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春归 第1章 那忘恩负义的小人,谁爱嫁谁嫁! 帝城,凤栖宫。 白玉为阶,繁花作锦。 身着明黄龙袍头戴金龙冠的男子坐在一张床榻前,正在与躺在上面的人说话。 那床榻之上的女子神形消瘦,面上毫无血色,似是大限将至,她望着床榻前的人,微微抬起手来。 男子握着她的手道:“朕答应你,此生你便是朕唯一的皇后,再无旁人。” “那崔姒呢?”她问。 “崔姒,朕娶她不过是为了崔氏一族......” ..... 崔姒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心头仍旧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样,痛得有些缓不过神来。 怎么又梦见那忘恩负义的小人了呢? “娘子又做噩梦了?”边上给她打扇的粉衫青裙侍女拿了一方绣着仙鹤纹的帕子给她擦拭额上的汗水,询问她道,“可是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崔姒看着她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是她的贴身侍女之一胭脂,原本早在她嫁予燕行川的第六年,为了保护她死在了尚阳城里,如今却好生生地活在她面前。 是了。 她又重生回到了过去。 正躺在她院中梧桐树下的藤椅上晒太阳小憩。 三月的春光灼灼,遮盖半个院子的梧桐树在春日里舒展,青青绿绿的叶子堆满枝头,天上的阳光透过枝叶落了下来,在地上落下了片片光斑。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崔姒怀疑自己的上辈子只是一场幻梦,她只是在树下睡了一觉,梦醒了,一切都未发生。 她并未嫁给燕城王燕行川,也并未在他登上帝位之后被他弃之如敝屐。 说起来,再一次重生,已经是她第三世了。 第一世她是一出生便被抛弃的女婴,在孤儿院长大,心中极度缺钱缺爱,一生都在卷卷卷,卷工作,卷副业,卷到最后,心猝而死,赚到了钱都贡献银行了。 第二世是穿越来了这个古代架空社会,她出身大周文人世家,是平洲大族羡阳崔氏女,出身尊贵,可她卷王之心仍旧不改,卷自己,卷兄弟,卷侍女。 可谓是一家出一个卷王,全家遭殃。 闺阁之中她是名声在外的崔氏贵女,出嫁之后,她是燕城王后,等到燕行川没了,她做了太后,继续为了这个天下呕心沥血,最后在一次午后的小憩之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又一次回到了闺中待嫁之时。 “不必,是我梦魇了。”崔姒稍稍回神,坐起来拿过胭脂手中的帕子擦汗,问她,“什么时辰了?” “巳时中了。” 胭脂话音刚落,便有一同样身着粉衫青裙的侍女从门外匆匆赶来,双手搭在腰间屈膝行了个礼,快速道: “娘子,主宅那边来人了,说请娘子过去参加春日宴呢。” 这是崔姒另一贴身侍女松绿。 松绿上一世倒是陪着她活到了最后,她原本也是个活泼说话爱逗趣的人,只是后来经过太多的事情,也变得沉默寡言。 崔姒听罢便皱眉:“不是说我身子不适,需得好好休养,便不去了吗?” 松绿像是泄了气一般,无奈道:“夫人说了,族中的女郎们都到了,娘子便是身子不适,好歹也去坐一坐,与族中姐妹说说话,眼下众人都到了,只等娘子呢。” 崔姒一听,眉头皱得更深了。 羡阳崔氏大族,嫡支便有三房,松绿口中的夫人是长房的主母,也是崔氏一族的族长夫人,称一声崔夫人,而崔姒则是嫡支二房的女郎。 今日崔夫人举办春日宴宴请族中女郎,也不为别的,为的挑选族中好女,嫁予燕城王为王后。 时下正值乱世。 旧朝大周将塌未塌,帝王昏庸无能,沉迷女色,奸臣当道,各地乱军四起,各自为政,百姓人人自危。 崔氏在大周耕耘百年,于羡阳之地一家独大,却也不能幸免此劫难。 族中家主与族老商议过后,便做下了‘良禽择木而栖’的决定,在几个名声不错的反王之中,挑选了燕城王燕行川为良木。 故而便有了燕城王南下娶崔氏女,得羡阳,占平州,得崔氏一族倾力相助,共谋大业之典故。 上一世,便是崔姒嫁了过去,做了燕城王后。 说起来,上一世的她也是天真可笑,自以为与他一同走过无数风风雨雨,便是夫妻情深,也为他诸多筹谋,以成大业。 不料,他刚刚登上帝位之后,便立了表妹做皇后,让她成为一个笑话,甚至在表妹病榻之前,燕行川还许诺了她此生唯有她一个皇后,再不立后。 多可笑啊,她可是燕行川的原配发妻啊。 若不是燕行川死得早,她高低得送他一程,助他早登极乐,与他心爱的表妹在地府做生死鸳鸯,双宿双飞。 这一辈子,她只想离他远一点,好好地在这羡阳城过完一辈子。 那忘恩负义的小人,谁爱嫁谁嫁! 上辈子吃的苦,这一辈子是绝对不会去吃的。 只是没料到,她称病想要避开这春日宴,崔夫人似乎并不想放过她。 崔姒目光沉沉。 松绿有些着急:“娘子,这该如何是好?” 世家大族,族长夫人身份自然贵重,便是崔姒也是嫡支女郎,却也不能一而再地拒绝崔夫人相邀。 先前崔姒说自己不病了不去,眼下崔夫人又派人来请,又说大家都等着她,她若是再不去,一来有些不给崔夫人面子,二来,又得罪了族中姐妹。 “也罢,便走一趟吧。”看来这一趟,是想躲都躲不开了,毕竟她想以后留在羡阳的话,崔夫人还是不要太得罪了。 “你去告知来者,说阿姒谢过夫人相邀,待阿姒更换衣裳,便即刻前往。” “喏。” 松绿领命而去,崔姒则是穿好了木屐往屋里走去。 胭脂紧跟在她身后,为她择选外出的衣裳。 一番更衣梳妆毕,崔姒便领着松绿、胭脂二人出了大宅,坐上了已经在等候多时的马车。 待三人登车坐定,车夫便驱赶着马车沿着青砖路往前走去,一路往崔氏主宅驶去。 第2章 崔姒,别落在我手里 姜水之畔。 一身着青衫头戴巾布的中年男子正坐于河畔垂钓。 春风煦暖,微风和畅。 近处是湖面绿水微漾,落花随波;远处青山回春,山岚青翠,又点缀着些许繁花,为人间增添许多春。 此时中年男子吹着江上春风,感慨道:“江畔垂钓,人生美事啊!” 当然,若是他身边没有蹲着一个手抓烤鱼猛啃的人,就更美了。 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那年轻人身着银甲白袍,面容白嫩,好似那唇红齿白的小白脸,只是可惜,他那饿虎扑羊啃鱼的劲儿,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先生,你说王真的要娶崔氏女吗?”小白脸吃着吃着,忍不住问了一句。 正在垂钓的中年男子伸手抚了抚下巴处一茬点了两三根银白的胡须,闻言道:“过了河再往前走,已经是平州地界了,再有三日,便能抵达平州城了。” 崔氏一族欲与燕家结亲,燕行川娶崔氏女为王后,崔氏一族愿为燕家马首是瞻,这第一份大礼,便是将这平州地界奉上,为燕之疆土。 燕行川此番领军南下,便是要收了这平州,既然收了崔氏的大礼,崔氏女,自然是没有不娶的道理。 “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先前不知多少人想将女郎嫁予王,王都不同意,这一次竟然答应了,你说,王为何会同意呢?” “或许是年岁大了,知晓要娶妻了。” “噗!”小白脸差点把嘴里的鱼肉喷出来,他好不容易咽下,立刻就开骂,“上官老贼,你休要胡说,你以为王是你吗?天天想着娶娘子。”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啊,你这傻小子就是太年轻,这人啊,哪里有不想娶娘子的,王又如何,王也是人,又不是天上的神仙,自然也会想娶娘子......” 春光洒落江面,风过水面,水波微漾,水光摇曳。 有渔者撑着竹排而来,在水面上拖出长长的涟漪......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风声呼啸—— 燕行川从光亮忽暗忽明的梦境中惊醒,弹坐起来的时候还伸手摸了摸心口,那一支要了他命的箭并没有出现。 营帐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来了又去。 银甲白袍的小将军手提红缨长枪,匆匆掀起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见燕行川已经醒来,面露大喜:“王,您醒了。” 三日前,北燕军行军抵达姜水之畔,遇见了伏击,燕行川一个晃神,险些中了一箭,但也惊得从马上栽了下来晕厥过去,过了一天一夜才醒。 醒来之后更是头疼难忍,难以入眠,眼前光影摇晃,视物艰难。 能说得是话的几位商议过后便在姜水之畔安营,等燕行川好些了,再行渡江。 “沈陌。”燕行川认出了来人,“外面什么事?” “几个宵小。”银甲白袍的小将军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上有些冷冽,“王放心,不足为惧。” 燕行川点头,起身便去穿挂在一旁架子上的盔甲,边上随侍见此,便上来帮忙。 他身形颀长,气势冷沉冷冽,站在人跟前的时候,如同一座山岳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沈陌敏锐地察觉到燕行川这两日的气势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是给人的压迫感更强了。 “王穿盔甲做什么?那不过是几个宵小,有阿兄在外头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燕行川道:“待收拾了那些人,便命人拔营渡江吧。” “可是王的身体......”沈陌欲言。 “本王的身体无事。”他转过头来,一张冷峻的面容线条凌厉,仿佛是沾染了北风的肃杀与寒冷,一双剑眉微拧的时候,仿佛天地烈日都为之退让。 其实他的年岁也不算大,今年不过二十二,但十三岁之时,便带着北疆将士以北燕成为基,反了大周,号称燕城王,称王之后这些年,他便逐步往西、南方向吞并。 至今,已经是逐鹿天下的大势之一。 接了崔氏的投诚之后,燕军便渡江南下,待到河岸的另一边,有崔氏族人接应,到时,燕军可不费一兵一卒占领平州地界,再以平州为据点,继续往东、西、南三方进军。 “已经耽搁了三日,迟迟不渡江,崔氏久候不见人,还以为我燕家言而无信,再说,耽搁太久,崔氏处境也危险,该是速战速决,占领平州。” 上一世,崔氏族人在河岸另一边等候,同样也遇见了伏击,纵然崔氏一族早有准备,但也死了不少人。 这一世,燕行川虽有提前派遣将士渡江,但耽搁太久确实不妥。 “让人准备渡江。” “是。” 沈陌领命而去,燕行川则是继续将盔甲穿好,待他穿戴好了,正要伸手整理的时候,眼前光影一恍,又出现了一个身着红衣的窈窕女子。 她俯身过来,伸手替他整理盔甲,那张妍丽柔和的脸上还有柔和的笑意,一如往昔,末了,同他道:“夫君,要照顾好自己。” 燕行川愣然,伸手触碰。 可在触碰的那一刹那,光影散尽。 燕行川又觉得眼前一阵刺目的疼。 他还记得他最后一次离开,让她等他归来。 待他平定了这天下,便与她归隐,从此不问世事。 只是可惜,他这一走,却再也没有回来。 大仇得报,天下平定,可他心中舍不得妻儿,一直在人间游荡。 待他浑浑噩噩飘回帝城的时候,他的儿子已经登基为帝,并且向他的母后献上一个个精挑细选的美男。 并且扬言道: 母后,您瞧这一个个的,比父皇贴心,比父皇健朗有力,保管将您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这可真的是他的好大儿啊! 而且她还笑眯眯地受了,任由这些美男在她跟前伺候着,还一个给她捏肩一个给她捶背,一个给她喂葡萄。 燕行川看到这场面,差点没气疯,觉得自己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不过这一气,他竟然又回到了南下娶崔氏女的路上。 “崔姒......”燕行川咬了咬牙,脸色有些发黑,“别落在我手里!” ...... “崔姒...别落在我手里......” 崔姒从梦中惊醒,惊得冷汗都下来了。 “六娘子,主宅到了。”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才使得崔姒彻底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是在去往主宅的路上,靠着软枕睡着了。 想来她是疯了,怎么可能听见燕行川的声音。 再说了,她与他,这辈子估计都很难相见了,他还能将她如何? 第3章 若是有心,为何让夫人久候? 崔姒接过胭脂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本不存在的汗,深呼吸缓了缓神,这才让松绿撩起车幔,由着胭脂扶着自己下马车。 站在‘崔府’的牌匾之下,崔姒有些恍惚,也有些怀念。 她上一世,唯一有过松快的时候,大约便是在羡阳城做崔氏六娘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对未来有着无数的向往,甚至想着改变这个世界。 “六娘子。” 崔姒站在门前不过一会,便有一青衣青裙的侍女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屈膝行礼后道:“夫人等候多时了,请六娘子随婢子来。” 看来崔夫人真的是很中意她的。 崔姒心中无奈,面上却道:“让夫人与诸位姐妹久等,是我的不是,你前面带路吧。” “是,六娘子随婢子来。” 侍女走在前头引路,领着崔姒等人一路往主宅的花园中走去。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春风煦暖,百花盛开。 花园中有流水经过,流水潺潺,汇入不远处的荷花池之中。 荷花池畔设有一个宽敞的水榭,水榭中有女眷相聚,她们身着锦衣华服,饰以金钗玉簪,配以香囊禁步,手持团扇,或坐或站,说话时声音轻声细语,巧笑嫣然。 流水两岸百花姹紫嫣红开遍,五颜六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甫一踏入此间,叫人觉得自己仿佛是误入了仙境,遇见了百花仙子。 崔姒被侍女引入水榭之中,踏入的瞬间,便引来了众人的瞩目。 “六娘子来了。” “族姐\/族妹。” 众人一脸欢喜地同她打招呼。 “六娘,你来了。”崔夫人端坐于水榭之中主位之上,见崔姒来了,还温和地招呼她,“你快过来坐下吧,诸位姐妹就等你一人了。” 崔夫人乃是崔氏一族的宗妇主母,是崔氏的族长夫人,出身同样是大家氏族的谢氏。 彼时,她身着胭脂红绣金云百褶裙,外着镶红边宝蓝织锦大袖衫。 乌黑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发顶戴着一顶闹蛾金银珠花树头钗,边上配着两支梅花流苏金簪,耳上配着金葫芦耳铛。 其华贵端庄,贵气不凡,恍若天上仙妃神女。 崔姒领着侍女上前去行礼:“六娘拜见夫人,问夫人安。” “问夫人安?”崔夫人还未应答,人群之中便有一女子冷笑出声,“若是有心,为何迟迟不来,让夫人久候?” 崔姒下意识就怼了回去:“你倒是来早了,却未必有几分真心。” 那人一听,顿时就恼了:“崔姒,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对夫人还是虚情假意不成?” “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这不得问你自己,旁人自然是无从得知了。”