤,被师尊断言再无寸进的可能,才心灰意冷跑来下界当了个武院院长。 他的眼界,显然不是凡俗位面的本土之人可比拟的。 如魏哲彦、郭轩之流,或许能猜出这条巨蟒来自上界,甚至凭着心中惧意胡乱猜中了此乃魔蟒,可他们是不知道这蟒为何能跑来下界的,也不敢断定这就是魔物。 庄飞羽听他这么说,沉吟半晌,道:“你遇到巨蟒的时候,那位和你共闯古陀寨的朋友在不在?” 想通了蒙面人之事后,任何牵扯到沈雁的事,都令方元心生警惕,他不动声色道:“那时我们已经分开了。” 难道庄飞羽的过分热心,也与沈雁有关? 方元为防庄飞羽再追问下去,紧接着开口道:“院长,敢问这蟒是何来历?为何我拿去功勋堂交任务的时候,值守的学员会是那般惊惧的反应?” 说着,方元还主动把包袱提过去,放到了庄飞羽面前,伸手打开,蟒首再现。 饶是庄飞羽,也不禁反射性地往后避了避,自觉事不关己的徐英达更是直接捏着鼻子逃了出去。 虽然这是晓生堂发布的任务,但武院院长庄飞羽都介入了,就轮不到徐英达来管了,他自然是乐得清闲。 听方元这么问,庄飞羽一愣:“你不知道?” 以考核那日,方元那位身边人的底蕴来看,方元不可能不知道这是魔物。 方元一脸茫然:“不知道啊,方才我听魏哲彦……就是领我过来的那位朋友,对功勋堂里的其他学员说,这就是条长相奇怪的变异巨蟒。难道还另有隐情?” 这是大实话,魏哲彦的确这么说过,就算庄飞羽有闲心去找人对质,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庄飞羽看着方元神情,风尘仆仆的疲态,迷惑里透着点怀疑,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一时间分不清真假,只好按捺下了心里的犹疑,道:“他说得没错,这的确是条变异巨蟒,所以战力很强,晓生堂发布任务的时候,没有料到这一点,险些酿成大祸,幸好你吉人天相,没有出什么事。” 不管方元所言是真是假,魔物在凡俗位面肆虐一事,始终不便太过张扬,极易引发恐慌。 方元哦了一声,感叹道:“还好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不大能动弹了……不过真是皮糙肉厚,我磨了半天才把脑袋砍下来,手都酸了,结果那血还流了我一裤腿,黏黏糊糊的……” 他言语随便,内容甚是血腥,庄飞羽气质温文,生性好洁净,这会儿眉头一跳,生生止住了他的话头,道:“好了,你一路回来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这个蟒首,你放在这里便是,至于任务的酬劳,晚些时候会有人送到你的住处。” 方元应了一声,作出要走的姿态,庄飞羽忽然不经意道:“对了,方元,你这一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为何隔了这么多日,才回到武院?” 方元闻言一惊,脚步顿了顿,才道:“我……遇到些意外。” 庄飞羽好奇道:“哦?什么意外?” “这意外实在有点说不出口……我离开武院前,在外面闯了点祸。”方元有些羞愧,“我在拍卖会上夺了人家宝贝,结果被人家追杀了一路。” “是这事?”庄飞羽道,“我也有所耳闻,可是为何耗去了这么多时日?” “嗯,然后我怕一路上打个没完,就……”方元一脸的羞于启齿,“就在深山老林里躲了十来天,顺便练练武技,没想到入了迷,境界虽然突破了,可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四十多天。” 庄飞羽默然不语,方元的境界突破,他刚才就发现了,故意隐而不表,哪想到方元自己却和盘托出了。 方元所说的理由虽然与他的揣测全然不符,但很合逻辑,他没法再逼问下去。 庄飞羽眉间郁结之色更浓了几分,轻声道:“你没事就好,我不强留你了,快回去给亲友报个平安吧。” “好,多谢院长。”方元转身推开了门,脚都迈出去了,想了想,又探头回来道,“那个,院长,我有一事相求……” 庄飞羽点头应道:“你说。” “我多日未归的理由,就别公布出去了吧。”方元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头我就说,我路有奇遇,被隐居深山的老前辈掳走了之类的,所以耽搁了一些日子,行不行?” 庄飞羽一怔,无奈地笑了起来:“好,依你。” 这小子,之前说的恐怕都是实话。 可如此一来,他身边那个姿容不凡的前辈呢?去了哪里? 难道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现今已无瓜葛? 方元离去之后,庄飞羽长叹一声,只觉得自己身上沉积多年的暗伤,再度隐隐作痛起来。 59、有毒不准盗 第五十九章 方元同魏哲彦一道离开晓生堂之后,朝着武院大门口走去,尚在商量等下如何同陈家周旋,结果迎面就遇上了刚从陈家回来的方明诚。 他看起来像是无功而返,神情十分沮丧,还同身边的殷梨花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 谁知走着走着,四个人就撞到了一起。 方明诚看见方元的时候,真是眼睛都瞪圆了。先是确认了他手脚皆在完好无损,然后眉毛一扬,拳头一握,冲上来就要问候他,方元心知理亏,索性任由方明诚折腾,其中种种,实在是啼笑皆非。 好不容易等方明诚的情绪平复下来,方元向殷梨花和魏哲彦都道了谢,四人暂且分开,方元与方明诚一同回了住所。 方明诚一回来就遇上了方元,所以还没来得及从他人口中听说蟒首一事,他自然要问方元这些日子是干嘛去了。 面对这个亦兄亦友的方明诚,方元大体上没有隐瞒,坦白道:“我在古陀寨听闻了恶蟒肆虐一事,知道古陀寨所在的祁阴山与榆林山相连,就回了一趟方家。” 方明诚确实没料到,这段时间里,方元是回了一趟方氏本家,连忙道:“家里人可还安康?” “大致如常,不过……”方元的声音低沉了些,“方正奇死了,听说是遭兽袭。” 武道一途上,方正奇常年屈居于方明诚身下,方明诚对他的印象当然深刻,两人关系虽算不得亲密,到底是堂兄弟,听到这个消息,方明诚也是唏嘘。 他沉默半晌,才接受了这件事,不由追问道:“方正奇之死,与那条恶蟒可有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并未见到方正奇的尸身。”方元道,“至于那条恶蟒,诚哥你就不必担心了。” 出于和庄飞羽相似的心理,方元也没有说破赤纹匿形蟒的来历,只含糊地称其为恶蟒。 “为何?”方明诚奇道。 “它已经死了。”方元淡淡道,“我刚把它的头颅交给庄院长。” 方明诚不知其中关键,惊叹了一声,连夸方元厉害,很有为人兄长的自豪感,然后正色道:“好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现在你可以说说,你到底为什么在外头耽搁了那么久了。” “……”方元的表情僵了僵,最终无奈道,“其实遇到恶蟒的时候,我晕过去了,醒过来才发现蟒尸都臭了。” 此后无论方明诚怎么问,方元都坚持着这个说法,事实也的确如此。 时至此刻,方元自己仍在迷惑,他从火堆旁起身暂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方明诚见他全然不松口,也没办法,随口叨叨道:“大半个月前,我去了古陀寨找你,那寨子真是够古怪的……我总觉得人人都瞧不上我。” 方明诚一脸郁闷,方元心知肚明,这当然是古陀族人的独特美丑观念导致的。 “不过,他们一听我是来找你的,态度倒好了很多。”方明诚回忆道,“听说你当时还有一位煞是好看的同伴?是不是在武院里出现过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沈前辈?他没同你一起回来?” 方明诚纯属瞎猜,却误打误撞戳中了方元心中越来越坚定的那个猜测。 方元神色一黯,只道:“我不知道。” 方明诚看他神情不对,便不再问下去了,左顾右盼地扯开了话题。 两人已经回到了住所,院里树枝空落,当初方明诚胡来,为了让阿年一劳永逸不再扫院子,愣是爬上去抖光了树上的叶子,院里就这么光秃秃了一个秋,现在快要入冬,更显凄凉。 阿年今日不在,所以院里只有他们二人。方明诚去屋里取出了两封信交给方元,这是方元外出的时日里,有人陆续送来的。 一封出自青月商会二小姐叶佩珊,另一封出自白家大少爷白永安。 方元盯着信纸上很是遒劲的白永安三个字,心头就无名火起。 他强自冷静了许久,才伸手重重地拆开了信。 白永安的信很简单,问候了一下方元近日可好,若是得了闲,请来白府小酌,他扫榻以待。 反正大致上就是想同方元套套近乎,拉一拉关系。 然而以现在方元心中对白永安的憎恨程度,没当场把信撕碎了都算是克制。 叶佩珊的那封信,却令方元眼神一凝。 叶佩珊亲自执笔,字如其人,婉约娴静,她在信中措辞委婉地告诉方元,那日他拍得至宝之后,本来有不少势力准备找他麻烦,青月商会本想从中调和一下,可忽然却跳出来了一个神秘高手,打得这些势力派出来的追兵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几乎把原先对准了方元的矛头,全拉到了自己身上。 叶佩珊此信的意图,一是想探一探那神秘高手是否与方元有些渊源,其二跟白永安的意图差不多,也是想表现一下青月商会对方元的关心和重视。 而方元从信里读到的,却是任阶即沈雁的铁证。 道不清的悔意如潮水涌来。 若是沈雁在,他定能拿出种种理由,把这事圆过去,可他现下已经不想再假装是个陌生人了,更加不会在意方元是否窥破了他的身份。 方元捏着一纸薄信,怔怔地立在萧瑟的院落中,直至周身漫上了沉沉夜色。 这时有人轻轻敲响了木门。 是一个客客气气的老学员,来送庄飞羽方才承诺过的任务奖励。 两盒凡级上品丹药,一块古铜色的正方形牌子,还有一颗流光溢彩的金色小球。 来人道:“任务木牌上言明,如能猎杀巨蟒并带回头颅,奖励则翻倍,所以这是两份凡级上品丹药清虚丹,铜牌里存有一千学员积分,还请收好。” 方元接下,粗略一看,皱眉道:“这颗小球是?” 那老学员面上掠过一丝难以自禁的羡艳,耐心解释道:“庄院长说,晓生堂所标的任务难度有误,所以这是补偿你的奖励,凭此物,可以进入藏宝阁的任意一层,随意挑选一件宝物。” 长风武院的藏宝阁,可谓是与武炼塔并称的宝地,这个老学员过去也不是没见过进藏宝阁选宝的奖励,但这流光溢彩的小球有着不同的等级,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最高级别的金色小球。 这相当于是把藏宝阁里最好的宝物许给了方元,如果他有这份眼力的话。 方元一听藏宝阁,就想起了芩老,听魏哲彦的意思,芩老亦在寻他的过程中出了不少力,改日理应去找他当面道谢。 不过近几日,他怕是没心情。 于是方元道:“这小球的使用,可有限期?” 那老学员没反应过来,愣道:“啊?” “我想过些日子再去藏宝阁,到那时还能用么?” “这……想来是可以的。不过……”那老学员欲言又止,打量方元的目光更是惊异,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道,“这小球并无限期,你想什么时候用掉,都可以。” 寻常学员见了这份奖励,哪个不是眼冒精光,恨不得当下夺了小球就冲去藏宝阁? 这人倒好,不但面不改色,毫无惊喜之意,还十分不上心地准备捱些日子再去。 他真是不知道该说方元什么好了,眼界太高,或是压根不知这份奖励的分量? “我知道了,有劳学长。”方元话语平淡,明显是要送客。 感觉理智受到了冲击的老学员也不欲久留,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庄院长还问你一句,可还记得那条巨蟒的葬身之处?”他补充道,“就是巨蟒的尸身现在何处?” 方元下意识地否认道:“山中密林大多相似,怕是找不到路了,而且那尸身已被蛇虫鼠蚁,啃得不成样子了。” 这个老学员只是个传话筒,闻言点点头:“好,那我就先告辞了。” 送走了来人,方元不禁揣摩起了庄飞羽的心思,他留下了蟒首,又要探问蟒身的下落,总不至于是要研究魔物。 难道是那赤纹匿形蟒身上,藏着什么东西? 方元心里一跳,死后的赤纹匿形蟒,与他之前所见时活生生的模样之间,似乎真的差了些意思。 这同他的修为暴增,有没有关系? 一夜思虑,翌日起来之后,方元先带着十株悲叶花去了物需堂交任务,那里的学员异常爽快地给他结了奖励,六十学员积分,和几枚凡级下品丹药。 这么一来,方元所持的铜牌里,就有足足一千零六十学员积分了。 方元并不知道这个数量所代表的意义,他唯一一次知晓学员积分的用途,还是初闯武炼塔的时候,看守学员告诉他,塔内的九层修炼室,分别需要达到不同的学员积分才可入内,就算是最低的第一层修炼室,也要五十积分。 如今他总算有了数目听来不菲的学员积分,不晓得能进几层的修炼室? 方元还记得,那天他满身是伤地从武炼塔里出来,竟从旁人的议论里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他与别人所进入的武炼塔挑战关卡,完全不一样。 他所经历的关卡,虽然难度极高,可对他的提升很大,且正好卡在那个能激励他苦战到底的那个点上,精妙无比。 方元如今回忆起来,才恍然察觉,自己经历的种种看似寻常的事件背后,或许有一个人从始至终都在无声付出着心血。 他心上觉得熨帖,更多却是 60、有毒不准盗 第六十章 方元再次来到武炼塔的时候,同往常一样,这里人来人往,甚是繁忙。 门口的看守学员本是轮流值守,今日恰好还是上回那两人,左侧那学员本来不识方元,上次得了教训,所以这一回,他主动地热情招呼道:“好久不见啊!听说你在外头有了奇遇,哎,真好命。你今日是来修炼室修行,还是想继续挑战武炼塔关卡?” 右侧那学员见他的殷勤模样,嘴角抽了抽,一副无奈的样子。 因着方元的声名远播,现今的长风武院里,怕是无人不识方元了,他对这个一回来就急着跑来武炼塔修行的学弟,亦是感到些许好奇。 方元朝里面望了一眼,觉得正中间那片挑战等候区里,黑压压一片,看起来候了不少人。 他出声问道:“敢问学长,今日怎么有这么多人前来挑战?” 左侧那学员被他问得一愣,尴尬地摸摸鼻子,道:“咳,一二等生考核的日子快到了,不少人急着突破,想来武炼塔里寻一寻机缘。” 这只是其中一个缘由,另一个原因,却是方元的回归,使得不少老生心中危机感丛生。 这个既有可怕天资,还有诸多大人物照拂的新生,实在是叫人又嫉又恨,可大多数人都不能奈他何,只好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 当然,这话不好直接对方元说起。 方元不解道:“不是达到了相应境界,就能升等吗?为何还要考核?” “因为有些人会靠丹药或者外力突破境界。”左侧学员十分热心,滔滔不绝道,“这样提升的修为不顶用,所以武院会定期搞个升等考核,筛掉这些人,而且,离五重或者七重临门一脚的学员,也可以报名参加,说不定比着比着就突破了!” 方元点点头,这个做法,确实有其道理。 自己的修为突飞猛进到了淬体境四重巅峰,照这话,也可以参加升等考核了。 正盘算着要不要参加,方元咦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阵古怪。 左侧学员以为他被惊到,嘿嘿一笑,n瑟道:“你没听说过啊?” “我……确实没听说过。”方元转念道,“已经升等的学员,还需不需要参加?” 以长风武院入院选拔的习性,说不定又有老生淘汰制。 “有可能,万一被抽中的话,高等学员就会以考核官的身份出现,跟参赛学员交手,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那学员挠了挠头发,不待方元回答,继续叨叨道,“升等考核四个月一次,这次是在下个月一号,没几天啦,我已经报了名,参加二等生考核,嘿嘿,我觉得以你的天赋,再等上一年……不对,说不定八个月就够了,到时候你也可以参加考核,晋升二等生!哎,说起来这次你得了奇遇,修为有没有……” 右侧那学员受不了了,直接粗暴地开口打断了他:“好了你闭嘴!” 他瞪了被惊得一脸茫然的同伴一眼,才转头对方元道:“今日排队等待挑战关卡的人多,你若是等不及,可以过两日再来,或者先在修炼室提前试炼一番。” 方元的确不打算等,他本来就是来验证一下,自己今日还会不会见到,与沈雁在时相同的塔内景象,并无认真闯关的念头。 他道:“修炼室里的模样,与关卡内相同吗?” “大致上是一样的,稍稍简单一些。”见方元意动,他紧接着道,“左侧区域是一至四层修炼室,右侧区域是五至九层修炼室,你上次闯到了第五关,可以去第五层修炼室——如果你有足够学员积分的话,第五层需要拥有六百学员积分,方可入内。” “好,多谢二位。”方元道。 要不是他带回了赤纹匿形蟒的头颅,恐怕还进不了第五层修炼室。 长风武院内部以学员积分这一手段,来激励学员为武院贡献力量,同时获得相应的修炼资源,倒是个好法子。 明白了情况,方元提步朝右侧那片区域走去,那个被同伴哽住的话唠学员,还一脸木木的,搞不清状况。 方元看得好笑,便道:“说不定过几日的升等考核里,我们还能见面。” “啊?”他迟钝道,“你要来看?欢迎啊!” “不。”方元笑了笑,“万一我被抽中的话。” 直到方元走开,左侧那个学员的脑筋都没转过弯来,满心疑惑,问对面的同伴:“他什么意思?” “……”感觉耐心再一次受到挑战的右侧学员,强压下心里的震惊,面无表情道,“他的意思是,他已经是二等生了,要是被抽中,就会以考核官的身份出现,跟参赛学员交手。” “哦,这样啊。” “嗯,是这样,你是不是又忘了,方元是怎么考进武院的?” 这学员撇了撇嘴,没往心里去,嘴里照旧抱怨着:“那又怎么样,关我什么事啊。我说你干嘛老是不让我说话啊,我哪儿说错了?……”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终于凝固了。 即使是走远了的方元,都能听见门口那个方向,传来一声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咆哮。 “——他是人吗?!” 方元:…… 在入院考核的时候,方元挑战了二等生胡正浩,从而直接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了二等生。 近日来诸多琐事纷扰,方元自己都差点忘了这事。 哪怕不提这一茬,方元离普遍意义上的二等生,也只差临门一脚了。 入院两个月,就从淬体境三重初期,跃升到了四重巅峰,这个速度,着实不太像正常人。 何况门口的两个看守并不知道这一点,单是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学弟,有可能要成为自己升等考核的考核官,就已经觉得心情复杂至极了。 方元并不知旁人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他直接进了右侧的等候区,按照值守学员的指引,来到了第五层的修炼室。 第五层共有二十来间修炼室,门口有小灯亮起的,表明正在被占用,此时剩了大约两三间空房,方元随意选了一间,将积分铜牌插入墙上的凹槽,铜牌便被机关包裹住,小灯点亮,石门开启。 方元深吸了一口气,缓步入内。 室内昏暗,等方元适应了此处的光线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丛生的荆棘,还有从顶上不断滚落的石块。 果真与他闯过的武炼塔关卡全然不同。 没有出现方明诚,也没有出现胡正浩。 其实他早已预料到了这个可能,只是还存着一丝侥幸。 这下子,那一丝期盼变作了满满的惆怅。 方元朝修炼室里面走去,小心地避开了遍布的荆棘和随时滚落的石块,他刚走了几步,墙中射出一道暗箭,在风声乍起之时,他便察觉了,动作敏捷地侧身闪过。 接下来,墙里射出了越来越密集的箭矢,方元修行了无尽天诀后,身法本来就快,所以这些乱箭对他构不成多大困扰。 要是换了寻常学员,可就没这么轻松了,虽说修炼室中的箭矢没装尖头,可真正闯关时那就是真箭了。他们不但要注意不被乱箭射中,还要时刻小心落石与荆棘,在这般宛如疾风骤雨的攻势里,时不时中个招,简直是太正常不过了。 方元却如闲庭信步,避开了所有朝他射来的箭矢,半柱香后,修炼室里似是有所感应,停止了一切攻击。 大致的意思,就是这人已经不需要在这层修炼,可以出去了。 方元记得方明诚当时说过,第四层乃是荆棘阵,那第五层是含有前一层荆棘的乱箭阵,倒也说得通。 修炼室里一片沉寂,连机关都不理他了,方元低笑一声,落进阴冷的空气里,漾开淡淡的苦涩之意。 “沈雁……” 他不由自主地低喊出声。 无人回应。 方元觉得,这修炼室里或许是藏了很多看不见的蚂蚁,这会儿全涌进他身体里,密密麻麻地啃噬着他的心。 那是一种令他感到陌生的煎熬。 他想见到沈雁,或者任阶。 方元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那个人,希望他永远留在身边,不要再消失。 可是他却发现,根本无从找起。 弥天戒里空空荡荡,徒留那一圃花草长得很好,除此之外,他对沈雁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沈雁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事,结识过哪些人,拥有过怎样的人生。 方元孤零零地站在冷冷清清的修炼室,苦思冥想了很久,才恍然大悟地想起了仅有的一个同沈雁有过交集的人。 左陶。 沈雁说过,他与左氏先人有旧,左陶因而会恭恭敬敬地喊他沈前辈。 左陶会不会知道沈雁的来历,会不会知道……他去了哪里? 方元眼睛一亮,尽管此时心中弥漫着酸意,但这是他唯一能够抓住的机会了。 就算依然不知沈雁的下落,至少,他可以在左陶这里,多了解一些沈雁的事。 哪怕只是这么一想,方元都莫名觉得欣喜,仿佛这样,他便离渺无踪迹的沈雁,靠近了一点点。 想通了这一点后,方元再也呆不住了,他急匆匆地跑出了修炼室,差点连积分铜牌都忘记拿。 方元路过正中间的挑战区时,看了一眼那块巨大的百人石碑,他本是最末的一百位,近两个月后,他的名字已经不见踪影了。 等他寻回了沈雁,再来挑战。 方元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不再留恋,转身出了武炼塔,赶去了演武场。 虽然左陶住在武院外面,住处不明,但武院学生这么多,不可能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此时还是上午,演武场上的武技课应该还未结束,方元决定先找武师董敏达问问看,他好歹教过左陶几日。 自从进度奇快的方元和左陶提早结束武技训练后,这群新生几乎就未曾见过方元了,这会儿见他气喘吁吁地赶来,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诧异地望着他。 其中尤以付小满的反应最大,他连连惊叫起来:“啊啊啊,元哥真的回来了!”说着就要冲过去。 方明诚已经有了大哥风范,伸手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冷静道:“不要吵,元哥经历了很多事,现在变得很不一样了,你会被打的。” 付小满被他吓得立马闭上嘴,大气也不敢出。 方明诚当然看出来了,方元从外面一回来就情绪不佳,他也不敢多问,只希望方元慢慢好起来。 不过他不是一大早就去交任务了吗?怎么又跑来了演武场? 方元不管其他人的眼光,直接找上了董敏达,打过招呼之后,道:“董武师,你可知晓左陶的住处?” “左陶?”董敏达愣了愣,“这我还真不知道,他也就比你多来了一两回,你找他有急事?” 方元匆匆道了谢,不欲耽搁,打算另寻他人再问。 沈雁既然与左氏先人有旧,那左氏一脉肯定不是普通人家,实在不行,他就去问庄飞羽,总该知晓的。 他走出了没两步,身后追来一道动听的女声。 “你要 61、有毒不准盗 第六十一章 方元愣了一会儿,才想起眼前这人的名字。 入院第二关考核时与他同擂台,又在武技训练分组时主动邀他结伴,但是被他委婉拒绝了的清丽少女,萧采儿。 方元看得出来,萧采儿对自己有好感,不过方元对她并无任何绮念,也就从未有过什么多余的念头。 他态度平常地回道:“你知道左陶的住处?” “嗯。”萧采儿收敛了迫切的情态,此时面上泛出些微红晕,似是羞于自己方才过激的反应,“家父与左氏有些渊源,我曾随家父一道去左府拜访过,因而记得位于何处。” “太好了。”方元面色一喜,“萧……小姐,你方便告知我左府的位置吗?” 听着方元极为客气的称呼,萧采儿面色微黯,但还是维持着一贯的清冷姿态,轻声道:“那里不好找,我领你去吧,反正我今日的武技训练也快结束了。” 听她这么说,方元不便再推辞,诚恳地道了谢,董敏达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对方元很有深意地一笑,主动给萧采儿放了行。 至于萧采儿的武技训练同伴,还有迷恋萧采儿的付小满,则不约而同地盯着方元,目光相当哀怨,看得方元后背发凉。 方元和萧采儿都是行动派,立即出了武院,萧采儿直接招来了一辆马车,载着两人出发,前往左府。 一路上,萧采儿不断出声指点马夫前行的方位,方元听着确实是拐来拐去,并不容易寻。 很快,马车驶向了僻静的城郊,外头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寂寥无声,方元和萧采儿坐在垂帘里,马车不时地轻晃,气氛略微僵硬。 方元双眼放空,索性出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萧采儿,搭在膝上的双手不停地变着姿势,颇有点紧张。 她踌躇半晌,还是主动开口问道:“方元,你消失的这些日子里,去哪儿了?” 掩下心里种种的酸涩念头,萧采儿尽量作出一副纯粹是好奇的样子。 方元被叫回了魂,思考了一下,决定虚假消息的传播不如就从萧采儿这里开始,便道:“这个说来话长,一言以概之,就是我路有奇遇,被隐居深山的老前辈掳走了,所以耽搁了一些日子。” 方元的语气太过真挚,萧采儿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相信,她迟疑道:“真的会有隐居深山的老前辈随意掳人?” “有啊,你以前是不是只在传说里听过?”方元一本正经道,“可能是因为我的潜力太大了,大得可怕,所以把老前辈从山里轰的震出来了。” “……”萧采儿不禁道,“你这人说话,甚是有趣。” 方元再接再厉道:“那位老前辈也是这么夸奖我的,他还说我根骨奇佳,非要传授我毕生心血,可是我嫌那功法名字不好听,千方百计才逃了出来。” 方元嘴上胡诌,心中很是平静。 他听说大多数女子都不喜欢满口胡说八道的人。 萧采儿却笑了起来,她生得本就端丽无双,奈何总是弥漫着一股冷意,这会儿漾开浅浅笑容,直如冰雪消融,好看得能晃花人的眼。 纵然是见惯了沈雁美色的方元,见到此等动人景象,也还是……也还是没有什么感觉。 方元自己都觉得有点奇怪。 他觉得就这么看着萧采儿不太妥,便随手撩起了窗上的垂帘,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看向窗外。 但此刻窗外的景致,倒真的震住了他。 沿途是大片大片的花林,虽然现下快要入冬,可这里的花却逆了节气,恣意地开着,如同满目洁白的云雾,一朵一朵地簇在枝头,柔美得不像话。 萧采儿见到他被花林吸引的目光,收起了难得一现的笑容,轻声道:“我们快要到左府了。” 方元一怔,应了声好。 果然,片刻之后,一座外观朴素的宅院,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花林的深处。 左陶的确来历不凡,单是院外这大片反季花林的手笔,就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做到的。 方元心中暗暗琢磨着,随着萧采儿下了马车,登时如入云端,叫人忘了天地之间的寒意,只记得眼前的至幻美景,纷纷扬扬的白色落英。 方元不由道:“这是什么花?” 萧采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就在随风漫舞的花雨里,她伸手去叩左府大门,很快有小童应声而来,脑袋上扎着两个髻,可爱得紧,萧采儿低声向他道明了来意,他很是好奇地看了方元几眼,随即吃力地拉开了大门,请两人进去。 “两位在此稍候。”小童脆生生道,“我去请陶少爷过来。” “有劳。”方元笑道。 左府院内,面积极广,气派不俗,却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至真的淳朴,令人想起更为惬意宁静的田园生活。 没过一会儿,那个双髻小童就领着一人过来了,待到左陶走近,萧采儿同他示意般打了个招呼,就道自己在左府还有友人,先失陪一会儿,然后随着言笑晏晏的小童走了。 左陶气息急促,衣衫上透着薄薄水色,看来是正在修炼武学,结果临时被自家小童喊了出来,他满心都是诧异。 见来者是方元,他心中更加奇怪,娃娃脸板了起来,大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好久不见啊,桃少爷。”方元打趣道。 左陶微微赧然,他抿了抿嘴唇,不想说话。 “你这住处,离武院实在是远,每次赶过来赶过去,不辛苦么?” 左陶紧紧盯着方元,也不理会他的话,面色沉凝。 “我走了之后,你是不是就再也没去过武院了?”方元感叹道,“其实这样不好,你总要跟同学们多多接触,不然就显得你很没人缘,搞得你家小童这般惊诧地望我……” 左陶惜字如金:“直说。” 他知道方元这人,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左陶一开口,目的达成的方元就敛去了玩笑之色,低声道:“沈雁不见了。” 左陶明显一怔,双目灼灼地看着方元,似乎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连沈前辈的称呼都没跟他计较。 方元莫名感到有些别扭,他压下心中涌动的情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左陶,道:“反正……就是不见了。” “你做了什么?”左陶蹙起了眉头。 “……没有。”方元见左陶的神情,就明白他对这事全然不知情,便很快换了话题,“所以我想来问问你,你的先人同沈雁,有过什么关联?” “?”左陶显然不是很懂这两件事之间的逻辑关系,他冷冷地看了方元一眼,摇摇头,转身想走。 方元相当玄妙地领会了左陶的意思:他觉得方元肯定是惹了事,才逼走了沈前辈,他对此感到愤怒,所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并且拒绝再和自己有任何交谈。 方元苦笑了一下,伸手扯住左陶的手臂,拦住了他的动作,轻声道:“你是我所知的人里,唯一与沈雁有过往来的了,我没有办法,只能找到你。” 他的力气很大,纵使左陶想要挥开他,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到。 而且方元这话字字真切,亦有种平日罕见的彷徨无力,落进耳里,生出了沉沉的分量。 在家人之外,几乎无人这么触碰过他,或许是因着沈雁的原因,在潜移默化之中,左陶对方元已慢慢放下了戒备,要是换作别人,他的手刚搭过来的时候,就该被左陶狠狠丢出去了。 左陶犹豫了一下,还是服软道:“沈前辈,有恩于先祖。” 这算是方元意料之内的回答。 能令后代左陶以如此恭敬的姿态对待沈雁,除了有过极大的恩情,也找不出第二个答案了。 沈雁又何尝不是有恩于他? 这么一想,方元竟觉得有种妒意,他不假思索追问道:“你的先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左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大概是觉得不好解释,他想了想,道:“来。” 他提步作势要领方元去往某处,心情复杂的方元默默跟上,两人经过了道道回廊,来到了一处肃穆的祠堂外。 左陶的表情变得很严肃,当中带有深深的尊崇和景仰,他含有提醒意味地瞥了一眼方元,动作恭谦地推开了祠堂的门。 光线随之流泻进去,缓缓照亮了幽静昏暗的祠堂深处,等方元看清了中央悬挂的那副巨大画像时,彻底愣住了。 画像年代已久,却栩栩如生,其上画有一个眼中含笑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虽然面貌平凡,但那股超绝的气势穿透了画幅,朝着正注视他的人直直袭来。 他的眼神凛然,温和笑意不曾令那道锋锐之气削减半分,反而有了叫人难以抗拒的独特威势。 如今的他是静止的,凝固在画幅中不能言语,不能动作,但任何人只要站在画前看上一眼,就能霎时明白,在画中人真正鲜活的那个年代,这片天地亦不过是他的手中之物。 他有俯瞰众生之威。 方元心神剧震,却不是因为这人凝结于画幅之上的非凡气概。 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 方元一眼就认出来了,画中人的身上,带有沈雁的气质。 可最令他愕然的,则是那份与自己的极度相似。 他若是到了那个年纪,有了足够的修为,历经了 62、再盗就便秘 第六十二章 方元恍神了很久,直到左陶都觉出不对,眼里带上一丝迷惑,不住地打量着他。 方元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干涩,他明知故问道:“这是你的先祖?” 左陶微微颔首。 方元便又因之沉默了一会儿,周身空气都凝滞了一般。 “他……叫什么名字?” “先祖名左涯。”左陶语带崇敬,然后,他难得地主动发问,“你有何事?” 方元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满脑子都是沈雁那天说过的话。 沈雁说他与左陶的先人有旧,还说左氏一脉的力量独特,因此他若呆在左陶身边,就可以温养神魂不受损耗。 那时方元并未觉得不对,只当是机缘巧合,沈雁恰好遇到了有着这等能力的左氏一脉,所以与之相交。 可他站在左涯的画像前,再回想起这件事,忽觉异样。 方元有种毫无来由的笃定,他觉得,这事的因果是反过来的,一定是因为沈雁,左氏血脉力量才会有了温养神魂的功效。 这么一想,一阵无能为力的渺小感受,漫上心间。 还有不知来由的几分酸涩。 左涯。 明明是一个陌生的寻常名字,却像尖刺一样扎进了方元心里。 左涯与沈雁,是什么关系? 会不会,同他与沈雁的关系一样? 他仅知道沈雁活了万余岁,却不曾想过,自己是不是第一个,以这种方式与沈雁相识的人。 因为人总是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是独特的。 自身的命途独一无二,因而遇着的人,结下的感情,皆是独一份,与他人绝无相似。 可今日方元见了左涯,哪怕只是一副画像,也令他心神不宁,几乎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他像是一个左涯的复制品。 还是幼年未长成版的。 所以沈雁会在危难之时出手助他,并且愿意一路伴着他,究竟是因为方元这个人,还是因为别的? 方元不敢再想下去。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从喉间艰难地挤出,落进叫人窒息的空气。 “沈雁对左氏一脉……很重要吗?” 这次左陶答得很干脆,毫不犹豫,话语坚定:“有再造之恩。” 再造之恩。 沈雁于他而言,不正是有着再造之恩吗? 陡然间,方元不知所措起来。 他强压下了心中焦灼的思虑,对左陶道:“今日多谢你了,我还有些事,先行告辞。” 说完方元最后凝视了画幅上的左涯一眼,不等左陶有所反应,匆匆转身离开,脚步仓促,像是逃离一般。 方元走得太急,满心装着沈雁和左陶的事,把一同前来的萧采儿都给忘了,在门口小童惊讶的目光里,快步离开了忽然令他不愿再多呆一秒的左府。 左陶怔在原地,他完全不知道方元心里那些暗潮涌动,这会儿还有些茫然。 他尚还年幼,眼光不够毒辣,又不是当事人,所以并未看出方元与自家先祖的那些关联,只觉得方元是被先祖的惊人气势给震到了。 这么一想,左陶心里还生出了扳回一城的感觉,有些淡淡的欣喜。 武技训练和武炼塔,接连两次,左陶都败在方元手里,要说没有点挫败感,那是假的。 看着风头无二的同龄人方元,到了自家先祖面前,照样要吃瘪,左陶难免有点抑制不住的骄傲。 他朝画上的左涯认真行了礼,默念着今日冒失叨扰,还望先祖宽恕,同时汇报了一下自己这两天的武道修行进展,表了表必将继续努力的决心。他的话语不算流畅,胜在每一个字里都蕴着显而易见的诚恳。 左陶对着真人不爱言语,但是对着无波无澜的先祖画像,还挺愿意说话的。 他例行对着先祖说完了话,又行一礼,准备返身离开的时候,昏暗的祠堂里,却传来一道声音。 “左陶,刚才那小子,可是你说过的与沈姓前辈同行之人?” 这声音传自祠堂内侧的重重帷幔深处,声音平淡,自有一种从容不迫的上位者之势。 当然,比起画像上气势宛如实质的左涯,还是差得远了。 这乃是左氏族内一位地位极高的长辈,之前左陶向家族中汇报与沈雁相识一事,族中大喜,他因此获得了一份堪称绝顶机缘的奖励——正是这位长辈,亲自出手,为他动用了家族至高秘法,激发血脉,大幅提升了他血脉力量的浓度。 看来他之前就呆在祠堂里,由于修为高深莫测,所以左陶和方元都没有发现第三人的存在。 左陶恭敬道:“是他,名唤方元。” 那人沉吟了一下,又道:“你如何看他?” 左陶的面瘫娃娃脸上掠过一丝讶然,今日怎么大家说话都怪怪的? 他想了想,郑重答道:“劲敌。” 听他这么说,那人却笑了。 笑声里颇多追忆往事的感慨,亦有着隐隐的怅然。 笑音停歇之后,他才道:“方元不是敌,只能是友。” 左陶惊讶地望向帷幔后深重的暗色。 “你勤奋有加,可惜潜质一般,即使用了先祖留下的秘法,凝丹境也是到了顶。” 听闻此言,左陶双拳不由紧握了起来,目中露出些许不甘。 对左氏族人而言,凝丹境可谓是最熟悉的一个武道境界了。 万年以前,先祖左涯的妻子舒琼,正是受潜质所限,困在了凝丹境,最终耗尽了两百年的寿元,死在了左涯怀中。 所以凝丹境一词,落在左氏族人耳中,往往有种沉痛哀郁的意味。 