崔姒笑笑,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对上了坐在席间一位身着杨妃色的女郎身上,“五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刚刚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比崔姒大了半岁的族姐崔姚,是崔氏一族中行五的女郎。 时下门阀世家地位极高,嫡庶之分严苛,崔氏也深受其影响,一家兄弟姐妹,都要分一个三六九等,像是崔姒被称为‘六娘’,并非是她在家中的排行,而是在族中行六。 而崔氏一族中,也唯有嫡支嫡出的女郎才能排序,旁的连排序都没有,在名字后面加以‘娘子’‘女郎’,便是她们的尊称了。 崔氏一族嫡支有三,为长房长德房,是崔夫人这一房,二房明德房,是崔姒这一房,三房永德房,是崔姚这一房。 崔姒与崔姚为两房嫡女,年纪相仿,再加上两家的老太太也不对付,几乎是碰面就要呛上两句。 崔姚原本就看崔姒不顺眼,再加上今日她也想争燕城王后这个位置,崔姒是唯一能与她相争的敌手,自然想先发制人,想挑崔姒的错处了。 不过崔姒这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别人给的亏,既然敢开口,就要做好被怼的准备。 崔姚这会儿被怼得脸色通红,怒瞪了崔姒一眼。 “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小娘子啊,就是爱斗嘴,尤其是你们俩,每次见了面都要说几句。”崔夫人笑着打圆场, “你们都是崔氏的好女郎,对我自然是没得说的,皆是真心,伯母我心里有数。” “六娘,既然来了,快入座吧,你的位置便在五娘身边。” “谢夫人。”崔姒行礼道谢,便抬脚往席间走去。 这个时空有点像魏晋到唐朝这个时期,崔姒初初降生的时候,这个时代还是矮桌跪坐,崔姒大一些之后,实在是受不了,便画了一些样式,丢到了城中各家做家具的店里。 这不,半年之后,新样式家具在羡阳风靡,崔家也全数换上了新桌子椅子,再也不用跪着说话吃饭了。 而水榭之中,所设案几皆为书案式茶桌,已经放置好了茶水点心等吃食,边角之处,更是放置了一只花瓶大小的花篮,花篮之中插着从花园之中新采摘的鲜花。 崔姒与崔姚的位置并排,正是面对这崔夫人的第一个位置。 “崔姒。” “怎么了?”崔姒闻声转头看去,正好对上崔姚满是恼怒和警告的目光。 四目相对,仿佛是一阵刀光剑影。 崔姒今日这一身,是淡妆雅服,清丽清雅,上身着缠枝海棠滚边的杏色交领衫,外着绣着蟹爪菊的杏粉云纱大袖襦,下裙则是一袭印花浅蓝百迭裙。 看起来俏美清雅,像是春日里的盈盈杏花。 不过她气质端庄娴静,不骄不躁从容不迫,更胜似那远隔云端的仙芝琼花,叫人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 而眼前的少女一身华服,一袭杨妃色的云锦织罗,手臂间挂着姜黄色的披帛,拽地百迭裙施施袅袅,轻巧的灵蛇髻间簪着的一支牡丹流苏镶宝金钗,脖子间还挂着一个金镶红宝石如意璎珞。 正仿佛这春日里做最耀眼的一朵灼灼牡丹。 彼时,崔姚犹如灼灼火焰,燃尽一切,崔姒却犹如云间皎月,巍然不动,淡看一切。 最终还是崔姚撑不住,败下阵来,冷笑一声别开脸。 崔姒将目光收回,淡定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敬了她一盏:“五姐,以茶代酒。” 这与崔姚斗嘴的日子,似乎也怪让人怀念的...... 第4章 五娘不才,愿为崔氏分忧 崔姚好悬才没被她气得昂倒。 想发怒,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觉得丢脸,只得硬生生忍了下来。 “你自己喝去吧。” “都说崔氏出好女,五娘国色天香,六娘清丽无双,堪称崔氏双姝,果然是不假。”崔夫人看着这两人,也十分的满意。 一人是富贵堂皇色,芙蓉牡丹人间倾城,长裙拽地,便是盛世繁花。 一人是清丽婉约,皎若云间月,是瑶池仙花不染尘。 且都是崔氏尊贵的嫡女,无论哪一个,都是够资格嫁予燕城王做王后了。 “我崔氏有你们二人,当真是大幸!” 崔姚扫了崔姒一眼,立刻道:“夫人谬赞了,能生在崔家,才是五娘之大幸。” 崔姒也随之答道:“六娘亦然。” “你们如此想,伯母便放心了,这日后还得仰仗你们了。”崔夫人含笑颔首,仿佛十分欣慰,“最近这几日春光正好,我便命人设了这春日宴,请你们前来同庆这春日,莫负春光。” 虽说今日这春日宴,是披着一层皮的选妃宴,但既然是春日宴,这该有的流程自然也不能少了。 崔夫人举杯,唱念祝酒词: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建,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 众人随崔夫人同念祝酒词,待祝酒词念罢,便要各自赋诗词一首,赞春日之美,诗词作罢,浇酒一杯祭春日,是为祭春。 待赋诗祭春完毕,崔夫人命人送来清泉水,让诸女各取一碗,而后再让诸女去花园之中摘取一朵花,将花泡于碗中,再取此水泡茶,当是品春。 世人以为,春日之美,皆汇于繁花之中,将花放入干净的清泉水之中,这春日之美,便会汇入清泉水中,此水便盈满春日之灵。 以此水泡茶,再饮下此茶,便是品了这一年之春。 崔姒原本觉得这春日宴也没什么意思的,或是她往年这个时候都用来卷,这样的场景,那都是她展现自己的台子,尽情发挥就是了。 至于这事情这春日宴本身是否有趣,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如今静心安神地做这些事,细品自己泡出来的春茶,又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来了兴致,还与几位族里的姐妹一同分享春茶。 崔姒也不知多少年没有这般放松了。 崔夫人十分的有耐心,含笑品茶,看着众人笑闹,待是差不多了,才说起今日最重要的事情。 “今日春光正好,崔家也好,崔家百年经营,这才能在这动荡的局势之中护佑族人平安,只是可惜,这天下乱世,实在是令人惶恐不安。” “你们家中的长辈想来也和你们提过,家主与族老商议过后,打算择一良木,护佑我崔家一族平安度过这乱世。” “燕城王大才,乃是家主与族老一同定下的人选。” “三日前,崔家也收到了北燕城的来信,说燕城王已经应下此事,不日便南下亲临羡阳城,迎娶我崔氏女为王后。” 崔姒心中嘀咕,还不日亲临羡阳城迎娶崔氏女为王后呢,真的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实则,人家南下是为了占领平州,迎娶崔氏女只是顺道。 崔夫人又继续道:“此番,已然是到了崔氏生死前程的时候,今日在此,本夫人便代替家主与诸位族老,选出一人,担起这一族之重担,结燕、崔两家之好,促使燕崔两家共谋大计。” “不知是哪位好女,愿意一试,本夫人处事公允,谁若是有心,尽管大胆地说就是了。” 崔夫人话音刚落,诸位小娘子便忍不住小声议论了起来。 有人跃跃欲试,有人心中不安。 说是问谁愿意,其实很多人心中已经有数,这个人选大概是会在崔姚崔姒两人之间选一个,而旁人,大约都是来凑数的。 不过到底是有人是不甘心的,想要站出来争一争,尤其是崔家主与爱妾所生的双胞胎姐妹崔妩与崔媚。 两人推攘了一下,最后咬咬牙,齐齐起身上前,去崔夫人面前跪下请愿: “母亲,女儿与阿媚皆愿意,母亲不如在我与阿媚之中选一个就是了。” “是啊母亲,先前父亲也说了,四姐身体不康健,可我与妩姐也是父亲的女儿啊,既然是崔氏嫁女,那自然是得嫁家主之女。” 两人口中的四姐不是旁人,正是崔夫人的亲女,崔氏行四的女郎崔妘。 按照道理来说,崔氏诸女中,崔妘为家主嫡女,身份最贵,便是崔氏要与燕城王结亲,理应是她嫁才是。 可惜崔夫人怀崔妘时受了内宅阴私算计,仅怀胎七月便生了她,生来就跟一只小猫似的,病怏怏的,这些年都用药养着,这才保住一条性命。 她那般身子,不说诞育子嗣,便是性命都不知几何,自然是不能嫁过去的。 而崔氏嫁女燕城王,是为了崔氏一族的将来,自然是不可能嫁这样的一个崔氏女过去。 崔家主倒是还有两个女儿,便是与爱妾所生的双胞胎姐妹花,也是适龄。 崔家主有意将其中一个女儿嫁过去。 但崔夫人不愿助长妾室威风,担忧日后妾室有了一个做王后的女儿踩在自己头上,将来下场凄凉,于是便大力说服了崔家主与族老,办了这春日宴,在族中挑选合适的人选。 崔妩与崔媚这个时候敢提崔妘,简直是崔夫人心口上插刀子。 “住口。”崔夫人脸色一沉,大怒,“崔氏嫁女,嫁的是王后,你们也不看看自己像是什么样子,尽学了你们小娘的做派,嘻嘻笑笑妖妖娆娆的,成何体统。” “早知道当年就不该心软让你们小娘养你,如今养成这样,简直是是丢尽了我的脸,这样子还想嫁给燕城王做王后,崔氏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崔夫人骂得不算脏,但侮辱性极强。 世家贵女,讲究的就是一个端庄贤惠,品貌俱佳,唯有那下作的姬妾和迎来送往的花娘,才称她们妖妖娆娆。 崔妩与崔媚顿时脸色涨红,一时之间羞愤难当,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也正是这会儿,崔姚抓准了时机,起身对着崔夫人作揖一礼,开口道: “夫人,五娘不才,愿为崔氏分忧。” 第5章 既然是五姐有意,六娘自然成全 崔姚一站出来,崔夫人的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立刻就道:“你们看看五娘,自尊自贵,进退得宜,这才是我们崔氏贵女。” “像你们这般,别说是嫁过去做王后,便是做侍妾,那也是抬举你们,若是崔氏将你们嫁过去,别人还当我崔氏连一个拿得出手的女郎都没有。” “五娘,你且说说,为何是你?” 崔姚又是一礼,然后道:“既然是崔氏嫁女燕城王,自然不能嫁一个庶女过去,免得旁人说我崔氏自视甚高,连燕城王都不放在眼中,只嫁了个庶女就想做正妻王后。” “而在崔氏之中,四姐、我与六妹身份最为尊贵,四姐离不得夫人,不敢劳烦于她,而我比六妹年长,长幼有序,该是我的事情。” “我生在崔氏,养在崔氏,此生与崔氏生死荣辱一体,既然是为了崔氏大事,五娘,定当义无反顾。” 崔姚陈情说的有情有理,且她本身虽不及崔妘那家主嫡女,却也是崔氏一族排序的嫡女,其性情才情也足够出色,确实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众人听罢,除了崔妩与崔媚脸色苍白,浑身不自在之外,其余人都连连点头赞同。 只是崔夫人仍旧觉得不够满意。 她最中意的并非崔姚,而是崔姒。 崔氏嫡支除长房外的两房之中,崔姒这一房管教书做学问,家中子弟清风明月淡泊名利,只会在读书和教书育人上下功夫,对权势钱财争权夺利不感兴趣。 崔姚这一房不同,他们管着家中的生意,因着这些年崔氏越来越盛,生意也越来越大,也有些飘了起来,大有想与长房一争高下的意思。 崔夫人既不愿妾室庶女得势自己落入困境,也不想崔姚这一房腾飞,压制长房。 故而,在崔夫人眼中,崔姒自然比崔姚更合她心意。 崔夫人将目光投向崔姒,只见她跪坐在案几后,手中握着一只雕琢莲花的玉盏,垂着眼帘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六娘。”崔夫人喊了她一声。 崔姒回过神来,放下玉盏,问她:“夫人有何指教?” 崔夫人问她:“你对此有什么意见?” “夫人问六娘的意见?”崔姒愣怔了一瞬,瞬间脑中也闪过了与燕行川曾有过的过往。 恩爱时说夫妻同心同德,许她白首到老。 她陪着他东奔西走的时候,他对她心怀愧疚,许诺此生不负。 可到了登位之后,却将她丢在一边,封了表妹做皇后,甚至在表妹临死之前,向表妹承诺此生不再有皇后。 她被人看尽了笑话不说,还被他所背叛,而后很多年,一直不能释怀。 她一生是燕城王后,是太后,却从未是他的皇后,那皇陵之中的棺柏之中,是他与他的皇后同棺永世,而她死后,只想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离他远远的。 死后不必再相见。 如今人生又重来一遍,也不必再续什么前缘。 “既然是五姐有意,六娘自然成全。” 上一世崔姚嫁的人也不好,面上郎朗君子,实则贪财好色,成亲之后一个接着一个美妾往府里纳,后来惹急了还动手打人。 崔姚又好面子不肯和离,两人大半辈子都在争吵打斗,崔姚的性格也是越发的尖锐暴躁,看谁也不顺眼。 后来,在某一次夫妻吵闹的时候,被夫君失手打死了。 当时已经身为太后的崔姒听闻此事,也是十分的生气,虽然惩罚了那恶人,但崔姚也回不来了。 相比之下,就算燕行川最后还是立了别人做皇后,那也比她原来的姻缘好多了。 “你说什么?”崔夫人愣住。 崔姚也满脸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怀疑自己听错了。 崔姒垂下眼帘,看了看案几上一盘点心,平静道:“不瞒诸位说,六娘其实并不大愿离开羡阳,不久前祖母病了一场,如今身子也不好,六娘想在她跟前尽孝。” “若是无人嫁予燕城王,六娘自然万死不辞,可既然五姐有心嫁之,六娘松了一口气,也万分感念五姐为崔氏付出。” “在此,唯愿五姐此行顺利,万事皆安。” 崔夫人差点没哽住,她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六娘,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这嫁过去是要做王妃的,它日燕城王一统天下,那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母仪天下的皇后啊! 你就一点都不心动?! 崔姒摇头:“多谢夫人提醒,这些日子六娘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六娘此生想陪伴在祖母跟前尽孝。” 崔姒生母在她七岁那年便已经过世了,她是跟在祖母许老太太跟前长大的。 许老太太最疼她,什么好东西都悄悄留给她。 两年前许老太太病了一场,身体不如从前了,上一世她出嫁后的第二年,因着小叔父外出遇见了劫匪丢了性命,许老太太受不住打击,撒手人寰了。 此生,崔姒只想留在羡阳,一来远离燕行川安稳平静地过一世,二来陪在老太太身边,若是能让她小叔父躲过一劫最好,若是实在无法,她也能陪在老太太身边。 崔姒想到那个比她大不了几岁,小时候还时常带她出去玩的小叔父,也是一阵心痛。 “夫人不必再劝,阿姒意已决,不会再更改了。” 崔夫人心觉得崔姒有些不知好歹,但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劝显得有些过了。 她仔细一想,嫁崔姚到底比家中那两个庶女好一些,勉强只能接受,将来在徐徐图之。 于是她道:“也罢,既然如此,那这桩事便交给——” “慢着!慢着!” 崔夫人的话还未说完,水榭外突然传来一阵喊声,紧接着,便有一女子快步从花园中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水榭里。 她一袭丁香色交襟宽袖衣裙,身形纤弱消瘦,大约因为跑得急,苍白柔弱的脸上有了一股不正常的红晕。 跑起来身形摇摇摆摆,仿佛是在风中摇曳的丁香似的,摇摇欲坠。 看清来人,崔夫人当即便愣住了:“阿妘,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崔夫人的亲女,崔四娘崔妘。 “母亲!”崔妘见到了崔夫人,大喜,转瞬快步上前,扑通一下跪在了崔夫人面前,抓住她的衣摆。 “母亲,阿妘、阿妘想嫁予燕城王,求母亲成全!” 第6章 它日我为妻,你为妾 崔妘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崔姒也诧异地看了过去。 水榭之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安寂,吹风吹过微凉,清泉水流声潺潺,彩蝶缤纷翩跹,停留在水榭窗棂上。 风无声而过,崔姚额上已经有了一层冷汗,心跳也怦怦怦地跳了起来。 察觉到事情不妙,恐有变故,崔姚便立刻开口道:“四姐,休要任性,此乃燕崔两家结亲,是崔氏一族的大事,便是四姐是家主之女,也不能胡来。” 崔姚这话是在提醒崔妘,也是在提醒崔夫人,纵然崔妘是她女,可崔妘的身体的身体状况如此,崔夫人心里该有数。 崔夫人闻言,果然从女儿的眼泪中回神,皱紧了眉头,训斥她:“你胡说八道什么,来人,将四娘子扶回去。” 崔妘死死地抓紧崔夫人的裙摆,拼命地摇头,面露祈求,眼泪簌簌而落:“母亲,女儿对燕城王痴心,若是能嫁予燕城王,已然是此生无憾,求母亲成全......” “求母亲成全!” “这是女儿此生...此生唯一的愿望啊......” 崔妘口中反复地说着她对燕城王的一片痴心,想要嫁他为妻,那苍白柔弱的脸上梨花带泪,说话间竟然好几次抽噎哽咽,险些没背过气去。 在场的人看着这般变故,面面相觑,有些发懵。 崔姚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手指握成拳,死死地捏紧。 崔姒看着哭得梨花带泪,摇摇欲坠的崔妘,微微蹙眉,也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要知道上一世可没崔妘什么事,这桩亲事之争只在她与崔姚之间。 如今她不想争了,崔家又不可能放着想嫁的崔姚不嫁,逼着她嫁过去,所以定然是崔姚的了。 可现在这崔妘突然跳出来是怎么回事? 难道...... 崔姒心中打了个激灵,既然她能穿越又重生,活出个第三世来,那么崔妘是不是也有可能穿越或是重生呢? 假设有其中一个可能,崔妘知晓燕行川将来会一统天下登临帝位,是世间绝佳的潜力股,她想嫁给燕行川做将来的皇后,也是说得通的。 想到这里,崔姒皱眉,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恐怕事情要糟了。 崔夫人对这个身体不好的女儿向来愧疚心疼,若是崔妘执意要嫁,崔夫人定然会为她图谋,可崔妘的身体情况如此,又如何担起一族重担,做好这燕城王后呢? 那燕崔结亲,岂不是成了笑话了?! 果然,崔夫人见崔妘哭得如此伤心难过,当时心肝都要碎了,哪里还顾得了别人,忙是起身抱着她:“我儿莫哭了莫哭了,不就是一个燕城王吗,你若是喜欢嫁就是了。” “真的母亲?”崔妘哭声顿了顿,满脸是不敢置信的惊喜。 崔夫人连连点头:“自然是真的,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过母亲,还是母亲最心疼阿妘。” 崔妘得了这句话,哭声总算消停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她回头看了看坐在席上的崔姒,那眼中尽然是居高临下的得意与势在必得。 崔姒抬眼与她的目光对上,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她这位族姐,很大可能是重生了,所以才会以这般目光看她。 也是,上一世她虽然不能成为皇后,却是扎扎实实地做了太后的,登高望远,众人俯首称臣,高呼千岁。 崔妘看她的目光嫉妒恨都要冒出来了。 甚至崔妘还说,她才是崔氏家主嫡女,这桩亲事本来应该是她的,若是一朝重生,她来抢这门亲事,也实属正常。 崔妘哭了两声,崔夫人就要将这亲事给崔妘,在场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妙。 崔夫人出身大家氏族,做崔氏主母虽然算不上万事公正,但也不算太偏颇,众人还是很敬重她的,但唯独一样,一遇见这个崔妘的事情,她就有些不管不顾。 究其缘由,还是崔夫人对崔妘有愧,觉得是自己太过不小心才遭了算计,害了崔妘一辈子。 故而,便是崔妘要她的心肝,指不定她都掏出来给崔妘。 众人也明白原因,再加上崔妘的身体确实不好,能活到几岁都未知,也很体谅崔夫人一个做母亲的心的,能忍让的都忍让了。 可这件事,可不是忍让就能成的。 “夫人,此事万万不可啊!”崔姚第一个跳了出来反对。 “有何不可?”崔夫人闻言皱眉,她抬头直视崔姚,脸色有些不好,“阿妘是崔氏最尊贵的女郎,她要嫁谁便嫁谁,谁敢说不?怎么,你想教本夫人做事?” “五娘不敢。”崔姚死死地摇着牙槽,与崔夫人对视。 “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 “五娘只是想让夫人为崔氏大局着想。”崔姚咬唇,心里很不甘心,“崔氏女嫁燕城王,为的便是崔氏的将来,夫人可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误了崔氏百年大计。” “五娘知晓夫人心疼女儿,可嫁予燕城王之事并非儿戏,需得担起一族重担,更需得生下燕城王嫡长子,如此才能保崔家长久。” “四姐若是能为燕城王诞下子嗣也就罢了,我等不敢与四姐争,可四姐的身子夫人应该知晓,崔氏重担,她是万万担不起的。” 两家结亲,崔氏一族投诚,献上平州一州之地,此后为燕城王马首是瞻,俯首称臣为燕家谋大业,为的,便是崔氏一族安稳度过这乱世,也为了日后能直登高楼。 而崔氏女若是能生下燕城王的嫡长子,才是崔氏将来的关键。 崔妘不能生,若是将她嫁过去,就等同崔氏一族的谋划都落空了。 便是崔夫人心疼女儿同意,崔家其他人也是不会同意的。 “我不能生育又如何?”崔妘突然嗤笑了一声,扭头瞪了崔姚一眼,但又似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将目光移开,最后落在了崔姒身上。 她抬手指了指崔姒:“我不能生,她能生不就行了吗?” “我?”崔姒蹙眉,有些疑惑。 这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能生与崔妘有什么关系? 不料,下一刻,崔妘却道:“崔姒,做我的陪嫁媵妾如何?” “你与我一同嫁过去,它日我为妻,你为妾,若是日后燕城王登临天下,我是皇后,便赏你一个贵妃做做,如何?” 第7章 夫人说话做事,可要当心了 我为妻你为妾? 谁为妻?她崔妘? 谁为妾?崔姒? 在场的人都被这话吓懵了,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连崔夫人的脸色都变了,她呵斥崔妘:“阿妘,休得胡说八道!” 崔妘是尊贵的崔氏家主嫡女不假,可崔姒同样是嫡支嫡女,父亲是嫡支二房房这一房的话事人,更是羡阳书院的院长。 崔氏一族人文出身,在羡阳城深耕六代,在第三代的时候权势抵达最巅峰,那时候崔氏出了一名天骄,为崔氏最优秀的儿郎,后来还成为天下名士之一。 大周皇帝还曾请他入宫教学,为当朝太傅,仙逝之后,大周皇帝还派人来吊唁,赐谥号‘文德’,称文德公。 眼下崔氏嫡支三房,皆是这位文德公的嫡出的子嗣后代。 长房主管祭祀、族人,三房管的是族中生意,给家族赚钱,而二房呢,虽说不怎么管事,但确实崔氏最端正光明的牌面。 管的是书院,做的是教书育人之事,在外人眼中,崔氏一族,二房房的名望最高,也最受人尊敬。 二房嫡女,崔氏敢让她去做妾? 饶是崔姒经过的事情不少,这会儿也是吃了一惊,被崔妘的无耻震惊到了。 原来这崔妘不单单想抢燕城王后的位置,还想让她做妾将她踩在脚底下,更甚至是抢她的孩子。 真是好胆啊! “我怎么就是胡说八道了。”崔妘还在为自己的建议沾沾自喜,仿佛看到了自己将崔姒踩在脚底下,让她俯首跪拜,为奴为妾的模样。 到时候,她就是燕城王后,是大燕的皇后,是大燕的太后...... 想到这里,她那张苍白的脸便激动得有些泛红。 “母亲,我可是崔氏家主之女,是崔氏一族最尊贵的女郎君,既然是崔氏女嫁燕城王,也理应是我才是。” “我不能生又如何,崔氏一族的女郎可以生就是了,到时候生了孩子,便记在我的名下,同样是崔氏血脉,与我生的又有什么区别?” “嫁我一个家主之女,再陪嫁一个嫡支嫡女做媵妾,燕城王娶一得二,他岂有不乐意之理?” “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好一个两全其美!”崔姒还未开口,崔姚已经气炸了,“你倒是两全其美了,燕城王也两全其美了,倒是六娘,堂堂崔氏嫡女,竟然要委屈自己做妾!简直是岂有此理!” 崔姚与崔姒明里暗里斗了那么多年,对崔姒这个族妹也很讨厌,见了面,也忍不住阴阳怪气说几句不好听或是挑衅的话,但她也从未轻视过崔姒。 要崔姒做妾算是什么事? 是在羞辱崔姒,也是在羞辱身份与崔姒等同,将崔姒视为敌手的她。 再则,若是崔妘为妻,带一个媵妾一同嫁过去的事情若是能成,那她想做燕城王后的事情岂不是不成了? 相比崔姚的恼火,崔姒虽然被崔妘的无耻震惊,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听了崔姚的指责,只是笑了笑,伸手让松绿将绢扇递给她,慢慢地摇了几下,这才问崔夫人:“此事夫人如何看?” 夫人如何看? 独独一句话,便将崔夫人架在火上烤。 崔夫人是崔氏的族长夫人不假,可崔氏可不是族长一家的一言堂。 崔氏有嫡支三房,有诸位族老。 若是崔夫人今日真的偏心崔妘,敢点头答应让崔姒给她女儿陪嫁媵妾,崔氏恐怕都要闹翻天了。 一个家族,想要走得长远,想要团结一致,有力往一处使,那必然该是有福同享才是,你吃饭,但至少得把一碗粥留给人家是不是? 若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将家族其他人当作垫脚石,那谁还乐意?谁还服气? 崔夫人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只能道:“此事容后再议,今日的事情便到这了,你们就先散了。” 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就让大家散了。 崔姒眸光微眯,直直地看向崔夫人,笑了笑道:“六娘想问夫人一句准话,夫人这样含含糊糊的,六娘这心里实在是恐慌害怕,回去了,恐怕是睡不着觉。” “六娘。”崔夫人脸色有些僵硬,“你先回去,此事,本夫人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不会委屈你的。” 崔姒不是那不谙世事的少女,更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轻易哄骗的三岁幼童,怎么会听信她这等鬼话,于是又问她:“夫人所说的交代是什么交代?” “若夫人觉得是四姐今日口出狂言,胡说八道,那便告诉众人,此事绝无可能,让四姐给六娘道个歉,这便是交代了,何需等以后?” “还是说,夫人所谓的交代,便是回去好好想一想,如何安排我给四姐做媵妾的事情?” “六娘!”崔夫人语气微冷,脸色也冷沉了下来,“我可是你长辈,有你这般同长辈说话的吗?” “夫人是六娘长辈,可四姐还是六娘的族姐呢,一家姐妹至亲,四姐自己不能生,又想要尊位和荣华富贵,便算计着让我这个妹妹做她的陪嫁媵妾。” “夫人指责六娘不敬长辈,六娘无话可说,可怎么不说说自己的女儿,不团结家族,不爱护姐妹,是不亲不善,是心肠狠毒之辈......” 自己的女儿被人如此指责,崔夫人险些气得背过去,她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我还以为六娘是个好性子的,不曾想,也是如此伶牙俐齿咄咄逼人。”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人呢。”崔姒将绢扇放在案几上,笑容淡然平静,“夫人也应该知晓,六娘我,也没什么优点,最是恩怨分明。” “旁人对六娘好三分,六娘必还之十分,旁人对六娘坏三分,也必还之十分,而且也向来奉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旦报仇,那便是...斩草除根......” “我敬夫人为长辈,眼下也忍不住想提醒夫人一句,夫人说话做事,可要当心了......” 第8章 五兄,打断他的腿! 崔姒说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要是崔夫人与崔妘真的敢算计她,真的逼她做妾,有朝一日她翻了身,那就是算这总账的时候了。 到时候她必然让那些逼迫她威胁她的人,鸡犬不留。 崔夫人脸上的表情僵住,她对上崔姒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心里生出诸多的恐慌来。 好似是...是她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他日崔姒翻了身,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场面上的气氛有些凝结。 崔姒又重新拿起绢扇,不紧不慢地摇着。 微风吹过,她的一缕发丝随风轻漾,她便这样坐在那里,娴静舒适,不疾不徐。 崔夫人则是站在崔妘的身边,紧紧地盯着崔姒看。 崔妘还想说什么,被崔姚狠狠地瞪了一眼,边上其余人安静地坐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到了这个时候,崔姚到底是站在崔姒这一边的。 若是崔姒被长房逼着做妾了,焉知下一个不会是她,所以这个时候,两人甚至都不需眼神示意,都会联手对抗长房。 嫡支有二房和三房,为的就是要牵制长房。 也不知过了多时,崔姒见崔夫人久久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夫人,您说说,今日是不是四姐说错了,崔氏一族,甚至夫人您,都不可能让六娘做陪嫁媵妾的?” “这话也不对,不说六娘,便是五姐,甚至是其余的族中姐妹,都是不可能做妾的。 我崔氏贵女,平州世家大族,家中女郎,哪个不金贵,怎么能做妾呢?” 这话,崔姒是一下子就长房立在了崔氏其余人的对立面了。 崔氏众人,长房虽为最贵,但其余人是族人至亲,可不是下人奴仆。 让族中女郎给自己女儿做垫脚石这种事,崔夫人要是敢做,族人都敢闹起来。 到时候,便是崔家主与崔夫人,估计都管不住了。 崔夫人再次再架在火上烤,额上都沁出一些冷汗了。 且看在场的女郎们看她的目光幽幽莫测,若是她敢说崔妘没错,不给一句准话,恐怕等这些人回去,崔氏族人都要闹起来了。 崔夫人扫了崔姒一眼,眼中有冷光一闪而过,而后,她才缓了一口气,道: “六娘说得不错,今日是阿妘说错了,你是二房的嫡女,崔氏一族谁敢让你做妾。” “母亲!”崔妘没想到崔夫人竟然不帮自己,一时间竟然急得跺脚。 “好了。”崔夫人烦躁地训斥了一句,“你身子不好,便不要多想这些,来人,将四娘子带下去。” 崔夫人一声令下,便是崔妘不甘不愿,最终还是被婆子侍女半扶着半抬着走了。 “母亲——母亲——您一定要答应女儿,女儿要嫁给燕城王,若是嫁不了,女儿便死给你看——” “母亲,让崔姒给我做媵妾——母亲——” 崔妘的叫声越来越远,水榭之中静悄悄的,待到声音彻底消失了。 “今日春日宴已毕,你们随意。” 搁下这句话,崔夫人便拂袖离开,没一会儿,便领着她的婆子侍女离开了花园。 崔夫人一走,众人便三三两两议论了起来。 崔姒没有与众人议论,起身便带着胭脂松绿二人离开主宅。 只是她刚刚到了主宅门口,便听到后面有人喊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却见是崔姚追了上来。 “崔姒,你就这样走了?” “不走能如何?”崔姒反问她。 崔姚噎了一下,问她:“此事你如何想的?我瞧着四姐那样子,像是盯上你了,还不死心呢,夫人向来疼她,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要做什么,尽管放马过来就是了。” 崔姒其实并不惧怕,只是觉得有些麻烦,做妾她肯定是不会做的,若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在出嫁之前,她有的是法子将崔妘弄死,然后自己嫁过去做正室。 只愿到时候崔夫人别疯就是了。 “我走了。”崔姒说了两句便要走。 “你要去哪里?” “去演武场。” 崔氏主宅不远处,左右有两处宅院,右边是崔氏族学,右边是演武场,有家中子弟在演武场中学武艺。 “去演武场做什么?” “去看看五兄。” 崔姒的母亲生了两子一女,崔姒有两个同母兄长,正是族中排行第三的崔景与排行第五的崔易。 崔三郎崔景天资卓越,学富五车,清贵高雅,是崔氏最出色的郎君。 而崔五郎崔易呢,偏生是另一个极端,对于诗文学识实在是不喜,反而是在武艺上,十分的出彩。 这一次去姜水南岸迎接北燕军的到来,长房这边是崔家主亲至,二房这边,便是崔景去的。 崔易本来也想去的,但遭到了父亲、兄长、妹妹的集体反对,闷闷不乐,天天往演武场跑。 崔姒心想来了主宅这边了,便去哄哄他。 “那我也去看看,走吧。” 崔姒也不拒绝,点了点头便与她一同登上马车往演武场走去。 大约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在演武场大门口停下,几人刚刚下马车,便听到一阵叫好声。 崔氏一族虽然是文人世家,但如今的乱世,也是养了不少的客卿幕僚、家将护卫,演武场崔氏一族本族人用的少,但这些人却极为喜欢。 一行人进去的时候,正好瞧见两人在比试台上打斗,两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郎君。 一人身着青色窄袖劲装,头戴抹额,生得人高马大,拳头舞得虎虎生威,一人身着宝蓝长袍,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这会儿他气喘吁吁,连连躲避,眼见就要败下阵来。 可不知为何,他一直咬牙坚持,不肯认输。 崔姒看着比试台上的两人,眯了眯眼,心道好巧。 那人高马大的,正是她的兄长崔五郎崔易,而另一个连连躲闪的,却是崔夫人的嫡子,崔妘的嫡亲兄长崔二郎崔旭。 崔姒挑眉一笑,突然扬声喊了一声:“五兄。” 崔易扭头看了过去,见自家妹妹来了,抹汗咧开嘴一笑,有些憨厚老实,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 崔姒又喊道:“五兄,打断他的腿!” 第9章 她说斩草除根,难不成我们不懂得去母留子吗 崔姒话音刚落,边上的崔姚顿感头皮都要炸了。 她愕然扭过头看向崔姒,只见崔姒正含笑盯着比试台上看。 清清然宛如云间皎月,清风随意自在,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吓人。 “你疯了?!”崔姚瞪大眼睛,声音险些破音。 崔姒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摇着绢扇怡然自得:“先报个小仇而已,怕什么?” 便是崔家主崔夫人,甚至是崔氏族老要向她问责,她也可以推说崔妘要她做妾羞辱她,她这一怒之下,就怒了一下而已。 这有什么,难不成他们还敢打断了她的腿不成?! 崔姚愕然,心中仿若掀起惊涛骇浪,她只敢在嘴上和崔夫人辩几句,可没想到崔姒竟然真敢直接动手,而且一动手就是打断崔夫人亲子的腿。 就在崔姚愕然的时候,比试台上的崔易已经有了动作。 大概是母亲生孩子的时候,脑子没能分好。 兄长被誉为多智近乎其妖,郎朗公子崔三郎,是崔氏年轻一代学子之首,而崔姒,那也是灵秀聪慧,举一反三。 而崔易此人,往往脑子就有些不够用了,堪称只长个子不长脑,不过胜在也有自知之明,平日里很听兄长和妹妹的话。 这不,崔姒让他打断崔旭的腿,崔易想都没想,也不再忍让,拳头勾成虎爪,对着崔旭就是一招‘猛虎恶扑’。 崔旭被崔姒的喊声吓了一大跳,没反应过来突然被扑倒,下一刻,发出一道凄厉的惨叫声。 ——崔易,真的把他的腿打断了。 “二郎君!!” “二郎君!” 家主嫡长子受伤,场面顿时就混乱了起来。 崔姚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吓傻了,她咽了咽口水,正想赞崔姒一句好胆,却见崔易已经从比试台上跳下来。 然后崔姒扯过他的手,拉着他直接跑了。 跑...跑了...... 是了,不跑留下来等着被打吗? 崔姒拉着崔易上了马车,等胭脂松绿二人上来了,便命车夫驱车离开,马车一路出了崔氏坐落的城东,往城西走去。 等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巷,她便让崔易下车。 “你去武屠那里躲一些日子,没有我与三兄身边的人来让你回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来。” 崔易咽了咽口水,这才觉得有些后怕:“那家主和夫人不会找你麻烦吧?” “找我什么麻烦?我一个女郎,难不成他们还能把我的腿打断了不成?”崔姒瞥了他一眼,警告他道,“还有,不许跑去平州城,要是你敢去,我就去信一封,让三兄打断你的腿。” 崔易:“...你一个小娘子家家的,这么凶做什么......” 怎么总想打断人家的腿哦! “你说什么?”崔姒的声音略略拔高,大有让他重新组织遗言再说一遍。 “没...没......”崔易那么大的个子,愣是不敢吭声。 崔姒让胭脂将钱袋拿来,然后交给了他:“这里面有些金珠银块,你给一半武屠,权当是饭钱,余下的自己留着。” “若是不够,我再让人给你送。” 崔易不爱读书,倒是勤学武艺,也认识了好几个友人,这武屠原本一个江湖游侠,后来在羡阳城落户,是个杀猪卖猪肉的。 人称杀猪武大郎,崔姒觉得‘武大郎’这称呼委实不适合他,便唤他武兄,崔易曾在他手下学过几招,算是半个师父。 “行了,赶紧走,不想跪祠堂就躲好一些,别被人看见了。” 崔姒搁下这句话,便命车夫掉头往回走,只留下崔易一肚子疑惑委屈地站在那里。 他伸手摸了摸脑袋,后知后觉的才想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这是...有家回不了了? 是的吧?! 。 崔夫人匆匆离场之后,便去了崔妘的院子里。 崔妘原本身体就虚弱,闹了这一场,被扶到半道的时候就晕过去了,待崔夫人赶到她院子里的时候,她才幽幽醒来,见了崔夫人就哭。 “母亲,女儿一定要嫁给燕城王,母亲,你一定要帮帮女儿啊,这是...这是女儿此生唯一的心愿了,母亲...母亲......” 崔夫人见崔妘脸色苍白无血,那俏似她的眉眼中满是倔强和不甘,唇瓣死死地咬着,仿佛都要咬出血来了,一时间心里也难受。 “你要嫁给燕城王嫁就是了。”崔夫人无奈,“你要带一个崔氏女做媵妾,与你一妻一妾,到时候生的孩子记下你名下,那也算是不错。” 若是如此,崔妘这个家主嫡女是燕城王的正妻,妾室也是崔氏女,生的孩子是崔氏血脉,记在正妻名下,崔氏一族勉强还是能同意的。 不用冒险生孩子,还能当王后,这一辈子也有着落了,崔夫人是很心动的。 女儿今年都十八了,因为身体的缘故,婚事一直不顺,这也是她心中的遗憾。 “只是你不该口出狂言,挑选六娘做你的媵妾。” “为何不可?”崔妘死死地咬唇,微微发红的眼圈迸发出恨意,“为何不能是她?” “我儿,你是家主嫡女,可她也是二房的嫡女,你身份尊贵,她也差不了你多少,你要带媵妾,崔氏一族那么多人,总能找出一两个愿意的,何故是她?” “六娘此人,你今日也看到了,平日里看着风轻云淡,可实际上,那实在是不好惹,便是你为妻她为妾,它日她生了孩子,你们二人必有一争,你未必能争得过她。” “若是为此,她还记恨上我们,将来有一日她翻了身,那该如何是好?” 崔夫人一想到崔姒今日说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旦报仇斩草除根’,心里就有些慌。 “母亲莫不是怕了她了?”崔妘闻言一愣,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的母亲,崔氏宗妇主母,堂堂族长夫人,竟然怕了崔姒那未出阁的女郎? 崔夫人张了张嘴,眉头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良久,她道:“母亲不是怕了她,只是此事隐患太大,你若是与她一斗,未必能赢,这是何必呢?” “母亲何必多想。”崔妘眼底幽冷,那冷意仿佛都要从深渊里一点点浸染出来, “她说斩草除根,难不成我们不懂得去母留子吗?” 第10章 这桩亲事本来就应该是她的! “去母留子?”崔夫人愣住。 “正是。”崔妘的手指死死地攥住被子的一角,“若是去母留子,她死了,孩子就是我的,我何需与她一斗?” “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便是膝下有嫡子的燕城王后,等将来燕城王一统天下,我便是皇后,我儿子就是太子。” 虽说崔妘很想将崔姒踩在脚底下,给她为妾为婢,向她行礼叩拜。 就像是前世她对崔姒叩拜一样。 想到前世崔姒高高在上的样子,崔妘心中的嫉妒与不甘仿佛生了根,长成一株张牙舞爪的大树。 凭什么凭什么! 这桩亲事本来就应该是她的! 她才是崔氏最尊贵的女郎,她才是应该嫁给燕城王的那个人! 她应该是王后,是皇后,是太后! 所有一切都该是她的! 老天垂怜,让她重新回到过去,她就一定要把属于她的一切全部都夺过来。 包括燕城王,包括王后、皇后甚至是太后的位置,也包括…燕渡! 不过,像是她母亲说的,确实存在她斗不过崔姒的结果,若是如此,她也可以大方一些,等崔姒生下燕渡之后,便送她归西。 “母亲,我以后就是皇后,就是太后了!” 崔夫人觉得女儿有些魔障,眉头拧紧:“可为什么一定要是六娘呢?母亲还是觉得,崔氏适龄的女郎诸多,便是给你做媵妾,嫁去燕家,也有的是人愿意,为何非得是六娘呢?” 去母留子,想的确实是挺美的,可崔姒不好惹,二房这一支也不好惹,不说事情闹出来了不好收场,便是如何让崔姒给崔妘做媵妾,那都是一个难题。 既然事情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为何非要给自己找麻烦呢? “为何是崔姒?”崔妘咬了咬唇,然后红着眼睛扑进了崔夫人怀里,“母亲,我...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将来发生的一切,母亲,你要相信我!” “梦里是崔姒…是崔姒嫁给了燕城王,后来燕城王一统天下,做了皇帝,她就做了...做了皇后,后来燕城王死了,她就做了太后,她做了太后啊!” “垂帘听政,高高在上的太后,世人俯首,高呼太后千岁!” 崔妘说到这里的时候,死死地咬唇,眼中的嫉妒不甘恨都要溢出来了。 “她...她生了燕渡,燕渡少年英才,世人称他公子无双,燕氏后继有人,江山后继有人...母亲,我就要崔姒给我做媵妾,要燕渡给我做儿子,我要他喊我嫡母,给我下跪磕头!” “母亲...母亲....我就要崔姒。” “崔姒所生的儿子,我是知道的,只要有他在,将来大燕才能长久,我们崔氏才能长久,母亲......” 崔夫人皱眉:“我儿,那只是梦,或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不是梦!”崔妘不信这是一场梦,她真真切切记得一切的发生,怎么可能是梦呢! 她还记得他们入宫拜见崔姒时,崔姒一身凤袍,居高临下看她们的目光。 她还记得崔氏二房兄弟二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而他们长房,只能低头做人。 她的兄长,碌碌无为了大半辈子,想求一个官职,崔姒都用‘今后皆科举选士’来搪塞。 “母亲,你不想想我,便想想二兄啊,二兄他日后文不成武不就的,可惨了,日后我们长房被二房压制,虽说还是家主一脉,可哪里比得上二房兄弟封侯拜相啊。” “只要崔姒给我做媵妾,到时候咱们去母留子,以后,这一切就都是属于我们的了,崔氏一族在父亲母亲的掌控之中,二兄封侯拜相,青史留名啊!” “若是换一个人生的孩子,这将来,未必安稳是不是?” “......” 崔夫人听着崔妘的这些说辞,虽然她很怀疑崔妘这个梦的真实性,可崔妘说的话,又着实令她心生澎湃。 女儿嫁得好郎君,得了尊位,成了王后、皇后甚至太后,外孙继承皇位,她的儿子封侯拜相,一家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如此,只需要解决一个崔姒而已,一个崔姒而已...... 去母留子,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难啊。 崔夫人心跳都快了一些,良久,她道:“你让母亲想想,此事也不容易。” 首先,如何让崔姒给崔妘做媵妾,就是个问题。 这会儿,崔妘又道:“母亲何必苦恼,只需使一些手段,坏了她的名声就好了,到时候她名声坏了,寻不到好姻缘,指不定就会心甘情愿做媵妾了。” “母亲,我记得谢家表兄要来,他先前不是也很中意崔姒吗?不如就......”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崔妘话还未说完,便有一侍女慌慌张张从外面跑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大约是跑得太急了,侍女跑到跟前说了这一句,便使劲地喘气。 崔夫人心烦:“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本夫人好得很,别净说晦气话!” “是——”侍女咽下一口气,张了张有些发酸的嘴,继续往下道,“是二郎君不好了!” 崔夫人皱眉:“二郎出了什么事了?” “二郎君在演武场的比试台上,被人打断了腿。” “什么?!”崔夫人豁然站起来,“你说什么?二郎被人打断了腿?谁干的?” “好像是...是五郎君。” “五郎君?崔易?!”崔夫人脸当即就黑了。 “夫人,现在不是论这个的时候,演武场那边要将二郎君送回来,您赶紧安排大夫啊!” 崔夫人心中暗恨崔易,但眼下还是儿子重要,她命人将府中的大夫请去崔旭院子里,然后也跟着过去。 待崔旭被送了回来,得了大夫正骨医治的时候,崔夫人听下人说了事情发生的经过,脸色沉得宛若天上黑云压城的黑云,黑沉沉的吓人。 “崔姒!好一个崔姒!” 这是在警告她,也是在报复崔妘对她的羞辱。 “简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崔夫人咬紧了牙槽,“他们兄妹人呢?” “听说是坐着马车离开城东了,眼下不知去向。” “以为躲出去就能安然无恙了吗?去将他们找回来,本夫人倒是要问问,他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了,至亲兄弟姐妹,竟然敢下如此狠手!” 第11章 告诉祖母是谁,祖母扒了他的皮! 崔姒送走了崔易之后,也并未急着归家,反而让车夫驱赶着马车在城中绕一圈。 在崔氏一族起势之前,羡阳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邑,后来崔氏越发昌盛,出了一位天下名士,又创办了羡阳书院,天下学子慕名前来求学的不知凡几。 渐渐的,这羡阳县就成了羡阳城。 再到近十年,朝堂越发溃败,各地起义之军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起来,天下大乱,羡阳城在崔氏一族的庇佑下,还算是安稳,也成了不少人避祸之地。 街市上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十分的热闹,仿佛是一片盛世之景象。 见有刻着崔氏族徽的马车经过,马车让道,行人避开。 马车在城中绕了许久才往城东驶去。 羡阳城城东这一片地方,都被崔氏一族占据,有住着崔氏本族的文德巷,也有居住幕僚客卿的十里坊。 崔姒回到自家府邸‘明德宅’前,刚刚下马车,便被一男子拦了住。 “阿姒。” 那人大约及冠之年,身着一袭月白交领宽袖长袍,以同色发带束发,一张脸眉眼俊秀,神采清明,端的是温文尔雅,仪表堂堂。 崔姒见到来人,脸色微变:“你来做什么?” “阿姒,我听闻崔氏要与燕氏联姻,要嫁女给燕城王,是不是真的?”那人一脸着急,“我得了消息,便一路赶了回来,路上还跑死了一匹马......阿姒,你不会想嫁给燕城王吧?” “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我可是有婚约的!”那人看着崔姒的脸,脸色有些不好,“阿姒,你不会嫁给旁人吧?” “什么婚约?”崔姒抬眼看了他一眼,有些厌烦,“不过是幼时大人之间的玩笑话,你不会还当真吧,宋止?还是说,小舅?” 宋止被‘小舅’这个称呼震得脸色一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崔姒瞥了他一眼抬脚,越过他,往里面走去。 说这宋止,小时候也算是她未婚夫。 宋止的母亲和崔姒的母亲自幼便是手帕交,后来各自婚嫁,崔姒的母亲嫁到了羡阳城崔家,宋止的母亲嫁到了平州城宋家。 因着距离也不算远,逢年过节也有些往来,故而,大人之间便定下了宋止与崔姒的婚约,后来,宋家遭难,宋家搬来了羡阳城避祸,两家也走得越走越近。 若不是后来....后来崔姒丧母,宋家让宋家阿姐上门来陪伴崔姒,这陪伴着陪伴着,就成了崔姒的继母,这桩亲事或许还有后来。 宋家阿姐宋柔,正是宋止的亲阿姐,在崔姒丧母的第三年,嫁给了崔父崔二爷做继室,前几年也为崔二爷生下一子,论辈分,崔姒得跟着家中幼弟,称宋止一声‘小舅’。 而这桩亲事,早就在宋柔嫁入崔家的时候,已经不作数了。 崔姒上一世就不喜宋家姐弟,今世也不改。 宋柔借着照顾她的便利,勾搭上了她的父亲,成了她的继母,这件事她每每想起,都恶心得吃不下饭。 宋止或许是对她有情,那又如何? 她又不吃口恶心的饭。 崔姒抬脚往府里走去,刚刚没走几步,便见老太太身边的邓姑前来请她:“族里来人了,如今都在正房,老太太让六娘子过去一趟。” 崔姒没有多诧异:“我这就去。” 邓姑担忧:“六娘子怎的如此冲动,这要是族里怪罪下来了,可不好收场,五郎君呢?” “不知道。” “也好,五郎君不在最好,先让他在外头躲一躲,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崔姒跟着邓姑一同去了正院。 彼时正院明厅之中,许老太太正坐在主位之上。 她年岁将近六十,白皙的面容上有了好些皱纹,头发也有了一半的花白,一身黑色绣金菊滚边的衣裙衬得她有些严肃冷酷。 一双眼睛盯着你看的时候,压迫力也是极强。 主位往下,右边坐着的是一袭海棠红衣裙头梳高髻的宋柔,左边则是坐着两位族里来的叔伯,边上还站着一个仆妇。 崔姒认得那人,那是崔夫人身边伺候的姑姑,称秋芳姑姑。 “拜见祖母,拜见母亲,拜见叔伯。”崔姒上前行礼,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大方得体。 “回来了。”许老太太摇着金菊绢扇的手顿了顿,掀了掀眼皮子,“在外头玩得可是开心?” 崔姒闻言,立刻伸手抹眼泪,几步上前跪在许老太太面前,拽住她的衣摆就哭:“回祖母,孙女不开心,孙女受了大委屈了,祖母,您可要为孙女做主啊!” 笑死,崔妘有亲娘,难不成她就没有亲祖母吗? 让她做媵妾,亏崔妘敢说得出口。 真的以为她是个无父无母无长辈,能让人搓圆搓扁的小可怜吗? “哎哟哎哟,怎地哭了?”许老太太赶紧拿帕子给她在擦眼泪,一脸心疼道,“我的乖孙,快别哭了,哭得祖母心疼,到底是谁欺负你了,祖母给你做主。” “是谁?告诉祖母是谁?祖母扒了他的皮!” 许老太太是文德公的亲儿媳。 文德公儿子娶妻的时候,文德公已经名扬天下,崔氏如朝阳日升,亲事自然也好。 这三个儿媳,长媳是尚书嫡女,三媳是皇商出身富女,而许老太太这个二儿媳是武将人家的嫡女。 小时候是个舞枪弄棒的女郎君,性子那叫一个泼。 关于二房老太太和三房老太太这一对妯娌的恩怨也因此而起。 三房老太太总嫌弃许老太太蛮横泼赖,是个泼猴,许老太太就嫌弃三房老太太一身铜臭味,天天只记得自己的簪子多少钱,宝钗多少钱。 两个老太太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掐架,至今还未和好,从而也导致了崔姒与崔姚秉承祖志,继续掐。 这会儿许老太太发飙,两位族里来的叔伯心肝都颤了颤,有些后悔进了这个门。 倒是崔夫人身边的秋芳姑姑不怕她,冷哼了一声:“二老太太何必急着动怒,谁欺负了谁还另说,今日在演武场上,许多人都听见了,是六娘子让五郎君打断二郎君的腿,眼下二郎君正躺在家里呢。” “大夫还说了,这伤筋动骨,没有两三个月都好不了,二老太太若是不给长房一个说法,我们夫人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第12章 二兄只是断了一条腿而已 “她要如何不肯罢休?”许老太太冷嗤。 旁人怕她崔夫人,许老太太可不怕,她可是崔家主的婶母,便是崔夫人在她面前,也是晚辈,在她面前得站着。 “我家乖孙向来听话懂事,从来不会无故伤人。” 这老太太也是个不讲理偏心偏听的。 在场的两位叔伯顿时头大,只是崔姒让崔易将崔旭的腿打断的事情不小,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的,若是不将事情处理好了,恐怕是不妥。 其中一人也道:“叔母,此事确实是要给族里一个说法,一族兄弟姐妹,当是以和为贵,如此手足相残,实在是过了。” “正是,今日我等二人前来,一来是问清楚事情的缘由,二是要将五郎六娘带回族里受罚。” “对了,六娘,你五兄呢?” “我不知啊。”崔姒擦了擦眼泪。 秋芳姑姑道:“六娘子怎么会不知,你不是同五郎君一同离开的吗?” “可他在半道就下了马车了啊!”崔姒一脸无辜,“我又不是他的腿,怎么会知晓他去了哪里?” “.......” 秋芳姑姑差点没气死。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好,就算是五郎君今日不在,六娘子又该如何说?当时在演武场里,所有人都听见了,是你让五郎君打断二郎君的腿的。” “你当真是好狠的心肠啊,二郎君可是你的族兄,你怎敢如此!” 要辩论是吧,这崔姒就有话说了。 “方才祖母也说了,六娘是不会无故伤人的,若是真的伤了人,那定然是有故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崔姒的语气一顿,“春日宴上的事情,想来诸位都听说了吧。” 这都过了那么长时间了,想来崔氏族中都传遍了。 “六娘也并非有意要伤人,恨只恨自己年少气盛,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四姐如此羞辱于我,我咽不下这口气也是正常吧?心里有火气,说了不该说的话,也是可以理解体谅的吧?” “至于五兄,他脑子不好,也是可以体谅的吧?” “再说了,二兄只是断了一条腿而已,六娘没的可是尊严啊!脸都被踩在脚底下了!” 秋芳姑姑:“......” 两位叔伯:“......” 什么脑子不好可以体谅? 什么只是断了一条腿,你没的可是尊严? 说起这事,许老太太怒从心起,伸手使劲一拍手边的案几:“说起来,我还没找谢氏算账呢!” “谢氏那小娘们生的女儿好大的胆子,竟然让我家乖孙给她做陪嫁媵妾,她也不嫌自己胃口太大,吃不下把自己噎死了。” “崔氏一族,向来携手共进,有福同享,纵然要嫁女结亲,也从未有过要族中女郎做妾的例子,怎地还有让族中女郎给嫡支女郎做陪嫁媵妾,成为嫡支女郎踏脚石的道理!” “四娘此举,简直是罔顾人伦,坏我崔氏一族和谐!是我崔氏一族的罪人,若是长房不给我们二房一个交代,我们二房也绝对不会罢休!” 其中一位叔伯崔四爷,他是崔妘的亲叔父,是长房之人,听闻此话,忙是劝她:“叔母何必如此生气,四娘不过是言语有失,一时糊涂了,说了胡话。” “言语有失?”许老太太冷笑一声,“既然敢说出口,那必然是有了此等念头,老四,你是不是忘了,昔日你祖父文德公为崔氏设立三房嫡脉,防的是什么?” “防的就是你们长房胡作非为,将族人当成奴仆!行这等猪狗不如之事!” 三家嫡脉,嫡出的子女一同排行,同木同枝,纠缠不清,相互守望,但又三家分权,互相牵制。 可以说有了这样的规定,这才使得崔氏一族这棵大树更加和谐,更为长远地走下去。 崔四爷被骂得脸色微僵,有些难看。 许老太太又道:“老四,你要知晓,有些事不说提,连想都不能想,一旦是有了想法,闹了起来,崔氏一族便不复如今的和谐了。” 谁家女儿不是爹娘好生生地养这么大的,为了家族必须做出牺牲要嫁人也就罢了,可给族中其他女郎做踏脚石,算是什么道理? 难不成就你家女郎尊贵,是天上的云,我家女郎低贱,活该被踩到泥里吗? 崔四爷动了动嘴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许老太太见他不说话,便问他:“老四,你也有女吧?” 崔四爷点点头。 许老太太又道:“我记得你家八娘,今年好像十二岁了吧?这十二岁,若是非要出嫁,也不是不可以。” “我且问你,若是安排你家八娘做四娘的陪嫁媵妾,跟着四娘一同嫁过去,你可愿意?” 当然不愿意! 崔四爷脸色大变,气得连脖子都红了。 做崔妘的陪嫁媵妾是什么好差事吗? 给人做妾,一辈子被崔妘踩在脚底下,生的孩子都是崔妘的,自己什么好处都沾不上,一辈子只是一个生孩子的孕母! 许老太太冷笑:“你不愿,我二房同样也不愿,不管落在谁身上都不愿,不愿若是强逼则生他心,生了他心,这一族的心就不齐了,也就走不长远了。” “四娘说这种话,我不管是她糊涂也罢,是她图谋算计也罢,那都是破坏一族和谐,是绝不能容忍的,必须严惩!” 秋芳姑姑脑子阵阵发昏,难不成今日前来,非但不能惩罚崔姒与崔易,还连累崔妘被族里惩罚? 秋芳姑姑道:“二老太太,我们现在说的是五郎君与六娘子打断了二郎君腿的事情。” 许老太太扭头看她:“这事情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什么时候说清楚了?” 许老太太理所当然:“六娘不是解释了吗?她这么做都是有缘故的,既然是有故伤人,那自然是可以谅解的。” “这......”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这岂能混为一谈?” “怎么不能混为一谈,她谢氏打了我乖孙一巴掌,我这老太太一巴掌将她儿子扇出几里地,难不成不合理?” 崔姒在一旁立刻就点头捧场:“祖母,合情合理。” 是吧,很合理。 完全合情合理! 第13章 在嫁过去之前,先送了四娘归西 秋芳姑姑险些尖叫出声:这哪里合理了?! 你们简直就是强词夺理!蛮不讲理! 秋芳姑姑不甘心,还想说什么,许老太太就摆摆手: “好了,就这样了,我们二房不追究长房四娘今日口出狂言的事情,长房也不必追究五郎和六娘打断二郎腿的事情,这事就那么平了。” 末了,又对崔四爷道:“老四,便是讲道理,论谁有错,那也是四娘有错在前,二郎便是有怨,那也该怨怪四娘这个妹子给他招来今日之祸事,追其根本,也是谢氏没教好女儿。” “这女儿犯错,儿子受过,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秋芳姑姑仍旧不甘心。 “还有什么可是?你便这样回禀你家夫人,若是她还有意见,让她亲自来找我,我这老太太和她理论理论。” 许老太太堵住了秋芳姑姑的嘴,然后又看向崔四爷这兄弟二人,淡声道:“媵妾之事,不许再提,若是谁敢提,休怪我这老太太拿着拐杖打上门去。” “行了,都走吧。” 许老太太将这几人都打发走了,这才又冷哼了一声,骂了句:“谢氏当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子,将女儿教成这个样子。” “阿姒,今日干得漂亮,若是一味忍气吞声,谢氏还以为我二房的人好欺负呢。” 崔姒殷勤地给老太太捶腿,心中却有担忧:“崔夫人对四姐的偏爱向来是有目共睹,若是四姐坚持,这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算了。” “来明的,阿姒倒是不怕,怕就怕来阴的,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阿姒的处境,恐怕不太妙。” 许老太太冷哼一声:“她们要是敢算计你,尽管来就是的,最差的结果就是嫁过去,不过我家阿姒可不做什么媵妾,在嫁过去之前,先送了四娘归西,你嫁过去做正室。” 这想法,可谓是一脉相承了。 崔姒也是那么想的。 要是真的落到那步田地,崔夫人和崔妘敢逼她做妾,她反手就送崔妘归西,自己嫁过去做正室。 宋柔脸色大变,慌得发抖:“婆母,这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许老太太怒瞪她一眼,“她们既然敢先动手,难不成还不许别人反击了,还是你觉得阿姒被逼得要去做陪嫁媵妾,也该息事宁人?” “也是,阿姒又不是你女,你自然不在意阿姒的将来了。” 这话说得严重了,宋柔的脸色一片惨白。 她忙是道:“婆母,儿媳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最好,行了,你也走吧,看到你就觉得碍眼。”许老太太对这个儿媳也很是嫌弃,摆摆手也让她滚了。 宋柔似乎还有什么话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怜委屈地行礼告退。 许老太太真的很烦她:“你说你父亲究竟是发了什么疯,怎么就偏生看上她了,这个家是半点都撑不起来,遇见事只知道摆出这委屈可怜的样子。” 崔姒给她捏肩,闻言却道:“大概是年纪渐大,就喜欢这娇柔的解语花。” 对于父亲再娶,崔姒其实并没有多大想法,父亲与母亲的夫妻关系一般,就是互相尊重着,相敬如宾地过日子。 