而这位长辈在族中威望极高,所说出的话,句句掷地有声,他说左陶只能升到凝丹境,左陶全无怀疑。 左陶定了定神,道:“我……” 暗处那人却接过了他的话:“你若与方元为敌,那凝丹境,恐怕就是你的尽头了,而且说不定,你都活不到那一天。” 这话说得很重,左陶不明所以,瞪大了眼睛。 “可是,你若能得他真心以待……”他话锋一转,扬声道,“你不仅有可能突破凝丹境,还将见到全然不同的一片天地。” 左陶心中震动,不禁道:“为何?” “为何?”那人叹息般的一笑,“就因着,他身边那位沈姓前辈。左陶,当初你说有位沈前辈主动与你相认,我不知有多高兴,满心以为我左家又要再出一位踏碎虚空的巅峰武者。”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可惜……真正结识了沈姓前辈的人,不是你,而是那个方元。” 左陶呆呆地立着,仿佛已经猜到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你敬慕左涯先祖,是不是?”那人说得风轻云淡,传进左陶耳中,却如惊雷乍起,“从今往后,你便把方元当作第二个左涯先祖吧。” 左陶骇然。 他怔怔地凝视那副从小看到大,熟悉到了骨子里的画,画中人威势凛然,高高在上,左陶一直都明白,自己与画中人相比,简直是有着云泥之别,他一生也不可能达到此等境界。 方元……会是第二个左涯先祖? 这二人在祠堂里说话的当口,话题中心的方元,已经出了左府,走在了满目纷繁白花的林中小路上。 来时惊艳夺目的反季花林,这时全化作了戳心的利箭,一朵一朵,全刺进方元心上。 沈雁常在弥天戒里,种些奇怪又特别的花草植株。 画上左涯眉目含笑的神情,像极了沈雁。 他本来不爱笑,可是自从他认识了沈雁,受那种温和悠远的气韵熏染,也经常会笑,或许,越来越像沈雁了。 左陶认认真真地告诉他,有再造之恩。 那个人救下了即将身死的自己,而漫天雨水穿透了沈雁虚影般的身形。 幼时丧母的他,整日坐在家门口,孑然一身地等待着谁来。 方元的脑海里塞满了过往时日的碎片,混沌纷乱。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曾问过沈雁一个十分唐突的问题。 “沈前辈,你有过……喜欢的人吗?” 而沈雁愣了很久,才眨眨眼,若无其事的笑起来:“时间过了太久,我不记得了。”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答得敷衍,就又补充了一句:“我想,应该是有过的吧。” 沈雁像是掩饰着什么的迟疑声音,犹在耳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抹难以言说的哀痛,像是曾亲手把最心爱的珍宝,从高高的悬崖上推了下去。 那不慎流露的真实情绪,只有转瞬即逝的一刹,连沈雁自己也没有发觉。 一直专注地看着他的方元却捕捉到了。 可方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刻,想起这个画面。 今日一行,带给他一个超出了预料太多的意外之惊。 直到方元徒步走出了几里地,离开了花林簇拥的左府,还是没能平静下来。 他理不清胸口翻涌着的诸多酸胀情绪,只能笼统地将它们归到一边,刻意不去碰,渐渐地,便只剩了一个清晰又坚定的念头。 无论沈雁与左涯是什么关系,无论沈雁为什么要护他助他,无论他在沈雁眼里,到底是何等模样。 无论如何,他想保护沈雁。 就像左氏血脉里代代相传的神魂温养之效。 虽然方元还做不到这么高深的事,可至少,他应该尽力处理好自己为沈雁招来的麻烦。 他要先 63、再盗就便秘 第六十三章 然而,想要解决白永安,首先方元的武力就不够,不说白永安是大家族的少爷,身边手下强者无数,单论他自身的实力,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方元也觉察出来了,白永安的修为要超出自己许多。 所以正面硬拼,肯定不是办法。 可若拼起身家背景,方元就更无胜算了。 方家在镇上算是望族,但这份名声势力也仅限于榆林镇的范围内,放到长风城里面,还是在五大家之一的白家面前,着实不够看。 那么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方元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 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力量太过弱小所带来的无奈。 没有武力,没有钱财,没有地位,便什么也做不了。 踌躇时分,方元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马蹄声,他心念一动,下意识地躲入了路旁的参天大树后头。 蹄声渐近,方元看得分明,那是来时他和萧采儿共乘的马车。 这会儿方元总算记起来,他把领他过来的萧采儿忘在了左府。 纵然心有歉意,可在今日的左府之行后,方元莫名地不想再和萧采儿有所交集。 他对萧采儿眼中流露出的那抹情思,有了一种不明来由的抵触。 “方元,你在榆林镇生活了这么久,怎么没个牵挂的姑娘?” 他当初的回答是没有想过,以后也将如是。 待到马蹄声完全经过,方元才慢慢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始终盘算着如何扳倒白永安这件事,还为之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来长风城之后历经的种种。 入院选拔,遇袭,武炼塔比试,被跟踪,拍卖会,古陀寨之行,榆林山遇险…… 短短时日里,波折不断,方元尽可能地回忆着这些事的每一处关节,每一个曾被他遗漏的重要细节。 直到他想起了一个人。 在那夜青月商会拍卖会上,与殷梨花争抢飞虹赤羽鞭,又同白永安呛声的顾家小少爷,顾尹之。 魏哲彦从蒙面人那里得来的牌子,不就是顾家的吗? 尽管当时顾尹之身处楼上包厢,方元并未与他打照面,但单听言辞,方元可以断定,这个小少爷与白永安积怨颇深,而且性情也直得很,爱憎分明,再说能以数万两黄金来拍一条用以观赏的鞭子,这份底气,必然不是家族里地位不高的子弟可以有的。 要是……借刀杀人呢? 方元先是被脑海里突然蹦出来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深思之下,倒觉得并非绝无可能。 偌大长风城里,白永安树大招风,与他有积怨的人,肯定不止自己一个。 既然自己力量不够,那就只能借势而为! 站在原地思考了许久,终于,方元眼中渐渐亮起了一道光彩。 为了达成心中对沈雁的那份诺言,就算要搅乱这长风城,他亦在所不惜! 两日后,长风武院。 一大早,殷梨花所住的独栋小楼外,有人绲剡迪炝嗽好拧 殷梨花被生生吵醒,满心暴躁,随手套了件衣服下楼,猛地拉开院门,没好气道:“谁啊!” 迎面就是方明诚笑容可掬的脸,殷勤道:“梨花,我来喊你吃早点。” “……”殷梨花深吸一口气,强忍下了一拳挥上去的冲动,冷静道,“再这么早来吵我,你就完了。” 说着她就要关门,打算回去继续补觉,方明诚不慌不忙,故作遗憾道:“好不容易把小满喊出来了,算了,我们三个自己去吧。” 殷梨花脚下一顿。 她下意识望了一眼对面那座院门紧闭的独栋小楼。 “今日就饶了你,正好我也饿了。”殷梨花面无表情道,“你等着,我去洗漱一番。” 殷梨花折返回去几步,又想起来什么,转过脑袋,犹豫不决地问方明诚:“你说我穿昨日那件红衣,还是前天那条白裙?” 她的神情里有一股怯怯不安的认真,好像选哪件衣服穿,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方明诚很努力才忍住了笑。 强势霸道如殷梨花,到了情字面前,也得露出掩不住的女子情态。 殷梨花性子风风火火,动作一贯很快,稍倾,梳妆完毕的她就和方明诚结伴出了住所,行向武院内设的食肆。 方元和付小满早已端坐在食肆里,付小满一无所知,还在尽小弟的职责:“元哥元哥,你吃啥?我替你去拿。” 一边说,他一边观察方元的神态,看起来……好像没有诚哥说的那么可怕? “不用费心,你安心坐着便是。”方元十分和善地朝他一笑。 付小满更加放心了,表情也放松下来,叨叨道:“元哥,你这段时间去哪了呀?我跟你讲,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已经晋升淬体境三重初期啦!嘿嘿,这次再跟你交手,我肯定不会那么输得惨了!要不吃完早点,我们歇一阵就比一……” 场字还没出口,付小满不慎瞥见了正朝他们走来的方明诚和殷梨花,一个激灵,差点把脑袋埋进碗里。 “元元元哥,这这这——”他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就差没钻进桌子底下了。 方元看得好笑,诧异道:“怎么了?” “我以为这只是一次大哥和小弟之间久别重逢的早点之约。”付小满满腔悲愤,“元哥,你是不是有预谋……” 方元面不改色地堵住他的话,道:“殷梨花为了寻我,出力不少,今日正好当面谢她一番,而且大家同为武院学员,平日里联络下感情,也是好的。你觉得哪里不妥?” 大哥说话很有道理,付小满哑口无言,只当方元刚回来,不晓得他和殷梨花之间的种种,于是没了脾气,弱弱地低下脑袋,小声道:“我吃饱了,好想回去刻苦修炼,为大哥争光!” 方元对他那点小心思心知肚明,慢悠悠道:“大哥很感动,但是修炼嘛,不急在一时,多吃点,长长身体。” 他想通了顾家这道关节后,却不知该如何顺理成章地见到顾尹之,他身为一介平民,跑到顾家门口表明拜见小少爷顾尹之的来意,恐怕门童都不会放他进去,就算他真以这个方式见到了顾尹之,所说的话,也很有可能不会被重视。 方元思虑再三,觉得这事还得倚仗人脉很广的殷梨花。 不过他听方明诚说,殷梨花这两天脾气异常暴躁,特别不爱出门。而方元没告诉方明诚自己的真正意图,只说想找殷梨花道声谢。 对此,方明诚给他的建议是,只要带上付小满,殷梨花一约一个准。 在这个时候,方元总算觉得,这个被自己遗忘了很久的小弟,还是有些用处的。 方明诚和殷梨花走到了跟前,方元笑着起身打了招呼,请二人入座。 殷梨花一袭耀眼红衣,烈烈如火,衬得她明艳动人,在男子居多的武院食肆里,招来了不少目光。 她很主动地坐到了付小满身旁,方明诚见状闷声一笑,在方元身边坐下。 付小满使劲往边上缩,半个屁股都腾了空,殷梨花眉毛一拧,柔声道:“你不舒服?” 她待旁人,何曾这般细声细气过。 唯独面前这个付小满,可惜他还不领情,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副招架不来的样子。 殷梨花也不气馁,继续温声道:“你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取。” 付小满有气无力道:“我饱了。” “那喝些茶水,消消食?”殷梨花左右看了一阵,惊喜道,“我看有你最喜的桂花甜汤,我去取些来。” 这种脱离了常规认知的画面,无论看多少次,方明诚都会觉得浑身酥麻,然后感叹一声,情字可怕。 两人对面的方元却看得心中一怔。 殷梨花的神情,总令他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付小满来不及阻拦,殷梨花已经起身去拿了,心情复杂的付小满只好拿幽怨的目光盯着始作俑者方明诚。 方明诚哈哈一笑,例行调侃道:“干嘛这个表情?梨花多好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虽然比你年长了些,但正好照顾你嘛。” 付小满面色一僵,坚定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方明诚打趣道,“我收回说你小小年纪只能玩泥巴的话,男女之事,还是可以去摸索一下的。” 这会儿付小满倒没心思哽诚哥了,放在往日,他肯定得说道说道年方十七还没对象的诚哥。 方元也生出些好奇,看着付小满。 付小满感受着两位大哥的注视,心头压力剧增,咬咬牙,索性道:“因为……因为我有心上人了!” 这理由还真是头一次听见。 “谁啊,萧采儿?”方明诚显然对当时武炼塔里的买饭之仇耿耿于怀。 “……不是她。”付小满没想到方明诚会这么问,愣了愣,小声解释道,“但、但是,跟她很像……” 说到后来,话音已轻至无声,面上赧然泛红。 方明诚压根没听清,权当他是在瞎扯借口,拿筷子咚地一敲他脑袋,道:“行了,不逼你了,记住,小孩子不准说谎啊。” 说话间,殷梨花端着两碗桂花甜汤走了回来,其中一碗里还加了些许红糖。 她将没加料的那碗汤推到付小满面前,轻声道:“喝一点吧。” 付小满本来又想抵抗,但看着殷梨花碗里正在消融的红糖,不知怎么,表情一软,老实了许多,乖乖拿了勺子,低低地道了声谢,然后默不作声地喝汤。 殷梨花还有点意外,望着他神情安分的侧脸,清清秀秀的模样,难得一见的乖巧。 她心里淌过一阵暖意,轻笑一声,便也低头安静喝汤。 方元亦是沉默,心中思绪万千。 于是剩了一个摸不着头脑的方明诚,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安静下来,想说话又不敢,只好一脸茫然地吃起了早点。 饭后,方明诚喊付小满去上武技课,付小满求之不得,连忙跟着他跑了,余下方元和殷梨花二人。 清了清嗓子,方元不好意思道:“梨花,今日找你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殷梨花并不意外,笑道:“听明诚说你们三个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她的情绪比起床那时好了许多,爽快道:“你不必介怀,就算没有小满,我也会来的。咳,无非是明诚要花点功夫,才能把我给叫出来。” 方元见她提及付小满后,满面的神采奕奕,忽然脱口而出道:“付小满有了心上人……你可知晓?” 这话一说出口,方元就知失言,正想挽回一下,殷梨花却干脆利落道:“我知道啊。” “虽然他没对我言明过,但他那个样子,我看得出来。”殷梨花笑了笑,“不过,他有心上人是他的事,我有心上人是我的事,互不干涉嘛,哪天谁疲了,倦了,要放弃了,都是常事。” 方元从未听过这般豁达的话,正在想该说些什么,殷梨花又紧接着道:“对了,还有你,你那个样子,我也看得出来。” “我?”方元面 64、再盗就便秘 第六十四章 听了殷梨花这句话,方元的第一反应是否认:“不是姑娘。” 甫一出口,殷梨花惊得咦了一声,方元才觉得被绕进套子里了,回想刚才自己的话,心上蓦地泛起一阵涟漪。 但他仍强装冷静,苦笑道:“莫要说笑,我来找你,不是为这事。” “是吗?”殷梨花促狭一笑,她的好奇心全被方元下意识的仓皇反应,给勾起来了。 “我对男女之事,并没有什么兴趣。”方元辩解道,“如今我只想一心追求武道。” 殷梨花挑了挑眉,笑意更深,随声附和道:“原来如此。” “嗯。”方元装作没看见她的神情,正经道,“我想托你,为我引见顾尹之。” “顾尹之?”殷梨花皱了皱眉,眉眼间流露出几分不屑,“你找他干嘛?” 那日的青月拍卖会,殷梨花就是为着黄级法宝飞虹赤羽鞭去的,她从会前送至府邸的拍卖名册上看到了这根鞭子,不仅模样称她,通体赤红,舞动起来宛如惊鸿游龙,她又正好习惯用鞭,且是该换个高阶的法宝了。 这飞虹赤羽鞭犹如为她量身打造,殷梨花自信,没有人比她更合适用这根鞭子。 谁知见美起意的顾尹之半路横插了进来,不说殷梨花早就看不惯这个把任何东西都能变成观赏品的顾家小少爷,单是这条令她倾心不已的飞虹赤羽鞭,若是落在顾尹之的手上,怕是只能供在架子上吃灰,殷梨花哪里能忍? 也因此,她对这个小少爷的观感相当不佳。 方元听她语气不善,猜到了其中的缘由,坦诚道:“我想同他联合,或是借他之手,除掉白永安。” “你……”殷梨花被他丝毫不掩野心的口气吓得一惊,半晌才道,“你这次消失,同白永安有关?” “算是有一半的关系吧。”方元想了想道。 要不是白永安对方正奇下了杀手,令方元彻底窥破了这一连串事件的暗中关联,恐怕,他也不会在那一晚对化身任阶的沈雁倾吐心声,或许沈雁就不会在其后的榆林山之行里,突然消失了。 “若是如此……倒的确可行,顾家白家积怨已久,顾尹之对白永安更是厌烦得很。”殷梨花沉吟了一下,爽快道,“我可以带你去见顾尹之,但如何说服他,就是你的事了。” “这是自然,你能帮我到这一步,我已经感激不尽。”方元应得很认真,“不过,有些话语,可能还需你配合一下。” “没问题。”殷梨花看他很有底气,不禁道,“容我多问一句,毕竟顾白两家尚算势均力敌,若非必要,不会撕破脸皮,你可是有了什么把握?” “大约是五分把握。”方元笑道,虽然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眸中笃定之色却是耀眼,“我一人之力实在不足以扳倒白永安,但事在人为,总要一试!” 殷梨花闻言赞赏一笑,道:“你有这般心性,足矣,我一定尽力助你。” 她对方明诚的这个品性上佳的出色堂弟,很有好感。 两人又低声商量了一些详情,殷梨花听得眼中异彩连连,连声道好。 说得差不多了,正欲分别的时候,殷梨花望着他平静面庞,忽然喟叹一声,道:“若是在对待那人的时候,你也有这份清醒,就好了。” 方元动作一僵,轻声道:“你说什么?” 殷梨花看他神情,不似故意作伪,反而像是真的不知所云。 她心里暗叹,果真是少年初涉情愁,还不识滋味,便语重心长道:“你要除白永安,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另一人,对不对?” 这话说得很准,方元没法反驳,他张了张嘴,讷讷道:“你怎么知道?” “为了自己恨一个人,和为了别人恨一个人,那般情态,是全然不同的。”殷梨花微微一笑,“我且问你,我说看上哪家姑娘那话时,你心里掠过的那人,是谁?” 方元被她问住。 那一瞬间,他想起的那人,自然是沈雁。 可是,他的确是为了保护沈雁,才会想着要除掉白永安,因此来找了殷梨花帮忙。 所以听了殷梨花那句调侃,他下意识地想起沈雁,并无不妥之处啊。 方元正想开口,又被殷梨花堵住,她见方元面色变幻,神思游移,心里已经确信了十成十,于是温声道:“不必回答我,你自己心里清楚便是。” 方元有口难辩,只好道:“他之于我……亦师亦友,并非是……” 可并非是什么?他自己都说不出来。 殷梨花听得想笑:“你行啊,还找了个女师傅,想必姿容非凡吧?怪不得你对这武院里倾慕你的小丫头片子,一点也不觉心动。” 方元:…… 方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略显无措道:“不是这样……罢了,我先回去修炼,明日见。” 说着转身就走。 见他难得的惊惶神色,殷梨花笑得更是开怀,面上染起一丝艳色,还有追忆往昔的怅然。 自己第一次被人点破,那种时刻为人牵肠挂肚、情不能自敛的样子,就是动心时,大概也是这般惶然不敢相信的青涩模样吧。 “你问问你的心,就知道你究竟是以师友情待她,还是别的什么情愫了。”殷梨花在他身后轻声道,“方元,记着一点,凡事,都不要令自己后悔,若能下定决心,便去追。” 她的话语里有种斩钉截铁的决然,随寒风吹来,鲜明无比地落进他的脑海。 方元脚下不停,心里已被搅成了一团乱麻。 殷梨花说的话都没有错,他句句认同,要真是有了情思绮念,他绝不会藏着掖着。 可唯一的问题是,沈雁并不是她所以为的女师傅,而是货真价实的男子。 男子与男子之间,也能有教人生死相随的恋慕之情? 都说阴阳交融,一男一女,成家育儿,乃是世间常态,此外都不属伦常,天地难容。 何况方元年纪不大,阅历尚浅,榆林镇又是一个再传统不过的小镇子,从来没有出现过两个男子成家的事。 被殷梨花无心之中点通了一桩此前从未想过的事,这会儿方元脑子里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来了,他随便择了几个亲近之人凑作堆,方明诚和付小满,方明诚和魏哲彦,方明诚和阿年…… 受着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影响,方元单是想想其中任意二人走在一起的画面,就觉得十分怪异,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可是,当他想到了自己和沈雁的时候,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隐隐地,竟有一阵难以自抑的激荡心情。 那日方元在榆林山里,头一回为人烤制食物,还亲手喂食的时候,他便希望时间就此凝固下去。 日落炊烟,柴火清香,结伴度日,不过如此。 幼年时候,他曾盼望过的往后人生,就是这样的平静安然。 更重要的是,坐在他对面的人,令他心悦,所以无论为那人做什么,都甘之若饴。 方元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对外界之事充耳不闻,脚下如踩云端,一路恍惚地回到了住所。 方元正要推门,这扇木门却从里头被猛地拉开了。 院里冲出来一个人,方元被吓了一跳,避到一旁,定睛一看,发现是阿年。 方元头一次在阿年面上看到这等焦急慌张的神情,惊疑道:“你……” 话未说完,阿年甚至来不及同他打个招呼,匆匆地跑开了,他身形瘦弱,跑起来倒是很快。 方元看他背影,好像是跑去了武炼塔那个方向。 方元诧异了一阵,想不出缘由,只能老老实实回了屋子。 独处时分,方元索性把无尽天诀和明心霸术的口诀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直到驱尽杂念,令自己暂时忘却了今日殷梨花所说的那些话。 他全情投入到明日的顾府之行中去,做着最后的准备。 小院里一片宁静,唯有秋风瑟瑟。 约莫辰时将尽,方明诚上完了武技课,匆匆赶回了住所,他一回来就去敲了方元的屋门,口中喊道:“方元,方元?你在不在?” 屋里没有人应声。 方明诚不禁嘀咕起来:“难道真是去了武炼塔……” 他在犹豫的时候,里面突然传出了一道嘶哑的声音。 “何人?” 这声音低沉喑哑,像是从喉间生生挤出来的,听着极为怪异,叫人不适。 方明诚心中大惊,方元的屋子里,怎么会有别人的声音? 他来不及多想,慌忙之下,一把撞开了方元的屋门,整个人冲了进去,同时手中暗暗蓄力,以便随时出招。 而屋里的方元正坐在桌边,一手捏着喉咙,不断地调整着位置和力道,眉头紧皱,十分认真地研究着口技。 结果两人一打照面,都把对方吓得不轻,方明诚手一松差点就把大招送了出去,方元手一紧险些掐得自己窒息。 方元:…… 方明诚:…… “诚哥,冷静。”方元咳了半天才缓过来,无奈道,“我就是试试声音……看来效果不错。” “你想干嘛?!”方明诚好想揍一顿这个不安分的堂弟,“上午武炼塔那儿雷声阵阵,我还以为是你搞出来的事!” 方元一愣:“我怎么没听见?” “谁知道你在想什么。”方明诚哼了一声,“你这两天着实不太对头。” 看来是他走神的那会儿工夫发生的事,好不容易靠狂念口诀压下来的种种绮思,被方明诚一提,又涌了上来,而且有过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方元再看方明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看我的眼神为啥这么奇怪?”诚哥抖了抖,转而 65、再盗就便秘 第六十五章 长风城内,香茗楼。 顾尹之一袭素净白衣,倚在三楼雅间的窗边,日光打外头照进来,称得他如瀑长发剔透泛光,能晃花人的眼。 他相貌不算多么出众,亦称不得俊朗,五官里生得最好的便是一双凤眼,薄唇色艳,眼波流转间,隐隐透着一股子魅意,好在这会儿他神色冷淡,唇线紧抿,才削弱了一点女子气。 顾尹之等得很不耐烦。 昨日殷梨花突然托人传书给他,说明日相约香茗楼,有要事相商。 顾尹之与殷梨花相交甚浅,又因拍卖会之事,心中难免对彼此有点芥蒂,并无来往,所以顾尹之对殷梨花的传信,很是诧异。 没头没脑的一句有要事相商,换了别人,顾尹之肯定懒得赴约,但若是殷梨花……难道是与那飞虹赤羽鞭有关? 顾尹之抱着殷梨花许是吃不下那根飞虹赤羽鞭,准备出手转卖的念头,才说服了自己从暖洋洋的床榻上起来,赴这香茗楼之约。 可他等了好一会儿,桌上清茶都凉了,殷梨花还没来,不禁心生烦闷。 顾尹之身边跟着的小婢,极为貌美,她小心观察着公子的神情,晓得他心情不畅,便娇声道:“公子,不如可儿给您唱支新学的小曲儿?” 顾尹之轻轻嗯了一声,面色好看了些。 可儿就低低唱了起来,其声娇柔,唱起不知打哪儿学来的江南小调,词写得很美,写的是莲叶田田,轻舟佳人,情丝婉转,她的歌声更如水波潺潺,在萧瑟深秋里,听来别有一番滋味。 顾尹之登时忘了世俗琐碎,跟着可儿的歌声,轻轻打着拍子,面上淌过几丝笑意,那双凤眼揽尽了大好天光,熠熠生辉,比女子还惑人。 殷梨花推门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相当赏心悦目的场景。 不过她可不欣赏这个,殷梨花大步迈进雅间内,口中戏讽道:“你还真会享受,上茶楼听曲儿来了。怎么,没多带几个小婢?左拥右抱,岂不快哉。” 慵倦情致全被这泼辣婆娘给破坏了,顾尹之皱了皱眉头,不满地斥道:“粗俗!” 殷梨花针锋相对道:“就你高雅。” 两个人实在是互相看不对眼,话不投机半句多,顾尹之不想同她打嘴仗,冷哼一声权当做了回应,他眸光一扫,却瞥见了殷梨花身后,正缓缓走进来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袍人。 顾尹之心中一跳,朝殷梨花惊怒道:“你带了什么人来?” 殷家在长风城里,虽然没有五大家那么显赫的声名,但也是一方豪门,殷家专心经商,家财颇丰,同顾家有不少合作,关系不赖。 出于这份信任,顾尹之对今日之约虽不大情愿,也并未做什么防备。 殷梨花不回答,扭头对愣在一旁的婢女可儿道:“你先退下。” 可儿看看屋里突变的情形,不晓得如何是好,一双美眸焦急地望着自家公子。 顾尹之按下怒色,知道可儿在场也没什么用,反而是个累赘,便冷静道:“可儿,你先去边上雅间暂避,这里无事的。” 可儿应声,怯怯地往门外走去,同殷梨花擦身而过,谁知她走过黑袍人身边的时候,那黑袍人竟出了手,他的动作快得人看不清,只见身形一晃,下一秒,可儿就被劈中了后颈,软倒在地,晕了过去。 见那人此举,顾尹之猛然站起,正欲说话,殷梨花比他更先发难。 殷梨花瞪着那黑袍人,怒道:“前辈,你答应我不伤人的!” 她连忙走过去,蹲下身,去探可儿的情况,那黑袍人适时道:“不伤人,我只是让这小娃娃睡上一觉,省得生出事端来。” 这人的声音嘶哑难听,喉间还冒出来嗤嗤的气音,甚是吓人。 顾尹之先是被这声音惊得倒退两步,又听到两人这般话语,反倒摸不准是何状况了,他怔怔道:“殷梨花,你这是……” “你以为真是我想见你?”殷梨花忿忿道,“我巴不得眼前清净!” 说着,她无奈地看向那黑袍人,叹了口气道:“前辈,人我也请到了,你能不能把解药给我了?” 听到这话,顾尹之总算明白了,殷梨花是受人胁迫,才约了自己前来。 可花了这番心思要见自己的黑袍人,是什么来历? 黑袍人低声一笑,道:“女娃娃,再熬一会儿,无妨的,再过四个时辰,那毒丸子才会起效。” 殷梨花无可奈何,跺了跺脚,索性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恨恨道:“罢了罢了,前辈请便吧。” 她看了一眼顾尹之,终究还是提醒道:“前辈,你别忘了,不许伤人!” 黑袍人闻言不置可否,同样看向面带迷惑的顾尹之,他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块牌子模样的东西,丢给顾尹之。 “小娃娃,你认认,这是不是你家的东西?” 那牌子正好掷到他脚边,顾尹之低头去看,上头写了一个顾字。 他从小见惯了这身份铭牌,是真是假,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个神秘黑袍人丢来的顾家牌子,的确是他家的东西。 强势如殷梨花,都在这个黑袍人手里低了头,顾尹之心中凛然,不由得跟着喊起了前辈,他道:“前辈,可是我顾家有人不小心得罪于你?” “得罪?何止得罪!”黑袍人的声音里带了深深冷意,“你们顾家,好大的胆子!” 顾尹之一愣,又听得黑袍人继续道:“两个月前,就在这香茗楼外,你们顾家派了高手,摸黑对我徒弟出手,若非我到的及时,他怕是早已魂命归西!后来在那拍卖会上,我徒弟与你争抢宝物,你心生不满,又趁他外出之际下了狠手,害他昏迷数十日,至今修为未能复原!” 顾尹之听懵了,他把黑衣人的话来来回回梳理了几遍,才听懂了一件事:“前辈的徒弟……是方元?” “你这小娃娃,实在不老实。”黑袍人寒声道,“物证在此,你还想抵赖?” 顾尹之自然听说过方元的名头,他接了一个武院任务后失踪数日的消息,他也有所耳闻,由于拍卖会上的嫌隙,他得知消息那会儿心里还挺舒畅。 但无论如何,顾尹之清楚地知道,这些事,不仅与他无关,与整个顾家,都无干系。 一旁闷闷不乐的殷梨花听了黑袍人的这番话,亦是吃了一惊,道:“前辈,你来找我的时候,可不是打着这个名头!” 若此事为真,顾尹之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什么不伤人,都是屁话,念着两家情谊,殷梨花劝解道:“这顾尹之虽然没用,但这种蠢事,还是不会去做的。” 顾尹之:…… 黑袍人蛮横打断道:“你闭嘴!再拢伊阋豢槎帐啊! 殷梨花只好悻悻闭上嘴,对顾尹之送去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顾尹之心中正在思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斟酌着语句,小心道:“前辈,这牌子确实出自我们顾家,可我顾尹之对天发誓,我顾家上上下下,绝没有一个人对方元出过手。” 黑袍人看他说得笃定至极,不禁奇道:“你如何保证其他顾家人不曾出手?” 顾尹之犹豫了一下,和盘托出道:“我顾家与武院一位长老交好,那位长老在我顾家地位极高,难得开一次口,无人敢不从。拍卖会之后,他就叫我们万万不可招惹方元,尤其是……跟他有过嫌隙的我。而且,若我顾家力所能及,还要尽量与他结一份善缘。” 这话连殷梨花都听傻了,这一意外变故,她和方元都未曾料到。 黑袍人疑声道:“哪个长老?” “是……芩老。” “芩老?”黑袍人愣了一下,随即嗤笑道,“就是想跟我抢徒弟的那小子?算他识相!” 在武院选拔那会儿,芩老的确对方元抛过橄榄枝,但是方元没有答应。 殷梨花默默别过了头,她不知道这回事,心中觉得方元的信口开河,也开得太过分了一点。 把实力深不可测的芩老喊成小子,亏他喊得出口。 顾尹之却是对这件事有所耳闻的,他眉头一跳,对这黑袍人的身份更加笃信不疑,而且他能这般小觑芩老,必定来历惊人。 顾尹之便笑了起来,道:“前辈你看,当中一定是有了什么误会,不如你先坐下来,我们慢慢把话说清楚?” 黑袍人很有老怪惯有的蛮横风范,不耐道:“我没那闲工夫!有没有误会我不管,反正老夫的宝贝徒弟是在你们顾家派出的蒙面人手里遭了难,少拿这套说辞应付我!” 顾尹之辩解道:“前辈,这事当真不是我顾家所为……” 没等他说完,黑袍人冷笑道:“怎么?你想说是有人陷害你们顾家?少来这套!” 黑袍人的言语中,不屑意味甚浓,顾尹之本无此意,可被他这么一激,突然觉得一阵豁然开朗。 顾尹之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前辈,这件事,或许真的是有人在背后使计,将罪名推到我顾家头上。”顾尹之声音一寒,像是对那人有着极大的怨愤,“我顾家与长风城内另一个大家族,白家,素来不和,彼此之间打着对方的名头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此言一出,黑袍人和殷梨花暗暗紧绷的心弦,都是放松了几分。 顾尹之终于是自觉地入了套。 黑袍人沉思了一下,又道:“你说得倒轻巧,我如何断定,你是不是在骗我去寻那个什么白家?” 顾尹之听他这么问,心知对方已经信了一半,松了口气,道:“前辈你有所不知,我顾家从未对方元做过什么,顶多是依着芩老的话,注意着他的动向。但那白家就不同了,方元曾与二少爷白永宁有过争纷,大少爷白永安护弟心切,可他城府极深,一直隐而不发,暗中调查着方元的事。” 顾尹之顿了顿,见黑袍人似是被自己勾起了心神,才意味深长道:“为了顺理成章地接近方元,白永安甚至不择手段地拉拢了方氏一族的人。” 黑袍人冷声道:“此话何意?” “就在昨日,白家新开张了一处丹坊。”顾尹之忽然换了话题,眉梢眼角都透出一股倦色,“那家丹坊正开在我顾家丹坊的对面,摆明了是冲我们来的,而且,他们大肆张扬,说是炼制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丹药。” 顾尹之身为 66、再盗就便秘 第六十六章 人流熙攘的街道上,还残留着细细碎碎的红绸,街旁有一家新开张的店铺,足有三楼之高,招牌光鲜,簇拥着大红团锦,上书珍奇丹坊四个大字。 珍奇丹坊的对面,也是一家丹坊,名为顾记,是一处老字号了,在崭新亮堂的珍奇丹坊映衬下,顿时显得黯淡许多。 街上凡是有人想要进丹坊的,张望一番,十有八九都会先涌进珍奇丹坊,图个新鲜。 顾记的管事倚在柜台旁,望着对面人头攒动的忙碌景象,再扭头看看自家铺子里寥寥无几的客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诊区里有一面色黑红的老叟,本来在向丹师问诊,忽然,他眉头一拧,拍桌而起,怒道:“我这伤在这儿治了好些日子,半点没起效,反而还加重了伤势,什么狗屁顾记,根本就是干着骗钱的勾当,要人命的黑心店!” 为他看伤的丹师吓了一跳,店里其他客人的目光也投了过来,这老叟浑然不觉,用劲震翻了凳子起身,骂骂咧咧地走出了顾记丹坊。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还骂着:“看谁还敢来这顾记丹坊!得是不要命了才会上赶着去寻死!” 路人很快被他的大声叫嚷吸引了注意力,这老叟抬头看看对面的珍奇丹坊,似是不情不愿道:“罢了,就在这什么珍奇丹坊试一试吧,反正是老命一条了!” 说着,他便大步迈进了富丽堂皇的珍奇丹坊,过路的百姓议论纷纷,大约猜出了事情经过,很快就有不少好事之徒跟着追了进去,凑个热闹。 顾记管事见此突变,一愣,连忙回头去看那位丹师,那丹师更呆,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他、他明明就是炎毒之症,我给他配的丹药,没错啊!怎么会加重……” 管事蹙眉,急声道:“炎毒之症?你可是开了寒霜丹?” 那丹师连连点头,管事心中越发惊异,寒霜丹对炎毒之症,是相传已久的法子了,换了别的丹坊丹师,都会这么配丹。 直到他看见这个老叟走进了对面的珍奇丹坊,才顿悟过来。 恐怕,不是他们顾记丹坊有错,而是珍奇丹坊故意使的绊子。 同行倾轧之中,这种故意抹黑竞争对手的下作伎俩常有,但顾记管事没想到,珍奇丹坊才开张第二日,就按耐不住出了这下三滥的招数。 他苦笑一声,倒是那个丹师先忍不住了,满脸通红道:“我的诊断不可能有错!我要看看,珍奇丹坊能开出什么新方子来!” 这丹师自然也猜到了,是对面丹坊使的招,当即起身就要冲过去,还是满面无奈的管事拦住了他,呵斥道:“常玉,你给我站住!莫要冲动。” 管事心里清楚,要是任丹师常玉冲进珍奇丹坊大闹一通,他们顾记怕是得丢更大的面子。 自从白家大半产业开始由大少爷白永安接手,白家就愈发嚣张了,珍奇丹坊对顾记丹坊这一出,更是狠狠地削了顾家的面子,不知道上头的人,会不会好好管一管。 管事唤来伙计,令他赶紧去顾家把这事通报一番,然后,便面上怅然地望着那热闹无比的珍奇丹坊,久久地没了动作。 顾记丹坊里仅有的几个客人,也纷纷走了出来,不知是受了那老叟的影响,还是单纯地前去凑个趣。 说回这老叟,他进了珍奇丹坊之后,很快有小厮上前相迎,老叟高声叫道:“老朽被对面那狗屁顾记,治没了半条命,不晓得你这珍奇丹坊,到底有没有真本事,能把老朽的命给续回来,续不回来,老朽就死在这里算了!” 他嚷嚷的声音很响,兼有撒泼无赖的气势,立刻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小厮眼睛一转,连声讨好道:“这位爷,一看就是长命百岁的面相,嘿嘿,切莫说这等丧气话,今儿个,正好有咱们方丹师在,小的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给您治好喽!” “方丹师?”老叟面上不屑,“姑且一试!” 小厮将他引上二楼,指向整片诊区里最好的位置,那里端坐了一位年纪极轻的少年。 正是不久前才考入了长风丹院的方乐文。 不少人跟着老叟上来,见到这个少年丹师,有的人面色平常,有的人却又惊又疑地交头接耳起来。 “鼎鼎大名的方丹师这么年轻?” “不是吧?这不还是一个小孩子嘛,行不行啊?” 莫说他人,此时方乐文心中也是忐忑。 老叟闯进珍奇丹坊的时候,楼上的方乐文大约听到了些动静,晓得与对面的顾记有关,还想同边上的丹师再絮叨几句,探些消息,却没料到,这事一眨眼就引到了自己身上。 那老叟丝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到方乐文对面,粗声道:“你就是方丹师?给我好生瞧瞧!” 方乐文一见这架势,心中叫苦不迭,他刚来丹坊两日,过家家般诊过几个伤情明确的病患,开了最常规的丹药,哪想到白永安硬是把他捧成了长风城里名声大噪的天才少年丹师。 而面前这个老叟,连老字号顾记都治不好,半路出家的他又哪里能治好? 方乐文日前得到两张失传古丹方,凭着所炼制出来的丹药,在丹院里一下子出尽了风头,但他正想带着丹药去武院找方元,就得知了他已多日未归的消息。 方乐文满心焦虑,这时很有名的白家大少爷来邀他加入丹坊,并打着仰慕方元的名义。他见白永安确实在寻找方元一事上出了大力,而且白永安还说等他寻回方元,就请方元加入白家正在筹备的武馆,方乐文心想,这不就是同方元并肩了么? 