母亲甚至还给父亲纳了两房妾室,伺候着父亲的起居。 母亲走后,父亲年岁也不算大,要再娶,他们做儿女的也不能只顾母亲不顾父亲,就随他去吧。 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是宋柔。 太膈应人了。 许老太太叹气,问崔姒:“见到宋止了没?” 崔姒嗯了一声:“在门口便遇见了。” “他应该是专门在等你。”许老太太看着门外。 春日归来,万物复苏,叶绿花红。 “你当真不想嫁燕城王了?” “前些日子你还道燕城王是个中英豪,名声也极好,是好夫婿的人选,若是要嫁人,也唯有这样的好郎君才能与你相配。 虽说祖母不知你为何变卦,又不想嫁了,但祖母也再问你一遍,真的是不想嫁了?” “你若是想嫁,趁着还未定下,祖母还能给你争一争的。” 崔姒闻言眼眶微酸,眼底有泪凝聚,她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孙女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是不嫁了。” “北燕城路远,若是嫁过去,便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孙女舍不得祖母,也舍不得父亲、叔父还有兄长,先前是孙女想岔了,天底下再好的东西,都没有在自个亲人身边重要。” 上一世,她远嫁,与老太太一别便是永别,她心中后悔得不行。 “这一辈子,孙女只想留在羡阳城,陪在祖母身边。” 许老太太诧异,她这个孙女,平日里装得好,实际上是个要强的,样样要最好,这心里是真想当个王后玩玩。 只是没想到,突然就想开了。 许老太太还挺高兴的:“好好好,留在羡阳城,留在祖母身边,那什么劳子燕城王后,谁爱做谁做!” “不过......”许老太太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不过你不嫁燕城王,这亲事得尽快定下来,最好是赶快出嫁才好。” 崔姒微愣:“这是为何?” 她今年才十五,等到了五月才是及笄之年,她还想多在家里陪一陪祖母呢,怎么就要嫁人了? “你啊你,你糊涂了。”许老太太摇头,觉得这孙女没救了, “虽不知四娘为何提了你做媵妾,但既然提了,她又有一个将她宠得无法无天的母亲,咱们就不得不防。” “与他们论‘明枪暗箭’算什么,斗赢了如何斗输了又如何? 你把亲事定下来,然后麻利地成了亲,她们还能逼着你一个已经出嫁的崔氏女回来做陪嫁媵妾不成?” 崔姒愣住。 是啊,要是她嫁了人,崔夫人与崔妘就算计不到她了。 “可这也太突然了......” “也不突然,你的嫁妆是你母亲自你出生就给你备下的,家中也给你备了不少,连嫁衣都准备好了,快一些,一两个月之内便能走完六礼,嫁去夫家。” “不过这人选倒是好好选一选,这宋止,虽然说他这个阿姐令你不喜,可他人还行,对你也上心,你当真是不考虑了?” 第14章 崔氏,恭候燕城王 “祖母,孙女不会考虑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考虑的。” 说到宋止,崔姒就眉头紧蹙。 在宋柔嫁给崔二爷做继室这件事上,宋止或许无辜,但她这人一向喜欢连坐。 不说宋止,连宋家她也一起厌恶上了。 “也罢,既然你觉得过不去,那就算了。” 许老太太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她这人看得开,到底是希望孙女能开心的。 想了想,她又道:“那咱们就看看这羡阳城里有什么好儿郎,一定给我们家阿姒挑一个合心意的郎君,日后夫妻恩爱,白首到老。” 崔姒脸色微红:“那祖母看中了谁,得问过孙女的意思才行啊,若是看不上,可不同意的。” “一定一定。”许老太太乐呵呵的,心中已经开始算起了羡阳城里哪个郎君不错,配得上她的乖孙。 崔姒垂着眼帘给她捏肩,渐渐的,动作也有一下没一下的。 .....她真的要嫁人了? 嫁给燕行川之外的人? ...... 江畔日落,夕霞染满天际。 春风吹过江面,吹起阵阵起涟漪,十几艘船只在水中破浪前行,眼见便要抵达河岸。 燕行川站在船头,远远地看到了河岸边有人在等候。 大船之上旌旗猎猎,在空中微微起扬。 “王,是崔氏族人。”沈陌站在燕行川旁边,面露警惕,“王要不要先回船里,免得崔氏一族有二心。” “不必。”燕行川没动,一来他不信崔氏有二心,二来,便是崔氏有二心,他又何惧之。 他燕行川,就没有躲在别人后面的道理。 “命人快速渡江,与崔氏族人会见。” “是。” 江中船只突然加快速度往前驶去,惊起江浪滔滔,再过两刻时,便已经抵达江岸。 此时金乌西坠,天边的霞光只余下水天相接的一片,浓郁的黑夜侵染人间,天色昏蒙暗淡。 船上、河岸边的崔氏族人都点起了灯与火把,照亮了江岸边这一片天地。 燕行川领着军师上官桐,以及沈家兄弟沈遂、沈陌登岸下船。 此前有亲卫开道,快速地将河岸边上的这块地方围了起来。 天边的日光退尽,天地一片漆黑,不知何时明月爬上天际,给大地洒下清辉。 明月皎洁,月华如霜,清冷柔和,安静祥和。 “崔氏,恭候燕城王。” 崔氏族人叩首行礼,行的是君臣大礼。 燕行川看着崔氏族人,一时间有些感慨万千,他目光在人群之中扫过,落在了一个青袍玉冠的年轻人身上。 那张脸,笑起来的时候,与他记忆中的人有三分相似。 “崔景之。” “景之在。”崔景于人群之中起身,作揖一礼。 火光映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的那张脸露了出来,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看你时似真诚又似温柔,又似是带着几分狡黠。 这是世人称之‘多智近乎其妖’,袖手可谋天下的崔氏天骄,崔三郎崔景之。 也是他那位大舅兄。 “素闻崔三郎美名,今日一见,果然郎朗君子。”燕行川突然开口,他似乎对这位崔三郎格外有好感, “尔等久候了,此行可是顺利?” “回燕城王,一切顺利,虽有小人作乱,但我崔氏不惧,更有您派来的将士,更是迎刃而解。” “如此便好,今日已经不早了,诸位都回去休息吧,崔三郎,便由你来同本王说一说这平州城。” “是。” 这是点名要崔景随行的意思了,崔氏族人有人欢喜有人忧。 崔家主犹豫了一下站出来道:“禀燕城王,某乃崔氏家主,平州城之事,没有谁比某更清楚了,三郎不过是刚刚及冠的少年郎,有许多不足,还是由在下来替燕城王解惑吧。” 燕行川也不拒绝:“既如此,崔家主也一同前来吧。” “谢燕城王。” 如今天色一黑,夜间行军不易,燕行川便命人在四周寻地安营扎寨,待明日一早商议过后,便启程往平州城。 将士很快便选定了岸边一处靠着山脉的地方,就在此处安营扎寨。 将士忙忙碌碌,上官桐去安排安营扎寨事宜,沈遂领着军队清查周边各处,燕行川身边跟着沈陌,与崔家主还有崔景走在河岸边,边上跟随的是两列将士。 明月清辉落于江面,波光粼粼的江面映照着天上的圆月,在那圆月的旁边,又好似看见了故人的脸,她就站在明月的边上,正在静静地看着他。 燕行川觉得头又有些痛了。 “平州城如今如何?”他问。 崔家主道:“平州城各氏族崔氏一族已经劝服,便是有几个闹腾的,也已经被崔氏驱逐离去,余下的便是有不满,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对了,平州城州府大人正是我崔氏族人。” 平州城的州府大人不是别人,正是长房的崔七爷。 崔家主这一辈,嫡出的儿郎一共八人,行一四七是长房人,二五八是二房,三六则是三房。 “如今只待您入主平州城,再清理各处不臣之人,平州这地界,便是您的了,这是崔氏一族的一点心意。” 崔氏一族也是大手笔,这投诚一送就是一个州,虽然说有附加条件要娶崔氏女为王后,但便是上一世的燕行川也是极为心动的。 “崔氏一族的心意,本王心知,本王答应了崔氏一族的事情,也会做到,只是不知,你们崔氏一族要嫁哪位女郎予本王?” 崔家主没想到燕行川竟然问这个,一时间愣住。 他还以为这位燕城王满脑子都是江山霸业,不曾想,竟然还问起了要娶谁。 不过也是,到底是自己要娶的娘子,问一问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人选,如今还未选出啊! 崔景答道:“族中还未选出此人,不过既然要嫁予您做王后,自然是我崔氏一族最好的女郎,燕城王放心。” “哦?是吗?”燕行川静静地盯着水里的倩影,一时间心头思绪千转。 良久,他道,“本王听闻崔氏六娘是绝代佳人,不知是真是假?” 第15章 人见了摇头,娘见了抡起棍子 绝代佳人是绝代佳人。 可惜他不知,他的绝代佳人就要另嫁他人了。 许老太太动作很快,第二天便约了城中几位名声不错的老太太吃酒,旁敲侧推打听起了有什么适龄还未定亲的郎君。 只是听来听去,总觉得差强人意。 在羡阳城里头,崔氏一族一家独大,便是有前来避祸的氏族,那也是在崔氏一族的庇护之下过日子,崔姒若是要嫁,那已经是下嫁。 在身份上已经是配不上了,而年轻又出类拔萃的也不多,除开一些已经定亲的,再除开一些长得不够俊俏的,就没几个人了。 算来算去,还不如宋止。 宋止今年十九,生得仪表堂堂,如今在羡阳书院跟着崔二爷读书,学识也不凡,虽不及崔景那般出彩,却也是优秀儿郎。 更重要的是,他对崔姒是真的有心。 不过比燕城王相比,宋止也差远了。 燕城王龙章凤姿,丰神俊朗,年岁不大,已经是一方霸主,如今崔氏迎了燕城王为主,俯首称臣,崔姒嫁过去便是王后,若是有幸,燕城王能得天下,就是皇后了。 想到这些,许老太太长吁短叹:“可见是人不能对比,见过好的,这一对比,便觉得差强人意,终究是不够满意。” 崔姒递了一盏青梅露给她:“您啊,就别想那么多,你就想,孙女我能在羡阳城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就行,对方人品过得去,生得不丑,性子不差就行。” “可是这样的儿郎,怎么配得上我家乖孙。” 在许老太太心中,自家孙女是再优秀不过的女郎,便是皇子皇孙配她也是勉勉强强,就这样随便寻一个不好不坏的,总觉得闹心得很。 许老太太喝着青梅露,又吃了一颗酸酸甜甜的青梅,心情稍顺:“是崔好那丫头送来的?” 崔姒‘嗯’了一声:“她惦记着您。” “算了吧,还是别惦记了,别在我面前碍眼就好。” 崔好,是崔姒五叔父的女儿,今年才十三岁。 论理,她也算是崔氏嫡女,应该是有个排序的,但她父母的亲事并未得到崔氏一族的承认,得了一个崔姓,被养在崔家,还是念在她没了父亲的份上。 她的母亲只是一个撑船渔女,当年崔五爷乘船南渡,被她的歌声打动,将她带回了羡阳,后来发生了种种事情,二人成亲都是在外面匆匆而成,不得崔氏承认。 后来渔女生下崔好不久之后就过世了,崔五爷也郁郁寡欢,没几年也病逝了,两人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只留下了崔好。 许老太太也不喜欢崔好,认为是她母亲害了崔五爷,对崔好也并不待见,不过念及到底是儿子唯一的骨血,也将人好好地养在家里。 老太太三个儿子,已经没了一个,后来小儿子遇害,她经受两次丧子之痛,这才伤心欲绝,熬不下去。 “母亲——母亲——儿子回来了——” 崔姒刚想到自己在外头野着不着家的小叔父,便听到院子外头传来一阵喊声,很快,便见一身着白袍,以发带随意束发的年轻郎君走了进来。 他大约是二十二三岁,生了一双含笑的狐狸眼,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都要眯起来了。 抬眼见到了崔姒,他又笑嘻嘻:“好阿姒,小叔叔我回来了,你是不是想我了啊?” 这模样,活像是不知道哪个山里跑出来的野狐狸男妖精,那潇洒拓落放荡不羁的模样,实在是人见了摇头,娘见了抡起棍子。 果然,许老太太上一刻还在为小儿子归来欢喜,下一刻见到他这副从山野里跑出来的鬼样子,抡起一旁的拐杖就上前。 “崔长佑,我看你是不想不记得家,也不记得你娘了是不是!”许老太太抡起拐杖就要揍崽。 崔八崔长佑见此,脸色一变,连连往后退去,一边退还一边喊崔姒救命:“道友请救命啊!” “谁是你道友啊!”许老太太气得拿拐杖敲他腿,“你敢带坏阿姒,我打死你!” 崔姒双手抱胸,幸灾乐祸:“对不住了小叔叔,死道友不死贫道,您慢行吧。” 这打真的是该挨啊! 该啊! 上一世,他就是天天在外面到处野,还喜欢往那深山老林里钻,结果遇见了盘踞在深山里的恶匪,把命丢在那里了。 崔姒都想老太太直接把他的腿打断,这样就能安分地呆在家里了。 “阿姒!你竟然如此狠心!” 崔长佑被打得跳着往后退,刚刚退到门口处,便直接撞上了一人,他眼睛一亮,大喊一声,“江兄请救命!我母亲要打死我!” 许老太太和崔姒这才发现从门口走进来的是一名陌生的男子,他身着一袭苍青色的交襟长袍,头上也用一根发带束发,背上还背着一个竹篓。 一张脸,五官清俊隽永,眉眼清明,站在那里的时候,闲适淡然,温和有礼,是个宛若林间青竹青松一般的年轻人。 崔姒微微愣了一下。 是他。 许老太太大概还是要脸的,见有人在,也不好继续揍崽,恼怒地瞪了崔长佑一眼,骂道:“混账玩意,有客人来也不说一说。” 崔长佑逃过一劫,舒了一口气,讪笑道:“母亲,儿子这不是来不及说吗?” 我这不是一回来您就棍棒伺候吗? “你还有理?”许老太太一眼扫了过去。 “没,儿子没理,母亲,儿子错了。”崔长佑立刻就怂了,然后介绍起了自己的友人,“这是儿子的新认得的友人,姓江,唤作辞年。” “辞年见过老夫人。”江辞年作揖一礼,态度谦顺有礼,又真诚温和,叫人一看就是个性格极好的年轻人。 许老太太甚少看到这般清正干净的年轻人,顿时眼睛一亮,露出笑容来:“是江家小郎啊,不必多礼,也别老夫人老夫人地喊,多见外,你便随我家混小子的辈分,喊我一声伯母就是了。” 江辞年从善如流:“小子见过伯母。” “好好。”许老太太连道了两声好,可见是对他极为喜欢, “你也不必拘谨,来了崔家就当作是自家好了,对了,你可是羡阳人,可有落脚处?” 第16章 我那侄女崔家阿姒,生得貌可倾城 “小子并非羡阳人,此前正想找个地方安居,恰巧遇见了崔兄,崔兄便让我随他来此地。” “或许要打扰贵府几日,待某备下宅院再行离去,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伯母海涵。” 原是来避祸定居的。 许老太太一听,立刻热情道:“如今羡阳城确实太平,你既然来了,便安心住下好了,羡阳城的知同大人也是崔氏族人,你让这混小子带你去一趟府衙,将户籍办妥就成。” “小子谢过伯母。” “何需言谢。”崔长佑赶紧道,“母亲,您还不知吧,江兄师从药王谷,别看年岁不大,却已经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您两年前病了一场,身体有些不好,儿子将他‘匡’了来,就是想让他给您看看的。” “哦?还有这事?”许老太太诧异,登时来兴趣了,什么药王谷的神医,她只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听说过,真的有没有那么神奇她确实是不知。 不过她前两年摔了一跤,身体确实是有些不如从前了,念着家里小的小的还没着落,宋柔那模样又撑不起家,她还想多活几年。 “那就请江小郎替我这老太太看看。” “是啊,请江神医替祖母看看。”崔姒回过神来也有些激动。 江辞年此人,她也曾听说过,据闻是崔长佑的故友,在崔长佑过世之后,还拿过崔长佑的信件前来羡阳城定居,得知崔长佑已经过世,他也甚是伤怀。 崔姒出嫁的第四年,回来拜祭祖父祖母、母亲还有两位叔父,还在崔长佑的墓前遇见过他,又听族里守墓的人说他月月都来,说是与故友饮酒。 这一次崔姒重生之后,便立刻求了许老太太派人去将崔长佑喊回来,等崔长佑回来了,再问问他认不认得这江辞年,然后再去找他来给许老太太看病。 不曾想,崔长佑这一次,竟然直接将人带回来了。 崔长佑立刻便指着崔姒道:“江兄,这便是我与你说的,我那侄女崔家阿姒,生得貌可倾城,才冠天下学子,她......” “小叔父。”崔姒瞪了他一眼,“你便是要夸我,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夸。” 人家也是要脸的好不好! “对对对,瞧我忘了,应该在背后夸,我之后再与你说说。” 太呱噪了,崔姒捂了捂耳朵,然后对江辞年道:“江神医,您别理他,请您给祖母看看吧。” “嗯。”见崔家叔侄俩都急,江辞年也不迟疑,放下手中的背篓,让人送来了一盆水净手,然后便请许老太太将手伸出来给他诊脉。 江辞年将手指按在许老太太的脉搏上一会儿,良久,将手移开。 崔长佑赶紧问:“江兄,如何了?我母亲如何?” 这人到处乱跑嚷嚷着要修道的时候挺混的,但对母亲也是真的关心。 江辞年请人取来笔墨纸砚写药方,这才道:“心脉之处有伤,有些亏损,需得温补养着,不宜大喜大悲。” “崔兄与崔娘子不必太过担忧,在下开一副药先养着,等过一段时间好些了,再换一副,养个一年半载,就能好多了,不过切记勿要大喜大悲。” 崔姒闻言追问:“那等祖母好了之后,大喜大悲可是会如何?” 上一世,给予许老太太最沉重一击的,便是崔长佑的死,今生或许能改变崔长佑的命运,但这个隐患还是最好不要有。 江辞年闻言看了她一眼,见这妍丽清雅的女郎微微咬唇,那一双冷清的眼中满是担忧害怕,微微一愣,然后道:“老夫人年纪大了,大喜大悲还是要不得。” 崔姒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来,人都有些恍惚了。 “是...是这样吗?” 难道说...难道说便是请来了江辞年,许老太太很可能还会有这么一劫? 许老太太拍了拍孙女的手,劝慰她道:“阿姒,不用担忧,祖母便是高兴,也会顾念自己的身体,指不定开怀之下,还想多活几年,身体更好了。” 崔姒心道,大喜倒是不怕,就怕大悲。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一切的根源应该在崔长佑,只要她这小叔父好好地活着,老太太想来不会有这一遭。 想到这里,崔姒扭头看向崔长佑,然后起身便拽着他往外走去。 崔长佑被她拽着往后推,很是不满:“阿姒,你拽我做什么?我又没得罪你?” 崔姒冷哼:“我有话同你说,你给我出来!” “嗳嗳,到底是你是长辈还是我是长辈了?怎的没大没小的,几个月不见,阿姒你这脾气也见长啊!” 许老太太看着这叔侄二人离开,笑着摇了摇头,对江辞年道:“江小郎莫要见怪,他们叔侄俩素来感情好。” “无妨,至亲至爱,人之常情。”江辞年垂了垂眼帘,长长的睫毛垂落一片阴影,看起来有两分清淡安寂。 许老太太问他:“江小郎家中还有什么人?怎的突然来羡阳城定居?” 江辞年道:“让您见笑了,小子自小便是师父养大,与师父相依为命,家中已经没有其他人,如今帝王昏庸,年岁也渐老,竟然妄想求得长生,找到了药王谷来,让师父为他研制长生之药。” “师父见势不妙,便让我先行离去,寻个地方隐姓埋名过下去,而他则是跟随那些人去帝城,路上再逃走。” “如今师父已经不知去向,在下回去看过,药王谷也已经被夷为平地。” 此番情景,想来是逃了,只是不知在何方,江辞年不敢到处找人,只好听从师父的吩咐,找个安稳的地方安居。 “再然后,遇见了崔兄,崔兄邀请在下来羡阳城,在下想想便应下了。” “昏君害人不浅!”许老太太破口大骂。 十年前,她的母族也因为废太子之事受到牵连,全家落罪,死了不少人,余下的只得隐姓埋名苟活,连许老太太都不知在何处。 “你且安心在羡阳城住下吧,不过,若是朝堂的人在寻你的话,你也务必小心一些,羡阳城如今虽太平,却也并非铁桶一般。” 第17章 阿姐,崔妘要你做她的陪嫁媵妾! 崔姒再三警告崔长佑,希望他接下来这几年安安分分的,不要往深山里跑,得了他再三保证,这才稍稍放心一些。 不过还没完,她打算晚些同父亲说一说,让他给这个天天喜欢到处跑的小叔父安排一些差事。 这一日,江辞年便在崔家客苑住下,崔长佑提了一坛他珍藏的好酒去寻他,要与他促膝长谈,同榻而眠。 崔姒想到前世崔长佑死了,江辞年还去拜祭他同他喝酒,忍不住一笑:“看来小叔父与这位江神医感情确实不错。” “是个清正真诚、耐心温柔、谦逊有礼又重情义之人。”许老太太是何等人精,今日同江辞年聊了许久,也早就将人探知了个七八分了。 “阿姒,你祖母问你,你觉得他如何?” “他如何?江神医?” “莫要叫什么江神医,那药王谷出了事,朝廷的人在找他,若是被人知晓了不好。”许老太太将那什么药王谷与江辞年师父的事情三言两句说了一遍,末了,便叮嘱她,“便唤他江大夫,或是江先生就好。” 崔姒点头,然后回答之前许老太太的问题:“我与祖母英雄所见略同。” 许老太太又问她:“那他较之宋止如何?” “宋止?”崔姒皱眉,怎么又扯到宋止了? 崔姒想到了宋止与江辞年的上一世。 宋止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甚至各自婚嫁之后还念念不忘,后来她推行科举选士,宋止凭着本事考中了,入朝为官,还同她道,愿意与娘子和离,与她再续前缘,哪怕是放弃官途远离世尘也在所不惜。 宋止对她或许有情,但她却是有点瞧不上的,都娶了娘子还念念不忘做什么,而且他还能说出这种话,完全不顾念相伴自己多年的妻子和家中的儿女。 真心,应是用在对的地方才是可贵,用在不对的地方是害人害己。 而江辞年呢,倒是一直留在羡阳城不曾离开,后来在此地开了一家医馆教学,也教出了不少医术高明的学生。 便是后来朝堂请他去太医署,他都拒了,一直在羡阳城呆着,收养了几个孩子,倒是一直没有成亲。 偶尔还去拜祭崔长佑这个故友。 正如许老太太所言,他是个清正真诚、耐心温柔、谦逊有礼又重情义之人,日子过得简单自在,性子也洒脱宽容。 是个极好的人。 “这得看比什么了。”崔姒小口地喝了一口鱼汤,同许老太太道,“论前程,这位江先生没有野心,恐怕这辈子就这样了,宋止的话,若是有机缘,前程应该还算不错。” “不过江先生也有他自己的本事,一生谋生足以,也可安然一世。” “至于人品,宋止便不如江先生了。” 口口声声是‘宋止’‘江先生’,前者不愿再提,后者有几分敬佩和欣赏。 许老太太心中明了,便问她:“那你觉得江小郎做你夫婿如何?” “夫婿?”崔姒愣住,这才明白许老太太问她这些是有了这个打算,“祖母怎么会这样想呢?他怎么能娶我......” “他不能谁能?燕城王?” 崔姒一顿,脸色有些僵硬:“祖母怎么又提这个人?” “阿姒。”许老太太认真地看她,“自从昨日同你说要给你选夫婿,早些出嫁,你便有些恍恍惚惚的,祖母瞧着,你心中是不是还念着那燕城王?” “没有。”崔姒一口否认。 她还念着燕行川? 这是什么笑话? 难不成是上辈子吃的苦受的委屈还没够? “祖母,孙女只是一时半会的没反应过来,并没有惦记他的意思,再说了,孙女又不认识什么燕城王,既然已经决定不嫁,又怎么会念着?” “祖母说的江先生...若是做夫婿,确实也不错。” 上一世,直到她过世,江辞年还留在羡阳城不曾离开,而且一生未娶。 若是真的要嫁人,江辞年愿意娶她的话,确实是个好人选。 她不用去抢别人的好夫婿,也不会迫于无奈,去将就一个品行有暇之人。 身为世家门阀的贵女,并不是她想任性不嫁就能不嫁的,嫁人这一步,是必然的,而她万幸有祖母护着,父亲在家族之中地位不差,她才有了可以自由选择的可能。 “不过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孙女今日才第一次见到江先生,实在是没什么想法,再说了,便是孙女愿意嫁,人家江先生也未必愿意娶是不是?” “这倒是。”许老太太点头,“这事情确实是急切了一些,不过事出有因,确实也拖延不得,这样好了,我让你小叔父问问他的意思。” 这是要现在就定下来了? 崔姒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祖母怎么就肯定江先生就是个好的呢?” 许老太太笑道:“乖孙,你方才不是说了吗?你我祖孙,英雄所见略同啊......” 崔姒恍恍惚惚,后来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居住的青梧院的。 傍晚的天有些昏蒙蒙的,待她刚刚走到廊下,沥沥的春雨便随之落下。 她回头看去,只见春风带雨来,风细细,雨斜斜,院中高大的梧桐树在春风春雨之中舒展着枝叶。 有风席卷了一片青碧的梧桐嫩叶飘来,她伸出手接住,手心被叶子上沾染的雨水沾湿了一片。 “也罢......” 罢了。 既然她已经不想重走前世的路,不想再嫁给燕行川,那嫁给江辞年也不是不可以,至少,她这辈子会一直呆在羡阳城,陪在祖母的身边。 崔姒松开手来,手中的梧桐叶飘落在地,然后便转身往里面走去。 “阿姐!阿姐!” 崔姒刚刚走了几步,便听到有人喊她,她转身看去,恰好看到了一个杏衫粉裙的小女郎冒雨跑来,一张巴掌大的脸上神色慌张。 “阿姐!阿姐!” “你这是怎么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堂妹崔好。 “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我,阿姐,我...我方才听崔妘说,昨天傍晚,夫人便派人去了平州城了,送于燕城王结亲的崔氏女名帖,已经送出去了。” “阿姐,你便在这上头,崔妘要你做她的陪嫁媵妾!” 第18章 实在不行,我便嫁人好了 “什么?”崔姒脸色都变了,“崔妘真的那么说?” 崔好使劲点头:“千真万确!阿姐,这可怎么办啊!若是名帖到了燕城王手里,燕城王同意了,那阿姐难不成真的要做崔妘的陪嫁媵妾?” 崔氏一族迎燕城王为主,俯首称臣,燕城王虽然也给崔氏一族面子,同意娶崔氏女为王后,可若是崔氏一族定了人选,送到了他手里,他同意了,崔氏一族恐怕就不好反悔了。 这刚刚奉了主上,好不容易得了一点情分,反复无常闹腾来去,惹了主上不快,崔氏一族这投诚岂不是笑话吗? 若是真的到了那时候,崔氏族人可能为族人的将来,咬牙认下这事,嫁一送一,真的将崔姒当作崔妘的陪嫁媵妾嫁过去。 崔夫人与崔妘这招釜底抽薪,想要借用燕城王将崔氏族人压下来,确实是将人打得措手不及。 崔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见崔好慌张得曾整个人都在发抖、脸色也惨白惨白的,便劝她道:“阿好,你别太过担忧,事情也没坏到那种地步,我先去找祖母商议商议,你现在这里待一会儿。” “去给你家娘子换一身衣裳,再让厨苑的人送一碗姜茶过来。” 崔姒嘱咐了这些,便出了门,接过松绿递来的油纸伞,便撑着伞冒着春雨,重新折回许老太太的住处。 许老太太用了晚膳之后便有些困顿,正打算洗漱一番准备歇一歇,见崔姒匆匆折返,有些诧异。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阿好匆匆来找我,说她在外头的时候遇见了四姐,四姐扬言说送去给燕城王的崔氏女名帖昨夜傍晚已经送出去了。” “名帖送出去了?”许老太太皱眉,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阿好说,四姐亲口承认,是她要嫁给燕城王,而我,则是添做她的陪嫁媵妾,写了上去。” “什么?!”许老太太惊得险些跳起来了,“谢氏的小娘们是不是疯了?她要你做媵妾? 崔氏族人答应了吗?你父亲母亲答应了吗?我这老太太答应了吗?” “不行!我得去找她问个明白去!” “祖母,问是要问,可如今再去问,除了问责,恐怕已经没有别的用处,而且崔夫人甚至可能不承认,她不承认,我们没有证据,又不能将她如何,当务之急,便是派人去将名帖拦下来。” “对对。”许老太太也冷静下来,立刻吩咐邓姑,让她安排府里的家将去拦截名帖, “多派几个人去,还有,另外再派几人去寻三郎,将此事告知他,让在他在燕城王拿到名帖之前将名帖拦下。” “记住,一定要拦下来!” 若是燕城王拿到了名帖,他同意了,便由不得崔氏不同意了。 这可是崔氏一族自己递上去的名帖啊! 到时候就算二房的人不同意,那也来不及了,除非真的敢豁出去得罪燕城王。 许老太太恨得不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四娘生了这等荒唐的心思迟早要出事的,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该死!真的是该死!” “谢氏也是,她就没有半点脑子吗?女儿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她这是将崔氏置于何地,将崔氏族人置于何地?” 她就想着她的女儿能做王后,也不想想崔氏一族的人心都散了。 “不行,我得去问个明白,阿姒,你先莫要怕,我先带着你的祖奶奶婶母们一同去主宅问问,对了,你父亲是不是死在书院里头了,来人,把他给我喊回来!” 许老太太吩咐完了这些,又拒绝了崔姒同去的建议,很快就带着人走了。 崔姒无法,只能回到青梧院中。 这个时候崔好已经换了一身衣裙,正在皱着小眉头喝着姜茶,那小模样,仿佛是遭了多大的罪似的。 见崔姒从门口走了进来,她豁然起身,问她:“阿姐,事情如何了?” “祖母已经派人去拦截名帖了,还派人去找了三兄,让三兄在名帖送到燕城王手里之前拦下来。” 崔好还是担忧:“可是...可是送名帖的人昨日已经走了,这都过了一天一夜了......” 羡阳城距离平州城不算远,若是快马加鞭,一日便至,昨天夜里出发,恐怕人已经到了平州城了,现在去追,恐怕已经晚了。 崔姒脸色也有些不好。 实在不行,那只有两条路走了,一是送崔妘归西,她嫁过去做正室,重走一遍前世的路。 二嘛,便是嫁人,她赶紧将自己嫁出去,到时候她成了别人家的妻子了,难不成崔氏族人还能逼她和离回来做陪嫁媵妾? 至于后面的事情崔氏一族怎么收场,那就对不起了。 崔夫人和崔妘这样做,没顾及过崔氏一族该怎么收场,难不成还要比她这个受了委屈的人顾全大局,忍气吞声咬牙忍了?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的人生当中,可从来没有忍字,也没那么伟大为了家族奉献牺牲。 “实在不行,我便嫁人好了。” “嫁人?”崔好愣住。 “是啊,我嫁了人了,便是名帖上有我又如何?难不成我嫁人了还要我和离去做妾?” “是啊,阿姐可以嫁人。”崔好松了一口气,不过转瞬又皱眉,“可是阿姐,你要嫁给谁人呢?嫁给宋家郎君吗?” “不。”崔姒摇头,“我不想嫁,宋家也不敢娶我。” 宋家如今还在崔氏一族的庇护下过日子呢,哪里敢得罪崔氏一族长房,指不定她的花轿都到了宋家门口,宋家都能将她送回崔家来。 如此,眼下再去找人恐怕也来不及了,而且估计也像宋家那样,不敢娶她。 如今看来,便只有...只有江辞年了...... 他孤身一人,不求名利不求富贵,也没什么好怕的,再加上他与崔长佑之间的情谊,想来也是愿意帮她一把,助她度过此劫的。 “那是要嫁谁?” 崔姒也不好现在就将话说满了,只是同崔好道:“等定下来了,阿姐再告诉你好不好?” 崔好小脸微红,有些害羞:“那...那好吧......” 崔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心情稍稍好一些:“今日便在阿姐这里住下吧。” 