于是方乐文心下一喜,何况白家邀他一个入院没多久的新生入主丹坊,算是长风丹院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头一遭,他难免有些年少气盛的得意,被这份殊荣冲昏了头脑,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又在白永安的软磨硬泡下,同意将其中一张古丹方拿出来,炼制成丹药,供丹坊售卖。 他哪里能想到,加入丹坊之后,一切慢慢失去了控制,先是白永安为他造势,捧出了其实难副的盛名,甚至连那张丹方,都说成了是他独自写出来的,一时间惊动长风城。 方乐文眼见事态发展越来越离奇,既有窃喜又有恐慌,如同站在不见踏实地面的虚浮云上,可终究敌不过贪图虚荣的少年心性,没有下定决心找白永安说清楚。 所以到了今日,就不得不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看这个诊了。 方乐文表情尴尬,对身前老叟道:“劳烦你伸手过来。” 那老叟哼了一声,依言伸手过去,面上满是怀疑。 方乐文没底气的模样,大家伙都看着眼里,这会儿全是面面相觑,道:“这方丹师,看着很虚啊……” 这时,珍奇丹坊的管事也循声上了楼,他站在人群里,看着方乐文的动作,不发一言,神情却是相当的胸有成竹。 众人见到,方乐文双手轻颤,仔细为那暴躁老叟诊着脉,同时观他面相气色,忽然咦了一声,道:“可是中了炎毒?服过了寒霜丹?” 那老叟的面色总算好看一点,点头道:“没错,你还有点本事,不过对面的顾记就是这么诊的,怎么,你也要给我开寒霜丹?” 方乐文摇了摇头,总算镇定下来,舒了一口气,道:“寻常的炎毒,的确可以靠服用寒霜丹来化解,但是……但是你这炎毒中,还蕴了一丝寒毒,所以若服用了寒霜丹,反倒会加重病情。” 周围人均是哗然,要知水火不相容,他们从未听说过,炎毒里还能藏寒毒的。 老叟也面带犹疑之色,这会儿方乐文的底气全回来了,他笃定道:“按照常理,炎毒与寒毒不能并存,但若是在一些特殊时刻染上此毒,就有可能出现阴阳交替,炎寒并生之兆。” 老叟闻言惊道:“老朽是在一个月圆潮起之夜,不慎染上了此毒!” “那便是了。”方乐文眉目舒展,宽心地笑了笑。 “方丹师,恕老朽方才无礼!”老叟立马变了态度,恭敬道,“那依方丹师之见,这毒该怎么解?” “仍是服用寒霜丹。”方乐文道,“不过还要再加一味丹药共服。” “是何丹药?” “阴阳九转丹,连服三日寒霜丹,再服一日寒霜丹兼阴阳九转丹,不出半月,此毒可全解。” 阴阳九转丹,正是方乐文拿来供珍奇丹坊炼制后售卖的那种丹药。 老叟二话不说,登时去小厮那里取丹,他拿了丹药后,边上有人不信这番奇异说辞,起哄让他当场服用。 这老叟想了想,道:“我听那顾记丹坊的屁话,服了好些天寒霜丹了,绝不止三天,方丹师,你看我能不能现在就把这两种丹药混着服用?” 方乐文点点头,老叟也是果决之人,寻了片空地坐下,把丹药往嘴里一丢,就开始运功散药。 片刻之后,他面上的黑红之色,竟然真的消下许多! 一时间,诸多意味不一的目光都向方乐文投来,而方乐文撑过了这一劫,这会儿也回过神来,晓得事情不对。 炎毒与寒毒之事,就写在阴阳九转丹的丹方之上,作为实际服用的例子,供丹师参考。 要是他方乐文能说什么病可以包看包治,唯独就这一个炎寒夹杂的毒症了。 方乐文心生疑窦,惊诧的视线正好对上人群里的管事,管事哈哈一笑,向他走来,口中道:“方丹师果然是少年英杰!就是一贯来都谦虚得紧,害大家齐齐为这老爷子捏了一把汗。” 旁边人听这话,俱是一笑,方乐文开始的紧张模样他们都看在眼里,做不得假。 “能请来方丹师,真是珍奇丹坊之幸!”这位管事绝口不提丢了脸的顾记丹坊,反而是面带惋惜道,“可惜啊,方丹师只有一位,不然便能为更多劳苦百姓排忧解难了。” 他的场面话说得漂亮,人群里又混着早就安排好的自己人,你唱我和,把满场百姓哄得是心悦诚服,纷纷开始抢购这药性奇异的阴阳九转丹。 方乐文再傻也猜出来了,自己是和这群无知百姓一样,被白家摆了一道。 他心里恼怒,又碍着人多,不便发作,只能挥手把忙成一团的管事招过来,低声质问道:“洪管事,这事是不是你们安排好的?” 洪管事哎呀一声:“方丹师,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那顾记治不好人,把病患逼到了我珍奇丹坊,这事岂能预料得了?” 他来来回回打了几圈太极,方乐文被他磨得没了脾气,索性换了件事逼问:“我听说,方……元哥已经回来了,为何还不见大少爷带他来丹坊?” 洪管事安抚道:“方丹师,你莫要着急,大少爷正在同方公子小心商议这种种事宜,可急不得!” 他话音未落,楼梯那处传来一道极不服气的男子声音:“你珍奇丹坊,真是唱得一场好戏!” 洪管事循声望去,见来人正是对面顾记丹坊的丹师常玉。 常玉身后还有两人,其中一人唇红齿白,气度翩翩,好一副风流公子派头。洪管事眼皮一跳,强笑道:“顾小少爷!稀客,稀客!” 顾尹之轻哼一声,不作回应,却是他身旁那个头戴斗笠的黑袍人开了口。 黑袍人低低一笑:“方乐文,几日不见,你竟有了如此长进,老夫心中甚慰。” 方乐文一愣,这黑袍人的声音于他而言,陌生无比,他压根不认识这人。 “两个月前,你连益神丹都炼不好,亏得老夫手把手教你这么久,唯一看得入眼的,也就送到老夫府上的那一盒。”不待方乐文发问,黑袍人便略略提高了声音,淡淡道,“怎么,有了点名声,就不记得老夫了?” 方乐文怔住,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这黑袍人,像是要把他浑身遮罩的黑袍看穿。 两个月前,他的确炼过益神丹,但那时是他自己独自闷在炼丹房里,昼夜不休地炼了一炉又一炉,才慢慢有了些长进。 而炼出来成色最好的益神丹,方乐文仅送过一个人,他兴冲冲送过去的时候,那人还不在,他便只好将满满一木盒丹药,放在了那人屋前,才满心遗憾地离开。 那黑袍人见他讶然不语,又语带薄怒道:“看来等你 67、盗盗盗个蛋 第六十七章 方乐文欣喜之余,看着眼前景象,还是努力压制下了那声即将出口的元哥。 在这段日子里与白永安的接触中,懵懂无知的小镇少年方乐文,也知晓了不少长风城中的富贵之家和名流公子,这顾尹之就是一位,他知道这是顾家最为受宠的小少爷,亦知道这位小少爷与白永安素来不和。 方元既然和这位顾家少爷走在了一起,那就证明,白永安连日来对自己的安抚劝慰,恐怕都是缓兵之计。 白永安根本没能和方元交上关系! 伴着刚才被耍的余韵,方乐文心中更是恼怒了几分,对于白家是彻底生了厌。 他心里想着这种种,面上看着是一副呆滞模样,在场的其他人虽不表露什么,可都是在暗暗企盼着这位方丹师的反应,这黑袍人到底是来捣乱的,还是真的有什么厉害来头? 出自白家的洪管事愣在当场,不住地打量这个神神秘秘的黑袍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方乐文还有一个师傅啊! 黑袍人,也就是方元,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他与方乐文的接触毕竟不多,不知道这小子的脑筋能不能转过弯来。 而且他并不能断定,方乐文就会因为自己这三言两语,而跟白家闹掰。他无非是凭着一股两人同出方家的信任,下意识觉得在外人面前,理当要同仇敌忾,共通一气。 顾尹之同样不动声色,目光在黑袍人和方乐文之间缓慢来回游移,他会带这个上一刻还在威胁自己的黑袍人来到珍奇丹坊,一方面是听说了顾记丹坊发生的事,心中不平,另一方面,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这位黑袍人,既然自称是方元的师尊,那和方乐文之间,必定有所交集。 他倒要看看,这高深莫测的黑袍人,能不能收服这个风头正劲的天才丹师。 若真能,顾尹之便豁出去了,大不了跟白永安撕破脸皮,反正他早就看这人不顺眼,这回借着白永安在方元那里施计陷害顾家的事,也好发难! 这么一来,珍奇丹坊二楼的所有人,几乎都目光灼灼地紧盯着方乐文。 方乐文实在是头一次经历这等风口浪尖的场面,面色变了又变,毕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无甚城府,压不住心事。 他只能想起从小到大,他对方元怎么追赶都不及,怎么接近都无用,今日,倒像是两人距离最近的一次了。 终于,他咬咬牙,竟是俯身一拜,大声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徒儿给您赔罪了!” 他大脑发懵,怎么也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场面话把事情给圆过去,索性跟着方元的话走,痛痛快快地认了个师傅。 方元:…… 斗笠的遮罩之下,方元的嘴角直抽。 这个堂弟,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珍奇丹坊里一片惊诧之声,声名在外的方丹师都做出这等姿态了,哪能有假? 这位突然到场的黑袍人,居然真是白家立捧的少年丹师方乐文的师傅!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黑袍人,却是跟着顾家小少爷来的! 这下子,事情就有趣了。 一时间,嬉笑之声,惊叹之声,充斥了整层装饰一新的丹坊。 顾尹之心中大石落地,对黑袍人刮目相看,他轻笑一声,那笑声直直朝洪管事飘去,讥讽之意再明显不过。 全场最尴尬的,恐怕就数珍奇丹坊的洪管事了,他本来照着上头白家的吩咐,今日弄了一出好戏,狠狠地踩了踩对面的顾记丹坊,哪里能想到,到最后,竟是顾家小少爷带人踩到了他面上! 洪管事面色又红又白,也不顾尊卑了,惊怒道:“方丹师,你何时认的师傅!” 这会儿却是方元接过了话,他晓得方乐文是脑子不够用了,不再让他为难,便语带微怒道:“老夫收徒,干你何事?” 说话间,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气势自黑袍之内逸出,像极了这黑袍人心情愠怒,不慎露出了一些极力掩藏起来的威势。 黑袍人似是察觉了自身气势的外放,冷哼一声,迅速收回了那股威势,不留痕迹。 纵使这样,场内也顿时寂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轻了。 这不知来历的神秘老怪,说不定就是顾家底蕴里,最顶尖的那几个倚仗呢? 方乐文眼中不由透出几分羡艳和羞愧,数日不见,方元竟然已经成长到了这等地步,亏他还以为能同方元并肩。 当然,谁也不知道,黑袍里的方元,体内无尽天诀疯狂运转,简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劲逼出那等可怕威势,脸色都憋得通红。 他心里一再庆幸,自己在斗笠之外还披了个黑袍,要不然,今天怕是很难蒙混过去。 方元定了定神,克制住体内翻腾的气血,淡淡道:“方乐文,老夫说了等你七星,便必定要你在升至七星丹徒之后,通过老夫的考验,方能拜入老夫门下。” 黑袍人很有一语定乾坤的高人风范,他又道:“即使你已经做了劳什子丹坊的丹师,我亦不认!你连最基础的药性还未识全,如何能开门诊客?” 方乐文这才直起腰来,面上羞赧,讷讷道:“师傅……不,前辈教训的是,乐文知错。” 经过了暴躁老叟闯进来要求治疗的那一次惊吓,方乐文心中也有了数,知道自己这次是被冲昏了头脑,瞎胡闹,所以这话答的,也是发自真心。 不过这番对话放在黑袍人和方乐文这里,那是师徒间的训诫,正常得很,可对照着方乐文广为人知的另一个身份来听,便是一次再毒辣不过的打脸了。 洪管事气得差点没厥过去,别人上门闹事就算了,自家的方丹师还上赶着把脸凑上去,任别人打,这这这,这叫什么事儿啊? 洪管事怒道:“这位前辈,方丹师的实力有目共睹,你切莫胡言!” 可这话,也就洪管事自己才信,在场的其他人凡是带了脑子的,都更愿意相信方乐文亲口承认的师傅之言。 不管这黑袍人是要求严苛,还是信口开河,他说方乐文没那能力开门诊客,方乐文自己也认了,那这事就要归到珍奇丹坊头上,是他们胡乱指派丹师,置百姓性命安危于不顾! 那个最初引发事端的老叟,本来还端坐在空地上好好享受着众人的关切目光,这会儿情势突变,而他作为在场唯一一个被方乐文诊过的病人,简直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黑袍人则低低一笑,满是轻蔑之意,完全无视了洪管事的指摘,对方乐文道:“好了,你既认了错,老夫便饶了你,念在你这阴阳九转丹炼得还不错,老夫今日就再指点你一次。” 说着,黑袍人径自转身下楼,方乐文愣了愣,立刻提步跟上,任那洪管事在身后急喊,头也不回地跟着方元去了。 而这黑袍人方才所立的气势之威,除了被他点名的方乐文之外,竟无一人敢贸然上前跟随。 顾尹之心中大悦,适时对黑袍人恭敬地道了声:“前辈慢走,晚些时候,尹之在老地方恭候。” 他说得平淡,但字字显出黑袍人与他顾家的紧密关联,让在场其他有心之人,都是震动。 黑袍人和方乐文的戏唱完了,接着便该轮到他顾家,还有憋屈已久的顾记丹坊了! 顾尹之轻笑着扫了身边的顾记丹师常玉一眼,眼波惑人,常玉面色一红,轻咳一声,而后目视众人,严肃道:“诸位朋友,这珍奇丹坊,不仅把药性都识不全的丹师捧出了这等名头,而且,还施计蓄意打压抹黑我顾记丹坊!” 洪管事压根来不及堵住这顾记丹师正在气头上的利索嘴巴,常玉气势汹汹,讲得满面红光,有理有据道:“今日之前,谁人听说过炎寒毒并生之症?可这珍奇丹坊推出的新丹药阴阳九转丹,恰好就专治这类阴阳相交之症,如此巧合!……” 洪管事心知大势已去,面色灰暗,只能无力地辩驳上几句。 珍奇丹坊里,一片风云暗涌之景。 而走出了丹坊的黑袍人和方乐文之间,却是一阵诡异的平静。 方乐文亦步亦趋地跟在方元身边,方元不说话,他也不敢开口,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心中思绪万千。 他想了很多,关怀也好,歉意也好,可话到嘴边,全堵住了,一句也问不出来。 他只想知道,此刻平静不语,快步前行的方元心中,在想些什么?又是如何看他的? 直到两人七拐八拐,兜了不少圈子,走入了一处无人的清寂小巷,方圆一里内毫无其他声息,方元才停住了步子站定。 方乐文便眼睛都不敢眨地看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他就见到,方元一把摘下了头戴的斗笠,露出一张憋得通红的脸,口中抱怨道:“岔气了……” 方乐文:…… 方乐文有点茫然,他觉得眼前发生的事,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方元连着喘了好几口大气,才慢慢缓了过来,刚才他气势收得太急,出了点岔子,好在出来得及时,不然怕是要当众出丑了。 他好转了一些后,背倚在巷内石墙上,看着面前一脸不知所措的方乐文,真诚地开口道:“乐文堂弟,今日多谢你配合。” 忽然又回到了那生硬的称呼,方乐文有些不适应,他低声道:“堂……元哥,你唤我乐文便是。” “好,乐文。”方元从善如流道,“方才我说的话你别介意,做不得真,我对丹药一途一窍不通,全是乱说的。” 方乐文连连摇头:“不不,我的确,的确连最基础的药性还未识全……” 丹药一道浩如瀚海,又有谁人敢说自己识全了? 方元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那阴阳九转丹,当真是你独自写出来的丹方?” 方乐文听他这么问,心里尴尬万分,连忙道:“不,不是我写的……是一位偶然遇见的前辈赠我的,他给了我两张,说是失传的古丹方,见我资……资质上佳,让我好好琢磨。” 方元心中一跳,追问道:“一位前辈?他长什么模样?是否说了自己姓名?” 方乐文被他迫不及待的语气惊到,仔仔细细回想了一番,才敢回答。 “是 68、盗盗盗个蛋 第六十八章 天山老人? 方元心里咀嚼着这四个字,心情复杂。 他记得沈雁说过,他是会炼丹的,而在这丹武者境界普遍低微的下界,可以随意将珍贵的失传古丹方,慷慨交给素昧平生的年轻丹徒,这般魄力和底蕴,除了沈雁,他当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可是,怎么会是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前辈? 难道沈雁他……换了模样? 方元暗暗叹息一声,不敢下断定,面上平静道:“这是你的机缘,甚好。” 若此事真是改头换面的沈雁所为,那不仅是方乐文的机缘,更是他方元的幸事。 想也知道,沈雁会平白无故帮助方乐文的原因是什么。 沈雁待在他身边的时候,见到了方乐文对自己的热情态度,也见到了他上门送丹的事。 所以到头来,沈雁仍是在拐弯抹角地帮他。 方元心中漫起一股暖意,既掺杂着酸涩,又含着满满的喜悦。 他到底没有消失。 方乐文得了仰慕已久的堂哥夸奖,很是开心,便鼓足勇气道:“元哥,贸然加入白家丹坊这事,是我做错了……”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提起自己会加入白家丹坊的最大原因。 方元只当他猜出来了自己与白家不和,淡笑着摇摇头:“无妨,这是你的自由,没有什么错不错的,你今日愿意同我出来,已是出乎我意料之举了,我谢你还来不及。” 方乐文的表情更放松了一些,他斟酌了一下字句,而后试探道:“元哥,其实我……没有告诉白家,我还有另一张丹方。” “嗯?”方元没有领会到其中真意,诧异道,“你是说,你从沈……神秘老前辈那里得来的两张丹方,你只给了白家一张?” “对,他们还不知道我有两张丹方。” 方乐文虽然处事略显轻率,但也不是笨蛋,明白在外人那里,凡事怎么也得留一手,他道:“那位老前辈叮嘱我,阴阳九转丹所需的药材常见,炼制算不得难,用途亦不广泛,让我可以先拿来试手练习,但另一张丹方,却是珍贵至极,炼制难度也很大,老前辈让我万万不可轻易告诉别人,因着这段日子……忙碌万分,我便也一直没有好好研究这种丹药。” 方元听着听着,才明白了方乐文的意思。 既然方乐文会对自己说起这事,恐怕,是想把这张珍贵至极的丹方,告诉自己了。 方元望着这个自己并未有过太多接触的堂弟,心里颇有些莫名滋味,这小子过去跟自己那般不对盘,怎么现在竟然这样连番示好? 他实在摸不透方乐文在想些什么,只能依言问道:“是什么丹药?” 方乐文情绪更加高涨,认真道:“名唤双奇丹,乃是黄级下品丹药,用途惊人,它可以……激发武者身上的药缘,还能提升丹师的体质。” 方元闻言不禁悚然:“此话当真?” 不提后一种功效,单论前者,激发武者身上的药缘,这话要是说出去,足够吓倒一堆人了。 方元曾从沈雁那里听说过,丹道入门最紧要的一关,是看能不能与药材产生一丝奇异的共鸣,缺了这一丝玄之又玄的共鸣,再好的药材,都无法凝练成丹。而这份药缘,是上天给的,勉强不来,与努力也无关。也因此,丹道中人的数量,比武道中人要少得多,更显珍稀。 若这双奇丹真的可以激发武者身上的药缘,将这玄妙的天命缘分,系到了切实存在的丹药上面,那它一旦入市,必将引发难以预料的轰动场面。 “当真!”方乐文用力点点头,道,“不过,用它来激发药缘并非能次次成功,丹方上写着是十有四五。” 纵使是一半的成功率,那也足够吓人了,方元心中也不由激荡起来,沉声道:“你一定要收好这张丹方,有此丹在手,你前途无量。” 这一次,他是真心为这个堂弟高兴。 方乐文脸色微红,挠着头发跟着笑了一声。 “不过,这是黄级下品丹药,不光是你,在整个长风城里,怕是也没有丹师可以成功炼制吧?”方元疑道。 方乐文却摇摇头,笃定道:“这丹可以,它不是正常的黄级丹药,而是因着其中一味药,能令丹药品阶破凡,所以才算作了黄级,实际上,可以按照凡级丹药来炼。” 方元觉得这味药的功效,听起来相当熟悉。 “这味药,名叫什么?” 方乐文便答道:“悲叶花。” “……”方元陷入了沉默。 方乐文没有察觉,还在絮絮,他有点发愁:“虽说能当作凡级丹药来炼,但这丹药所需的几味药材,并不容易凑齐……要么是价格极高,要么是很难寻得,尤其是这味叫悲叶花的药材,我甚至未曾听说过,可少了它,双奇丹就绝不可能有此神奇功效……” 方元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你看看,是不是它?” 这会儿方元也顾不得别的了,直接从弥天戒里取出了之前存放在其中的悲叶花。 弥天戒可令植物离了根后不衰不败,方元意识到这点后,才赶紧将古陀寨赠他的悲叶花,尽数放进了戒内。 好在方乐文也无心探究这个,他呆呆地看着方元手中那株模样奇异的植物,叶片细长,叶尖是一抹惊心的红,中间像是有一方留待花苞冒出来的空地,却并没有花。 “对,就是它!”方乐文惊喜道。 丹方上,通常会简单画有所需药材的模样,以免药材重名或是名字佚失,导致丹师炼错了药。 方乐文本来只是随口抱怨,哪想到方元竟然随手就拿出了他听都听没过的药材,不由发自内心叹道:“元哥,你真厉害!” “我……”方元却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这时,他可以断定,那个天山老人,就是沈雁。 方元心中霎时了悟了什么,沈雁怕是预料到了其后会发生的种种,特意留了一招在这里。 古陀寨将康时病重时,长出的剩余所有悲叶花,都赠给了他,之前他们虽已拿着悲叶花向外界换了不少丹药,但给得都少,加起来也比不上赠给方元的这些。 何况,大多数势力得到这悲叶花后,都会尽快用掉,以防日子一长,药性流失殆尽。 而往后,古陀寨若再长悲叶花,那也是数十年之后的事了。 毕竟那种叫人肝肠寸断的别离之情,并非时常会有,再者古陀寨已封闭至此,除了正常的生老病死,估计再难有什么别离之事了。 换句话说,至少十年内,长风城中,几乎无人能弄到悲叶花。 方元手中持有的,便是全部。 本来方元就算知道这些关节,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因为他不懂丹道,亦不知晓悲叶花该怎么入丹,可今日在知道了双奇丹的丹方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可以说,这双奇丹的丹方就算泄露出去,只要没有方元的相助,这长风城里,压根无人能炼成! 沈雁,究竟在背后为他考虑了多少事? 方元心头种种沉甸甸的思绪,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方乐文对此浑然不觉,这会儿他见炼制双奇丹最大的障碍已经除去,觉得也就可以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了。 他握紧了拳头,似是为自己打气,而后恳切道:“元哥,自从得到这张双奇丹的丹方之后,我就有一个想法。我想,可以弄一个丹武合一的铺子。” “嗯?”方元勉强抽出心神,问道,“什么意思?” “我原本一直是研修武道,虽然因为……因为一些缘由,忽然进了丹院,走上了丹道,但我还是有些不甘心。” 尤其是今日见到气势恐怖的方元,方乐文心中那股蠢蠢欲动的心情,更是明显,最能显出自身威势的,到底是武者。 可他自从进了长风丹院,整日忙于丹道修行,已经搁置了武道多时。 方乐文继续道:“而这双奇丹,恰好作用于想要□□二道的人,长风城里虽然多丹坊武馆,却从未有一家铺子,能将两者合一。若我能炼出双奇丹,便能顺理成章地为丹师提升体质,同时为武者激发药缘,再往上说,铺子里可以教武者丹药知识,教丹师练武。总而言之,对丹武者来说,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好事,于我自身而言,也能重新拾起武道修行……” 方乐文少年心性,敢于放开了限制胡思乱想,他想到这个法子之后,顿觉妙极,更不用提他还能借此机会,将方元邀进来共事。 但方元一直不在,他只好暂时放下了这个想法,再加上后来被白永安相邀后弄出来的种种事,方乐文也就没机会把这个想了许久的念头,告诉别人。 此番告知方元,他已是深思熟虑过的,再加上方元手中有着炼制双奇丹的关键药材,这一回,怎么也能把方元给拉进来。 只是方元心绪万千,无暇细想方乐文的话,听来觉得不错,便点点头道:“你的想法很好。” 方乐文面上一喜,小心翼翼道:“那……元哥,你愿不愿意,同我一道?单我一人,肯定应付不来……” “好。”方元低声应道。 他之前就猜出了这个堂弟的心思,刚才略略一想,觉得这法子的确可行,便痛快地应了下来。 方乐文开心得眼睛一亮,还想再说什么,方元仓促道:“堂……乐文,我方才岔了气,还没缓过来,这些事,我们改日再议吧。” 然后他不顾方乐文的反应,转身匆匆离开了此地。 他是岔了气,却不再是因为运功出了岔子,而是陷入了一片混乱的心。 方元快步走出了冷清无声的小巷,步入了拥挤喧嚣的街市人流。 他抬头才发觉沉落的暖金夕阳,刺得双眼微涩。 一时不察,竟又到了黄昏时候。 烂漫光线洒满了此刻喧闹的人间。青石板铺就的路面,沿街小摊上贩卖的物什,人们的脸上身上,都染着看起来不真切的碎金光芒。 如此相似的尘世景象,却没有了那个陪在身侧的人。 方元低声苦涩一笑,随着人流迁行,不知不觉间,在一处花草摊子前停了下来。 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翁,他见有人驻足,连忙温声招呼道:“挑些去?” 方元忽然就想起来,初见时候,在弥天戒里,他沉浸在无尽天诀的玄妙之中,醒过来时,便见到一袭青衫的沈雁,双手沾着泥,不知去做了些什么。 现在想来,是去侍弄他培植万年的花草了吧。 沈雁或许不会知道,他在方元心目中,本来像个遥不可及的仙人。 却因为手上脏脏的泥土痕迹,一下子,变得真实了起来。 真实得仿佛近在咫尺之间。 方元蹲下来,想象着那人含笑侍弄花草的模样,慢慢伸出手,去触那瓦盆里褐色的泥土。 入手温凉,刚浇过水的湿润泥土,松松地含住了他的手指,又软又麻。 也就是在这一霎,方元的表情,突然变得 69、65.66.67.47.1 第六十九章 这天傍晚,疲极了在屋里浅眠的阿年,是被院里异样的动静惊醒的。 他揉揉惺忪的睡眼,披了件外衣走出屋子去看,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蹲在院子里,正在拔除土里丛生的杂草,而那颗曾被方明诚一口气拔秃了的枯树,这会儿已经横倒在了地上,看起来一片狼藉。 阿年呆呆地站着看他,不晓得他是在干嘛。 那人似有所觉,慢慢回过头来,正是方元,他低声道:“吵到你了?” 阿年连忙摇摇头,示意无妨,面上倒满是毫不掩饰的好奇。 方元轻咳了一下,看了眼面前被他拔除一空的地面,解释道:“我见院子里太荒凉了些,就想种点花花草草上去。” 竟是因为这个,阿年莞尔,他张望着,大约是在寻方元准备栽上去的花草在哪,方元见状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门外。 阿年便走出去看,一看就惊了。 门外停着一辆木板车,上面满满当当地摆着各种各样的花草,什么颜色的都有,直叫人眼花缭乱。 里面方元的声音跟着飘了出来:“我一不小心,就多买了一点。” 阿年:…… 这哪里是多买,分明是把人家整个摊子都搬了回来。 这么多花花草草,好看倒是好看,可方元一个人种,是打算种到猴年马月去? 阿年哭笑不得地收回了视线,捋了捋袖子,正打算走回去帮他一起弄,他余光一扫,却瞥见了一个正朝这儿走过来的意外访客。 那人一袭暗色长衫,衬得他面如冠玉,不过这会儿面上有些沉郁之色,神情便随之黯淡了几分。 他抬头对上阿年的目光,又看到他身旁那辆古怪出现在这里的木板车,也是一怔,不由停住了脚步。 然后,阿年立刻反应了过来,朝他笑了笑,返身回去,对方元比了个自己要出去的手势,方元并不生疑,点点头应下。 杂草都除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可以把新买来的那些植株一一栽进去了。 满手都是湿润绵软的泥土,混着清新的草腥气,方元嗅了一个傍晚这股气息,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呆在那人常在的花草丛中,总觉得他似乎就在身边。 方元心中异常宁静,他起身,正欲动手把外头那一个个瓦盆都搬进来,不经意地看到了一道许久未见的身影。 那人似是在踌躇要不要进来,正站在板车边上发愣。 方元顿了一下,才招呼道:“邱管事?” 邱少卿见他突然出来了,只好硬着头皮应声道:“方……方元。” 方元有点奇怪,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他直言道:“不知邱管事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邱少卿一听他的语气,就苦笑起来,他低声道:“方元,你不必这么客气。” 方元笑了笑,平淡道:“师生有序,这是应该的。” 邱少卿闻言轻轻叹了口气,另起了一个话头,道:“我听闻你从古陀寨归来,还猎杀了石南山脉的巨蟒,此事端的是惊险万分,所以就想来探望你一番。” 邱少卿那日在功勋堂,就从值守学员口中猜到了那条巨蟒的真实身份,乃是一条魔蟒,他对方元关注得紧,知晓他的实力,不可能对上魔蟒还能全身而退,更别提是杀了魔蟒,还割下脑袋了。 至于听过了方元解释的庄飞羽,并未将事情真相透露出去,对外只说是方元侥幸除掉了一条受了重伤的普通巨蟒,此外又得了一些奇遇,才拖延了这么久才回武院。 邱少卿自然是不信,很想当面看看方元的状况如何。可这几日方元神出鬼没,他想找人也找不到,心中憋得着急上火,今日总算下定决心直接来方元住所找人。 可到了门口,邱少卿见阿年神情,就晓得方元是在里面的,那一刹那,他却犹豫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迈出这一步,亦不知道,又一次一头热的倒贴,是不是仍然徒劳。 方元经历了这些日子的变故,心境更加淡然,他一开始虽对邱少卿有着不明来由的恶意,但到了后来,他清楚邱少卿其人并无什么坏心,也就放下了那些抵触情绪。 无非是一个他不愿有过多接触的陌生人。 方元听邱少卿这么说,便和颜悦色地答道:“多谢邱管事挂怀,我只是捡了个漏子,并未正面迎战那条巨蟒,所以没有什么大碍,劳你费心了。” 当他真的亲身体会了古陀寨人的怪异之处后,再忆起出发时邱少卿特意给他的劝告,心中对他此举的不适之意便散去了很多。 虽然他仍不明白邱少卿为何对自己这般殷勤,但到底是出于好心。 邱少卿一直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方元,他能看得出来,方元的确是身体无恙,如此一来,他总算能把高悬起来的心放下了。 可同样的,他也就没了这个能光明正大来寻方元的由头。 气氛霎时陷入沉默的尴尬。 方元见他不语,天色又在两人说话间更暗了几分,他心中牵挂着还未种下的满车花草,便道:“邱管事是要进来坐坐,还是?” 他回头望了眼满地树枝杂草的小院,咳了一声,补充道:“就是院里杂乱,不大能入眼……” “不必了,你既无事,我也安心了,便不再叨扰。” 邱少卿当然听得出方元的弦外之音,这一次,他识趣地没有再纠缠下去。 方元微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道:“多谢邱管事特地跑这一趟。” 邱少卿嗯了一声,稍稍往后挪了一步,又想起来了什么,故作自然道:“再过些日子,我就要被派到城主府里做执法管事了。” 方元有些意外,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个,便斟酌字句道:“那我先恭喜邱管事了,进了城主府,必定前途无量。” 这是瞎扯,他压根不知道城主府的地位如何。 “是啊,到底是城主府。”邱少卿轻笑一声,“只是,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这平平静静的一句,方元却从中不经意地抓到了什么,有种恍然感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来不及多想,随意挑了句安慰的话,劝道:“若有缘分,总会再见的。” 听到这话,邱少卿才彻底收回了一直仔细观察着方元神情的目光。 这其实是如他所料的回答,却还是克制不住的不甘心。 “你说得是。”邱少卿笑道,“那我就告辞了,你多保重。” 方元亦以相同语句回应。 然后邱少卿缓缓提步迈开,一步一步,没入了暮色深处。 他最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没有说出来的时机,想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 方元望着他孤身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竟觉出一种感同身受的萧索。 方元有些怔忡地摸了摸鼻子,结果把满手泥巴抹到了鼻尖上,他低笑一声,提起袖子去揩,蹭得鼻尖痒痒,这么一分心,他就忘了刚才的莫名心情,也忘了邱少卿的事。 他弯下腰,开始将一个个瓦盆搬进小院里。 搬空了板车之后,方元又把院里被他弄倒的枯树给搬了出来,丢在外头,简单清扫了院中杂物,他开始将一个个瓦盆敲碎,再小心翼翼地连根捧出里头栽着的植株,放进之前翻松了的土地里。 一来二去,夜色愈发深重,胧月洒下清辉。 方元正想去屋里找蜡烛的时候,院门被再度推开,他转头去看,是阿年。 阿年提了许多红灯笼回来,一片荧荧火光,被薄红的灯笼纸晕开柔和的暖色,衬得他清秀眉眼里带上了几分喜意。 他朝方元比了比满手的灯笼,方元会意,立刻去接,默不作声之间,一盏盏红灯笼挂满了秋夜小院,把清冷月色都照出了难得的温柔。 在这样的亮度下,方元可以顺顺当当地种他的花花草草,直到他心中那股执拗散去为止。 阿年一直以来都善于察言观色,他明白方元有心事,因为以他对方元的了解,方元不是一个会因着院里荒凉这样的理由,就费心费力去拉了一板车花草回来种的人。 方元低声道:“你有心了。” 阿年笑笑,挽好了袖子,想去帮他一起种,方元见他的动作,却出声阻拦道:“不……不必帮我。” 阿年惊讶地看他。 方元就道:“我想自己种完。” 他说得很轻,里头却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坚定。 他从小捡过柴,打过猎,割过野菜,可从未静下心来,不为劳劳碌碌的生存,只为了某个人,去种下一捧过去甚至不会留神注意的花。 花瓣上还凝着晶莹的水滴,随着方元小心的动作,轻轻地滑落下来,滴到他的手指上,然后落进潮湿柔软的泥土里。 阿年不再坚持,坐到了石凳上,安静地看着他忙碌。 一时间,院落里寂然无声,只有满院子昏黄安然的灯笼光。 方元用手认真地把泥土拍平,密密实实地把幼嫩根茎埋在其中,脑海里便浮上来仿佛已是久远之前的回忆。 沈雁蹲在花圃里,他面前的奇异植物在不断地往上生长,很快叶落花谢,居然结出了果子,圆圆的,极剔透的白色,相当讨人欢喜。 他伸手去戳果子,眼睛里闪烁着孩童般新奇的光,纵使只能看见侧脸线条,也好看得不像话。 那时方元就蹲在不远处,看得眼神发直,恰好被沈雁抓了包。 “看傻了?” 接着面红耳赤的方元就吃到了沈雁亲手递来的白色果子,苦得可怕,但他握着这颗被咬了一口的白色果实,心里却开心得紧。 可是,方元出了弥天戒之后,手里的这颗白色果实,一接触到外面世界的空气,竟烟消云散了。 就像如今的沈雁。 方元失神地忙了一阵,才想起来阿年还默默地陪着他。 方元转头看阿年的时候,亦见到他颇为怅然的神情。 怕是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了他。 方元心中歉然,想着要赶紧舒缓一下气氛,思绪一转,就想起来了那天他回来的时候,撞上了慌里慌张冲出门的阿年。 “前两日,我见你匆匆跑出去,是发生了什么?”他出声问道,“听说那会儿,武炼塔里有异样雷声?” 听他这么问,阿年轻颤了一下,表情一滞,就 70、66.65.64.47.1 第七十章 方元一怔,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自小长大的小镇传统而闭塞,他又没有什么日常可以说说闲话的友人,自然从无听闻这个很是含蓄的别称。 阿年看他这般反应,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握着笔一阵踌躇,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同他解释。 笔尖黧黑的墨汁就在迟滞之间,啪嗒滴落下来,在纸上晕开浅浅的墨痕。 方元望着阿年的神情,又想起方才来访的邱少卿,一时间众多纷乱心绪搅成了一片,似乎一个多日来悬而未决的问题,忽然便有了答案。 他心下已有了猜测,低声道:“可是……男子恋慕男子?” 他说得很慢,犹如将沉积已久的心事,不经意地捧了出来。 阿年轻轻颔首。 得了他的肯定,方元竟一下子失了语。 既然方元已经知晓了何为断袖,那阿年也就不必再多加解释了,他看着方元的模样,心中暗叹一声,重又低头,很快地写下一行字。 ——你可记得我在拍卖会上,拍下的那颗雷光珠? 方元就道:“记得。” 那还是他替阿年竞的价,如何不记得。 ——我会去那拍卖会,便是因着封琰托我来拍这雷光珠。 方元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封琰这个名字在哪里出现过。 那日两人要进青月商会的时候,阿年出示邀请函,门口的管事高喊的就是恭迎封琰封公子大驾光临,而且,似乎还把他认作了这个封公子。 如此说来,这应该是青月商会寄给封琰的邀请函,而封琰许是有事来不了,所以令阿年前去代为竞拍。 只是,让一个说不了话的哑人去拍卖会上争抢拍品,想来总有些异样。 简直像是刻意为难的举动。 方元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封琰……是不是这院里第四个住客?那天我同明诚回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人?” 那天他和方明诚所见的,正是一个衣着华丽,气势倨傲的男子,在院里责骂阿年,方明诚差点还同他起了冲突。 那人与封琰这名字倒是相称,而且若真是这人,他会做出让阿年去拍东西的举动,好像也就不奇怪了。 阿年面上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似是默认了方元的猜测。 他继续提笔写字。 ——昨日他在武炼塔内炼化雷光珠,出了些意外。 原来如此,方元恍然大悟。 他没想到,那阵被自己漏听了的雷声,竟同自己还有些关系。 “出了意外?”方元道,“可有大碍?” ——受了些轻伤,无妨。 阿年照料了他一日一夜,今日下午才回到住处休息,他身心疲极,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直到被院里异动的动静吵醒。 但这话,他就不必告诉方元了。 阿年三言两语,已是妥帖回答了方元随口道来的问题,方元看着他平平静静的表情,蓦地,想起了阿年在纸上写下的第一行字。 “你同他……”他说到一半,才知贸然,急急地止住了话头。 阿年却显得很坦然,他先是点头,再是摇头。 ——想来,只我一人。 只他一人,恋慕而不得。 封琰的态度暧昧不清,不晓得是厌恶断袖,还是仅仅厌恶他这个人。 方元沉默不语,他虽全然不明其中种种因由过往,但单凭这轻描淡写的六个字,已能稍窥那份道也道不尽的苦楚。 尽管对象变作了男子与男子,可这与殷梨花对待付小满的单相思,并无什么实质区别。 全是一片不知会不会付诸东流的痴心。 阿年想了想,终于还是写下了憋在心间许久的一句话。 ——邱少卿亦是。 看到这几个字,方元心中一跳,像是惊到了,目光灼灼地盯着阿年。 阿年的神情风轻云淡,仿佛并不知晓自己简单落下的几笔,带给方元多么大的冲击。 同类之间,总有些相近的气息。 自从他进入武院,偶然见到了执法堂管事邱少卿后,就知道了他与自己一样,同样爱慕男子。 只是他过去深居简出,一贯来跟在封琰左右,与武院里的其他人,没有什么过多接触,因而对邱少卿此人,单单有这么个印象罢了。 直到因为一些事端,封琰勒令他搬出原有的住处,他换到了现在所住的屋子,认识了方元,阿年才慢慢对邱少卿有了更深的印象。 他见过邱少卿看方元的眼神,里头含着的情愫,大约与他看封琰的时候,相差无几吧。 尤其是方元失踪的那段时日,阿年经常看见邱少卿徘徊在小院外头,甚至有一两次见他茫然地候在武院门口,包括邱少卿对功勋堂学员的预先打点,叮嘱他们不可为难到时来交任务的方元,这些事情,阿年都有所耳闻。 对此,他心里唯有唏嘘。 从未有过交谈往来的二人,倒是在这点上同病相怜。 阿年清楚邱少卿的心思,亦明白方元对此一无所知,只有些下意识的抵触。 今日傍晚,他在门口撞见邱少卿,就晓得他是来寻方元的,而且知道他有事要说,因着邱少卿面上怏怏郁色里,那抹破釜沉舟的决绝。 所以他才主动离开,为两人留下单独交谈的空间。 阿年往外走,走出了武院,进了夕阳垂落后天光黯淡的街市,漫无目的地乱走,直至看见卖灯笼的小摊,在暗色渐深的天幕下,照出一片朦胧的光暖。 他觉得既温暖又寞然。 想着方元怕是要种花种到夜半三更去,阿年觉得有了个由头,就下定决心,学了方元一次,把灯笼铺子也搬了个空。 其实,他只是推人及己,从邱少卿的神情里,为己伤怀。 阿年大约能猜到,邱少卿今日来寻方元,是想说些什么。 而他同样能猜到,方元对此的回应。 邱少卿没有半分胜算。 因为阿年还晓得,方元大概是有了情牵之人。 从这几日方明诚对他喋喋不休的描述,还有他偶然见到的方元,种种线索糅杂起来,任是谁,都能将方元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也就方元自己不知道。 不仅如此,阿年有种异样坚定的直觉,他觉得,方元倾心的那人,应该也是个男子。 或许就是方明诚口中,那个在入院选拔结束之时,只出现过一次,却叫人永难忘怀的人。 听方明诚所言,那人似乎与方元结识颇久了。 年少时候,就遇见了风姿绝代,几乎无人可与之相提并论的人,眼里心里当然是住满了对方的样子,怎么可能还看得到别人? 莫说方元,他又何尝不是。 阿年收回了怅然心神,见方元还缓不过来的惊怔模样,心里一动,提笔写道。 ——他今日,不曾对你说起? 方元迟疑道:“他只说来探望我是否安好……还说自己将要被派到城主府去了,我便依言恭贺了几声,此外,没说别的。” 听他浑然不知其中深意的答语,阿年很想笑,可又笑不出来。 看来方元当真是不懂□□,他不晓得有一招叫以退为进,孤注一掷。 往往人在被逼上绝路的时候,站在悬崖边上不知道还能怎么走下去,才会想到用这个办法。 阿年曾经也想过用这一招,但是他心里明白,他要是退了,那就是真的退了,再无机会。 所以他不敢,不舍,不放。 今日见到方元于事后全无所感的样子,他仿佛是见到了封琰对此的回应。 人间当有百态,可落在情字上,算来算去,不过那几种熟得叫人生厌的样子。 知不知被爱,或得不得所爱,无出其外。 ——若是如此,或许是我猜错了罢,你不必上心。 方元嗯了一声,此刻两人心中都明白,这只是一句场面话而已。 这些日子以来,接踵而至的种种事端,令方元本来就有了些不敢确定的了悟,方才阿年写下的一句句,更是将那些动荡心笙,化作了再清晰不过的明悟。 这一瞬,他心中全无寂然离去的邱少卿,只是反反复复地想起,那日马上同骑,那人洒在耳间的温热呼吸。 他低低道:“原来……男子是可以恋慕男子的。” 阿年静静地看他。 这条路虽然辛苦,可一旦踏上,便回不了头。 这不像是泥土里轻易能拔起的杂草,可以容人挑挑拣拣一番,择最合适的花花草草种下。 情根既已种下,就再难拔除。 风月之事,无关男女。 方元终于如梦初醒。 原来他对沈雁抱有的感情,并非师友而已。 他心中一直有种蠢蠢欲动,又辨不分明的欲念,总想着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可他过去,竟不知道这种心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怔住良久,才艰涩道:“厌恶此情的人……怕是不少吧。” 怪不得那夜他对任阶吐露了心绪后,没过多久,那人就借着巨蟒来袭之事,忙不迭地消失了。 大概是瞧出了他的心事,又不好当面婉拒,只能以离开的方式,无声地终结。 阿年明白他是想到了心许那人,思索了一下,才动笔。 ——你若如是,他人亦可如是。 方元回想起来,他的确因着邱少卿的纠缠而心生恼意,照这么说,沈雁因此心生疏离,也很正常。 这到底不是一件为世俗所容的事。 阿年望进方元眼底的沉沉颓色,就知道他只想到了直令人黯然神伤的那一半,连忙补充道。 ——你若动心,他人亦可动心。 方元原本对男子绝无情丝,可一旦遇上了最特别的那一人,所有世俗陈规,都会抛诸脑后,只随心而动。 谁又知道,他情牵心系的另一人,会不会也是如此呢? 方元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个字。 直到院外传来动静,方明诚无知无觉地推门进来,抬头见到院里这般惊人景致,吓了一跳:“我走错门了?” 要不是看见了坐在院中的方元和阿年,他肯定就折返出去了。 不明事由的第三人的到来,冲淡了院里异样气氛,阿年不动声色地 71、66.63.65.47.1 第七十一章 随后,方元同方明诚随意聊了几句,手上的泥巴都干结成了块,他才忆起来之前在做的事,当下便继续忙活起来。 他手上是泥块土渍,心里却不断消化着今日阿年的寥寥数语,带给了他太多震动。 好心想要帮忙,然而同样被委婉拒绝的方明诚心情复杂,他觉得这个深不可测的小堂弟,好像又陷进了什么他一头雾水的漩涡里去。 最近他身边的几个朋友,都不约而同地成了这副模样。 阿年是这般,殷梨花是这般,如今就连方元也是。 都是因为有了心上人吗? 诚哥觉得有点惆怅,又有点孤独。 他叹了口气,拍了拍辛勤劳作的方元肩膀,只好也回屋里睡觉。 结果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方明诚睡饱了自然醒过来的时候,听见了院里唰唰唰的扫地声。 阿年已经在他的念叨之下,改掉扫地的毛病了啊。 方明诚心里暗忖着,奇怪得不行,连忙推门出去看。 然后他就见到院里栽满了各色花草,每一朵都开得正好,叶片花瓣上结着透明露水,亮亮地缀着晨光,高悬的灯笼都熄了火光,但深红艳色与绿叶相映照,叫人看着心生悦然,甚至招来了尾羽鲜艳的鸟儿,在院落上空低低地盘旋,天清而蓝。 方明诚差点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春天。 方元正扫着地,听见方明诚出来的动静,笑着回头冲他打招呼:“诚哥好。” 他一扫往日阴霾,看起来神清气爽,惊得方明诚下意识猛揉眼睛。 “……你怎么了?”方明诚的语气有点发飘,“我这是在做梦?” 方元哈哈一笑:“诚哥说笑了。” 他的神情自然无比,不见任何端倪:“走,用些早点?” 昨日煌煌夜色,真如一场幻梦。 无论如何,总归是件好事。 方明诚左瞧右瞧,也瞧不出方元脸上有什么强颜欢笑之色,他操劳的兄长之心,终于能略略放下一些了,当即点点头:“好,待我洗漱一番。” 晨间沁凉,两人一路行向饭堂,方元顺便将方乐文的主意,告诉了方明诚。 假设这丹武合一的铺子真能建起来,方明诚是肯定要入伙的,单是方元和方乐文二人,必然忙不过来,而且在这偌大长风城里,方元最信任的友人,除开踪迹全无的沈雁,始终只一个方明诚。 方明诚听得赞叹连连:“这小子,心思很活啊。不过你也真行,居然能从古陀寨搞来这么多悲叶花,我虽不懂丹术,但光这么一听,也晓得是种了不得的药草。” “侥幸而已。”方元道,“我想过了,要建丹武坊,最大的问题,恐怕是同行使绊子。” 既能教授丹师防身健体的武技,又能为武者激发药缘、传授丹术,这根本是抢了城中所有丹坊武馆的饭碗,他们不造反才怪。 而这两项单拎出来,除了激发药缘这一点,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因为其他铺子也有试着这么做的。 但想到要将两者合一的店铺,却一家也没有。 一是没有双奇丹这样的神妙丹药,二是没有这份胆魄。 天瑜大陆两条无上大道,一丹一武,时而相辅,时而相轻,若要强行把两拨人拧成一股,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方元几人,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也是。”方明诚沉吟片刻,道,“哎,你不是说,昨日顾家小少爷同你一道去的珍奇丹坊么?要是傍上顾家这座靠山,或许能容易许多。” 说着,他才回味过来,没好气道:“原来你和梨花密谋的竟是这事,瞒我瞒得还真紧。” “顾尹之应当是信了我身为方元师尊的身份,我临走时,还邀我稍候于香茗楼再会。”方元故意扯开话题道,“我想,他也有心把我划进顾家的势力范围内。” “哦?那你怎么没去?”方明诚揣测道,“你不想寄人篱下?” 方元直白道:“不,我只是忘了。” 方明诚:…… “何况,我与顾尹之不算相熟,还不敢完全信任他。”方元笑笑,“能使得他与白家的丹坊正面撕破脸,已经是个意外之喜了。” 方明诚从无语的心情中缓过来,摸了摸下巴道:“这倒是。” “而且,没有这些大势力的搅和,我们也能放开了手脚去拼一把。若丹武坊真能成事,哪怕到那时再让顾家入伙,也比现在稳妥,至少,主宰丹武坊的权力,能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在这点上,方元想得很通透,要想别人真真正正地平等待你,首先,你手中得有别人不敢小觑的筹码,否则,什么合作都是空谈,到头来逃不过被蚕食侵吞。 方明诚听得连连点头,方元继续道:“所以,我想到的最理想靠山,是青月商会。” “此话怎讲?” “顾家名下有着不少丹坊武馆,而青月商会名下,就我所知,是没有的,所以一来,我们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方元冷静分析道,“二来,我们若要长期炼制双奇丹,必定需要数量不菲的药材,我听方乐文所言,这些药材怕是不大好寻,在这点上,青月商会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话是不错。”方明诚顺着他的思路走下去,“可是青月商会这样的庞然大物,为什么要来帮我们?岂不是等同于和城中其他开设了丹坊武馆的势力为敌?” “青月商会的二小姐叶佩珊,因着拍卖会那日的举动,对我颇为高看,我想,她必定是认为我身后有着了不得的人物在撑腰,青月商会的眼光并不局限于这一方小小的长风城,他们清楚知道,在顶尖的力量面前,任何凡俗世家的叠加都毫无意义。” 方元顿了顿,等方明诚消化了他话里内容,才接着道:“况且,青月商会从中也有利可图。” 方明诚被他笃定的自信感染了,追问道:“什么利?” “丹武坊中,将不会直接售卖双奇丹,而是以人头计价,客人持续来坊中一段时间,跟着我们每日不同的安排走,丹师能提升体质是肯定的,武者激发药缘,就不一定了,但丹术知识,我们照教。”方元道,“每个人,无论来多少次,始终只能服用到一颗双奇丹。” 方明诚隐隐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同时,我们定期将一定数量的双奇丹拿给青月商会,他们可以拿来拍卖,所得多少,拿去哪座主城的青月商会上卖,都与我们无关。” 这么一来,丹武坊赚的是普通丹武者的人头钱,积少成多,青月商会却是专从有钱有势的丹武者身上淘金,以质取胜,两者全不冲突,反而还相辅相成。 更重要的是,想要丹武□□的武者,不在少数,可都被拦在天赐的药缘之外,其中不乏武道修为不凡的武者,青月商会大可以借着双奇丹,同这些人搞好关系,这才是他们最大的得利之处。 听完方元的构想,方明诚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方元,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方明诚看着这个数月前还被族人低看的堂弟,今日竟已成长到了这等地步,心中满是骇然。 他比自己还小两岁,却已经有了这等运筹帷幄的风范,言辞间谈及那些高高在上的家族势力,毫无惧意,仿佛他仅以一人之力抗衡,亦能做到分毫不逊色。 方元不骄不躁,平静道:“话虽这么说,但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筹钱,否则我们连间店面都买不下来,这个钱,还是不能找青月商会解决。” “这个嘛……”这会儿是方明诚来了底气,挑了挑眉笑道,“找梨花啊,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方元此前并未想到这一出,这下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你看她拍飞虹赤羽鞭的气势,就该晓得了。”方明诚感叹道,“就是不知道,她是否愿意入伙。” 方元思及殷梨花这两日说过的话,心中有了主意,他道:“好,这事不劳诚哥,我去找她谈。” 方明诚见他胸有成竹,当然不会阻拦,连连道好。 两人谈得起兴,面前早点都凉透了,好在也吃得差不多了,此刻便打道回府,一同走入了大好天光。 方明诚走了一阵,心中被方元勾起的激荡之情仍是久久不散,他低声道:“方元,此事若能成,我们或许会在长风城里,掀起一番不小的风浪。” 方元轻应一声,抬头看这天地之间,灿金晨光万丈。 他心中同样思绪万千,化作言语,只剩了短短三字:“那便掀。” 他就是要掀起足够大的风浪,这样方能扬名,方能将自己引向更广阔的天地,经受 72、63.62.65.47.1 第七十三章 于是这天傍晚,照例在院里拼命修炼力量的付小满,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手上一松,差点把锻力用的石墩子砸到脚上。 往常的这个时候,诚哥不会来寻他啊,至于殷梨花……她敲门不是这个风格。 而且,殷梨花最近比较喜欢迎风站在对面小楼的楼顶上,朝他这里喊话。 要不是因为墙高树密,殷梨花站上楼顶也看不清在院里练武的自己,付小满早就搬家了。 付小满心中犹豫,还在思考要不要理会,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道熟悉的清朗声音:“付小满,你在不在?再不开门,我就翻墙进去了啊。” 这话一出,付小满是真的惊了,手腕脱力,石墩子咚地砸下来,声响沉闷,正中脚背,痛得他一下子就眼泛泪花。 “痛痛痛——” 元哥怎么会来找他?! 听到这声痛呼,外头的方元才停了手,忍不住笑道:“快些。” 可怜付小满情急之下,还不敢直接去开门,他单脚着地,连蹦带跳地冲进屋里,取了件外衣匆忙一裹,才又蹦出来,抹了把痛出来的眼泪水,跳过去给方元开门。 门一开,方元见他穿得这般严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背后地面上还摆着一大坨石墩子,不禁奇道:“你一个人在偷偷练习胸口碎大石?” “……”付小满被他问得一呆,同时还痛得不住跳脚,“我没有!” “那你穿这么多干嘛?”方元怀疑道,“是不是不小心玩过头,把自己砸得满胸口都是伤,所以不好意思露出来让别人瞧见?” 付小满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眼睛一瞪,状似不经意地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领口,露出了脖颈往下一点的肌肤,并无伤痕,倒能看见他皮肤白净,锁骨也生得好看。 方元眼尖,瞥到他脖子上戴了一个由红绳系起的坠子,亮闪闪的,可惜他还没看清,付小满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拢好了衣服。 “你看,没有吧!”付小满挺直了腰板道,“我穿这么多,只是因为天凉了。” “看来是我错怪你了。”方元目的达成,也就不再同他继续斗嘴,这会儿正经道,“好了,我是来找你说正事的。” 然后他将开设雁阁一事,简明扼要地向付小满说明了一番,付小满本来听得很来劲,一脸跃跃欲试,可方元一说殷梨花也在,他满腔热血立马褪了个干净。 “……所以,你来帮忙吗?”方元丝毫不吝赞赏,“我们雁阁,就缺你这样文武双全,能言善道的人才。” 付小满面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咬牙道:“元哥,你这主意妙极,但恕我有苦衷,不能去。” “哦?”方元故作不明其意,再一次问道,“你当真不来?” “……对!”付小满笃定道,“当真不来!” “好。”方元笑了笑,不再坚持,“那我便不强求了。” 付小满看他这么轻易就放过了自己,还有点诧异,瞪大了眼睛看他。 这时方元轻叹一声,道:“咱们的兄弟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着,他忽然伸出手,拍了拍付小满肩膀,又替他拢了拢衣领。 方元出手极快,付小满根本来不及躲,就听他温声道:“以后你记得要好好修习武道,切莫懈怠,天凉了,就多加些衣服。若有缘分,咱们还能再做朋友。” 方元说得是语重心长,情真意切,手上的动作也很有长辈关怀晚辈的风范,挑不出任何毛病。 付小满也不知道是被他相当突然的举动吓到,还是被他平静道来的告别语震住,整个人从指尖凉到了脊背,僵硬得一动不动。 然后方元收回了手,笑道:“那我先走了。” 他转头就走,付小满还愣在原地,脑袋发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霎时惊觉,脖子上似乎少了样东西。 付小满心中已有了预感,还是禁不住连忙去摸,一摸落了个空,果然,脖子上挂着的那个从小戴到大的坠子不见了。 他怔怔望着方元背影,喊道:“元哥!你拿了我的……” 已经行出一段距离的方元哈哈一笑,话语声被风吹进付小满耳朵里。 “付小满,这一招,是不是很熟悉?” 岂止是熟悉,当初,付小满就是用这一招,偷走了方元的身份铭牌。 他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竟栽在了自己用过的手段里。 付小满急得不行,不顾脚痛,快步追上去,道:“元哥,你把这坠子还我!” “不还。”方元走在前头,神情悠哉。 “我……我随你去那个什么雁阁就是!”付小满豁出去了,“为大哥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方元仗着身高优势,始终能保持着和付小满拉开一段距离,他眼睛好奇地盯着手中夺来的坠子,嘴上扯开话题道:“你为什么要躲着殷梨花?” 这坠子通体淡绿,内有光华流转,莹然如玉,入手温润细腻,绝非凡物,坠子上还刻着四个秀美小字,初夏小满。 看起来,像是专为付小满而制的。 方元并不意外,他早就猜到,付小满的来历不凡,会拥有这样的宝贝,着实正常。 “我只是……有些不敢见她。”付小满愁眉苦脸道,“元哥,你把坠子还我吧,往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我怎么觉得这话有点耳熟?”方元轻笑道,“我可没勉强你做什么事。这样,你把身份铭牌还我,我就把这坠子还你,一物换一物,也算公平。” 身份铭牌早就在入院选拔的时候用掉了,付小满怎么可能还拿得出来? 方元瞥了眼他哑口无言的表情,又道:“你离了这坠子,会出什么事吗?” “啊?会……”付小满瞅瞅方元,生怕他抓住自己把柄不放,赶紧改口,“不、不会!” “那就好,我先替你保管一阵,我怕你莽撞,不小心给弄丢了。”方元恍然一拍脑袋,“对了,你刚才说要来雁阁是不是?太好了,不愧是我选中的小弟,很有胆识,我欣赏你。” 方元大功告成,拍拍屁股走人:“就这么定了,后日辰时,武院门口见,现在你可以回去继续碎大石了。” 付小满:…… 付小满迎着寒风,欲哭无泪。 他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彻彻底底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此时付小满心中懊恼,方元却舒畅得很,把从付小满那里摸来的坠子,往怀里一塞,妥帖收好。 这算是一石二鸟,既间接搞定了殷梨花,又相当于了结了他和付小满之间,在入院选拔开始之前的那桩恩怨。 这一回,方元再看待付小满,心里大约不会有什么芥蒂了,至于付小满如何看他,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回到住所,方元翻出了在他失踪那段时间里,青月商会二小姐叶佩珊寄来的信,他抄录了上头所写的地址,思虑半晌,写了一封回信,大致提及了雁阁的事,邀她见面详谈。 方元本可以直接跑去青月商会找她,但这样,未免太失气势,等于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了求人的地位,那再往后,便很难平等地坐下来谈合作了。 片刻之后,方元放下笔,揉揉酸胀的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至此,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 方元后知后觉地摸摸自己的额头,触到了一层细密虚汗,这几日他心神紧绷,一直是连轴转,始终不敢松懈稍倾,脑中一直盘算着这个主意可不可行,那句话说得对不对,还有摆出某个表情是不是恰如其分。 毕竟,他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名门大少,从未有过这样带领着一众友人,去闯一番天地的经历。 所以,方元的压力更大,肩上的担子更沉,也必须比旁人想得更多。 在与阿年对谈的一夜过后,方元就让自己全情投入到了丹武坊的事情里,他把自己的心绪填得很满。 满得无暇去想,那个杳无踪迹的人。 但这一刻,方元心神一松,那些被强行压下的情愫,便如漫天潮水,忽的席卷而来。 他想把这些日子里,发生过的所有事,原原本本,点点滴滴,尽数说给沈雁听。 无论沈雁身在何方,是不是在暗中护着他,知不知道他所经历的一切。 他只想见那人一面,然后沉进那宛如星河倾泻的眼眸里,长眠不醒。 方元这么想着,日头又昏倦,他几乎就要垂下脑袋,在过度的疲累和思念中,沉沉睡去。 就在那个瞬间,他脑中灵光一现,忽然猛地站了起来。 他差点遗漏了 73、64.65.66.47.1 第七十五章 在方元听到那声轻唤的同时,心神剧震,体内霎时卷起一阵蔓延至四肢百骸的热流。 那是一股叫人舒畅至极的力量,此刻灌注了他的全身,方元眼中因之光芒大盛。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了。 他竟因沈雁平淡简单的一声唤,撼动了体内淬体境四重巅峰的障壁,力量如洪水溃堤,一举突破了淬体境五重初期! 而方元来不及回味境界提升的快感,他尽力压制下那股澎湃心潮,催动了无尽天诀,令它自行运转,适应这全新的力量境界,随后便不再去管体内分毫,将所有的心神,都投注到了终于现身的沈雁身上。 他张口欲言,却磕磕巴巴,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说什么都不够,说什么都不对。 踌躇良久,方元也只能艰难地抛出一句:“你……有没有事?” 毕竟,沈雁是在赤纹匿形蟒来袭之时,突然消失的。 沈雁倒没想到,方元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触动了境界瓶颈。 诧异与好笑之外,更生出几分深深的感慨。 他未曾想到,自己虽已极力挽回,却还是对方元造成了如此之大的影响。 这样看来,再逃避下去,的确不是个办法,反而会成他的心障。 沈雁就温声应道:“我无事。” 有事的人,只是那个“任阶”。 “那你……”在沉沉暗色之中,方元张望着寻了几圈,也没见到他切实存在的身形,不由得心慌起来。 “这只是我留在武炼塔里的一抹神念,并不能凝形。”沈雁当然知他寻些什么,当下出言道,“你很聪明,能猜出来这一点。” 方元舒了一口气,心中浮上几分庆幸,又有点紧张:“你去了哪里?” “我?”沈雁笑了笑,“我去了离你很远的地方。” 两人倒是默契,对于关乎任阶的那一段彼此心知肚明的过往,都是绝口不提。 沈雁在守着方元消化魔心的那段时日里,寻着情形平缓的时候,趁机回了趟长风城,化身天山老人,将两张丹方赠给了方乐文。 以他的经验,历届戒指主人里,不少人哪怕未修习丹道,也会与之有所牵扯,甚至间接靠它扬名。 方元既然已经有了方乐文这个助力,还有白家欺瞒方乐文这段前情,到后来,总免不了要正面对上,又因着一些私心,沈雁并没有给方元太多的功法宝器,所以方元的底蕴实在一般,跟白家杠上,必定讨不到好处。 所以,也出于补偿的心思,沈雁提前为方元铺好了路,虽然他没有预料到雁阁的出现,但他肯定,方元一定会将他赠给方乐文的丹方,用得恰到好处。 办完了这事,沈雁便继续回到了方元身边,直到他彻底消化了魔心,快要醒来的时候,沈雁才消散。 对,是消散。 石昊空的这副身体,自从在古陀寨为康时解毒开始,就日渐衰败,更不用提还替方元化解了魔心之中的庞大魔气,能勉强撑到最后一刻,已经是沈雁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这身体被魔气侵蚀至深,几乎蛀了空,消散那一刻,被阳光照得灰飞烟灭,连骸骨也不存。 风一吹,那些弥散的粉尘纷纷扬扬,散入渺远天际。 沈雁没了身体之后,又成了一抹飘荡在天地之间的神念,无往无去。 那时他望着即将醒来的方元,心念杂乱,他觉得自己不该留在方元身边,以免酿成一段不该有的因果,但又有些莫名的不舍。 何况,他还身负着辅助戒主之责。 沈雁心中难断,索性什么也不考虑了,断掉与方元的神念联系,兀自游荡在这人世间,任由神魂缓缓损耗着,连弥天戒也没回。 他确实是去了离方元很远的地方,远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身处何方。 沈雁本想等自己紊乱的心境平复,再做回去的打算,可没想到方元抓住了他留下的唯一一处漏洞,在武炼塔的挑战层里这般唤他。 方元一进武炼塔的挑战关卡,沈雁留在其中的那一小抹神念就会被牵动。 那会儿他正在一处不知名的酒家里转悠,沈雁嗜酒,可惜现在无形无身,喝不得,便只好隐在热闹的人群里羡慕地望。 他知道方元进了武炼塔之后,心里一松,又有种空荡之感。 他想,到底是少年心性,满腔热情来得快,褪得也快,忘性大。想来不出多少时日,就可以抛开那些纷扰,埋头修炼武道了。 沈雁一边身陷酒菜饭香的尘世喧嚣,一边分心观察着方元与“左陶”交战的情形。 方元成长得很快,第五层马上可以顺利通过,说不定,能试试挑战第六层。 这么想着,沈雁解开了第六层的禁制,他本以为方元在闯出第五层后,会立刻进入下一层。 可方元却停住了步子,久久不动,正在沈雁暗自生疑,琢磨着这小子到底怎么了的时候,便听到方元突如其来,直达他心间的低语。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知道白永安的目标是你之后,我会觉得心慌了。” 他说的你字,仿佛就在沈雁耳边响起。 沈雁被这一句惊得措手不及,脑袋转不过弯来,一片迟缓,就又听见他情意沛然的一句。 “我……很想你。” 如耳畔私语,温热而缠绵。 沈雁一下子忘了自己身在何地,还以为就站在方元身前,近到没了距离的面对面,他亮亮的眸光照进自己眼底,里面盛满了自己并不存在的影子,这抹光纯粹又执着,动人心魄。 他便连自己身上的气势都忘了要掩饰。 那股忽然泻出的无上威势,惊得整座酒家一下子噤了声,瞪着虚空茫然无措,酒菜洒了一地。 沈雁怔了一会儿,终于低低一笑,下意识去唤那遥远之人的名字。 “……方元。” 沈雁想,他到底还是狠不下心。 即使已经身处离方元很远的地方,却似乎还能看见他俊秀面孔上失落的神情。 方元急切地问:“有多远?” 停顿片刻,他才问出那句最想问的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问你回不回来,只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雁静默不语。 他在想,自己贸然离开的举动,是不是做错了。 他本想借此机会,令方元清醒清醒,却发现这好像恰恰起到了反效果,方元竟更加执迷了。 沈雁虽活了许多年岁,但说到底,对人世间这纷扰□□并无见地,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他以为的解决之道,却成了催化剂。 方元生怕这个好不容易寻回的人再度消失,见他长久不答话,连忙道:“你若有事,就等忙完了再回来也无妨!” 他声音讷讷:“我只是害怕你出什么意外,你的弥天戒也在我这里,我总怕你……没有一个休憩之地。” 方元的话音很轻,里头藏着的关切也小心翼翼。 他一遇着沈雁,那口若悬河的风度气势,就全不见了。 说出来的话,最简单,也最朴实。 轻缓无声地渗进沈雁心里,如旱后甘霖,令他怎么也忽视不了。 沈雁沉默了许久,才道:“为什么?” 他问得没头没脑,方元却知道,他问的是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他会因为白永安对沈雁的关注,而觉得心慌不已? 方元的手心冒出了湿热的汗水,他不由自主地口干舌燥起来,然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道。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他的目光澄澈,透着少年人的执拗,和一往无前的勇气,在光线黯淡的武炼塔试炼空间里,如耀眼星辰。 这句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方元不会讲动听的情话,或漂亮的修辞,在情潮席卷之际,他唯一能说出来的,只有最为质朴坦率的心愿。 和你一起走下去。 这囊括了未来会发生的一切可能,无论世事如何变迁,都逃不过这最朴实无华的一句。 走完这漫漫人生路,与你。 沈雁近乎失语。 如果,如果再早一些,或者方元不是弥天戒的主人,那么怎样都好,他或许真的会受了这平淡语句的引诱,重重地点头。 可惜,最可惜的事,莫过于没有如果。 方元眼睛一眨不眨,专注地凝视着虚空之中,沈雁的声音传来的那处方向。 他屏住了呼吸,等着心心念念的那人,出言应许他的痴心。 而沈雁的声音低至喑哑。 他想了很久,终究还是得给出一个会叫方元难过的答案。 “方元,我……” 然而,他语音未竟,方元已经觉察到了他的意思,急忙赶在他一锤定音之前,恳求似的开口:“要是你现在还不愿意,不要急着拒绝,好不好?” “我知道我还很弱,弱小得不堪一击,可是我会努力地赶上去。”方元把每个字都说得很认真,面上有种叫人不忍拒绝的温柔,“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保证那一定不会太久,我会强大到足够同你并肩,我会一直等到你,答应的那一天。” 感受着那样的目光,听着这样坚定又温驯的话语,沈雁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他做不到把不字说出口。 最终,他只能轻轻地应了一声。 即使如此,方元也开心得差点不能自已。 沈雁察觉到他激动的心情,心中喟叹一声,道:“明日,我便回来。” 惊喜接二连三,方元欣喜道:“太好了……沈雁。” “等你回来之后,”方元低声道,“我想领你去一个地方。” “好,但是你要叫上左陶。” 这些日子离了弥天戒的四处游荡,使沈雁的神魂显出了少见的疲态,他现在相当需要左氏血脉里的那股温养神魂之力。 方元立即点头应下,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沈雁心中,再一次打起了如何令他主动放弃的小算盘。 沈雁始终觉得,方元该把心神贯注到称霸武道一途上,而不是在他身上消耗时光。 所以沈雁认真地思考了一番,直到 74、68.67.66.47.1 第七十六章 方明诚敏锐地察觉到,今天方元的心情很好。 往日紧抿的唇线微微上扬,眉目里含着一股子笑意,整个人宛如春风拂面,没了前段时日里的低落阴郁。 甚至,比起过去,这亦是方明诚鲜少见过的开怀模样。 他哪里见过这个一贯冷静自持的堂弟,竟然还有面上喜色藏也藏不住的时候。 “喏,这座铺子最大的特点,就是铺面够大,你看这单单一层,就比寻常一家武馆还大,保准够你们用了。” 这会儿,殷梨花正领着方元和方明诚二人,在父亲殷雷借给他们的铺子里转悠。 “不过呢,你们瞧这里头空空荡荡的,怕是还得添置不少东西,当然,得看你们是怎么安排打算的,哪里给丹师用?哪里给武者用?等计划好了,我可以喊人过来帮着张罗,该有的东西,我家都不缺,不出几日,这铺子就能开起来。” 殷梨花说得很慷慨,方元听着略略颔首,便道一声有劳,这不是客气的时候,若殷梨花能替他们解决这些问题,绝对是桩省心省力的好事。 殷梨花就笑:“这有什么,花点小钱能办成的事,都不叫麻烦。” 她深深看了方元一眼,打趣道:“倒是你,遇上什么好事了?” 方元讶异道:“我?” 殷梨花嘁了一声,道:“装什么,你自己照照镜子,都笑成什么样了。” 一旁的方明诚附议,相当郑重地点点头。 殷梨花想了想,又促狭道:“是不是……成了?” 那日殷梨花同方元谈话的时候,早就瞧出了方元面上为他人牵肠挂肚的情愁,她还劝了方元,让他一旦下定决心,就放手去追。 不过,她误以为方元记挂的人,是个女子。 方元一愣,并未作答,仍是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她的问话。 纵使现在还没有,但有朝一日,会成的。 至于他今日这般心情舒畅,完全是因为几个时辰之前,他陡然感知到,弥天戒中,重新有了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沈雁回来了。 方元哪里还按捺得了激动的心绪,连忙进入戒中,正想唤他的名字,就在看到眼前景象的刹那,噤了声。 还是那座见惯了的亭子,沈雁常常坐在那里面喝茶,含着笑看他在旁修炼。 这会儿,石桌上的茶壶嘴里还冒着袅袅热气,沈雁却伏在桌上,睡着了。 大约是连日的外出令他疲极,方元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便听见他舒缓沉静的呼吸声。 沈雁露出了小半边侧脸,长长的发丝有些凌乱,在微风吹拂里不听话地挠着他的面颊,他沉在睡梦里,还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拨开。 方元看得心里发痒,仿佛这细细密密的发丝,是扫在了他的心上。 他终于再一次,见到沈雁露出如此真实而温柔的模样。 没能忍住心动,方元小心翼翼地倾身过去,替他把发丝拢好。 指腹不经意蹭到沈雁面颊的时候,热得不像话。 沈雁兀自睡得香甜,方元面红耳赤地呆立在他身旁,半天没缓过来。 最后方元脱了外衣给他披上,想起一会儿还要外出,只能恋恋不舍地出了弥天戒。 一旦回想起这份悸动,方元根本掩不住兴奋,眼睛里闪闪发着亮。 殷梨花看他这般反应,由衷地替他高兴,也笑了起来,叹道:“真好。” 替旁人欣喜之余,她想起毫无进展的自己,难免又有些失落。 方明诚看这两人打着哑谜,完全懵了:“你们在说什么?” 殷梨花斜了他一眼:“说你现在还不懂的事。” 方明诚:…… 他总感觉自己在很重要的领域里,被歧视了。 殷梨花不管他,道:“好了,大致就是这样的情况,你们可以先商议一番,看看要怎么布局。” 说着,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道:“对了,门口那个小孩……咳,真的不用管他?” 方元道:“无妨的,任他独自呆着便是,他喜好清静。” “噢。”殷梨花愣愣道,“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孩。” 被忽视的方明诚不甘心地插话:“再有意思,你也别接近他,小心被扔出去。” 殷梨花一脸不信:“有这么可怕?” 他们说的人,自然是左陶。 昨日沈雁结束了与方元的神念沟通之后,方元不再挑战第六层,而是迫不及待地出了武炼塔,甚至来不及管挑战区里那些学员的惊羡目光。 众人惊的是,时隔两个月之后,方元再一次强势登上了武炼塔内的百人石碑,而且名次陡然飞跃。 第六十三名:方元,淬体境五重初期,第六层! 实际上,方元在通过第五层的时候,还只是四重巅峰修为,他是在顺利过关之后,听到沈雁声音的刹那,才晋升了淬体境五重初期。 不过这名次统计,统计的是学员走出武炼塔时的修为,所以记下的是五重初期修为。若是旁人晓得其中的实情,那股惊异,还得再浓上许多。 更何况,方元这一次的排名,又是在所有达到第六层的学员最末,也就是说,他在第六层的进度,几乎为零。 依着方元进去前说过的话,他只试一关便出来,那么很有可能,方元闯出了第五层后,犹有余力,可因着此前说过的话,所以压根没闯第六层,就出来了。 要知道,方元结束挑战从出口快步走出来的时候,看起来并无什么大碍,甚至有种神清气爽的意思。 再联想一下,他信誓旦旦地说过两个时辰就出来,大家事后一算,还真是掐得十分准时,他的确是在两个时辰只差片刻的时候,从里头出来的。 任何人都会怀疑,方元这次挑战,根本是留了力的,否则怎么能算得如此准确? 入院不到三个月,从淬体境三重初期,升至淬体境五重初期,同时保留实力闯到了武炼塔第六层。 而百人石碑上,排在方元前头的学员,无一不是淬体境五重巅峰以上的修为,排在他后头的学员,怎么也得是五重中期修为,那还只是闯到了第五层。 方元简直是变态到了叫人无话可说的地步。 在大家啧啧称奇的当口,方元已经一路出了武院,赶向了曾经去过的左府。 虽然萧采儿才领他去了一次,那位置弯弯绕绕的又极不好找,好在方元上次是徒步走回了城,所以记住了路线。 这一次,他策马疾驰在洁白如云的不知名花林里,心中却只有欣喜,再无半分愁郁。 行进的路上,方元已经想好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誓要软磨硬泡将左陶说服。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下马进了左府,门口小童不发一言,很有眼力见地为他叫来了左陶,而左陶还没听他说几句,就面无表情道:“我随你去。” 方元还有点茫然:“你……” 他连沈前辈的名字都没说出来,左陶怎么就答应了? 更意外的还在后头。 左陶今天说话简直是毫不吝惜,挥金如土:“我随你去,直至你我有一方生厌为止。” “……”方元觉得这个左陶可能不是真的左陶。 他当然是不知道,这全是因为那日左陶带他去了左家祠堂,才引出来的种种事端。 但方元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管他是不是左陶,反正是拥有温养神魂之力的左家人就够了。 左陶行事很果决,二话不说,迅速收拾了一个包袱,牵了匹马就跟着方元走了。 左陶在听了族中长辈的话后,怔了几日,才消化了这件事。 方元会是第二个左涯先祖。 他心中是不信的,可又觉得自己不该质疑长辈的话,一来二去,反倒真的生出了一种想接近方元的念头。 若在方元身边呆上一阵子,他应该就能判断出来,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恰好,方元便来寻他了。 所以各怀心思的两个人,一拍即合。 既然打定了主意,左陶跟着方元回到了武院,去要了一间学员的住所,就此住下,翌日,就跟着方元和方明诚一道,来了坊市看铺面。 对此,内心受到最大冲击的人,显然是阴影犹在的方明诚。 即使左陶只是坐在店铺一层的门口发呆,他都不敢走下楼。 看殷梨花对左陶的威力心存怀疑,方明诚索性进谗言道:“要不你带小孩出去玩一圈?我听说他喜甜食,还喜欢女孩子的小玩意儿,你大可以带他去街市上逛逛。” 他深知殷梨花对这个类型的少年,毫无抵抗能力,譬如付小满。 更别说加强版的左陶了。 正直的诚哥,终于也走上了一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胡说八道的路。 方元很有深意地看了方明诚一眼,并不阻拦,殷梨花正好想给这两人留点私下商议的空间,闻言眼睛一亮,便要下楼。 然而她刚下了几级楼梯,就听得门口传来一阵哎呦痛呼。 那人痛叫着,声音尖细:“你怎么随便就出手伤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回应他的,只有左陶的一声冷哼。 这动静一出,三人都是面色一凛。 这是有人闹事来了? 殷梨花连忙疾步下楼,方元和方明诚也不耽搁,快步走了下来。 左陶就站在门口,一副戒备的模样,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正摔在离他几尺外的地方,灰头土脸,满面愤恨。 方明诚见状,忍不住 75、67.63.66.47.1 第七十七章 白永安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这里? 方元心中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应了句:“原来是白兄,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白永安微微一笑,道:“哪里的话,是我连日来挂念方兄,好不容易得了你的消息,便匆匆赶了过来,还望你不要介意。” 果然,白永安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的行踪。 想来,是自己昨日去殷府的事,被他发现了。今日又有人一路跟随他,所以便顺着找到了这处铺子。 方元心头恼怒,面上还得摆出笑脸,客气道:“不如进来说话。” 今日的白永安,恐怕是来者不善。 殷梨花本就因为飞虹赤羽鞭的事,对白永安心怀芥蒂,她和方明诚虽然都不清楚方元和白永安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但单凭此刻方元身上隐隐散出的寒意,就晓得其中的故事怕是不一般。 两人自然对白永安没有什么好脸色,勉强冲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白永安看起来也不介意,哈哈一笑,道了声好,就大步迈进了这间空荡荡的铺子。 至于白永安带来的随身小厮,则被他留在了店外,掸着身上灰尘,忿忿地瞪着一言不发就扔人的左陶。 看来,是刚才小厮想上前通报一声,趾高气扬地无视了坐在门口像个小孩的左陶,结果惨遭被扔。 殷梨花思考了一下,也不敢去招惹这个小孩了,和方明诚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呆站着。 方元领着白永安上了楼,而方元对他俩使了个眼色,叫他们不要跟上来。 方明诚和殷梨花只好在下面焦急地等待着,不晓得楼上那两个人,会不会出什么事。 白永安边走边打量着这间偌大商铺,口中赞叹道:“不愧是殷府拿出来的铺子,真是气派。” 他并不掩饰自己对方元的暗中探查。 方元皮笑肉不笑:“白兄谬赞了。” 白永安轻笑一声,走到窗边,瞧了瞧楼下人流如织的景致,道:“不知方兄,想拿这间铺子做些什么营生?” “做些养家糊口的小生意罢了,不劳白兄挂齿。”方元淡淡道。 “养家糊口?方兄的本事,岂能止于养家糊口?”白永安故作惊讶道,“若真是如此,那我实在痛惜方兄的才华,竟然被这般埋没。” 方元晓得他有话要说,可不想主动接他的话头,只是谦逊一笑,逼着他自己说出来。 白永安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叹了一口气,惆怅道:“怕是方兄嫌我的话不中听,罢了,那我便不说了。但有一事,我已经在心中憋了许久,今日实在是憋不住了,不得不对方兄提起。” “哦?什么事?”方元挑了挑眉,面露惊奇,实则满心戒备。 白永安沉下声来,神情相当郑重:“我白家的外姓长老之位,空缺了许久,不知方兄,看不看得上我白家?” 此言一出,方元却是有些愣神。 他怎么也没想到,白永安竟然会直接邀他去做白家的外姓长老。 若是外人听来,这话简直是离谱至极! 堂堂白家的外姓长老之位,让一个十五岁的淬体境少年来坐,白永安是疯了不成? 要知道陈家的外姓长老之一,可是从上界下来的凝丹境武者石昊空,跟方元一比,根本不是一个级数的。 方元心中凝重,只觉得这白永安为了他身后的沈雁,真是不惜下了血本。 他斟酌着语句,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惊疑道:“白兄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这等大事,白某岂敢玩笑?”白永安认真道,“实不相瞒,我仰慕方兄已久,深知方兄未来必定会一飞冲天,所以想趁着方兄实力还不算太强的时候,先同方兄有一番往来,这是白某的私心,不敢有丝毫隐瞒。” 这一点上,他倒是显得坦荡磊落。 他顿了顿,又道:“这外姓长老之位,对旁人来说或许是份殊荣,可至少在白某看来,它对方兄而言,实在不值一提,所以今日,我白永安便斗胆问一句,方兄是否看得上我白家?” 这话里的意思,便深了去了,实际上,已有一种追随臣服之意。 要是白永安刚同方元接触的时候,就拿出这份姿态,说不定,方元与白家真能结缘。 可惜,白永安在背后,已经动了太多手脚,不说别的,方正奇的性命就算在了他头上。 况且,方元清楚得很,白永安现在这般殷勤恳切,根本不是为了他,而是因着沈雁。 单凭这一点,就相当于触及了方元的最大禁忌,两人之间,不可能再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方元果断道:“白兄言重了,请恕方某不敢当。” “方兄不必答得这么快,不如再好好考虑一番?”白永安劝道,“我怕方兄性子急,还没思虑周全,就贸然下了决定。” 方元看着他神情里暗暗浮现的狠厉,知道今日,大概是要彻底撕破脸皮了。 白永安问他是否看得上白家,本身这话就问得很是诛心,他若不应,便是看不上。 而且按常理推算,用着殷家的铺子,辛辛苦苦地开店做生意,不晓得能不能赚到钱,还得受着东家的限制,比起成为五大家之一的白家外姓长老,被白家奉为座上客,享尽荣华富贵,这两者之间,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方元偏偏选了后者。 他不单是看不上白家,大约,还是存了什么敌对之意。 这铺子里,究竟要卖什么? 明知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紧绷至极,方元仍不示弱,他笑道:“我心意已决,白兄不必再劝。” 白永安闻言,面上的晦暗之色一闪而过,他大笑一声,道:“也好,也好。” 他踱步到了方元身侧,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两人的距离极近。 白永安冷不丁地换了个话题,道:“方兄可否知道,令弟方乐文,成了我白家丹坊的丹师?” 方元晓得他要发难了,诧异道:“还有这事?” “令弟于丹道一途上,天资非凡,我本想将你兄弟二人前后脚邀进我白家,说起来也是美事一桩,可惜……”白永安低低一叹,“可惜不单方兄瞧不上我白家,连令弟也是,在丹坊呆了没两日,便跟人跑了。” 白永安却不知道,带走方乐文的神秘黑袍人,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 方乐文压下心中种种思绪,冷静道:“此话当真?” “我何必同方兄开这等玩笑?”白永安面上含笑,眸中尽是冷光,“说起来,令弟的师傅,当真是气势非凡,叫人心惊。” 方元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乐文有了个……” “却不晓得,令弟的师傅,与在方家助你修炼的那位前辈高人,”白永安打断了他的话,略略提高了声音,“是不是同一人?” 他的话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方元敏锐地察觉到,白永安掌中,渐渐聚起一股非同一般的力量。 白永安求贤不成,竟是起了杀心! 尽管方元早有会同白永安决裂的准备,但此刻面对这等险境,还是悚然一惊,再兼万分不解。 白永安明知他有前辈高人护着,怎么敢对他下手? 情急之间,方元回忆了一番那日在珍奇丹坊的情形,才恍然惊觉过来。 白永安肯定是将黑袍人,当作了在榆林镇方家出现过的那位前辈高人,毕竟这小小长风城里,哪能有这么多高深莫测的老怪,还都跟在方家人的身边? 虽然这其实就是方元想要达到的效果,他想把白永安对沈雁的关注,引到经过伪装的自己身上。 可那日他为了提醒方乐文自己的身份,言语之间,喜怒无常,颇多要挟,在外人来看,他与这方乐文并无什么深厚感情,无非是闲暇时随手的提点。 以白永安的推算,他必定是觉得,这老前辈脾气古怪,大体上,对于方家这两个小子,应当都是不甚在意的,两人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不会怎么大动干戈。 白永安心性狠辣,既然不能与方元为友,又觉出他存了要与己为敌的心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早斩草除根。 与此同时,白永安进铺子之前,必定是差了族中高人盯在左右,确保那位黑袍人此刻并不在这里,而他准备用来除掉方元的武技,一定也有什么奇异之处,能最大程度上避掉白家的嫌疑。 为了除去方元,他甚至没将楼下的方明诚和殷梨花放在眼里,或许,他还准备好了苦肉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在白永安心里,方元此人造成的威胁,已经让他不惜为之铤而走险,誓要除之而后快! 短短几息间,方元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方元知道,白永安最大的倚仗,就是他赌方元料不到自己的突然到来,更料不到自己敢下杀手,所以不会有过多的防备。 他赌对了。 此时的方元,感受着白永安掌中飞速聚拢的磅礴之力,心神剧震,即便他明白了当中缘由,也无济于事。 白永安的修为远超出他,就算他此时出声唤来楼下的方明诚和殷梨花,他们二人怕是也来不及赶上来了。 两人一个对视,方元强自镇定,白永安已是毫不遮掩,凶光尽显。 方元心念急转,清楚自己只能避其锋芒,绝对不能正面硬扛,他飞速运转起无尽天诀,身形骤轻,正要往后方暴退。 白永安冷笑一声,宛如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两人忽然 76、69.68.66.47.1 第七十八章 几乎就在这道声音响起的瞬间,白永安面色一白,反应极快地卸去了手中那股力量。 因为在话音出现之前,便有一股惊人威势,直直朝着白永安一人袭去,方元甚至未曾察觉到这股威势的存在。 白永安胸中虽有万般恼怒,也明白,今日之事,是断然不可再为之,他原本所排布的一切,都在这诡异出声的神秘高人面前,失去了意义。 他功亏一篑。 而方元心中的惊愕,却比白永安更多。 白永安提及的那个老者,根本就是自己假扮的,可他分明就在这里,又怎么可能会有另一人打着自己的名义出现? 莫非…… 他的暗自揣测尚未成型,便听到一阵脚步声随之响起,那人缓缓走上了楼。 逐渐映入方元和白永安眼帘的,是一名面貌陌生的白须老者,他身后还跟一个小童模样的人。 白永安见状,更是惊骇,心知来者绝非泛泛之辈,不敢再有半分异动。 方元定睛一看,却觉得不对。 后面跟着的人,哪里是什么小童,明明是左陶! 左陶亦步亦趋地跟在那老者身后,面上恭恭敬敬,神情不似作伪,配上那张很有说服力的娃娃脸,乍一看,倒真像是随着自家老道出游的小童子。 方元再细观那老者,白须长眉,衣衫飘逸,颇有种仙风道骨的味道,面貌和善,虽然陌生,但眉眼之间,隐隐有一股熟悉的韵致。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方元张口结舌。 那老者也看见了他,只是冲他慈祥一笑,未有多言。 他再侧目看向白永安的时候,和善的神情就敛去了,显出几分冷意。 他道:“是你要寻老夫?” 同样是老者的自称,但老夫二字从他口里说出来的效果,与当日方元色厉内荏的样子,区别就大了去了。 他话音平缓,而字字含威,直叫人不敢心生违逆之意。 白永安在那股威势的笼罩下,后背已有冷汗流下,要不是他身为白家大少爷,也经历了不少风浪,这会儿恐怕得当场出丑。 白永安努力克制心中那阵惧意,恭谨道:“晚辈不敢……” 那老者闻言,笑了一声:“不敢?老夫倒要问问你,收乐文为徒也好,指点方元也罢,与你何干?” 一听他这话,方元就确定了他的身份,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 到头来,他还是要倚仗沈雁护着自己。 “这……晚辈绝无此意!”白永安急道,“请前辈明察!” 这会儿,他就算有什么心思,都是万万不敢认下的。 老者拄了拄手中木拐,淡淡道:“你在暗中探查了老夫那么多次,老夫还没忘,你却忘了?” 他话语中并无问罪之意,平静至极,反而更叫人心慌不已。 来人竟真的是那位在方家出现过的前辈高人。 若说前一刻,白永安对此人身份还存疑的话,这时候,那点疑虑已是彻底消去。 他的的确确,一直都在打探这位前辈的消息,甚至用了不少不择手段的办法。 白永安心下大惊,他今日明明已经请族中长老出关,在这坊市附近来来回回探查了一圈,绝无什么高人气息,也因此,他才敢在这间空铺里对方元下此狠手,就是算准了那位前辈不在场。 万万没想到,这位前辈不但离奇出现,还似乎早就窥破了他的心思作为。 白永安简直无法想象,眼前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白须老者,究竟是哪里来的高人。 到了这时候,不认错也不行了,白永安只求今日还能全身而退。 他一咬牙,竟是直接朝着白须老者跪拜了下去,口中道:“晚辈知错!以前是一时糊涂,还望前辈恕罪!” 白永安倒是能屈能伸。 一旁的方元都看愣了。 那白须老者似是心软,见他这般行径,轻叹一声,道:“罢了,你起来吧。” 白永安一动不动。 老者蹙了蹙眉,索性不理他了,他朝向方元唤了一声:“方元,过来。” 方元连忙大步迈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者,总觉得不真实。 白永安垂头敛目,并不敢抬眼看这白须老者,只能看见他缓缓迈过的步子,所以也就错过了这一幕。 那老者看着方元怔忡的表情,大约是玩心大起,他眼中盈着笑意,伸手就把自己的白胡子揭了下来,又飞快地贴了回去,一揭一贴,毫无异样痕迹,像是特意变给方元看的戏法。 左陶跟在他身后,还是认真规矩的模样,丝毫不知道自家前辈在玩什么花样。 方元:…… 方元的表情更精彩了。 白须老者看他面色变幻,端的是万分好笑,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那低沉的笑声落进白永安的耳朵里,不啻于是一道催命符,惊得他浑身一颤。 白永安的每一寸骨骼都绷紧了,不敢有半分异动,生怕招来这前辈的随手一击。 白须老者却没心思管他,丢下四字:“好自为之。”便对方元招了招手,迈步下了楼梯。 直到这老者彻底从白永安视野里消失,他亦不敢改变动作,仍旧维持着那个跪拜的姿势。 方元随着白须老者下楼之后,就见到神情焦急的方明诚和殷梨花。 见他们下来,方明诚当即冲上去问:“怎么了?” 刚才他和殷梨花百无聊赖等待的当口,却发现呆坐在门口的左陶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白须长眉,气度非凡的老者。 两人面面相觑,正想上前问来人是谁的时候,左陶却警告似的瞪了他们一眼,大意就是让他们什么也别管。 然后,方明诚和殷梨花就见到老者忽然出声,紧接着领上左陶一道上了楼。 片刻之后,又见他俩带着方元下来,却不见了此前上去的白永安。 方明诚追问道:“白永安呢?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方元从呆滞里回过神来,想了想,不确定地答道:“他在闭门思过?” 其实在白永安面前,沈雁什么也没说,甚至大有一种浑不在意的态度,但正是这种情态,才更令白永安心慌。 因为他摸不透这白须老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他的,又会不会对他白永安,或者是对整个白家,有什么动作。 更主要的,是他根本吃不准这白须老者的来历、境界和脾性。 心中存有对未知的忌惮,才会最大限度地收敛行径。 “……到底发生了什么?”方明诚一头雾水。 他瞅了眼和左陶站在一起很有老爷爷范儿的白须老者,小声问方元:“这位前辈是……?” 方元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说起来,方明诚还是见过沈雁一面的。 方元想了想,只好道:“这是一位很神秘的前辈,最忌讳别人问他的来历,最烦别人喋喋不休问个不停。” ……方明诚想说的话全被堵了回去,他觉得憋得好难受。 白须老者在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面上笑意更浓,他低声道:“好了,今日就先散了吧。” 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照做。 方明诚和殷梨花点头应声,正要往外走,忽然想起来还遗漏了一个人。 “那楼上的白永安怎么办?” 白须老者已经迈出了几步,他头也不回,道:“随他去便是。” 左陶自然是没有半句疑问,沉默寡言地跟在白须老者身旁,方元看了一眼左陶,不甘示弱,也紧紧地跟随在白须老者的身旁另一侧。 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一左一右,中间夹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爷爷。 殷梨花看着三人的背影,歪着头琢磨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像不像财神爷下凡?” 她家中从商,常常能见到财神爷的画像,画像上的财神爷就是这个样子,边上带着两个小童。 方明诚下意识点点头,又咦了一声,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两人再次大眼瞪小眼。 方明诚和殷梨花一边大眼瞪小眼,也一边往外头走。 走着走着,方明诚惊觉过来:“我怎么记得,我开始是跟着方元一道过来的?” “你又被抛弃了。”殷梨花一针见血。 诚哥有点难过。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比不上财神爷……” 转眼间,铺子一楼就没了人影。 白永安心怀不轨杀将过来,最后却被孤零零地留在了这空荡荡的铺子里,他心中滋味,怕是复杂至极。 也不晓得他之后,是不是真的会掐灭了这份心思。 已经走出不少距离的方元一行人,顾不上这些,方元紧跟在白须老者身旁,踌躇半晌,终于开口道:“沈雁,你……” 谁知,白须老者竟摇了摇头:“我不是沈雁。” “啊?”方元一脸茫然。 怎么可能? 除了沈雁,还有谁会在这样的危急关头,特意现身助他? 左侧小童左陶,很不屑地斜睨了一眼呆呆的右侧小童方元。 白须老者则慢悠悠地抚了把自己的白胡子,严肃道: 77、68.67.65.47.1 第七十九章 方元:…… 方元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表情。 他看着白须老者认真又正经的模样,不知怎么,心头忽然漫起一阵柔软的情绪。 方元就弯起眼睛笑了笑:“好,天山老人前辈。” 他的五官本就生得极好,衬上这样不似往常的柔和笑容,倒令他整个人都显出一种别样的气韵。 这回换成沈雁呆住了。 为什么他觉得,方元的眼神里,透出一股子万般包容的宠溺气息? 这跟他想象的反应不一样啊。 他本来想得好好的,像以前一样,变成老头现身,方元只能日日对着这张和蔼可亲的爷爷脸,任是他有多少心思,都得慢慢散去。 这是在沈雁看来,最委婉有效的好方法。 既不用他说狠话伤人,也不用再劳心劳力地瞎折腾,只要变个模样就好。 不过他今天第一次尝试,怎么就有点出师不利的意思? 沈雁心中嘀咕着,面上还是一副慈祥模样,口中称赞道:“孺子可教。” 方元便低低一笑,道:“前辈,今日多谢你出手替我解围。” “无妨,老夫只是顺手为之。” 看见方元配合了起来,沈雁很满意,觉得前一刻那个叫人心悸的眼神,大约是自己的错觉。 沈雁好些日子没扮成老头了,上回变成天山老人去接近方乐文,也就一下子的事,瘾头都没过,又变了回来。 所以这会儿,沈雁还颇有些怀念,立马进入了天山老人的状态。 一旁的左陶,眼神古怪地看着这两个人。 不近人情如他,也察觉到了气氛十分微妙。 方元听他一口一个老夫,心里好笑,温声道:“前辈,既然你是乐文的师傅,又在方家指点过我,所以,我有一事相求。” 这是沈雁自己在白永安面前认下的话,也不好转头就否认,他呆了呆,诧异道:“何事?” “方才那座空铺子,是我同乐文准备一道经营的一家丹武坊。”方元道,“反正前辈你与我俩都有渊源,不如便安心留在雁阁,可好?” 方元知道,沈雁必是在戒中休憩的时候,突然感知到他有了生命危险,这才从弥天戒里出来,借着左陶之力化形现身,其实,对于方元这几日在做的事,该是全不知晓的。 就是自称是方乐文师傅的那些话,也都是照着白永安的质问说的。 “……什么阁?”沈雁心中一跳。 “雁阁。”方元定定看着他,“雁字回时的雁。” 他眸光清澈皎洁,避无可避,尽数落进沈雁眼里。 沈雁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险些忘了自己正在扮演的角色,轻声道:“你说要领我去的地方,是不是那里?” 方元颔首道:“我本来是想等铺子张罗好,挂上招牌的那日,再告诉你,没想到今日会有此变故。” 白须长眉的老爷爷,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不自觉地停住了步子。 左陶一直关注着自家前辈的动向,看他一停步,也连忙停下,喊了一声:“前辈?” 沈雁才回过神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方元仍然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声音轻而坚定:“无论你是天山老人,还是沈雁,我都希望你留在雁阁。” 他的眸光热得发烫。 方元在很久以前,就担心沈雁独自身处在弥天戒里时,会觉得惆怅寂寥,后来他化身成了任阶,来到自己身边,可自己却没意识到,还把人给吓退了。 他不敢奢求沈雁再去哪儿弄来一具身体,因为他猜测,这对沈雁的神魂,应该是有损伤的。 可有左陶在就不一样了,沈雁能够神魂凝形,他可以不受半点伤害地呆在自己肉眼可见的地方。 何况,往后等雁阁真的开了起来,一定会很热闹。 他若长久地呆在雁阁,便不会觉得人间清冷了。 沈雁心里轻叹,他明明不是那个招惹人的模样了,怎么方元还是这般执着,简直视他皮相如无物。 沈雁忽然想起来,在早些时候,他看着年少气盛的方元,曾经想过的一件事。 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以他的经验,这种天才少年在这个年纪喜欢上的姑娘,往往都是用情最深的,而且一般能被他们看上的姑娘都大有来头,各种稀奇古怪厉害到不行的身家背景,在修炼后期简直是戒指主人疯狂修炼的最大动力。 没错,他成功培养了九百九十九个天才少年的经验很准确,这句话,真的第一千次应验了。 只是这一次,被看上的那个“姑娘”,却成了他自己。 沈雁的内心简直波涛汹涌,难以平静。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也好,你们一群小孩子开铺子,怕是难以令人信服。有老夫镇着,或许会好一些。” 他绞尽脑汁给自己找了一个答应留下的正当理由。 方元听出了沈雁的弦外之音,听起来,他是想以老爷爷的模样留下。 大约是为了叫他日日对着这副苍老的相貌,令心中的恋慕之情慢慢消去。 方元觉得有些微的难过,可莫名其妙地,又生出一种欢喜。 即使是想方设法地要叫他死心,可沈雁至少有了一件想要做到的事。 他不再是那个下一刻好像就会消失不见的遥远虚影。 这就够了。 毕竟来日方长。 方元这么想。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各怀心意。 一无所知的左陶打了个喷嚏。 他看看一动不动的天山老人前辈,又看看一动不动的先祖二代方元。 不知道为什么,左陶直觉地感到,自己好像被卷进了一个了不得的漩涡里。 这天日头和煦,把呆立在寒风中静止的一大两小,都照得发了亮。 几天后,雁阁的建设,很快步入了正轨。 方元写给青月商会二小姐叶佩珊的信,立即有了回音,叶佩珊差人来请方元去茶楼小叙,方元应邀前往,他将设立雁阁的事一提,叶佩珊相当机敏,便主动提出要分一杯羹。 两人一拍即合,方元在将要求提给叶佩珊时,留了一些余地,叶佩珊也象征性地为青月商会争取了一下利益,不消片刻,这事就这么敲定了下来。大体上,与方元事前的预计,并无太大出入。 两人当场签了一纸约定,方元直接将双奇丹丹方上,方乐文寻不到的几种草药,列给了叶佩珊,托她去搜集。 最关键的悲叶花握在方元手里,而只要丹方上没有悲叶花这味药,双奇丹就不可能炼成。 所以方元并不担心叶佩珊会拿着丹方背地里做些什么事。 一是出于信任,二是就算她想做,也做不了什么。 搞定了青月商会之后,雁阁的布置方案也差不多出来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还是沈雁给的建议,而殷梨花拿到了几人拟定的方案后,就很爽快地吩咐殷家伙计去办了,她还信誓旦旦地向方元保证,只要他们招齐了人,不出十日,雁阁就能够开张了。 在布置雁阁的期间,沈雁真的如方元所期盼的那样,整日都留在了这间铺子里。 天山老人慈眉善目,一袭素雅灰袍,老神在在地坐在最先搭好的柜台后,边上坐着正在规规矩矩研读武学典籍的左陶。 殷家招来的伙计在铺子里忙进忙出,时不时就能被白胡子老爷爷提点一句,这里摆得不对,那里做得很好。 许是这位老爷爷身上的气质过于和蔼可亲,如春风拂面,所以哪怕是被指出了不对的伙计,也毫无怨言,反而干得更起劲了,誓要得到这位老前辈的夸奖。 而老爷爷十分满意,趁大家都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还会偷偷摸摸眯起眼睛打个瞌睡。 方元扒在雁阁门外,往里面偷瞄的时候,便被这一幕戳到了心尖上。 连在走回武院的路上,他面上不自觉的笑容,也没能消下去。 本来他该和沈雁待在一起的,但十分不赶巧的,月初的升等考核开始了。 方元在升等考核前两日的时候,收到了武院老师给他的通知,他竟然真的被抽中了,要以二等生考核官的身份出现,与参加考核的学员交手。 出于这点,沈雁忙不迭地赶人,让他抓紧时间去修炼,以免到时候站到了台上,却出什么岔子。 方元自然不敢不从,老老实实地修炼,就是时不时地想跑出来,去雁阁看上一眼。 看完了再回来修炼,更是精神百倍,进步神速。 原本的修炼狂方明诚,对于现在这个状态奇异的方元,都只能一脸服气地甘拜下风。 说起来,进入武院三个月的方明诚,也从入院之初的淬体境三重初期修为,晋升到了淬体境四重初期修为,虽然跟方元比不了,但在同期新生中,已经算是进度相当快的了。 不过他仍然不能参加这次升等考核,最低须得是淬体境四重巅峰才能参加,可方元却都已经是考核官了,这等巨大差距,害得诚哥又默默咽下了几口老血。 他也好想去深山老林里晃荡一圈,晃到被修为高深的老前辈掳走为止。 对此,方元只能拍拍诚哥的肩膀,笑而不语。 这日,他从 78、69.67.68.47.1 第八十章 演武场上,便如方元参加入院考核时那般,划分成了左右两块擂台。 左边擂台,是学员进行二等考核的场地,与之相对的右边擂台,则是一等生的考核区域。 方元到场的时候,场地里已经站满了人,人声鼎沸,而且还有更多的学员正在向这里涌来。 升等考核即将开始。 场内有几个武院老师正在焦急地张望着汇聚而来的人群,在当中寻找着什么人,当有一人看到方元的时候,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去。 那人好不容易挤过了密密麻麻的人潮,一把扯住了方元,急声道:“方元,你怎么才来?” 方元一愣,道:“不是巳时一刻开始吗?” 他可是掐准了时间,从雁阁恋恋不舍地赶过来的。 那人无奈地叹了一声:“那是开始时间,你身为考核官,是要提早到场的!我不是同你说了吗?” 方元被抽中的时候,正好也是这个老师去通知的方元,那会儿他就觉得,这小子神思恍惚,根本没有好好听他讲话。 方元尴尬地咳了一声,这些日子他心系雁阁,对这事,的确没怎么上心。 “罢了罢了,好歹你算是准时到了,且随我来!” 那老师领方元去了左侧擂台后方的准备区,那里已经站了四个稍早时候到达的老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凑堆说着话。 这次被抽中来做二等考核官的学员,共有五人,方元是其中唯一的今年新生,也是年纪最小的一个。 而这五人,在考核开始之前,均不晓得同为考核官的有哪些人。 这会儿他们见到方元过来,都是一惊,反应过来之后,大多对方元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虽然方元在武院里招了不少人的嫉恨,不过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把那份嫉恨露出来,甚至还会对方元异常的客气。 毕竟这等天赋和资质,放眼整座长风城,都是独一份,再加上那些大人物对他的照拂,方元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谁会想得罪这么一尊未来大佛? 而且这几人今日见他入院没多久,就已经成了和自己并肩的考核官,心中那份唏嘘,更是难以言喻。 方元便客气地回了礼,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待考核正式开始。 他心里何尝不感慨? 要知道,区区两月前,他还是那个等在擂台外,准备对战老生的考生,那时哪里能料到,这才过了多久,位置便完全调换了过来。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那个人。 方元一想到这一点,神情便不自觉地放柔了。 一旁的几个老生还在聊着闲话,但都时刻注意着方元的动静,这时见到他这般神色,不由犯起了嘀咕。 眼前这个方元,怎么和传说里嚣张跋扈上天入地的样子,不大一样? 引方元过来的老师,把他安置好了以后,就抹了把汗,放松了下来。 他见对面擂台的老师还在面色焦急地走来走去,问了声:“你们那里人还没齐?” “可不是,就缺那个小祖宗了!”对面那人哀叹道,“这回也不知道是谁抽的签子,真他娘的邪门,抽出来的全是神仙!” 这老师哈哈一笑:“莫急,再等等,总会来的。” 他转头瞥了眼方元,庆幸道:“反正二等这边的神仙,可算是来了。” 台下一阵忙乱,这里是老师在叮嘱考核官一些注意事项,那里是考官在给候考学员点名,待到准备周全之后,巳时一刻,也到了。 长风武院三个月一次的升等考核,正式开始。 伴着一道钟鸣之声,场上很快寂静下来。 有一考官站上擂台,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学员,请安静,今日是我长风武院的升等考核,左侧为二等考核的擂台,共有三十七名学员参加,右侧为一等考核的擂台,共有十三名学员参加。” 学员升等,都是越往上越困难,所以每次升等考核的时候,参加二等考核的学员,都比一等考核的学员要多得多。 不过,后者的学员境界高,比试起来水准也高,所以簇拥在右侧擂台边的围观学员,自然也相对更多。 在人群之中,有一个褐袍男子站在前头,边上还跟着一个少年,这两人与周围的学员,隔出了一道相当明显的距离。 那少年笑嘻嘻地望着擂台,对边上的褐袍男子道:“三哥,我听说,这次封琰被抽中了。” 被称作三哥的男子笑了一声,不甚在意:“他不是被雷劈了么?还能来?” 少年努了努嘴,道:“谁知道呢,但他不来,这一等考核就不好看了。” 三哥嗓音低沉,含着一丝轻笑:“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少年闻言做了个鬼脸:“不然多没意思啊,要不,我们去看二等的?有那个叫什么方的圆的!” “方元?” “对啊!”少年故作神秘地凑到三哥耳边,悄声道,“我上回偷听,呸,是听到庄院长他们讲话,好像是想把这方元,送进石南山秘境……这不是在跟三哥你抢吗!” 三哥闻言挑了挑眉,并不怎么在意,只道了一声:“莫要说了,先看吧。” 那头的考官简明扼要地讲完了规则:“……每一位参加考核的学员,可以选择所在擂台上的任意一位考核官,进行挑战,同一位考核官,不得被连续挑战两次以上,在场老师可以随时叫停考核,至于学员是否可以升等,则由与他对战的考核官,和在场老师共同商议决定。” 由于这是选拔式的升等考核,而非淘汰式的入院考核,所以并没有几招之内必须如何的死规定,全看学员发挥出来的实力,和与之对战的考核官的感受。 所以这考核规则很是简单,学员只需上场选一个考核官,然后用尽全力对战便是。 规则定后,两个擂台上各有一名考官,对候场学员,宣布了一下几位考核官的武道境界。 在考官念到方元名字的时候,底下已经是一阵骚动,而淬体境五重初期的境界一报出来,更是哗然一片。 方元的境界,竟比任何一个参加二等考核的学员境界都要低! 方元面色泰然,仿佛下面闹哄哄的议论之声,与他并无半分关系。 五人随着老师上了擂台,与此同时,第一个进行挑战的学员,已经被点到了姓名。 “学员肖李,淬体境五重巅峰,开始进行二等生考核!”考官道,“你挑战何人?” 那名唤肖李的学员,面上掠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大声道:“我选方元!” 对于这个结果,在场的任何人都不意外。 虽说考核规则里不需要学员打败考核官,但不管怎么说,方元看起来是五个考核官里最好捏的那一个柿子,选他挑战,总归要轻松一些。 再说了,升等考核的考核官,境界修为居然比参加考核的学员还低,这可是过去从未有过的事。 有些人倒是暗暗盼着方元出个丑,那这升等考核,才叫做精彩。 毕竟以往,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考核官被考核学员打败的事,每到这时候,围观学员的情绪才最高昂,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 在听闻了二等擂台有方元,而且第一轮就是他被学员点名挑战以后,不少原本围在一等擂台旁的学员,都凑了过来。 肖李选定了考核官之后,大步走上了擂台,他深吸了一口气,冲着方元就是一个俯身抱拳。 “方元,请指教!” 肖李的态度很是客气,没有半点敌意,甚至还有几分熟络。 所以方元笑着应了声:“好说好说。”便起身出列。 当肖李抬起头来,方元却咦了一声。 这不是他在武炼塔里,遇见了两次的那个看守吗? 当然,不是讲话言简意赅的那个,而是唠唠叨叨不记事的那个。 说起来,升等考核这件事,还是肖李告诉方元的。 方元不禁笑道:“我们还真的碰上了。” 肖李闻言放松了一些,别别扭扭地抱怨起来:“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说那些话了,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傻透了。” 当时他还鼓励方元,只要勤加修炼,用不了多久,他也能报名参加升等考核。 方元被他的神情逗乐,道:“莫慌,我过两天就忘了。” “当真?”肖李振作了起来,“太好了,我们果然有缘分,我也是过两天就忘!” “……”方元忍笑道,“说起来,我前两日才去了一趟武炼塔,怎么没见你?” “啊?还不是因为王……就是跟我一起当班那人,非说我不开窍,要跟我拆伙……” 眼见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人居然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一旁督战的老师都忍不住了,出声催促道:“学员肖李,尽快开始挑战!” 老师很焦心,因为他们同样很想看看方元如今的实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肖李悻悻地哦了一声,闭上了嘴,朝方元郑重地点点头,准备出手。 方元便也收敛了玩闹的神情,认真迎战,他体内运转起了无尽天决,掌中蓄力,做好了防备。 就在二人将要交手的时候,台下人群之中,却有一个 79、70.69.68.47.1 第八十一章 这女子虽然戴着面纱,那份清丽婉约的气质,藏也藏不住,眼波流转间,自有一股超凡脱俗的韵致。 不过她眉眼之间,蕴着几丝至疏至冷的寒意,如高不可攀的天山雪莲,叫人不敢贸然靠近,只敢远远地观。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这女子不仅衣着朴素,而且并未挤在人群里视线最佳的位置,却隐在了一处不会被台上学员一眼扫到的地方,安静地看着擂台。 本来她一直面色平静,凝神细听着上台挑战的学员姓名,像是在找什么人,直到方元应声出列,她才猛地一惊,不敢置信地望向了方元。 她从方元身上,感知到了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方元对此浑然不觉,他屏气凝神,眼中只有面前神情紧绷的肖李。 按照规矩,两人交手的第一招,由前来挑战的学员发出。 肖李低喝一声,散拳成爪,朝着方元猛力袭去。 这是他修炼的凡级中品武技点星爪,品阶虽不高,但他练习刻苦,爪法纯熟,再加上他的淬体境五重巅峰修为,离突破六重初期仅差了一线,所以这一爪的威力相当惊人,甚至有裂空之声。 肖李晓得二等擂台周围的每一个老师,此刻都在关注着自己的动静,自己的每一次出招,都会成为老师眼中判定自己武道水准的重要参考,直接关系到他能否晋升二等生。 而这打头的第一招,更是重中之重,简直是决定了老师对他的第一印象,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与方元两人正式缠斗起来时,谁能占到上风。 肖李单手一爪挥出去,几乎是抽去了自己身上的一半力量,另一手则垂在身侧。 方元感受着这凛冽爪风,丝毫不敢大意,肖李这一招袭来的位置选得很是刁钻毒辣,正好在他身体侧边,方元很难摆出一个使得上劲的姿势去挡,若是一旦随之倾身,肖李还有什么后招的话,他就很难防了。 如果放在平常,或者是换个情境,方元面对这几近全力的一击,可能会先凭借着飞快身形,躲了再说。 不过这次乃是正式的考核,武院老师在考核开始前,亦对他们这几个考核官有过提点,叫他们尽量正面迎战,不可消极懈怠,或是故意放水,当然,也不可以存着恶念蓄意伤人。 武院会选用临时随机抽取考核官的制度,正是为了在最大程度上避免学员之间私下的恩怨,影响了考核的结果。 方元会遇上肖李,当真是一桩巧合,他虽然对这个老生的印象颇深,但也谈不上有太大好感,所以,不会刻意收敛实力。 正好,他也想试试,在武炼塔里打倒了淬体境五重巅峰修为“左陶”的自己,在面对真正拥有五重巅峰修为境界的对手时,能否占到便宜,甚至是将之打败! 虽然心下转过了许多念头,但实际上不过是一刹,肖李的一爪即将袭至方元身侧,方元迅速地变幻了身形,转成正面以对,双手聚力去挡。 而就在方元动作的那一瞬,肖李原本安分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也猛然爆起,但这一只手,使出来的却是掌法。 看起来,他是蓄谋已久,掌中那股磅礴的气势,比另一手的点星爪更叫人心惊。 这乃是肖李所习的另一门武技,名为沧浪拳,拳风浩瀚,如惊涛拍岸。沧浪拳所指之处,正是方元来不及出招抵挡的另一侧身体。 方元心知不妙,果然被自己料中了有后招,但已避无可避,想着既然不能后逃,那索性就试一试自己的肉身防御到了何等地步。 所以,就在眨眼之间,沧浪拳和点星爪同时袭上了方元肉身,发出了一道沉闷的轰击声。 方元面色一白,往后连退数步,才堪堪站稳,底下立马传来一片议论之声。 第一招,竟然真的是方元吃了亏! 连肖李都对这个结果感到很是惊讶,他本以为两手之中,能有一手所蕴的武技袭中方元,就已经不错了,哪想到两者全中。 他这一套招打得行云流水,威力不俗,而且左右手藏着截然不同的武技,倒是一份本事,台下观战的老师眼睛一亮。 肖李讷讷道:“方元,你……” 方元未等体内气血平息下来,便道:“再来!” 声音之中,隐隐有兴奋之意。 这并发的两招接下来,让方元对自己的肉身防御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他为淬体境五重初期之躯,接淬体境五重巅峰修为的一招,竟然只是连退数步,其他未有大碍,足可见,他的肉身防御,是要高过正常的淬体境五重初期的! 更别说,方元在前往古陀寨之前,经历了一段肉身防御跟不上攻击的苦闷日子,这会儿肉身防御终于追上了攻击,他心中自然是说不出的畅快。 说起来,他还得问问沈雁,自己为什么会一下子提升了那么大一截修为。 会不会……是同那条死去的巨蟒有关系? 肖李亦被他的豪情所感染,高声应道:“好!” 方元不再客气,直接将明心霸术催动至顶峰,双手紧握成拳,朝着肖李轰然挥去。 在榆林山之行后,他所修炼的明心霸术距离二重,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前几日在武炼塔的挑战中,不仅整体境界从淬体境四重巅峰提升至五重初期,明心霸术同样水到渠成地晋入了二重。 通过刚才的那一招,方元已经可以判断出,肖李的修为绝对不弱,他今日应当是可以顺利升为二等生的。 而且,方元可以感知到,肖李倾泻出的力道之中,有一股圆润饱满之意,想来是他的积累已经足够,距离真正的淬体境六重初期修为,只有一线之隔。 说不定,在这次交手之中,肖李就可以突破。 肖李面对方元来势汹汹的一击,面上十分镇定,他低喝一声,蕴力于周身,做足了防备。 方元的修为到底要低他一截,所以肖李并不惧怕他这一拳,甚至准备和此前的方元一样,硬接下这一招,也算是向台下考官展现一下自己的肉身强度。 见状,方元低笑一声,双拳毫不留情地重重袭上肖李身体。 他可不是寻常的淬体境五重初期修为。 他的拳面刚沾到肖李衣边的时候,肖李面色一变,就知道不对,但他已经来不及闪躲,只好硬生生地抗下了这一招。 一击过后,肖李往后暴退出去的距离,竟比刚才方元退去的还要多。 这下子,台下的围观学员却是看不懂了。 他们忽然发现,所谓的武道境界之别,到了方元这里,简直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淬体境五重初期修为的武者,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撼动五重巅峰修为的武者? 肖李却没想那么多,他拍拍胸口,惊魂未定道:“老王说得没错,你果然很可怕!” 说着,他斗志更满,不等方元有所回应,再次祭出点星爪和沧浪拳,接连交替而上。 经受方元那一击后,肖李发现,在淬体境五重巅峰停留了许久的自己,竟然感到了一丝境界障壁的松动。 他心中欣喜,战意自然更浓。 方元大笑一声,也是使出全力,同肖李硬碰硬地缠斗在了一起,两人拳拳到肉,毫无花招,打得是痛快至极。 交手之时,方元不由想起了在他脱离废物之实后,对战的第一个人,方明诚。 那日的方明诚也是相似的状况,打着打着,就发现触到了境界晋升的那层障壁,所以直接出声让方元尽全力出手,他借着一番酣畅淋漓的缠斗,顺利突破了淬体境三重。 只要台下的老师没有过早地喊停,这一次,肖李应当也能成功突破! 台上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下面的众人看得都是入了神,虽然这二等擂台上的交战,不似以往那般,反而由考核官稳占上风,考核学员极力苦战,变成了一次看起来势均力敌的交锋,但这种交手,才最好看,亦能得到最多的益处。 几名负责二等擂台考核的老师已经凑作一堆,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战斗,一边急急地交流起来。 一人道:“是不是该喊停了?” 按照肖李今日的表现,其实在数招之前,他们就可以出声叫停,宣布他顺利晋升二等生了。 稍稍年长的另一人便道:“不急,再等一会儿。” 原先出声那人诧异道:“为何?这肖李的表现,已经相当不错了,何须再等……” “再过稍倾,他或许就是货真价实的二等生了。”年长那人笑道,“难道你没看出来,方元有心在助他突破?” 那人便怔住了,他们离肖李没有那么近,所以察觉不到肖李身上的气息是否饱满,年长那人是凭着老辣眼光,从方元的出招力度和下手位置上,准确地猜出来了他的意图。 他咋舌道:“方元这小子,真有这么厉害?” 暗暗助交手对象突破,这通常是长辈指引晚辈时,才会出现的情况。 现在场上的方元,修为甚至还不如与他对战的肖李! 年长那人淡笑着摇头不语。 片刻之后,果真如方元所料,肖李身上传来了一股汹涌澎湃的气势。 待到这股气势出现之时,方元立刻停了手,而就在他收回力道的瞬间,台下传来一声高喝:“停!” 那几位老师很快走上擂台,与方元稍作交谈,问了问他与肖李对战时的感受,方元如实相告。 这其实就是走个流程,凭肖李的表现,铁定可以晋升二等生。 与此同时,肖李正在适应着晋入全新境界后,体内浩瀚无比的力量。 等到肖李抽出心神的时候,就听得老师高声道:“第一位考核学员,肖李,成功晋升二等生!且于考核过程中,顺利突破至淬体境六重初期!” 闻言,肖李忍不住兴奋地笑了起来,冲着几位老师,乃至方元,一并躬身行了个礼,就兴冲冲地跑下台了。 他直奔台下面露笑意的一名学员而去,口中自豪地喊道:“我跟你一样是二等生了!别拆伙了,走走走,我们 80、73.74.73.47.1 第八十二章 肖李下了擂台之后,二等考核继续。 方才擂台上的那番奥妙,除去在场的武院老师之外,其他学员,大多是看不出来的,只觉得是方元与肖李苦战一番,然后肖李窥得机缘,顺利突破了而已。 不过,方元以淬体境五重初期修为,与五重巅峰修为的肖李能战得不相上下,已是出乎绝大多数人的预料了。 第二位考核学员被点到姓名之后,同样选择了方元。 这名学员是已经晋入淬体境六重初期已久的考生,因为当初在晋级之时,由于一时心急,倚仗了一些外力,所以真正实力始终够不到六重初期,在升等考核上连续失败了两次,这是他第三次来参加二等的升等考核了,几乎是抱着一种死战的决心。 要是第三次参加考核还不能过,他也当真没脸面再报名下一次考核了。 所以这名学员在跟方元对上之后,打得异常凶猛。 方元心中叫苦不迭,他刚才对战五重巅峰肖李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一些吃力的感觉,更别说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足足一个大境界的学员了。 这学员在屡次失败的过程中,一直在勤加修炼,现今的战力,足以称得上是淬体境六重初期,只是因为最开始的投机取巧,在老师那里留下了相当不佳的印象,因而老师对他的要求,也异常的高。 若不论被黑袍人偷袭的那次,眼前这名学员,恐怕就算是方元交战过的实力最强之人了。 这一次的考核战,比前一回方元和肖李之战,更为精彩,叫人眼花缭乱。 二等擂台下的围观学员也越聚越多,罕见的,出现了远多于一等擂台的奇景。 台上考核官居然隐隐落于下风,是一大稀奇看点,但只要思及这考核官的修为,比对面那学员低上了一重大境界,这就不是看点,而是叫人心神剧震的爆点了。 方元与这学员打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才有老师出声喊停。 停下来之后,方元几乎力疲,他本来就在与肖李的对战中耗费了不少心力,再来这么一次跨阶作战,力气差不多被掏空了。 这哪里是他在考核别人,分明就是别人在考核他。 收力喘息之时,方元感到胸口一阵发热,他心中诧异,伸手去摸,发现似乎是那日从付小满那里夺来的那个坠子,正在离奇发烫。 方元心中称奇,不由琢磨起来,这到底是件什么宝贝。 这时候,观战的武院老师照例上前询问他的感受,方元与那学员素不相识,不晓得他连败两次的经历,自然是照实回答,言明对方的战力相当不错。 这一次,老师们没有像前次判定肖李成绩那样,迅速出声,而是凑成一堆,商量了好一会儿,才决定让这名学员晋升二等生。 这学员自身的勤勉修炼,进步颇大是一个原因,这回与之对战的方元实力较弱,能令他得到充足发挥,亦是一个原因。 老师高声宣布之后,那学员差点喜极而泣,对着方元重重一抱拳,才下台去了。 自此,挑战方元的两名学员,全部晋升成功! 而且,前一人在挑战过程中突破境界,后一人是失败多次,终于在方元这里成功。 一时间,其他还未进行考核的学员,都是目光火热地盯住了方元,简直像在看一个从天而降的宝贝。 方元被看得一阵头皮发麻。 台上的其他四位考核官,也是纷纷低笑出声,他们本身就是被抽来的,对此事大多存着能省力就省力的态度,而且也得防什么黑马出现,把自己打得落了下风,毕竟他们不比方元,都是晋升已久的老生了,境界和心气都高。 如今方元成了靶子,引去了大多考核学员的注意力,他们当然是乐得轻松。 好在武院有规定,同一考核官不得被连续挑战两次,所以第三名进行考核的学员,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从另外四人中选了一人挑战。 方元这才舒了一口气,静下心来恢复调息。 趁着台上打得热闹,方元心中也开始仔细回忆刚才的两次交战,对手都比自己境界修为要高,且差不多使了全力,有什么看家的招式,基本都使出来了,所以这两次交战的质量都相当高,方元从中能得到不小的启发收获。 他沉下心来,认真地梳理着自己同他们对战时,暴露出的种种问题,争取下次修正。 方元能预感到,等这个学员考核完,后两个学员,估计又会点名挑战自己。 台下传来的一道道直勾勾的目光,简直令方元如芒刺在背,哭笑不得。 他眼神往下一扫,却意外对上了一个熟悉的人。 萧采儿亦在人群之中观战。 提起萧采儿,方元心中还存着几分歉意,上回萧采儿好心带他去了左府,最后他却一声不吭地丢下人家走了。 尤其是在被阿年点破了自己的心思之后,方元再看这等同样单恋而不得的人,总有一些难言的感慨。 萧采儿不知道是在一直看他,而是不经意间瞥到了他,她的表情十分平静,哪怕是陡然对上了方元的视线,也没有什么异样,最多是轻轻点头示意。 她眼中无波无澜,倒像是在看一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方元心中莫名地舒了一口气,他想,萧采儿是放弃了吧。 两人到底没有什么交集,不可能生出太深的情愫。 说穿了,不过是少女的一时心动,一旦碰上对方毫不讲理的冷遇,也就渐渐淡去了,更何况是萧采儿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子。 方元便也冲她客气一笑,随即收回了目光。 很快,台上的挑战就结束了,第四名进行考核的学员,不出所料地,果真点了方元的名字。 方元暗叹了一口气,只好再度起身迎战。 原本涌去了一等擂台外观战的学员,又纷纷跑了回来。 他们就是想看方元。 接连几次下来,二等擂台这里除了方元心中无语,考核学员压力稍大之外,其他人都是情绪激昂,毕竟人越多越来劲。 倒是一等擂台那边,不少人都面色古怪,尤其是台上那四名考核官。 他们身为武院学员里修为顶尖的一等生,习惯了其他人的追捧,哪想到今日,风头全被这个修为远不及他们的方元给抢去了。 趁着台上打得热闹,三名闲下来的考核官窃窃私语起来。 一人望了眼对面擂台,感叹道:“这方元,还真是小觑不得。” “莫说是台下的那些人,连我都想过去看看。”另一人跟着发议论,“这小子神出鬼没,难得见他出现一次,结果我还被抽中了来干这档子事,真是晦气。” 还有一人无语地望着两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同伴,扭转话题道:“咱们这次怎么只有四个人?” “是不是还有人没来?”同伴道,“应该不会吧,是不是今年削了人数了?” 武院大小事宜,除去学员主动参与的,譬如加入五堂一阁接取任务,其他但凡要用到随机抽人这招的,都是强制性的事务,不容学员拒绝。 要是知会了学员之后,有人胆敢拒绝,武院有的是法子让他吃苦头。 就在这三人议论的当口,台下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道嗤笑之声,不轻不重,却如平地惊雷。 “打成这副模样,怪不得没人愿意看。” 这道声音中颇多倨傲,音色倒是好听,如金石之声。 台上那三人面色一紧,心里都打起了鼓,其中一人道:“不会是那位吧……” 他们连忙调转目光看去,就见到下方人群里头,宛如鹤立鸡群的那人,他眉眼冷峻,肤色白皙,衣着华丽,看着是个贵气十足的公子哥。 果然是封琰。 起初说话的那个考核官苦笑一声:“他怎么有闲心跑来观战了?” 他语音未落,就见到封琰正在朝台上走来,有一个武院老师迎了过去,正面带不满地冲他说些什么,封琰一脸敷衍。 “……”提出人数问题的那个考核官,现在十分想抽自己一嘴巴,“娘的,我就不该乱说话。” 封琰面色冷然地走上擂台,站到了划分给考核官的区域里,但他并未同已在的三人站到一起。 正好此时台上那一战结束,武院老师上来询问情况,顺便宣布道:“第五位考核官到场,封琰,淬体境七重巅峰!” 台下顿时一片讶然之声,他们都知道考核官是随机抽取的,前四位已经出过手的考核官,基本都是七重初期至中期修为,因为这是武院现有的一等生中,人数最多的两个境界。 谁也没想到,竟然还有一个七重巅峰的封琰姗姗来迟。 淬体境七重巅峰,就是武院学员里最高的修为了,放眼全院,一手可数。 而眼前这个封琰,大概是这一手可数的七重巅峰学员里,最有名的一个。 下一位考核学员被点到了名字,老师照例问他选择何人挑战,他不假思索道:“我选封琰!” 台下立刻有人吹起了口哨,大声起哄,原本被方元吸引过去的人流,一见封琰上场,立马又赶了回来。 照理来说,封琰这么高的境界修为,应该无人会去挑战他才是,但封琰是一个例外。 不夸张的说,一等擂台外的学员里,但凡与他有过往来的,十有八九都想上台跟他干一架,根本不管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有多大。 剩下没跟他有过交集,却听过他名头的,大多也看他不爽,能碰上这种规定了不得蓄意伤人的场合,也巴不得同他打一场。 因为这人从外貌到言行,实在是又招眼又招恨。 他哪怕不说话,单是 81、76.74.73.47.1 第八十三章 考核学员跃上擂台,封琰则缓缓走到台中央,看也不看那学员,直到他走到了对面站定,封琰才惊觉过来似的,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中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那学员被他这一眼看出了一肚子无名火,等老师喊了开始,立马气势全开,挥拳袭了上去。 结果,封琰身形不动,单是伸出了一只手,就牢牢地抵住了对战学员的那一拳,两人僵持不下,只不过那学员是憋得满脸通红,封琰却是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情。 “你没吃饭就来了?”他蹙眉道。 听他这么说,台下顿时有人哄笑出声。 那学员被他气得不行,大喝一声,身上的气势陡然更盛,身形急转,冲着封琰再次袭去。 封琰面色不变,也懒得闪躲,单手蕴力,凛然一掌对轰了过去。 境界的压制到底摆在这里,那学员有心无力,被这一掌轰得倒退数步,险些掉出了擂台。 至于站得稳稳当当的封琰,这次不再说什么,直接返身走向考核官的区域。 他压根不等台下老师喊停,觉得没什么好打的,就索性不打了。 台下老师无可奈何,只好跟着他的动作喊了一声:“停!” 然后他们上来询问封琰交战感受的时候,封琰简单地扔出了两个字:“垃圾。” 武院老师:…… 到底是谁手黑抽中了这个祖宗的?! 一旁观战的四个考核官站得近,听到了这话,面面相觑。 尤其是之前打完下来,被封琰轻嘲了一声的那人,表情十分复杂:“这人简直是……” 要不是规则所限,他都想冲上去挑战封琰了。 就算不是当事人,也被这人的态度煽起了火气。 武院老师决定忽略掉封琰充满个人情绪的感受,讨论了一阵,最后宣布该名挑战学员晋升一等生。 封琰虽然强得离谱,但这不是一次淘汰制的选拔,考核官强了,老师评判的标准自然会相应浮动。 而对考核学员来说,对上这么一个可以十成十点燃自己怒气的对手,反而还能超常发挥。 刚才那名学员,尽管两招落败,不过眼光老辣的武院老师已经可以判断出他的深浅,认真商议一番,最终还是给出了通过的决定。 这名学员冲老师们道了谢,狠狠地剜了封琰一眼,这才不甘心地走下了擂台。 轮到下一位考核学员上场,他同样选择了挑战封琰。 这一次的挑战过程,也相差无几,不过这名学员的实力较前者稍强一些,所以多撑了两三招才败退。 比起二等擂台那里,低一个大境界的方元和对手战成胶着之势的情况,封琰这样彻底的碾压姿态,才是正常的。 即使台上打得都不久,但下方的围观学员还是看得很有激情。 果真是封琰来了,这一等考核才好看。 毕竟除他之外,真的没有哪个被抽中了来做考核官的一等学员,会公然嘲讽挑战学员。 下面的人群里,那个被唤作三哥的男子,却很认真地看着封琰的每一次出招。 他身边那个少年看得啧啧出声:“真不愧是封琰。” 这少年亦被封琰的目中无人挑起了几分战意,但他实力远远不及,想了想,只好对身边人道:“三哥,你什么时候再同他打一次?” 这个三哥,同样是一名修为达到了淬体境七重巅峰的一等生,全名徐三。 徐三的面色不若之前那般轻松,他看了台上的封琰半晌,才道:“他离炼气境不远了。” 少年一惊:“他不是晋入七重巅峰才两个月么?” 大境界与大境界之间的跨越,往往是最难的,少则数月,多的人,磨上数年都有可能。 徐三道:“想来是他在武炼塔里炼化的那玩意儿,令他提升了不少。” 少年便存了几分羡艳:“被雷劈了一道,都能有这般提升?” 徐三失笑:“你也去接道雷试试?” 他面上虽带着笑,但心中颇为凝重,封琰的这次提升,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 三月之后的武院大比上,两人恐怕要有一番苦战。 那个方元虽然天赋惊人,但修为到底不够看,他从入院时的淬体境三重初期,到现在的五重初期,晋升是很快,可再往后,就不可能这般迅速了。 徐三笃定,三月之内,方元不可能晋入淬体境七重初期,那也就不可能参加武院大比。 所以方元对他,还构不成什么威胁,反而眼前这个封琰,是一劲敌。 方元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武院里的顶尖修为学员,排除在了竞争对手之外。 这会儿他在台上打得几近疲累,即使是打两场歇一场,他也累得够呛,修为不足的方元,哪里能有封琰那样的轻松。 好在武院老师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左右两个擂台,几乎是盯准了方元和封琰挑战,方元的体力即将不支,封琰倒不存在这个问题,可他被挑战次数越多,越是烦躁,出手更狠,战斗结束得异常之快,那边的老师,往往要讨论半天,才能确定与之交手的学员是否可以过关。 很快,有考官出来补充了一条规则:被连续挑战了两次的考核官,要在四轮之后,才能继续被挑战,且不得再被连续挑战,每战一轮,歇四轮。 这么一来,等于强制性地把方元和封琰的上场次数,控制在了正常的范围内。 方元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场打完,就赶紧坐下调息,调整体内运转过度的无尽天诀。 一静下来,他才觉得,自己的手都打麻了。 而且,自从沈雁传授他明心霸术之后,他就一直只用这一门武技,偶尔使一使在武技课上习得的金蝉腿。 今日高强度的连续战斗下来,方元觉得,自己该多学一些武技了,毕竟相同的招数使多了,很容易被对手摸到套路。 他想起来,庄飞羽差人来给他送任务奖励的那天,还给了他一颗金色小球,好像是能去藏宝阁挑选一件宝贝? 藏宝阁里,应该是放着一些不错的武技的,不求黄级功法,凡级上品总该有的。 自从方元在心中认清了对沈雁的感情以后,就下意识地忽略了沈雁可以在修炼上助他良多的这个事实。 他想靠自己去争取想要的东西,而非依赖沈雁。 有了规则限制,方元和封琰的上场就都少了。其他闲下来的考核官开始不断被点名,他们都不似方元与封琰这般极端,修为正常,性格也正常,所以台下老师通常看他们与考核学员交手个五六招,就会喊停。 升等考核整体的进度也随之加快了,三个时辰后,两个擂台的考核全部结束。 参加二等考核的三十七名学员里,有二十八名学员成功晋升二等生,参加一等考核的十三名学员里,有八名学员成功晋升一等生。 这个结果,大体上算是圆满。 不过,这次升等考核与历次的不同之处在于,考核过程中最吸人眼球的始终不是参加考核的任何一个学员,而是左右擂台的考核官,方元和封琰,就算他们不上场的时候,下面也有人不住地在议论他俩。 一个是实力远超修为,一个是修为过高却性情跋扈,都是奇人。 封琰同样听到了议论,他不悦地抬眸看向方元的时候,眼中泛上浓浓疑色。 这人,似乎是和他同一院落的那个新生? 封琰虽然懒得记人姓名,但对方元还是印象深刻,他记得阿年和他走得挺近。 这么一想,封琰更没了好脸色,轻哼了一声,便转过了头。 方元察觉到了封琰的注视,却不晓得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几乎毫无交集的同住室友,他摸了摸鼻子,只好当作没看见。 考官上台宣布了考核结果之后,又宣布了另一件事:“距离一月初的武院大比,还剩下三个月的时间,想要参加武院大比的学员,还请勤加修炼,届时会提前半个月开始报名,达到淬体境七重初期的学员,方可参与。” 由于升等考核是四个月一次,所以今日这次升等考核,等于是武院大比前最后一次升等考核,期间不可能再出现新晋升的一等生,但仍然有可能有淬体境六重的二等生境界突破,因而武院没有规定必须得是一等生才能参与。 听了这话,台下的反应并不热烈,这武院大比不像升等考核,所要求的境界太高,跟绝大部分学员都没什么关系。 方元心中倒是一惊,恍然间,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三个月前,沈雁才给他布置过一桩任务,让他在下一次的武院大比上,拔得头筹。 那时他还不晓得其中难度,情绪高涨地答应了下来,如今一看,别说拔得头筹,他能不能报名参加武院大比,都是一个问题。 三个月的时间,要从淬体境五重初期,修炼至七重初期,谈何容易? 方元不禁有些忧心忡忡。 随着本次升等考核的正式结束,台下聚集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武院老师对几位考核官勉励一番,也叮嘱他们回去勤加修炼,争取参加武院大比。 方元下来之后,正打算直接去一趟藏宝阁,先挑本上好武技再说,他匆匆穿过零散结伴的人流,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面戴纱巾,看不清容貌,但气质清丽独特,她望着方元,眸中藏着一丝审视。 方元心思不在此处,并未注意到女子的目光,连忙 82、11.4晋|江独家发表 第八十四章 乍一眼看去,方元就隐约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方元觉得,这女子似乎有些面熟,尽管他只能看见她的一双眼睛。 再定睛细看,方元才发觉,这个女子的气质风韵,与萧采儿颇为相似,但她比萧采儿要年长一些,也更成熟,后者若是站在她的面前,恐怕要显出几分青涩稚嫩来。 方元心中不禁胡乱猜测起来,这不会是萧采儿的姐姐之类的人物吧? 可萧采儿分明已经随着人流离开了,两人看起来并无交集。 他胡思乱想之间,这女子看着近在咫尺的方元,眸中涌动着异样神采,她踌躇了一下,开口道:“你是今年的新生?” 方元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下意识应了一声。 女子不再言语,略一点头,深深地看了方元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 方元心下诧异,只觉得对方这一问来得没头没脑,但也并未多想,或许这是武院里深居简出的某个老学员,见他面生,才这般问。 他很快就将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随意叫住一个学员问了问路,就赶去了藏宝阁。 他要赶紧把武院里的事情处理完,才好安安心心回雁阁,这几日,雁阁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方乐文说动了在丹院的老师季子真,青月商会的叶佩珊也将炼制双奇丹所需的材料寻了过来,季子真在闭门苦炼几日后,成功炼制出了双奇丹。 此外,方乐文从丹院带来的友人,和方明诚在武院召集的人都陆陆续续到了雁阁,在沈雁的敦促下,两边都开始拟定详细的教学方案和计划,殷梨花、魏哲彦等人也都常驻在雁阁,付小满虽不情愿,迫于方元的压力,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了殷梨花左右。 方元虽不在,但这些人已经井然有序地运作了起来,而且都被这番全新的构想所吸引,每日动力十足,等待着雁阁开张的那一日。 方元打定了主意,等升等考核的事告一段落,他就先搬去雁阁住,等过几日正式开张,来回跑肯定忙不过来。 当然,左陶也不可能再住在武院里,他同样要搬去雁阁。 毕竟如今的左陶,在方元眼里,其实已经不再是左陶了,而是一个人形法宝。 有他在,方元才能放心地让沈雁出来活动。 想起往后两人同进同出,一起操持雁阁的景象,方元面上忍不住就带上了笑意。 不知不觉间,方元走进了藏宝阁的院墙内,里面有一个学员正在扫地,看见他来,惊讶地出声招呼道:“方元?” 方元回神看他,发现是常常跟在芩老左右的那名老生,柳宣。 他当即应道:“多日不见,柳学长。” 柳宣笑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啊?”方元愣了愣,听这意思,柳宣像是等他很久了? 柳宣看他的神情,忍俊不禁道:“数日前,你便领了宝球,换做常人,必定是迫不及待地就赶来藏宝阁了,你倒好,不慌不忙,反而是叫我们苦等了这些日子。” 方元有些不好意思,他从榆林山回来之后,知道了芩老在自己失踪的这段日子里,对自己的诸多关心和照拂,再加上后来又从顾尹之那里听说,芩老甚至叮嘱整个顾家不得与他为敌,还要多多助他,种种关怀,难以言尽,他一直想着要去找芩老当面道个谢,无奈琐事缠身,找不到时间。 他连忙道:“说来实在惭愧……” 柳宣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道:“好了,不必说这些虚的,你今日带了那金色小球罢?” “带了。”方元道。 “那你快些进去吧,芩老就在里面,恰好他有事找你。”柳宣道,“你若再不来,芩老便要让我去寻你了。” 方元连连应声,冲柳宣一抱拳,就转头进了面前这极为精美的藏宝阁。 柳宣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倒是感慨,这学弟果然非凡,这才多久不见,竟已晋升了淬体境五重初期,难怪芩老对他这般刮目相看。 若是再过些日子,自己或许就被方元追上了吧。 柳宣忆起初见方元时,他还不过是个前来报考武院的无名之辈,短短时日,已然声名鹊起。 听说……最近好像还做起了生意? 真是能者多劳啊,柳宣感叹道。 柳宣生性平和宽厚,对于这个曾经差点成为自己师弟的方元,心中羡慕有之,惊叹有之,却绝无嫉愤。 他只好奇,方元最后,究竟能走到何等地步?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继续仔仔细细地扫地。 柳宣心中这番思绪,方元全然不知,这会儿他走进了藏宝阁里,就见内部装饰很是简朴大气,一楼很是空荡,简单摆着几桌几椅,像是讲课用的。 这藏宝阁,倒很有学堂的气质。 方元盯着一旁盘旋而上的楼梯,正在犹豫要不要直接上去,就听见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在藏宝阁内部突然响起。 “方元,先去九层择宝。” 这是芩老的声音,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方元恭谨地应了声好,便提步上楼。 在上楼梯的过程,方元大略观察了一下藏宝阁每层的模样,每层入口处都有一道流转的光幕做屏障,颜色各有不同,藏宝阁总共有十层,这第九层的光幕,是最耀眼的灿金色。 在九层的金色光幕前头站定,方元摸出了金色小球,尚在疑惑该怎么用的时候,光幕中忽然传来一阵强大的吸力,直接把方元连人带球一起拖了进去,方元哪里见过这番架势,表情整个怔住了。 藏宝阁之内响起一阵低沉的笑声,想必是芩老一直在观察着方元的一举一动,以往见方元都是一副沉着冷静的模样,难得看他吃瘪,倒总算有了点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被拖进光幕内部的方元惊魂未定,他深吸几口气镇定下来之后,才有心思观察面前的景致。 入目所及是诸多黝黑架子,架中每一层都摆着不同类型的宝贝,有秘籍,有武器,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奇异宝贝。 芩老道:“你随心去寻便是,只取一件。” 方元这才缓步走入九层内部,首先去看摆有各类书籍的那几个架子。 他发现这里不仅有武学秘籍,还有不少丹道典籍,而且看起来都是年代久远,很有来头的模样。 方元心中思忖着,自己有了明心霸术,那就不缺拳法,无尽天诀有轻身之效,那么他也不需要变幻身形的法门,武技课上学到的金蝉腿虽然品阶不高,但他并不专修腿法,所以学了这一招,也能顶用。 他仔细一想,自己似乎总与境界高于自己的对手交战,无尽天诀和明心霸术令他的战力极强,可以越阶一战,伤到境界较高的对手,可同样的,对方可以更轻易地伤到自己。 不如,寻一个专门防御的法门? 方元眼睛一亮,他从早期的肉身防御远低于攻击,到如今的两者追平,遇敌之时已经有了极大的提升,可他始终没有修炼一门专事防御的武技,要是能借武技再度增强肉身防御,那么即使他一时间打不过敌手,也不至于被打得太过狼狈。 想好了方向之后,方元一行一行扫下去,很快,就寻到了一层摆满了防身武技的架子。 方元伸手触过去,奇异的是,每当他的手指碰到一本秘籍,脑海中就会相应地浮现这本秘籍的大致情况。 不愧是藏宝阁的顶层,几乎每一本都是凡级上品的武技,连中品都罕有,要知道,当时的青月拍卖会上,打头的就是一本凡级上品武技鹰空爪,放在外头,这已经是可以遭众人哄抢的宝贝了,而在武院藏宝阁里,却入目皆是。 怪不得藏宝阁会是五堂一阁里最特殊的那个存在,许多学员眼巴巴地想要进来。 不过,对方元而言,凡级上品,到底是有些不够看了。 方元凝神挑选了一番,突然,他精神一振,竟是感应到了一本黄级武技! 他连忙把这本武技取出来细观,这武技名唤不动金身,分为七重,能练就铜皮铁骨,于战斗中不动不破,看起来倒是霸道,方元随手一翻,却发现这秘籍只有半本。 而且,这本武技只标明了是黄级,却无更细的品阶,不知是上中下三品中的哪一品。 方元诧异之时,芩老的声音适时响起:“这本武技乃是残本,后半本佚失,因而无法判定确切品阶,只能按前半本的功法内容,标为黄级。” 方元恍然,若非是残本,如此夺人眼球的黄级功法怎么会摆在这里无人取走? 但这对方元来说,却正好合适,他修为增长太快,从凡俗位面学的武技,只能用到一时,基本不会长久修炼下去。 这不动金身只有半本,于他却够用了,往后总要换更高阶的功法,可能这半本他都修炼不完。 心中选定了秘籍之后,方元就开始看起了其他类型的宝贝,他头一次来藏宝阁这样的地方,虽说只能取一件宝贝,但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他一路看去,见到了不少五花八门的宝贝,可惜于他而言,都不大实用,方元也就这么走马观花地逛了过去,并不在意。 直到他看见了 83、11.4晋|江|独家发表 第八十五章 那是一支木簪。 有如远山黛色,浓淡正宜,模样简单,毫无花哨,却因着它独特的颜色,令人心生悦然。 方元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起来,入手温凉,木质极好,触感细腻,隐隐还有光华流转。 他忍不住有些心动。 方元看到这根簪子的第一眼,就想起了那个立于天地间,含笑望他的沈雁。 这根簪子,很衬他的气质。 方元这才发现,相识这些日子,他竟从未送过沈雁什么东西。 握着手中这根简简单单的簪子,方元心中怅然,不禁埋怨起自己的粗心大意。 他记着要送方明诚丹药,要找芩老道谢,却独独忘了离自己最近那人。 沈雁付出良多,他却从无回报。 这么一想,方元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决定,他拿着这根簪子,低声道:“芩老,我选好了。” 芩老倒是惊了:“你选了这根簪子?” “嗯。”方元轻声应道。 芩老沉默了一下,强调道:“这只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簪子,不是什么武器宝贝。” “嗯。”方元补充了一句,“我觉得很好看。” 这一回,芩老长久地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他轻叹一声,道:“我把它收入这藏宝阁顶层,已有数年了,却没想到,会有人挑走它。” “罢了,你把不动金身也取走吧。”芩老道,“两者都是残缺之物,倒是正好算作一件宝贝。” 方元一怔,不动金身是残本,他是知道的,芩老为什么说这根木簪也是残缺之物? 芩老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疑惑,淡淡道:“这簪本是一对,可惜另一支也寻不着了。” 一对?方元心中一跳。 未等他出声再问,芩老就道:“你见到这根簪子的时候,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 ……方元差点被自己呛到,面上露出一丝赧然。 芩老看着他的青涩模样,便笑起来,感怀道:“每一个见到它的人,若有心悦之人,都会有所触动。你倒是重情,见了它,就不要别的宝贝了。” 听芩老这么说,方元一时失语。 “你若有缘,可以寻一寻另一支簪子的下落。”芩老继续道,“好了,你取了这两件宝贝,便出来吧,我有事要同你说。” 方元依言去拿了不动金身的秘籍,然后快步走出了这第九层。 灿金光幕在他出去之时缓缓分开,紧接着迅速闭合,方元好奇地伸手去点那粼粼金光,霎时感到一阵刺痛,猛地缩回了手。 这光幕,看来甚是厉害。 “你且到第十层。” 方元缓缓走上藏宝阁的最后一道楼梯,寻常楼阁,多以七九为限,再按照他刚才一路上来见到的每层光幕颜色,这九层的光华最为耀眼,且金色为尊,应当是所藏宝物最好的一层了,不晓得这第十层,会是什么地方。 而当方元迈进第十层之后,竟见到了一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景致。 偌大的第十层,有如一处空荡石室,唯一桌一灯而已,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芩老就站在这石室之中,笑吟吟地看他,眼中满是欣慰,他道:“士别三日,的确当刮目相待。” “芩老过奖。”方元道,“一直未能向芩老当面道谢,我于心难安……” “这些小事,无妨的。”芩老哈哈一笑,直截了当地问他,“我且问你,这一次的武院大比,你可想参加?” 方元虽不知道他为何有此问,仍是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是想的。” “那我便给你一个机会。”芩老沉声道,“一个半月之后,你要随院内部分一等生一道,去一次石南山秘境。” “石南山秘境?”方元诧异道。 他知道石南山,他家乡所在的榆林山就是石南山脉的外围山峰,石南山脉横亘在青霜王朝南部,是抵御敌国来袭的一道天然屏障,整条山脉雄伟绵延,物种繁多。 可石南山秘境又是什么地方? 芩老道:“那是一处有着上界气息的遗境,里面或有凶险,或有机缘,端看你能不能寻到,往年的武院大比之前,武院都会组织最有希望被上界门派选中的学员,去那里寻一寻机缘,曾经甚至有顶尖学员,靠着那一丝上界玄气引动,直接突破到了炼气境。” 惊叹过后,方元的心念转得极快,他道:“石南山脉里既有上界气息,又有魔蟒肆虐,这是不是一处空间障壁天然薄弱之地?” 芩老颇为讶异地看他一眼,他没想到,方元关注的不是遗境机缘,也不是突破至炼气境,竟是这一点,随即,他心中涌上淡淡的欣喜。 这果真是一个胸怀广阔的天命之子。 “在数千年之前,石南山脉上方的空间障壁曾经因一场惊世之战,被打破过一次,石南山秘境也是自那时起出现的。”芩老缓缓道,“但很快,这道裂缝就被大能出手填补了,后来再无意外,直到这次出现了赤纹匿形蟒,不知是不是当年填补裂缝的那道力量,趋于消散。” 以芩老的阅历,看到了那个蟒首之后,就判断出了这蟒的名字。 方元点点头,又听芩老道:“这次你能有这个机会,也是因为你斩杀了那条赤纹匿形蟒,令武院知晓了魔物肆虐之事,实属大功一件,所以破例允你,和那些淬体境七重后期及以上的学员,一道去往石南山秘境。” 他又特意提醒道:“你若想参加这次的武院大比,石南山秘境,是你唯一的机会了,以寻常方法,你不可能在三个月里,晋升到淬体境七重。” 方元知晓其中关键,毫不迟疑地应下了。 “即便你去了石南山秘境,仍未能晋升淬体境七重,也不必灰心。”芩老提前安慰道,“你有了这番经历,明年必定能参加武院大比,放眼整个青霜王朝,入武院一年半就能参加武院大比的学员,都属罕有。” “咳……晚辈明白。” 方元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告诉芩老,自己的目标是在这次武院大比上拔得头筹。 他要真这么说,芩老就算再看重他,恐怕也得觉着他太过自不量力了。 两人又小叙片刻,方元才知,等将这批学员送进石南山秘境,芩老就要离开长风武院了。 其实芩老早有离开武院的打算,他在下界待久了,散够了心,准备带着柳宣回玄灵位面看一看,恰好遇上了方元,才决定多留一阵,守着这颗万中无一的苗子。 虽然芩老未能成功收徒,但见方元在身边神秘人的庇佑之下,成长极快,也就没了忧虑,他惜才,却不执著于非要将人收为己用。 纵然与芩老交集不多,方元心中还是涌上了淡淡的惆怅和遗憾,芩老是一心为他好,他倒因着各种各样的缘故,没能给出相应的回报,也与之并不亲近。 而相识短暂,眨眼间就该告别了。 他霎时想起前些日子特意来同自己道别的邱少卿,还有沈雁化身任阶时对他说过的话。 方元,漫漫路途上,悲欢离合常有,不必过分拘泥于眼前。 若他有朝一日,真的去了玄灵位面,而身边的友人却无法相随呢? 远的不提,就譬如与他关系最好的方明诚,方元有心要参加这次武院大比,哪怕夺不了魁,被上界来人选中应当不是件难事,而方明诚至少要再过一年,才有可能参加武院大比,还不能保证被选上。 即使方明诚在一年后就到了玄灵位面,但天地茫茫,他们能不能再相见,都是一个问题。 方元过去独自生活,包括后来在方家的时候,一直没有什么关系亲近之人,所以从来不用考虑这一点。 既然不曾有相知,那就不必思及别离。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阿年那天点破他的心境后,竟像是令他触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这里有更深切的喜怒哀乐,亦有着种种绵长的牵挂与羁绊。 知晓情字之后,再看这世间万物,总觉得处处连心。 想到了遥不可知的未来,方元不免有些低落,芩老大约是有了同感,叮咛他务必记得一个半月后的石南山之行,还有那顾家,方元若愿意,可以放心大胆地借力,就告诉他可以离去了。 方元朝芩老郑重地行了一礼,才从藏宝阁出来,他回住处取了些衣物和随身细软,便直接赶去了雁阁。 这时候日头正盛,殷家派来的伙计还在进进出出,一副忙碌的景象,不时有过路行人打量这家看起来十分气派的新铺子。 方元背着包袱,跨进门里,抬眼就看见老爷爷模样的沈雁还坐在柜台之后,认认真真地指点着伙计们做事。 一旁走过的伙计都认得方元,笑着冲他问好,沈雁听到了声音,回眸看他。 他冲方元扬了扬手,温声道:“回来了?” 虽是与过去不同的老人模样,可沈雁的眼眸还是透彻揽光,熟悉得令他安心,亦移不开凝望的目光。 方元便觉得一切波澜心绪都沉静下来。 “回来了。”方元应道。 然后他 85、11.4晋|江|独|家|发表 第八十七章 沈雁见到方元从怀里小心翼翼摸出那根木簪,再眼含期盼递给他的时候,心中漫过一阵叹息。 他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了这根簪子,是为同心簪。 方元不知道,这簪子是由同心木做成的,每一棵同心树,只能取最中间的木芯,制成两支成对的簪子,或是别的什么,同心树似有灵性,一旦被打造成一对物件之后,哪怕再取其他部分制物,都会缺了那股能拨动人心弦的气韵。 既然是同心木制成的同心簪,那么顾名思义,与情字脱不开关系,世间有情人,若能得一对同心簪,便是一段佳话,予人白头到老,永不分离的美愿。 所以这份厚礼,他不敢收,也不能收。 沈雁并未伸手去接,他道:“这木簪颇是好看,劳你有心,可惜我现在还用不了,不如你先替我收着?等哪日我能用上了,你再给我。” 他尽量说得委婉,方元知晓他没有肉身的事,所以这个理由,也算正当。 果然,方元不知此簪来历,不晓得沈雁拒绝的真正缘由,心中虽有遗憾,倒并无失落。 他坚定道:“我会尽快寻到那四样天材地宝的!” 这话意指的是他与沈雁初见时,沈雁嘱托给他,让他去寻的四样天材地宝。分别是凤冥芝,悲问花,飞云鬼枝,托天露,可以用来炼制太初入虚丹,助沈雁重炼肉身。 当时沈雁的本意,是以此为名目,与方元做个平等交换,这样自己的相助有了名头,也是为方元立一个需要达到的目标,激励他飞速成长。 哪想到,现在方元却是真心实意地要寻这四样宝贝了。 沈雁心有戚戚,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索性道:“二楼的丹术区似乎已经布置好了,测试药缘的那些器具也备齐了,你要不要一试?” 沈雁第一次同方元说起药缘的时候,他还好奇过自己有没有药缘,但测试药缘有专门的法子,成功了就有,失败了便无,方元未曾试过,沈雁也说不上来。 方元自然乐意:“好。” 两人去到二楼的时候,便见到丹术区里,殷梨花和付小满凑在一起,正在捣鼓用来测试药缘的那些玩意儿。 沈雁失笑,快步走过去,制止道:“莫要胡来,这可不是这么使的。” 殷梨花和付小满的私下胡来被逮了个正着,面上发红,齐声讷讷道:“我……我错了。” 两人都是自小就修了武道,对丹术半点不通,也就没有特地花心思去测一测药缘,这一回突然有机会近接触这些物什,难免心生好奇。 沈雁过去之后,看这两人老老实实地放下手,并肩坐下,面带热切地看他,心里只觉好笑。 “好了,你们若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药缘,我为你们测便是。” 得了沈雁的应许,殷梨花和付小满立即欢呼一声。 方元看得心下诧异,这两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亲近了? 付小满察觉到他怀疑的目光,冲他嘿嘿一笑,很有一种得意的味道。 沈雁在器具之前坐下,顺便问身旁的左陶:“你已经测过了吧?” 如左氏一脉这样底蕴颇厚的宗族,族内天赋不凡的子孙频出,所以往往在很小的时候,就会让子孙们试一试,是更适合修武道,还是更适合修丹道。 左陶在面对沈雁的时候,都是有问必答,十分配合,他道:“嗯,下下。” 药缘测试的结果分为上上、中上、中、中下、下下和无,共六种等级,一般测出来,都是无占大多数,除此之外,就是下下和中下最多,连中都是凤毛麟角。 当初方乐文误打误撞考进长风丹院,就是因为测出了一个中,而且差一点就能达到中上,这在长风丹院历年招生中,已是相当不错的天赋了。 当然,这只是凡俗位面的情况,到了上界,天地玄灵之气充足,天道垂怜更多,便会好上一些。 “能有下下,就算不错了。”沈雁笑道,“好了,你们三个,谁先来?” 方元、殷梨花和付小满坐成一排,面对这个能感知丹道缘分的机会,都有些紧张。 最后还是方元先开口,道:“我先来吧。” 付小满立马想起了武院选拔那时候的事,脱口而出道:“元哥你悠着点啊,可别再把东西撑坏了!” 方元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沈雁含笑看他,温声道:“把手摊开,在桌上放平。” 方元依言照做,眼睛盯着桌上的那几样物什,心里琢磨着,沈雁要怎么帮他们测药缘,他分明不能拿取东西…… 他还在想着,就听沈雁倾身对左陶道:“你替他净手,用瓶中之水。” 然后方元就看见,左陶温顺地应下沈雁的话,转过头来就是一副冷脸,面无表情地帮他擦手。 方元:…… 好失望。 看着左陶的表情,方元惊奇道:“你最近学了变脸?” 左陶轻哼了一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直至冰凉的液体涂满了方元整个左手。 沈雁继续道:“你再擦拭一番石盘。” 桌上有一方通体黑亮的石盘,不晓得是用什么石头制成的,看起来有种隔绝一切的气息。 左陶擦石盘的动作比擦方元温柔多了,他擦完了之后,沈雁轻声谢他,左陶居然显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方元顿时觉得,沈雁的周围,真是到处充满了威胁。 不等他胡思乱想,沈雁已经面向了他,轻声道:“方元,你打开那木盒,盒中摆着许多草药,你随意取一些,放到这石盘中。” 方元立即打开手边那个木盒,看见里面摆着一丛丛淡青色的草药,上面还结着浅黄色的花苞,看着颇为秀丽,他并未多想,伸手抓了一把,放到了石盘之中。 木盒几乎空了,沈雁看着石盘中的草药数量,面露愕然。 他深深看了方元一眼,又道:“你再将手放于石盘之中,静止片刻,直到我喊停,这药缘测试便结束了。” 药缘测试这么简单? 方元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这是沈雁说的话,他并无疑虑,很干脆地将手伸进了石盘中,停住不动了,不过稍倾,方元的表情就变得恍惚起来,像是出了神。 这黑亮石盘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能令人心神洁净,放下种种杂思妄念。 方元身旁的付小满和殷梨花看得目不转睛,忽然,两人齐声喊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惊喜。 “花……开花了!” 石盘之中,这一大把淡青色的草药上,那一朵朵浅黄色的花苞,竟是慢慢绽开了,花瓣细小而明黄,暴露在空气之中,轻轻地颤动着,相当惹人怜爱。 左陶倒还冷静,付小满和殷梨花已经完全被这突然绽开的花朵勾去了魂魄,喃喃道:“这是怎么做到的……真好看!” 沈雁凝视着方元失神的表情,直到石盘中的花朵盛极而凋,花瓣片片零落,方元惊醒过来之后,他也没有喊停。 方元看着石盘里一片片萎落的花瓣,满心茫然,身旁的殷梨花还惋惜道:“怎么又谢了……” 方元望向沈雁,迟疑道:“结束了?” 沈雁没有回应,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上上。” 简单至极的两个字,却不啻于一道惊雷落下。 一时间,左陶、付小满和殷梨花三人都直直盯着方元,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们哪怕未曾参与过药缘测试,但也知道,能有中等成绩就该被长风丹院当成是宝贝了,若是出个中上的成绩,恐怕该举城轰动。 至少他们从未听说过,还有人能测出上上的成绩。 这个出人意料的成绩,连方元自己都不敢相信。 沈雁对他安抚似的一笑,道:“不必这么惊讶,这是你的天赋,该高兴才是。” 方元在丹道上的天赋,要比武道更高。 说实话,方元能在长风武院入院测试的潜质关里,获得那样惊人的成绩,其中的确有沈雁暗中的相助。 可这次药缘测试里,沈雁什么都没有做,测出来的,真的就是方元自身拥有的天赋。 甚至,方元还不止于上上,要知道普通意义上的上上等,是能拿起四分之三的青霞草,并令上面所结的花苞尽数开放。 到了方元这里,青霞草的花苞不仅绽开,还转瞬凋谢了。 沈雁不禁有些惭愧,若他早些发心,给方元做个药缘测试,或许就能尽早发现这份天赋了。 即使是他,面对这等绝顶的丹道天资,亦是有些心动。 方元于丹武两道,都有着绝佳天赋,究竟要修哪一道,或是丹武□□,还是要看他自己的想法。 敛了思绪,沈雁叮嘱道:“这一试的结果,切莫流传出去,若有人问起,只道是中上。” 在场几人都是点头应下,这点道理,他们还是明白的。 接下来,沈雁又分别为付小满和殷梨花测了药缘,两人竟连木盒中的青霞草,都很难拿起来,最后的成绩,自然是无。 两人长吁短叹了一阵,倒也不是很遗憾,只是不住地拿看怪物的眼光打量方元。 沈雁就笑着看他们闹。 寻常人家测试药缘的机会,只有在各个丹院招生的时候,而丹院招生日子短,许多人一不留神就错过了,而且大多数人总觉着自己不会有那份运道,也不会去试,所以一生都不知自己是否同丹道有缘。 反正今日已经测了起来,便也不在乎再多几个,这么一想,沈雁令方元把整个雁阁的伙计都招了过来,为他们一一测试药缘,若真有与丹道结缘之人,可以留在雁阁学一学丹术。 大家伙当然是兴奋,连声道老爷子真是大好人。 方元便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沈雁耐心地为其他人做测试,心中慢慢消化着刚才那个令人震撼的上上等。 他转头看见殷梨花恰好从旁走过,心念一动,低声问她:“是不是成了?” 这是前些日子,殷梨花问过他的话。 殷梨花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付小满,她表情一僵,连声咳嗽起来,含糊其辞道:“……这事你别管了!” 见方元一脸揶揄的笑意,殷梨花小声反击道:“倒是你,什么时候把 86、11.4晋|江独|家发表 第八十八章 五日后。 已是初冬,寒风凛冽,吹得人衣袍鼓荡,凉意侵身。坊市西街上,却有一番不寻常的热闹。 街上簇拥着不少踮脚张望的行人,看着眼前这家气派非凡的新铺子,啧啧称奇。 有人道:“最近怎么接二连三,开了这么多家新铺子?这家铺子又是做什么营生的?” 这会儿店门还紧闭着,只是外头挂上了耀眼的红绸,连两旁的大红鞭炮都挂好了,一副今日要开张的样子,却没有半点动静,这才引来了这些好奇心甚浓的人评头论足。 有人是住在边上的,想了想道:“这些日子,我老闻见这家铺子里传来丹香阵阵,莫非又是家丹坊?” “嗬!”立刻有人应和,“东街那家珍奇丹坊,不是才开了几天?” “对啊!而且才开了第二天,那个天才丹师,不是就被挖走了嘛?那珍奇丹坊,可是丢了好大的脸!到现在都生意寥寥。” “咦,他们那个什么阴阳丹,不是很厉害?”霎时有人奇道,“不就是走了一个丹师,不至于吧?” 那人哂然一笑,道:“可别忘了,这珍奇丹坊,是开在顾记的对面,顾记正是气头上,好不容易抓到这么大件事,还不得好好发挥一下?” 同行之间的种种倾轧,可不是他们这些外人都窥全的。 人群中有人听他们这般讥讽地提起珍奇丹坊,面上立刻有些挂不住了,当即出声道:“这家丹坊,莫不是也要学珍奇丹坊,推个新丹药出来吧?” 大家很快被他转移了注意力,纷纷出言议论。 “哪有什么多新丹药!” “就是,咱们长风城里的丹师,就这个水平,怎么可能突然冒出来这么多新丹药?依我看哪,这家铺子真要是丹坊,也撑不过几天,老字号那么多,哪里轮得到这家新铺子!” “再说,又不是什么大家族开出来的铺子,要不然怎么事前没风声?我也觉着,这铺子熬不了几天,我听说它前几日才开始布置,今日就急匆匆地要揭绸子开张了,怕是哪个小少爷钱多得没处使,索性开家铺子烧钱来了!” 他说得嘲讽,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长风城不大,坊市里几条主街上的丹坊却早已饱和,所以在这家丹坊正式开张之前,大家就没抱什么好指望。 也难怪,毕竟谁见过这样风风火火布置,不出十日就准备开张的铺子? 这家铺子倒是沉着冷静,任凭外面风言风语,也毫无反应,直至到了吉时,外头的人群越聚越多,这崭新的铺门,才从里面轻轻地推开了。 大家便屏住了呼吸看。 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袭藏青色短装,衬得人精神气爽。 再细看他面貌,倒是俊秀万分,不比哪户大人家的少爷差,纵使年少,却有一股难得的沉稳气质。 他没料到外头聚了这么多人,先是一愣,随即,面上挂了淡淡的笑,低声道:“诸位日安。” 大家不晓得这人是什么角色,一时间都摸不着头脑,哪有铺子新开张,却走出来一个少年人的? 就算他气度不凡,容貌俊美,那也不顶用啊! 这少年并不管这些,他朝铺子里望了望,像是在对什么人的目光,对上了,便是面色柔和地一颔首。 随即他走到高悬的招牌下,伸手一够,直截了当地扯下了招牌上的红绸。 颜色耀目的大块红绸就这么忽的飘落下来,露出招牌上遒劲有力的两个金字。 雁阁。 这少年人仰头望着红绸飘落,直到雁阁二字出现,脸上掠过一丝极轻的笑,蕴着无限的感慨。 底下众人看得面面相觑,雁阁?这是卖什么的?莫非不是丹坊? 未等好事之人问出声,这少年冲里面低声唤道:“老魏?” 立刻有人应声奔出来,口中还连连道:“老大,都说了别叫老魏了!小魏,小魏!” 可这人的年纪,分明要比这少年还大,面容线条锋利,下巴上冒着青色胡茬,隐隐有一股玩世不恭的气质。 他望见外头的围观人群,倒是不惧不怯,哈哈一笑,道:“多谢诸位朋友前来捧场!今日是我雁阁开张的大喜日子,还请诸位多多关照啊!” 说着,他划了根火柴,先俯身点上了铺门两旁的两串鞭炮,火星子一燃,大红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总算为这家从里到外透着股沉静的雁阁,添了几分喜庆。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引来了更多的人流驻足。 而被唤作老魏的青年人招呼众人的时候,起先那少年已经默不作声地走了回去,似是懒得管这些闲事。 这下,大家更晕乎了,怎么看这意思,最初那个少年,竟像是这间气派铺子的主事人? 待到鞭炮燃尽,下面便有人问:“你这雁阁,是做什么生意的?” 魏姓青年人闻言一笑,道:“这个嘛,先容魏某卖个关子。” 还卖关子? 大家是真的不晓得,这家雁阁是在玩什么花样了。 哪家铺子开张的时候,不是搞得越热闹越好?唯独这家雁阁,最醒目的举动,也不过是按惯例点了个开门炮仗,别人问起营生还不答,居然还说要卖关子。 便有人嗤笑出声,魏姓青年当作没看见一般,朗声道:“先容魏某问一句,在场诸位朋友里,可有习武之人?” 这自然是有的,人群里就有人点点头,算是应了他的话。 魏姓青年又道:“那这些修习武道的朋友里,可有原本想修丹道的?” 听他这么问,有人似乎琢磨出了一点意思,但又不分明,着实摸不透这魏姓青年的言下之意。 没有药缘,所以修不了丹道,只能退而求其次习武的人,确实有,而且为数不少。 除此之外,梦想着丹武双修的武者,更是数量众多。 毕竟在天瑜大陆上,丹道中人较武道中人而言,数量要稀少得多,地位也就相对尊崇一些。 在场的确有如魏姓青年所说的武者,这会儿忍不住了,直言道:“有是有,可这与你雁阁有何关系?” 魏姓青年嘿嘿一笑,道:“这关系嘛,可就大了去了。” 稍一停顿,他道:“可有哪位想修丹道的武者,愿意随我进雁阁一观?” 刚才出声那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当即跨步站出来,道:“进就进!” 跟着又有两人站出来,魏姓青年见状,爽快道:“来,三位朋友请随我入雁阁,其他的朋友,就先在外面稍候片刻!” 说着,他提步把这三人引进了雁阁,竟真的不管剩下的所有人了。 而且整座雁阁里,都没有人出来接待他们一番,愣是把这些人晾在了寒风之中。 片刻之后,许是寒风往里猛灌,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双手紧紧扯着衣服,口中嘟囔着冷死了冷死了,居然一溜小跑出来,砰地关上了铺门。 门外的所有人:…… 在场的人谁也没料到,这雁阁居然是这般迎客之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憋着一股无名火,往日哪家新铺开张,不是把来客当成大爷供着,哪有雁阁这般做法的? 简直是一人发了一碗闭门羹! 可越是这样,他们就越不肯走,人人都抱着一股想要瞧瞧这雁阁究竟在玩什么花样的劲头,脚下生了根似的,钉在了雁阁门口。 这人群不散,见势涌来的人就越来越多,且听了人群里越传越离谱的话,好奇心越发浓厚,都想知道雁阁招了三个欲修丹道的武者进门,是个什么意思。 一时间,蜂拥而至的人群,竟然把这雁阁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可是连那日大张旗鼓开门迎客的珍奇丹坊,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这坊市西街上的铺子众多,这会儿见不声不响的雁阁有这般人气,都是羡慕得紧,恨不得把这些人流往自己铺子里拉一拉。 不到半柱香的工夫,雁阁外面已是人声鼎沸,喧闹声,叫嚣声一片,吵得人心神不宁。 里面大有人趁势搅浑水,高声喊着:“这家铺子还做不做生意了?把客人都关在门外,算是什么意思!店大欺客是不是?” 很快有别有用心之人连连附和,差点就要约好一起撞开铺门冲进去,把雁阁里的人揪出来质问一番。 就在这时候,这铺门突然被人从里面猛地推开了,外头的所有人都是精神一震,连吵嚷声都小了下去,一双双眼睛牢牢盯着从里面奔出来的人。 打头出来的,正是刚才被魏姓青年邀进去的武者之一,这会儿他面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狂喜之色,口中高喊道:“我能修丹道了!我能修丹道了!” 新涌来的人听他这话,尚且不知所云,最初就站在门口的人,闻言却悚然一惊,他们是清清楚楚见到,这人是方才在魏姓青年问话之后,站出来表明自己不通丹道的武者。 跟在那人身后的,是刚才一道进去的另外两人,其中一人面上也有着喜色,但尽力克制住了,另一人则是掩也掩不住的羡艳之情,和十足的失落。 最后出来的,便是那魏姓青年,他冲这三人一抱拳,口中道:“多谢三位朋友对雁阁的信任!” 喜色满面的那两人连连回礼道:“该我们谢雁阁大恩才是!” 随即他们又迫不及待地问道:“明日就可以来听老师授丹术,是不是?” “是,明日未时,切莫迟了。” 失魂落魄那人紧接着道:“我真的不能再试一次了?我愿意出钱!出多少钱都行!” 魏姓青年歉然摇头道:“实在抱歉,一位武者只能试一次,这是我们雁阁的规矩。” 那人闻言更是失落,他的喟然长叹里,传来底下人的质疑:“你们这是在演哪一出?若是以为这点伎俩就能骗客人进门,未免太拙劣了一些!” 这一质疑倒也应该,雁阁神神秘秘地点了几人进门,又让他们一副激动模样地走出来,确实像寻了托儿的故弄玄虚手段。 魏姓青年还没说话,打头冲出来的那人就忍不住了,高声驳斥道:“能为没有药缘的武者激发药缘,你敢把这通天手段称作伎俩?” 这话一出,全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不中用了,才会听见这般惊世骇俗的话语。 什么叫做,为没有药缘的武者激发药缘? 魏姓青年却不管下面的种种惊色,他照例是爽朗一笑,道:“我 87、11.4晋|江独|家发表 第八十九章 反应速度最快的那七人,跟在魏姓青年的身后,满脸惊奇之色地随他进了雁阁。 他们一进雁阁,便见到里面极为端庄大气的布置,哪怕是一桌一椅的摆放,都透着一股子讲究。 入门是一柜台,柜台后有一白发白须的老者,边上跟着一个年幼小童。 老者见他们进门,便朝他们温温和和地一笑,霎时有种蔓延开来的静谧气韵,直叫他们躁动的心绪,都安定了下来。 不过,老者才看他们一眼,最初出门揭红绸的那个俊美少年人,就凑了过来,似是无意地挡在了老者面前,正好堵住了他们的视线。 他们就只能听到那老者的轻笑声,还有那少年人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十个了,一会儿就该关门了。” 这七人心中既有庆幸,又有惊诧。 庆幸的是他们似乎是赶在今日关门前进了雁阁,惊诧的是,这雁阁果然非同一般,刚开张就想着该关门了。 雁阁一楼的迎客厅,还坐着年纪不大的一男一女,其中的少年正是刚才受了寒跑出来关门那人,这会儿两人居然是面对面玩着棋子,不时传出阵阵笑语,直令这七人看傻了眼。 这未免也太随性了些。 好在魏姓青年并未让他们在一楼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将几人引上了二楼。 二楼的空间同样宽阔,气氛却要正经许多,左侧摆满了近似学堂的矮桌,右侧则隔开了一间间修炼室。 魏姓青年将他们带进左侧区域,出言问道:“诸位可曾测过药缘?” 有四人点点头,另三人摇了摇头。 他们之中有的是被刚才那惊人话语吸引而来的武者,的确有心修丹道,有的纯粹是因为手脚利索,抢占了先机,进来看个热闹。 魏姓青年便道:“也好,那诸位便一道测一测药缘吧?” 七人应声,魏姓青年就冲楼上喊了一声:“季丹师?” 那季丹师当即应道:“几个?” 魏姓青年道:“七个。” 季丹师一边下楼,一边抱怨道:“这么多?” 魏姓青年嬉皮笑脸道:“老大说了,十全十美嘛,忙过了今日,晚上一起去吃顿好的。” 季丹师干脆道:“不去,我要炼丹。” 七人见到季丹师下来,果真是一副炼丹狂人的样子,其中一人方脸小眼,他见到季丹师的面容时,表情有着隐隐的波动。 魏姓青年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却缜密,他不动声色地将几人的反应都收入了眼底。 此时楼下那个玩棋子的清秀少年跑了上来,附在魏姓青年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魏姓青年点点头,道:“我有分寸,替我谢谢老爷子。” 他心里的猜测,更是笃定了几分。 季丹师在一方特制的矮桌前坐下,桌上摆着一方黑亮石盘和几个木盒,他道:“谁先来?伸手过来。” 几人便一一测了药缘,曾经测过的那四人,结果都是无,连盒中的青霞草都抓不起来,另外没测过的三人中,倒出了一个下下等。 其余六人便以羡艳目光看那个下下等,下下等显然也没想到能有这意外之喜,挠了挠头,道了声谢。 魏姓青年见状道:“恭喜这位朋友了,既然已经身负药缘,那么接下来的环节,便不必参与了。” 他好言送了客,那人还在测出了药缘的怔忡中,糊里糊涂就出了雁阁,被心痒得不行的人流团团围住,也不晓得该答些什么。 剩下那六人,却各自接到了魏姓青年递出的一颗丹药,魏姓青年在递给那方脸小眼之人时,随口道:“诸位朋友,可都是有志于丹道的?” 六人有的说有,有的老实地摇摇头,魏姓青年哈哈一笑:“此丹便是一份与丹道结缘的机会,就看各位,愿不愿意试了。” 六人对看几眼,想着这堂堂铺子,虽然行事作风奇怪了些,但也不至于在丹药里做什么下作手脚,何况此丹丹香独特,一看就不是凡品,心头都是意动,齐齐吞服了下去。 见他们服了丹,魏姓青年又令他们坐下,提点了几句化解药力的运功诀窍,片刻之后,几人的面上都是露出一股畅快之色,觉得四肢百骸真是舒畅至极。 不过,他们仍不敢确定,这颗丹药到底是有什么效用。 若真是能为没有药缘的武者激发药缘,那他们今日,当真是撞了大运了。 魏姓青年当然知道他们心里的思虑,待到六人全部运完功后,他朝那位季丹师示了示意,道:“那么,诸位再测一次药缘?” 六人心中也好奇得紧,连声应下,便按初次测试的顺序,一一到季丹师这里测试。 第一人坐下后,净手,满怀期待地伸向木盒,去取那青霞草,可他面色一僵,仍是一株也拿不起来。 他当即满面怀疑地看向魏姓青年,口中道:“这……” 魏姓青年不慌不忙,他回给这人一个万分遗憾的眼神,道:“看来兄台是与丹道无缘了。” 不待他回应,魏姓青年继续道:“换第二位吧。” 然而,第二人亦是没能拿起青霞草。 这下子,几人都是骚动起来,那方脸小眼之人忍不住讥诮道:“方才那三人,果真是托儿吧!不然这丹到了我们这里,怎么一点用也没有?” 其他人虽不敢这般大胆地呛声,目光中也是露出了犹疑之色。 这回倒是季丹师抢先出了声,他冷声道:“这才测了两人,你急什么?” 身为丹师,他当然最厌恶这类对他炼丹水准的质疑。 方脸小眼之人到底不敢得罪丹师,悻悻闭了口,面上的怀疑之情却是一点也不掩饰。 魏姓青年并不着急,他催促道:“第三位呢?” 第三人见了前两人的测试结果,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上来,于矮桌前坐下,净手后探向木盒。 他喉间那声低叹都已经备好了,却没想到,这随意的一抓,竟抓起了一小丛青霞草。 其他人顿时噤了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抓起了青霞草的这人,这人其实也吓到了,听着季丹师的吩咐,呆呆地把手中的青霞草放进了石盘中,稍倾,青霞草上淡黄色的花苞,徐徐绽开了几朵。 季丹师满意道:“你的资质不错,中下。” 那人半晌没回过神来,直到魏姓青年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怔怔道:“我……有药缘了?” 魏姓青年拍拍他肩膀,爽朗笑道:“是,你可以修丹道了。” 他的话音还未竟,第四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上来,一把扯开了还呆坐着的那人,急道:“丹师,该换我测了!” 这么一个个测下来,第四人与第五人,竟都成功拿起了青霞草,虽然未能令花苞完全绽开,但已经算是下下等资质了。 也就是说,前五人之中,足有三人在顷刻之间拥有了药缘! 而这完全是因为那一颗小小的丹药。 霎时,几人对这丹药的作用,再无怀疑,最先测试那两人,盯着后三人的目光真是又羡又妒。 魏姓青年适时道:“这是我雁阁炼制的独门丹药,可以激发武者身上的药缘,不过并非次次成功,成败大约是五五之数。” 于是就只剩下那个起先出声质疑过的方脸小眼之人,他面上颇有些尴尬,在其余几人的热切目光里,还是不得不上前测试。 测试出来,仍然没有药缘。 但这并未消去其他人的兴奋之情,魏姓青年说了是五五之数,现在六人里有了三人,正好就是五五之数。 这雁阁果真厉害! 除去那方脸小眼之人,其他人都是连声惊叹起来,季丹师被他们吵得头痛,一拂袖,便回楼上炼丹去了。 魏姓青年则同他们解释了一番雁阁还可传授丹术之事,测出了药缘的那三人连忙道好,与第一批的那二人一样,约定了明日未时前来上第一课。 总算应付完了这六人,魏姓青年抹把虚汗,把人送出了雁阁,对外头一眼望不到边的围观人群简单道了声多谢捧场,动作利索地转身关上了门,任由外头闹去。 他叹了口大气,柜台里的老爷爷才温和道:“今日有劳了,哲彦。” 他身旁的俊美少年人立刻纠正道:“小魏!” 魏哲彦:…… 魏哲彦忍不住嘀咕起来:“刚才怎么不记得……” 方元笑了笑:“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雁阁马上就要扬名长风城了!”魏哲彦当机立断道。 这一点,他倒是没有说错。 在一旁无所事事了一整日的殷梨花,总算放下棋子凑过来,她道:“明日是不是还要这般待客?” 她自小长在商贾之家,深信要将客人奉为座上宾这一套,今日雁阁的开张方式,着实令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这一切,都是方元一人提出来的。 方元嗯了一声,道:“明日只进五人。” 殷梨花咋舌,这岂不是变本加厉? 沈雁却是看了方元一眼,接话道:“三日之后,雁阁的名字,恐怕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方元轻轻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不再言语。 而殷梨花依旧一头雾水,想不通当中缘由,只好继续去跟付小满下棋。 夹在沈雁和方元中间的左陶,放下手里 88、11.4晋|江独|家|发表 第九十章 一夜之后,雁阁的名声已经小范围地传了出去。 本身这么大家新铺子的开张就引人瞩目,更何况是这样独特的迎客作风,再加上被邀进去的十个客人口中,那惊人的丹药效果,很快,不少丹坊就收到了消息,对雁阁上了心。 第二天,候在雁阁门口的人群,比昨日更多,其中混着不少闻风而来的丹师,还有得知了昨日之事后,跃跃欲试想修丹道的武者。 他们大多也猜到了雁阁昨日那般做法的原因,无非是想变个花样招徕客人,不得不说,这招很成功。 也因此,今日雁阁就没必要再那么做了,毕竟该有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 门口攒动的人群基本都是抱着这个想法,想等雁阁开门之后,第一时间冲进去抢些那种可以激发药缘的神异丹药。 所以,当铺门终于有了动静,精神一振的围观人群看着魏哲彦推门出来,又回头关上了门的时候,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这雁阁……莫非又要故技重施了? 魏哲彦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心中亦是啧啧称奇,他道:“各位,安静一下,魏某在这里先谢谢大家前来捧场,不过,今日,我们雁阁只能请五位客人进门。” 下面一阵哗然,有人高声道:“你们这是搞什么花样?耍我们呢?昨天还十个人,今天怎么就五个了?你们到底打不打算开门做生意!” 此言一出,立刻一片群情激昂的应和之声,还有人摆出了一副准备要强行往里冲的架势。 魏哲彦处变不惊,他笑道:“此言差矣,我们雁阁只是想请些客人,来尝试一下我雁阁推出的服务,绝没有消遣诸位的意思。” 便有人应道:“昨日不是试过了吗?效果甚好,今日何必再试,而且还缩减了名额!” 魏哲彦摇头道:“今日魏某要请进门的,可不是有志于丹道的武者了。” 底下一片茫然,不请武者试那神异丹药,那是要做什么? “在场诸位朋友里,可有修丹道之人?”魏哲彦不顾下面人的反应,出言道。 不光是修丹道的人,人群里连正儿八经的丹师都有几位,他们愣了愣,下意识地点点头。 魏哲彦又道:“那这些修丹道的朋友中,有没有想要□□武道的?” 这自然也有,能修丹道的人,本身就相当于比只能修武道的人,多了一份机缘,也就更常梦想着丹武双修,可是毕竟任何修炼都是用时间与精力堆砌出来的,而且两道都是越往后越艰深,一个人哪能同时顾得上那么多? 听闻了魏姓青年昨日举动的人,很快猜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雁阁不仅能为武者激发药缘,看来还能对丹师练武有些帮助。 虽然这推测很是叫人不可置信,但似乎,只有这个可能了。 当即有人出声应道:“有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同你进雁阁?” 魏哲彦哈哈一笑,点头道:“没错,便请五位丹师朋友赏个光,随我进雁阁一观吧。” 他话音未落,站出来的人岂止五个,魏哲彦照旧点了动作最快的那五人,请入了雁阁,然后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外面的人群依旧不肯散,尤其是那些抱着购丹心思而来的武者,既好奇雁阁能为这几个丹师做些什么,又盼着今日还有请武者进门的机会。 然而这一次的等候时间,却比昨日要长得多。 外头的人流不断更替,大体上仍是越聚越多,甚至已经有机灵的小贩跑来这里卖瓜子板凳,倒是一副奇景。 一个半时辰之后,雁阁的大门终于是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的五个丹师,大汗淋漓又红光满面,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神采奕奕,对送他们出来的魏哲彦,当真是依依不舍,千恩万谢。 眼见了这一幕的旁人全惊了,丹师的地位普遍较高,尤其是不少成名丹师,那更是被人捧惯了,眼高于顶,他们何曾见过丹师们这般恭谦的样子? 而且谁都猜得出来,这五人里,肯定有别家丹坊前来打探消息的丹师,怎么进去了一趟之后,像是集体被雁阁折服了? 此时已近未时,送完了丹师的魏哲彦扫了眼人群,见到了昨日约好来听课的那几个武者,便客气地招呼他们进来,在外头一片殷切目光的注视里,缓缓地阖上了门。 那五个丹师一走进人群,就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雁阁是又出了什么神奇丹药了?” 五人里有好几个还陷在如痴如醉的状态里,根本不愿分出心神回应,唯有一人耐心答了:“不是丹药。” “那是什么?” 那丹师想了片刻,才道:“是一份机缘。” 随即他道:“好了,我要赶回去练习武技了。”便匆匆离开了。 寥寥数语,令其他人都听得一怔一怔的,这雁阁,真有这么厉害? 为武者激发了药缘也就罢了,居然还把几个丹师都引上了武道? 满心惊奇交头接耳的人群里,有那么几个有心之人,却是面色肃穆了起来。 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个能力非凡的雁阁即将在长风城,乃至整个青霜王朝掀起的波澜。 此刻在雁阁内部,魏哲彦将那七八人带上了二楼,交给了负责丹术区的方乐文友人,便跑下楼同其他人喝茶聊天去了。 方元刚记录完这两日雁阁所接待的客人名册,魏哲彦问他:“老大,我看那几个丹师,回去都会练武,药效会不会……” 方元笃定道:“不必担心,我叮嘱过诚哥,那一点药效,想必已经在方才练习的过程里,消耗殆尽了。” 一番思虑之后,方元并没有直接让丹师服用双奇丹,甚至没有让他们知道双奇丹的存在,他令季子真将与双奇丹相同的药材炼制成了功效相近的药液,然后分次混进茶水之中,让丹师服下。 姑且称之为双奇液,它的药性虽没有双奇丹那般发挥完全,但对于提升丹师体质来说,已是够用了。 双奇液的药力很强,能使服药后的丹师体质增强,同时加快对武技的感悟掌握速度,但是由于每次服用的分量很小,所以药效不长,一旦耗尽了药力,丹师哪怕再怎么努力,都会恢复到原来的修炼速度。 这么一来,既是初步防止了丹师研究双奇丹,又能让不知不觉间得了双奇液好处的丹师心痒难耐,自己修炼时不得法,只能再跑来雁阁。 也就是说,对外宣称的时候,双奇丹只有一个功效,那就是为武者激发药缘,方元在和叶佩珊谈合作条件时,把这一条也加了进去,往后青月商会拍卖双奇丹时,只会公布它最惊人的那一个功效。 对于方元的深思熟虑,魏哲彦当然是赞叹不已,他转念一想,问道:“那我们明日是……” 第一日请武者进来,第二日请丹师进来,两日下来,已经把雁阁的两大特色都传了出去,大家都颇好奇,方元下一步是作何打算。 “明日十位丹师,十位武者,后日再各增五人。”方元平静道,“如此递增,直至有人闹上门来,我们再彻底开放雁阁。” “闹上门来?”魏哲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昨日那方脸小眼武者?” “不止是他。”方元笑了笑,“反正迟早会有人对雁阁出手,倒不如吊着客人胃口,将名头打出去,然后把那些人尽早引出来,麻烦越早解决越好。” 忆起顾记丹坊和珍奇丹坊的事端之后,方元就断定,雁阁肯定也免不了这等下作手段的骚扰。 好在,他已经做了些许准备,这会儿他甚至还挺期待有人闹上门来的。 一旁的沈雁见他表情,就晓得他在想些什么,不禁发笑。 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外头便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同时有人道:“顾尹之前来恭贺雁阁开门大吉。” 屋里的几人一愣,还是殷梨花先反应过来,去给顾尹之开了门,又在外面一片眼巴巴凝望的眼神里,果决地关上了门。 顾尹之看到殷梨花的时候,神情自然地冲她一笑,好像全然忘了那日在香茗楼里发生的事,倒是殷梨花有些难以言明的尴尬。 顾尹之并未带仆从,身后只随了一人,便是那日被珍奇丹坊派出的捣乱老者挑上的丹师常玉,他与方元化身的黑袍人好歹算是有过往来。 方元并不奇怪顾尹之会上门拜访,无论是之前方元在雁阁与白永安的交锋,还是殷家伙计在雁阁的进进出出,都有可能让顾尹之心生好奇。 他主动招呼道:“顾家少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方元说得客气有礼,因为不算伪装成黑袍人那次,他和顾尹之只在青月拍卖会上见过面,虽然抢了同一件宝贝,但算不上是什么太大的嫌隙,再说还有芩老这层关系,彼此之间都不会有什么恶意。 顾尹之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笑道:“自拍卖会一别后,不过数日,方兄竟已有了这番成就,实在令尹之惊叹不已。” 简单客套了几句,顾尹之就不再管方元,他直奔主题,走向柜台,对其后和蔼微笑的沈雁,恭恭敬敬道:“前辈,几日不见,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尹之?” 沈雁满心茫然,望着眼前这个并没见过面的公子哥,迟疑地应了一声:“嗯?” 方元惊怔过后,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顾尹之,是把沈雁当成那天的黑袍人了。 89、无责任番外 一、 那是沈雁第一次参加天瑜影业旗下某个电影项目的选角会。 也不能说是参加,只是那天下午,沈雁原定的会面临时取消,他就意外地闲了下来,待在办公室里和面瘫小助理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下午公司里有个选角会。 天瑜影业今年有一个主推的电影项目——系列电影《心金》,计划打造一个描绘天才少年成长奋斗史的东方玄幻传奇。 今天下午在天瑜影业二层主会议室里进行的,就是《心金》第一主角楚涵的第三次选角会。 由于这名演员将在这一系列电影中,从十五六岁演到二十来岁,时间跨度极大,相当于牵涉了一系列电影数十亿的投资成本,可以说选角是慎之又慎,而沈雁又要求启用没有演艺经历的新人,其难度更是等同于大海捞针。 前两次的选角会里,导演庄飞羽倒是选出了几个备选演员,无奈沈雁这里都没能通过,大boss不拍板,那么不论多少次,这选角会也只能继续往下开。 眼看着今天候场的试镜演员已经没几个了,而一个拿得出手的人选都没有,想起结束后还得去向沈雁汇报情况,庄飞羽不禁头疼起来,他朝演员副导演柳宣使了个眼色,柳宣会意,拿起手机就朝会议室外走去。 要是来得及,柳宣要再联络一些今天能赶来试镜的演员。 谁知他拉开门,才往外走了几步,就怔住了。 那人正站在玻璃窗旁,静静看着里面的试镜场面,他的身形挺拔而清瘦,眼中闪动着柔和的光芒,即使只是一个被光线模糊了棱角的侧脸,也好看得令人心生恍惚。 “……沈总!”柳宣下意识喊道。 沈雁闻言回眸看他,眼里蕴着一丝笑意,他轻轻颔首,像是在同柳宣打招呼,顺着脸廓线条倾泻而下的日光,一瞬间点亮了他盛极的容颜。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要失神半晌。 他一言未发,却如同叫人听过了千言万语,便只能静默失声,怅然凝望。 一旁的助理左陶适时道:“小声点。” 柳宣连连点头,眼神还黏在沈总身上挪不开,不自在地假咳了半天。 他做惯了演员副导演,接触过那么多皮相美好的男男女女,却从未有人能及得上,眼前这个对外几乎不露面的沈总。 若是沈总去拍戏,那还有别人什么事? 不过堂堂天瑜影业总裁去拍戏,这事,也就他们这些眼热的内部工作人员,偷偷想想了。 柳宣收敛了心神,小声问沈雁:“沈总,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沈雁想了想,低声道:“今天有没有不错的苗子?” 他的声音温润轻缓,微微有一丝喑哑,大约是疲累过度,可依然能润进心扉,激起一抹触不到的痒意。 柳宣真的十分不想就沈总的提问给出否定回答,但他还是只能摇摇头。 沈雁再看他握着手机急匆匆走出来的样子,心中顿时了然。 “你不必再联络别人过来了。”沈雁接着问,“还剩下几个人?” “三个。”柳宣松了口气,老老实实道。 就在两人说话的当口,会议室里刚试完镜的少年黯然下场,从临时充作准备间的会议厅休息室里,推门走出来了另一个少年。 沈雁的视线原本只是不经意地扫过,却在望到那少年眼睛的时候,定住了。 他的眼睛里,藏着一簇宛如火焰的灼人热度。 少年在一排公司高层和剧组主创面前站定,神情不卑不亢,不见慌乱。 庄飞羽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点点头,说了些什么,少年闭目定了定神,似乎是在找感觉,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一副紧绷至极的神情。 他紧咬牙关,手中仿佛用力握着什么东西,而且仍在不断地使劲,想要握得更紧,可这番努力却是徒劳。 少年的面上泛起一阵惊疑,他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沈雁站在外面,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但他看得出来,这个少年正在演绎主角楚涵在入学测试上险些受挫的那一幕。 他专注地看着少年的表演。 少年的面部表情并不夸张,甚至称得上是平静,可他眉眼之间,却透露出一种极为细腻的焦灼。 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可你会着了迷一般凝视他面部每一寸细微的颤动,落在他眼里的光,还有他不由自主变得急促的呼吸。 这与之前几个试镜少年的表演方式都不一样,他们大多将情绪表现得很外化,要么是过度夸张的焦虑,要么是死板僵硬的面无表情,唯独眼前这个少年,却将那种情绪拿捏得恰到好处。 剧本中的楚涵是一个克制的人,他的幼年经历决定了他往往不会将心情表露得那么明显,即使是在入学测试潜质这样的重要关头遇到挫折,他亦不会慌张失措。 他仍然会惊惶,会忧虑,但这些情绪,楚涵总是埋在心底,唯一会倾泻出来的窗口,便是他极明亮的眼眸。 你望着他的眼睛,才能窥见些许,他从不会对外人道来的隐秘情绪。 而这一刻,他正在通过手握高升柱测试自身潜质,可高升柱毫无反应,无论他握得多么紧。 不光是场外的沈雁和柳宣,场中的庄飞羽也是屏住了呼吸,像是不敢惊扰这个少年如此扣人心弦的表演。 他的手愈发用力,简直到了身体都在颤抖的地步,而他的身体越紧绷,神情却越平静,眼中焦灼的思虑渐渐散去,直至一片清明澄澈。 楚涵在最初的惊怔之后,明白过来,就算他在高升柱上测不出任何成绩,他亦不是什么废物。 汹涌澎湃的信念在他胸中席卷奔腾,他的眼中,渐渐露出一股狂热的神色。 就在这时候,他猛地瞪大了双眼。 手中紧握的高升柱,陡然金光大盛! 不再是一贯的浅黄色光芒,也不是以任何速度上升,而是在眨眼之间,高升柱通体金光满溢,其光芒耀眼至极! 尽管现场并没有高升柱,可见到少年神情的每一个人,都反射般想起了文学剧本中的这段描述。 他们几乎感受到了与剧本场景之中,目睹了这一幕的武院众人一模一样的震撼。 全场静得落针可闻。 少年还没有来得及卸去手上的力道,他望着手中光芒耀眼的高升柱,眼睛因强光刺激而微有闪避之态,眼角甚至渗出了一点点透明的泪水。 尽管他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惊色,但他始终维持着平静模样的面容上,漾开了一抹畅快无比的笑。 然后他便听见沈雁的声音。 那道声音由远及近,温润好听,犹带笑意,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感染力。 “你既是我选中的人,就必会登临天地巅峰,无须任何怀疑。” 这是写在剧本里的台词,却真实地流淌在了空气之中。 少年已然入戏,他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只觉得这几字清清淡淡,当真重若千斤,每一个字,都深深沉进他的心底。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不着痕迹地漫上心间。 一下子所有的力气都散去,他恍然不觉外界言语,心神全浸在那句话里,直到唇边溢出一句极轻的话,轻得连沈雁都没有听见,宛如呢喃臆语。 “我明白……沈雁。” 无人应答,这五个字落进此时热烈高涨的空气中,再没了痕迹。 庄飞羽等人齐齐站起,对着步入会议室那人,惊讶又恭敬地问候道:“沈总好!” 沈总怎么来了? 不仅来了,还主动参与了试镜演员的表演。 那一瞬间,连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有人念出了剧本里的那句台词,只觉得从声音到表演,一切都宛如剧本画面重现。 没想到,竟然是沈总接了话。 而且还把台词念得如此妥帖契合,完全不输专业演员。 庄飞羽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过来对着试镜少年喊了停,他再看沈雁的神情,就知道他对面前这个少年,很是满意。 庄飞羽心中一喜,快步走向沈雁,低声问他:“沈总,你看这个怎么样?” 沈雁含笑点点头,应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庄飞羽顿时感觉大石落地,一下子连呼吸都痛快了几分。 其实不光是沈雁,他自己对这个少年的表演,也是相当满意。不同于其他新人的青涩笨拙,他的表演有一种难得的层次感,和非常罕见的表现力。 通常,只有学习表演多年的专业演员,才有可能具备这些特征。演的多了,再加上不断的琢磨,演员才知道如何调动和控制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肢体、皮肤、眼神乃至毛发,将它们充分地利用起来,从而达到一种剧本需要的情感与状态。 这样一个十五岁的新人少年,就能做到这个程度,除了天赋二字,没有别的解释。 跟着沈雁进来的柳宣还陷在看到沈总亲自开口搭戏的震惊状态里,左陶则镇定得多,审视般打量着此刻万众瞩目的这个少年。 沈雁亦看着他,他穿着简单干净,一米七几的个子,在同龄人中算是挺拔了。五官尚未彻底长开,但已经是很俊秀的模样,棱角分明,眉眼精致,最吸引人的,是身上那股沉稳又明亮的气质。 他既有着少年人的朝气,又有一种成熟笃定的坚韧。 沈雁温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方元。”被沈雁这样注视着,方元的脸色有些泛红,“方正的方,元气的元。” “好,方元。”沈雁低低地跟着念了一遍。 听到这声低唤的时候,方元呼吸一窒,胸中涌过一阵他自己也不分明的悸动。 他还来不及辨明那种情愫,就听面前这个容色非凡的男人对庄飞羽说:“楚涵不叫楚涵了,就叫方元。” 庄飞羽也没反应过来:“啊?” 沈雁最后看了方元一眼,眸光柔和熨帖,再转向庄飞羽时,声音里就有了股不容置疑的淡淡威势。 “我说了,他是我选中的人。” 他说得不重,可一字一字,落进方元心里,泛开了酥麻的涟漪。 方元怔怔地看着他。 他明明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却好像是见到了久未相逢的故人。 二、 两年后,天瑜影业推出了东方玄幻传奇巨制《心金》系列第一部。 从项目筹备到正式宣发,《心金》用了整整五年,前三年是漫长的策划定位和剧本打磨期,以及针对剧中重要少年角色的演员海选,在《心金》出品方天瑜影业宣布找到了第一主角的人选之后,剧组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拍摄前期准备和训练,对外则封闭了一切相关消息的流出,甚至连演员名单都没有公布。 然后就是整整三个月的拍摄,和长达一年多的剪辑与后期处理,导演庄飞羽力求尽善尽美,头发都熬白了一半,才在定剪送审后,公开了《心金》正式制作完成的消息。 过审后拿到了龙标,天瑜影业终于肯放出话来,《心金》定档今年暑期,同时开始了为期四个月的密集强势宣发。 那个时候,网络上对于《心金》一片的期待,仅仅在砸了大钱的奇幻特效场面上,毕竟对于国片的剧情和演技,观众早就学会不抱有过高预期了,更何况是这样以大场景强特效做卖点的商业大片。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心金》在路演和点映阶段就好评不断。 那会儿还有不少人怀疑是片方买了水军,上映几天亮出真功夫就该被戳穿了。 可等到正式上映时,《心金》却真的掀起了一阵观影狂潮,几乎在社交网络上刷了屏,口碑爆棚,黄金时间的影院场次全部爆满,由于票房热度居高不退,几条大型院线都延长了放映时间。可以说,整个暑假,只要走进电影院,就能看到《心金》的场次。 而从电影院里走出来的绝大部分人,都在谈论同一个名字,方元。 方元既是《心金》这部影片的主角,从废物成为天才的逆袭少年,又是扮演这个角色的演员名字,一个初次触电就登上了国内万余块影院大屏幕的纯新人。 无论戏里戏外,这个名字都成了一个传奇。 看完《心金》之后,心潮澎湃的观众分成了两拨,男性观众主要是对痛快逆袭的剧情和毫不含糊的特效感到满意,而女性观众除了这两点之外,更多的是喜欢上了这个光彩夺目的主角。 方元在影片中的造型相当俊美,人物性格和设定又很刷好感,再加上异常出色的演技,可以说,大多数观众看完电影的第一件事,就是立马上网搜索这个演员的信息。 当他们发现这个演员也叫方元,并且这是他第一部作品的时候,先是不可置信,再然后,就是满满的惊喜。 那种感觉,好像是独自发现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宝藏。 一夜之间,方元这个名字响彻全国。 在以秒速增长的粉丝涌到天瑜影业为方元开设的微博账号下疯狂留言的时候,方元正坐在电脑前,捧着半个西瓜,聚精会神地浏览着网页。 方元头发凌乱,屏幕荧光淡淡映亮他的脸颊,照出他较两年前更为成熟英挺的面部轮廓。 他嘴里咬着透亮银勺,认真地翻着微博上飞快刷新着的消息,每一条里都是他,或是《心金》中的“方元”。 自从方元瞬间成名之后,网上便一下子涌现了无数篇关于他的通稿,到处是独家爆料、身世揭秘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方元没看几眼就关了,唇角倒是一直上扬着。 毕竟是少年心性,对于这样铺天盖地的称赞和追捧,他心中难免有些抑制不住的喜悦,但能做到这般克制,对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是很难得了。 除去开头还有些新鲜话,再往下,全是你抄我我抄你的重复稿子,方元翻着翻着,滑动鼠标滚轮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直到他看到了一条被湮没在一堆重复通稿里的最新消息。 当红小生方元靠包养上位拿到片约,一夜成名!金主是天瑜影业神秘总裁?! 方元呆呆地看着这条消息,连嘴里咬着的银勺滑落都不自知。 这条消息的文案还是常规包养论捕风捉影的那一套,配图是几张相当模糊的双人照片,其中一个大约能认出来是方元,另一个完全看不出来是谁。 不过方元当然认得出来,照片里的人,的确就是沈雁。 他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按下截图键,又眼疾手快地点开图片一张张保存,再刷新页面的时候,这条消息就已经不见了。 方元轻轻舒了一口气,不晓得是庆幸,还是遗憾。 然后他点开一个命名为sy的文件夹,把这几张图片按日期和标题重命名之后,拖了进去。 这个文件夹里,全是与沈雁有关的新闻,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不是窥不清全脸的侧颜照,就是根本认不出人的背影和远景。 但他全都按年份日期妥帖保存着,最早那一张的日期,大概是在他被天瑜影业选定为《心金》主角之后。 方元又盯着这个文件夹里的图片发了一会儿愣。 自从《心金》杀青之后,他就几乎没有再见过沈雁了。 国内大大小小的影视公司不知凡几,天瑜影业不算是规模最大的一家,可总裁却是最神秘的,没有之一。 神秘到身为公司签约艺人的方元,也只能在昙花一现的八卦新闻里,找一找他的踪迹。 这么算来,两年前的那次试镜,方元居然能被神出鬼没的沈雁亲眼看到并选中,简直是买彩票中个大奖的概率。 他思绪游离的当口,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 方明诚:你!红!了!好!红!啊!!! 方元看着消息,忍不住笑了笑,方明诚是他在《心金》这片里的重要伙伴,身份是他的堂哥,这个角色原本姓楚,恰好沈雁认可的这个角色人选也姓方,索性就跟他一样用了真名入戏。 方明诚的人气也很高,可以说,主角组里除了方元,就属方明诚最受欢迎,还有不少女性观众给他俩拉cp。 放在往日,两人大概会闲扯一番,但这时的方元心思不在这里,就随手回了一条过去。 方元:诚哥也红,一起红。 方明诚:……敷衍! 方明诚:我听魏姐说,过几天,天瑜好像要搞个庆功宴。 方元愣了愣,迅速回复道:真的? 两年前天瑜在选定了参加《心金》拍摄的新人演员后,就一一签订了长期艺人合约,魏姐正是天瑜安排给方明诚的经纪人。 至于方元的经纪人…… 方明诚:对啊,这次的票房已经超出天瑜预期了,肯定要庆祝一下,左陶没跟你说? 方元:…… 方元立马调出左陶的联系人界面,给他发消息。 毕竟给左陶打电话这种事,实在是太痛苦了,容易引发便秘。 方元:是不是要开庆功宴? 过了半天,方元心急如焚地掏空了手里的半个西瓜,左陶的回信才过来。 左陶:嗯 方元秒回:沈总来不来? 又是半天。 左陶:…… 左陶:不 方元心里漫上一阵意料之中的失落。 方元:为什么?这是庆功宴啊 这一次,左陶的回信倒是来得异常的快。 左陶:原本要来,但是撞了 撞了? 方元一头雾水,什么叫撞了?什么撞了?他不死心地发消息又问,但这回,左陶没有再回复他。 一直等到五天后的庆功宴上,方元才知道左陶说的撞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天的晚宴,公司里的高层来了大半,唯独方元最关心的沈雁缺席,就连沈雁的助理兼他的经纪人左陶,都没有来。 一整晚,本该是绝对主角的方元,全程兴致缺缺地窝在角落里,方明诚醉醺醺地给他讲了十六个笑话都不顶用。 就在庆功晚宴闹得最欢腾的时候,公司副总上台,满脸喜色地向大家宣布了一个消息。 “今天晚上,不仅是口碑票房双丰收的《心金》剧组庆功宴,天瑜还有一桩大好事,可谓是双喜临门!” 下面有消息灵通的人,立刻发出了会意的欢呼声,晚宴现场的超大电子屏随之亮起,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一场颁奖典礼。 方元茫然地看过去。 身旁在沙发上醉成了一滩泥的方明诚一拍大腿,惊道:“金金金——金帆奖!” 方元这才想起来,今晚是六大顶尖国际电影节之一的金帆奖颁奖典礼。 转播画面中,金发碧眼的主持人正在宣读最受瞩目的奖项之一,最佳男主角奖。 这类转播一般会有为防意外而设置的延时,所以既然副总是这个反应,那么—— “本届金帆奖最佳男主角,《百年》左涯!” 方元看着实时中文字幕这么飘过去,荧幕里的颁奖礼现场,和荧幕外的庆功宴中,不约而同地响起了剧烈的掌声。 镜头立刻给到了候选席上的左涯,左涯年约四十,面貌平凡,笑容温和,他徐徐起身,朝着周围人致意,从容而优雅。 方元知道,左涯是天瑜影业旗下艺人中国际知名度最高的一个,可谓是金字招牌,《百年》正是天瑜为了帮左涯拿下顶尖电影节影帝殊荣,请来了老牌独立导演为他量身定制的一个片子。 可以这么说,左涯如今的名声、地位和享受的资源,被天瑜旗下每一个艺人所憧憬着,这也是他们想要超越的终极目标。 方元亦不例外。 他看着荧幕上气度不凡的左涯,又想起左陶发来的消息,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左陶和左涯,有什么关系? 方元正想问问一旁羡慕坏了的方明诚,就听见电视里传来左涯低沉磁性的声音,他正在领奖台上用中文致辞。 “……我很高兴,我最想感谢的一个人,今天也来到了现场。” 镜头顺着他柔和又热切的目光,十分准确地切了过去。 然后,方元竟见到了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沈雁坐在不起眼的观众席上,左陶一如往常陪在他身旁,两个人都没预料到镜头会突然切来。 所以,那一刻毫无防备的沈雁正专注地看着台上的左涯,眼眸里含着笑,闪闪地发着亮,像有一道星河倾泻下来,直落进人的心上。 但凡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忘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 他的目光隔着遥远的千山万水,或许还历经了暮去朝来,珠流璧转,你不知道中间跨过了多少漫长岁月与距离,终于,温柔地望进了你的眼眸里。 庆功宴上的掌声余音犹在,所有人都怔住了,方元更是大脑一片空白,就算画面很快便切走了,他们也依然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天深夜,整个网络,都因为金帆奖上沈雁那个一闪而过的镜头,沸腾了。 而方元,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三、 方元在他二十一岁的时候,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国际顶尖电影节的影帝奖杯。 那时《心金》系列已经拍到了第四部,成为了国内最知名的东方玄幻电影品牌,方元更是凭借着这一系列电影,稳居一线。 当然在《心金》之外,堪称劳模的方元还趁着空档接了好几个质量过硬的本子,走商业院线和独立参展两条路子的都有,可谓是全面开花,名利两手抓,而方元极具天赋的表演才华也的确能令他胜任这些截然不同的银幕角色。 所以从他走进天瑜影业试镜的那一天算起,短短六年间,方元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少年,成为了影坛年轻一代里最耀眼璀璨的那颗星。 在很多人眼中,他就是一个少年成名,而天赋与努力兼具的传奇。 他才用了六年,就拥有了许多电影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实现的辉煌履历。 赚得满盆钵的方元甚至已经持有了老东家天瑜影业的部分股权,他不再是单纯签约在公司名下的艺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然变成了公司老板之一。 而天瑜影业借着《心金》系列的东风,成功跻身国内顶尖影视公司行列,旗下最知名的艺人,也从五年前宣布息影的左涯,变成了当红小生方元。 除此之外,天瑜影业还因为另一个人而声名大噪。 那就是六年前在金帆奖上意外露面,而惊艳了无数观众的沈雁。 沈雁的身份很快就被扒了出来,天瑜影业现任总裁,这个消息一出来,社交网络上又炸了一次,好多人开玩笑般地嚷着总裁长成这个样子,旗下艺人居然还敢混? 风头最盛的那段时间,天瑜员工简直不敢出大楼,因为楼外天天围着一群狂热颜粉,眼巴巴地守在那里想见沈雁一面,顺便准备认真严肃地求他进军娱乐圈。 这么一来,沈雁去公司的次数就更少了,称得上是屈指可数,而他似乎是有什么背景,网上闹过了一阵,这事又很快被压了下去,除了那次金帆奖上的视频与照片流传太广,根本处理不干净,再往后,就找不到任何与沈雁有关的消息了。 沈雁不仅慢慢淡出了公众视野,也逐渐在交接公司里的种种事务,很多事,他都交给了助理左陶全权负责。 天瑜内部甚至有传言说,沈总培养左涯拿了国际影帝之后,心愿已了,所以打算隐退了。 对此,方元倒显得很平静,他只是在初次听到传闻那天,想尽一切办法,见到了沈雁一面。 那是他第一次去沈雁的住处,远离市区,隐在清静郊区,宅子不大也不豪华,反而透出一股清净简朴的味道,而且沈雁连佣人都没有找,孤身一人居住,还打理着屋外的一大片花圃,屋里阳台上则种着新鲜果蔬。 方元一进沈雁家门,就知道那些话全是谣传。 沈雁会踪迹全无,纯粹是因为许多花果换季的日子到了,他一个人松土育种压根忙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管公司那些事。 他想到这一点,就忍俊不禁地笑起来,沈雁一边摘园艺手套,一边茫然看向他:“怎么了?” 方元很正经地回答他:“沈总,给我三年,我就能走到左涯的位置。” 沈雁以为他是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也不解释,温和地笑笑:“好。” 他想,不愧是他选中的人,连许个愿,都这么勇敢。 三年拿国际影帝,这话要是说给别人听,大概会觉得方元疯了。 这一年,方元十八岁,刚成年。 纵然是沈雁,也没能想到,三年后,二十一岁的方元竟然会成为公司股东,基本可以和他平起平坐。 不仅如此,那年夏天,方元主演的影片《雁回》入围了金茄奖最佳影片,他本人则入围了最佳男主角奖。 金茄奖和金帆奖一样,都是六大电影节之一。 而且据评委会内部传来的消息,本届评委会主席非常喜欢《雁回》,这部影片极有可能折桂,但不知道会是两个大奖中的哪一个。 沈雁在惊诧之余,还是由衷地为方元高兴,他本想按上一次陪同左涯的惯例,也陪方元去一次金茄奖的颁奖典礼,同他一道感受那激动人心的时刻。 不过方元却拒绝了他,还很认真地叮嘱他,要在家好好观看颁奖典礼。 沈雁自然乐得清闲,他也怕这次又被人抓拍到,闹出什么风波来,虽然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总觉得是厚此薄彼了,但既然是方元这么要求的,沈雁便照办。 所以那个夏夜,沈雁打开电视转播,听着叽里呱啦的背景音,去阳台上摘熟透了的西红柿,洗干净了盛在玻璃盘里,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等着颁到两项大奖。 晚风沁凉,轻缓地拂动他的头发,气氛静谧,于是看着看着,他就犯了困,手里握着的西红柿也忘记要吃,差点就睡了过去。 好在金茄奖主持人颁到大奖的时候,情绪激动,提高了嗓门,才让沈雁恍然惊醒过来。 “……本届金茄奖最佳男主角是——” 就在随之响起的激昂的音乐间奏里,沈雁听见有人敲门。 他才从瞌睡里醒来,神情恍惚,下意识就起身去开了门。 沈雁没有想到,自己这所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的宅子,会有谁知道地址,又会有谁在这个时间拜访。 他打开门的时候,还木木地咬了一口西红柿,汁水满溢,很甜很好吃。 门后的人,是本该在颁奖典礼现场的方元。 可他却出现在沈雁家门外,目光灼灼。 他好像已经等待了很久,不止一瞬,不止三年,不止此生。 屋里传来电视的声音。 “——《雁回》方元!” 他的气息拂上唇边的时候,沈雁惊讶地瞪大了眼。 不等沈雁伸手推开,方元已经不由分说地,紧紧扣住了他的手。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攻城掠地,向内侵略,直到十指相扣,感受到彼此掌心的热度。 熟透了的西红柿被他前倾的动作推落,挤压,溢出剔透果肉,淡红色的汁液在指尖缠绵,馥郁的果肉香气蔓延开来。 暧昧黏腻的气氛中,方元的呼吸灼热滚烫,目光透彻明亮,宛如初见。 “你还记得我吗?” 沈雁只能看见那双黑得惊人的眸子,和眸中倒映出的自己。 他想要否定这没头没脑的问话,却下意识地不忍心开口,犹豫的片刻间,被方元占走了先机。 方元轻柔而郑重地念出他的名字,像是寻回了一件失落已久的至宝。 “……沈雁。” 然后他毫不迟疑地吻了下去。 ——番外完—— 90、无责任番外×2 沈雁在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里,忘记了反抗。 他失神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方元,初见时才十五岁的青涩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高大俊美而富有侵略性的年轻男人。 更奇怪的是,他觉得熟悉,莫名的熟悉,仿佛他已经见证过一次方元的成长,仿佛方元曾经总是这样念出他的名字,仿佛他们之间,暌违一世,只差这一个久别重逢的吻。 一切都合适得不可思议。 寂寂夏夜,晚风拂窗,电视里还在播放热闹辉煌的颁奖晚会,得奖的最佳男主角意外缺席,他正站在表彰着自己演艺荣耀的电视屏幕前,亲吻一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灯光温柔地落在他们的发间,照亮彼此的眼眸,比月色更清澈。 然后方元轻轻地拥着沈雁,埋首在他耳边,低声告诉他:“我很想你。” 沈雁被这简短四字里蕴着的无尽情愫,震得连呼吸都忘了。 他们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晚,一刻不停匆匆赶回来的方元,疲累地在沈雁家里沉沉睡去,即使睡着了,方元也紧紧攥着沈雁的手不肯松开,沈雁就只好怔怔地守在他身边。 方元的掌心很热,久久地熨着沈雁偏低的体温,慢慢地,似乎有什么尘封已久的坚冰开始融化。 沈雁先是想起了一个雨天,和躺在泥地里满身伤痕的倔强少年。那不再是《心金》的剧情,尽管那个少年也拥有和主角方元一样的脸。 他莫名地确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就发生在他和方元之间,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回忆的潮水蜂拥而来,沈雁带着方元的体温沉进梦乡,他做了一个太过逼真的梦。 梦里的少年有些紧张,眼睛闪闪发亮,蓬勃耀眼的少年气,问他叫什么名字。 沈雁从梦中陡然醒来,看见天色大亮,又看见身边还在酣眠的方元,下意识地开口回答。 “我叫沈雁,你可以直呼我全名。” 浑然不知的方元翻了个身,结结实实地搂住他。 沈雁哭笑不得,又觉得恍如隔世的亲切。 从那天起,方元就自然而然地住在了沈雁家,有他在的每个夜晚,沈雁都会做梦,梦里的故事一集集续演,梦外的方元也一天天地走进他心扉。 方元不再接任何演艺工作,只是专心地守在沈雁身边,陪着他和那些花草,度过这段最宁静温柔的岁月。 过去是沈雁等他长大,等他成为足够强大的人,如今是他等沈雁的回忆长大,直到沈雁记起两人经历过的一切。 他们之间,似乎永远都有着最耐心的陪伴和守候。 方元知道,总有一天,沈雁会把他们的过往,全部都记起来。 等到那一天,沈雁一定会用最柔和的目光注视他,微带歉意,更多是终于重逢的欣喜,轻声坚定地告诉他。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