第19章 登门问罪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崔夫人好悬没忍住扇自己女儿一巴掌。 “你...你真的要气死我了!” 原本这件事做得隐秘,只有她们母女和身边几分心腹知晓。 待名帖送到了燕城王手里,一切尘埃落定,便是二房那边不肯让崔姒做陪嫁媵妾,为了崔氏一族的前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等到时候,她再推说是崔妘不懂事做的,崔妘身体不好,又要嫁过去做燕城王后,族里便是对她有意见,那也是打不得骂不得,还得乖乖送崔妘出嫁,日后俯首称臣,敬称‘王后’。 现在好了,还不知名帖是否送到燕城王手里,她便一时得意,将事情捅了出去,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崔氏族人恐怕就要闹起来了。 “母亲你怕什么。”崔妘洋洋得意,手指勾着一根打了一半的黄色同心结, “羡阳城去往平州城,若是快马加鞭,一日便至,人是昨天夜里离开的,这一夜一天都过去了,想来这名帖早就到了燕城王手里。” “就算是他们现在知道了,想派人去追,那也来不及了。” 崔夫人眼皮子直跳,总觉得心里不安:“消息还未传回来之前,一切未尘埃落定,凡事便皆可例外,你啊,就是太得意了,不知道忍一忍。” “而且这等事情,能拖一日就是一日,不然二房的人知晓了闹起来,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忍?为什么要忍?”崔妘听到这个‘忍一忍’,脸色立刻就难看了起来。 她是崔氏一族最尊贵的女郎,崔氏族人谁人不是忍让着她,也唯有崔姒嫁给了燕城王,反过来要她俯首参拜,便是心中有不满不甘,也不能表达出来。 忍一忍再忍一忍,忍无可忍还得忍。 可这一世不一样了,燕城王后是她,皇后是她,太后也是她,她将会将崔姒踩在脚下,崔氏一族所有人为她俯首称臣,她为什么还要忍? “怎么可能有什么意外!” 崔妘坚信不会有什么意外,要知道上一世,这请帖送到燕城王手里,据说燕城王只是看了一眼,知晓自己要娶的王后姓甚名谁,便点了头。 今生买一送一,娶了崔氏最尊贵的家主之女,又得了另一房的嫡女做侍妾,这坐享齐人之福的美事,怎么可能不同意呢? “母亲放心就是了,便是他们知道了,要来问责母亲,那又如何,很快我便是燕城王后了,母亲难不成还怕得罪他们?” “母亲,今时不同往日了,崔氏族人,已经不足为惧。” 崔夫人头疼,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得意忘形,不将崔氏族人放在眼里了。 崔夫人正想说她两句,便听到有侍女匆匆来报,说是二老太太和三老太太还有族里的一些女眷来了,要见她与崔妘。 这是来登门问罪了,来得可真快啊! 崔夫人脸色有些难看:“来了多少人?” “二老太太三老太太都来了,还有族中的女眷也来了十几人。” “本夫人知道了。”崔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请她们在正院东厢等候,本夫人立刻就到。” “是。” 侍女领命而去,崔夫人便对崔妘道:“你老实地在这里呆着,听到没有。” “母亲,她们还说了要见我。” “你给我老实地呆着!”崔夫人脸色微沉,“听话,你若是不听话,母亲就不管你了,到时候看你如何对付得了崔姒!” 她们母女俩算计着让崔姒给崔妘做陪嫁媵妾,等崔姒生下孩子,还得去母留子。 崔妘自己未必斗得过崔姒。 崔妘一听这话,果然就老实了。 崔夫人命人将她看好,这才转身带着人离开,去往正院东厢见崔氏女眷。 许老太太和沈老太太这一对妯娌这会儿已经坐在明厅中喝茶。 相比许老太太喜欢穿一身黑色黛色的衣裙,沈老太太这个自小富到老的老太太那叫一身珠光宝气。 她今日一身绣着金牡丹的魏红衣裙,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间簪满了各色簪钗,宛若那一架移动的首饰架子,连同那十指上,两边都各戴着两只宝石指环。 一张白皙的脸上还细细地抹了粉涂了胭脂点了朱唇。 不过今日,这两位相看两厌、觉得对方活在这个世界上连空气都是错了的老太太也没了争斗的心思,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沈老太太转了转手指上一个红宝石指环,觉得有些无聊。 她烦躁地喝了一口茶,然后皱眉嫌弃:“咱们家这位夫人啊,真的是越来越小气了,这茶都是前年的陈茶了,你看看,这茶叶都是碎沫了,竟然拿来招待我们。 这不知道啊,还以为我们三房这边赚了钱都进了自个的私库里头了。” 崔氏一族这三房嫡脉,长房这边往管着家里,再往仕途上使劲,掌的是权势,而二房这边,做的是崔氏的牌面,教书育人,扬的是名与德。 三房这边,那就是赚钱。 虽说三房赚的钱也不全然给了族中,私下肯定有不少赚钱的经营,但也因为有了三房,崔氏一族上下,才过得十分的富足。 许老太太抬起眼皮子看了沈老太太一眼,淡淡道:“或许咱们都是无足轻重之人,自然不必费心,有一碗陈茶已经算是给面了。” 沈老太太脸色登时就黑了:“她敢!” “怎么不敢,咱们这位夫人啊,胆子大得很呢。”许老太太冷笑, “弟妹,我今日不与你吵,今日她敢害我家阿姒,明日就敢害你家阿姚,若是我们忍气吞声,那她可就得寸进尺了。 这日后啊,咱们这子孙千代万代,都要被长房踩在头顶上撒野,被长房当成奴仆畜生一样,随意欺辱利用。” 沈老太太握紧了拳头:“你放心,今日之事,若是她不给一个交代,你便是要砸了这主宅,我也助你。” “本夫人来迟了。”正在这会儿,崔夫人领着一众婆子侍女姗姗来迟。 进了屋子,她先上前去向两位长辈行礼,“见过二叔母三叔母,问两位安。” 第20章 旧茶新茶 “问安?还是别了吧。”沈老太太嗤笑了一声,手指拨了拨手边的茶盖,“陈年旧茶,想来夫人也没将我与二嫂这两个老东西放在眼里。” “也不知道你婆母在世的时候是怎么教你的,她在的时候,都不敢这样对我们这两个妯娌。” 沈老太太率先发难,一上来就是对方过世的婆母拎出来说事,说崔夫人这个族长夫人做的不如婆母大方,也说她不敬长辈,竟然拿陈茶招待长辈。 对此,崔夫人平静地笑笑:“这也怪我往日里节省惯了,原先剩下的陈茶不少,都是上好的茶叶,见丢了怪可惜的,便让人取来用,这不,忘了让人换了。” 说罢,崔夫人便吩咐一旁的侍女:“去取今年的新茶来,给两位老太太与诸位娘子都换一盏新的茶水,三叔母,如此可算是满意了?” 崔夫人说罢这些,便抬脚往前走去,在主位上坐下,崔氏族中其她女眷则是向这位族长夫人行礼。 崔夫人端坐主位,受了众人的礼,又是那贤惠宽容的族长夫人:“都坐下说话吧。” 沈老太太落了下乘,冷哼一声,然后瞪向许老太太。 你这泼猴,今日哑巴了?说话啊! 许老太太轻呷了一口茶水,却道:“新茶味好,陈茶味寡,饮之无味,弃之可惜,夫人乃是崔氏族长夫人,也当得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 该用新茶之时,则用新茶,莫要做这等以次充好的事情,免得客人喝了,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也丢了崔氏一族的颜面。” 这说的不知是茶还是人。 崔夫人端庄温和的笑容微僵。 她想将崔妘嫁予燕城王做王后,崔妘那样病弱的身子,可不正如这‘以次充好’吗? 许老太太又道:“以次充好,有时候自以为瞒天过海,旁人不知,可一旦人认出来了,不但得低声下气赔礼道歉,还要泼了这旧茶换新茶。” 这要泼掉的旧茶,是暗指那以次充好的崔妘会被燕家退回来吗? 崔夫人脸色都有些泛青了,忍了又忍,最终是忍无可忍:“二叔母,我敬你为长辈,你何故说这些贬低人的话?” “我倒是不知我贬低谁了?”许老太太叹息了一声,一脸诧异,她问沈老太太,“弟妹,我们不是在说旧茶新茶吗?” “对对对。”沈老太太连连点头,“喝茶嘛,就是在说茶,难不成还能是别的?夫人,这个老泼猴说谁呢?谁是以次充好的旧茶?” “没有谁,是我想岔了。”崔夫人暗暗咬牙,忍了又忍才咽下这口气。 这两个老太太是故意的! “二位叔母今日与众人前来,所为何事?”崔夫人心里暗恨,也没了耐心与她们虚与委蛇,直接开口问。 “所为何事?夫人问我们所为何事?”许老太太轻轻地摇了摇绣着松鹤延年的绢扇,“我还以为夫人心里有数了?今日四娘对外大放厥词,夫人可是知晓了?” 崔夫人道:“二叔母也说了,既是大放厥词,又怎能当真?” “那依照夫人的意思,此事都是四娘胡说的,都是假的了?” “自然是假的。” “那我且问夫人,崔氏族人给燕城王的名帖可是送出去了?” “不曾,如今人选都未定,岂会送出去。” “那就是说,要将四娘嫁过去,让我家阿姒做陪嫁媵妾之事更是无稽之谈?” “正是。” 事到如今,崔夫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否认。 其实她心里隐隐也已经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听崔妘的,非要去争什么燕城王后的位置。 现在弄得崔氏一族自家人先斗起来,她这个族长夫人也三番四次下不了台 但她想到崔妘的梦,又想到了自己被打断了腿躺在床榻上下不来的儿子,心里又憋着一口气。 她的阿妘虽然有些得意忘形,但有句话说的不错,待阿妘做了王后,做了皇后,甚至是太后,崔氏族人便是对她的行为有不满又如何,还不是得把自己嘴巴闭上,对自己低头。 到了那个时候,崔氏就不是眼下三支嫡脉互相牵制的崔氏了,日后崔氏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崔氏长房,再也不分什么长房、二房、三房了。 “诸位都听清楚了吧?”许老太太目光扫过四周,“族长夫人都说人选还未定下,将四娘嫁过去让我家六娘做妾之事是无稽之谈。” “我听见了。”沈老太太第一个开口。 “我等也听见了。”众人也连连点头,做了这个见证。 崔夫人的脸色都要黑了,事情闹得那么大,她还亲口否认了这事,等到事情闹出来,她将事情推在崔妘身上,崔妘恐怕要成为众矢之的。 许老太太又道:“那就请夫人现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写一封名帖,命人送去平州城吧。” “现在写?”崔夫人脸色又是一变,“这恐怕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许老太太反问她。 “既然族人对这个名帖有异议,夫人便当着众人的面写一封,崔氏族人也只认可这个名帖,旁的都是冒充的。” “怎么,难不成夫人先前说的都是骗我们的,其实真的有名帖送去平州城了?” “那自然是没有的。”崔夫人的冷汗险些都要下来了,她只得解释道,“现在不写,并非是不能,而是我崔氏好女诸多,我一时看花了眼,不知该选哪一个好。” “原来是还没定下人选啊。”许老太太挑眉轻笑,“这有何难,正好我们这些人都在这里,就给夫人参谋参谋,免得夫人一人苦恼,犹豫不决。” 沈老太太一听这个,顿时来了兴趣了:“那我推举我家阿姚,我家阿姚通身气派,当有王后之尊,崔氏诸女...不不,是天底下的女郎,就没有一个能比得过我家阿姚的!” “正是正是!”许老太太立刻就拍着大腿赞同,“你家五娘确实有王后的派头,我家六娘也不如她。” 沈老太太沾沾自喜:“就是就是,你家六娘也不如我家五娘!” 许老太太连连点头:“选她选她!” 第21章 步步紧逼 许老太太和沈老太太这一唱一和的,仿佛就将事情定了下来。 “这怎么可以!”向来从容不迫的崔夫人,险些失手打翻手边侍女刚刚换上的茶盏。 她早知女儿太过得意忘形,将事情捅出去,必然会有麻烦,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棘手。 她本以为将事情囫囵敷衍过去等一切尘埃落定就行了。 可没想到这世间上就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她竟然一步步地落入了这两个老太太的圈套,以人选未定的理由否认了名帖已送出。 眼下她们要她当着众人的面写下名帖,崔氏一族只认这个,便是还有别的,那也是小人暗中作祟,崔氏一族不认。 便是名帖都送到了燕城王手中,崔氏族人都能以‘小人所害’为理由否认那一封名帖。 崔氏被小人所害啊,又不是崔氏出尔反尔,燕城王自然也会宽容大度,只认崔氏一族承认的这封名帖。 事情或许有波折,但也能将一切掰回来。 可如此一来,她为崔妘所做的谋划,就全然落空了。 这两个老婆子! 该死! 崔夫人气得袖子里的手都在颤抖。 “怎么不可以?”沈老太太同许老太太一样,自认为自家孙女千好万好,如今事情峰回路转,自家孙女还有机会嫁燕城王做王后,心里那叫一个开心的。 听到崔夫人说这话,她的脸色当时差点就黑了。 “我家五娘不成,那夫人你说说谁能成?是你家四娘吗?你要将四娘嫁过去吗?” 崔夫人噎住,她不敢说崔妘行,可一时半会的,竟然也在崔氏之中找不出一个能提的女郎。 崔姒倒是能与崔姚一比,只是眼下许老太太都赞同崔姚嫁了,她敢提崔姒,简直是没事找事,当场就得被两个老太太骂死。 愿意嫁的你不嫁,非得逼那不愿意的嫁,你是嫌家里不够乱吗?是有大病吗? 崔夫人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一般,额上的冷汗也急得直冒。 许老太太见崔夫人这都快绷不住的模样,心中更坚信她心中有鬼。 她垂了垂眼帘,掩盖住眼底的冷意,摇着绢扇问:“怎么?夫人就那么难做这个决定,还是五娘有什么不好的,让你这般犹豫?” “是五娘长得丑?还是五娘大字不识?或是她身份低贱不配?再或是她身体有什么毛病?” “夫人,你这是在拖延时间吗?等那一封已经送到平州城的名帖消息传回来?” “岂会。”崔夫人心惊肉跳,立刻否认,“二叔母,我先前说了,根本没有名帖送到平州城,难不成你还信不过我?” “既然没有,为何夫人眼下不肯定下?难不成崔氏诸女,就没有一个令你满意的女郎吗?” 许老太太步步紧逼。 她今日非得让崔夫人写一个名帖,将人定下,也昭示给崔氏族人知晓,免得崔夫人在暗地里搞什么手段坑害她家孙女。 沈老太太听了这话,脸色也不好,她阴阳怪气道:“是啊,夫人,难不成我家五娘便如此不堪,让你如此瞧不上?还是说,你是瞧不上我们三房?” “怎么会。”饶是崔夫人,被这两方夹击,那也是进退两难,最终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也罢,既然二叔母与三叔母都推举五娘,本夫人自然也没什么意见的。” 许老太太道:“既然是没有意见,便请夫人写名帖吧,然后让人将名帖送到平州城。” “也好。”崔夫人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再取来一封崔氏的名帖,她亲自执笔,寥寥几笔,诉说了崔氏选出了崔姚嫁过去之事。 待书写完毕,许老太太伸手拿过看着上头的内容,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后,她还让众人传阅看一遍,做一个见证,最后才还给崔夫人,让她安排人立刻送去平州城。 崔夫人无法,只得让人去喊人。 “等等。”许老太太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她道,“既然是送名帖,也不能随便喊来几个人送去,该是族里人亲自送去,才算是有诚意,不如便让老四与老六一同走一趟吧。” 崔四爷是长房人,崔六爷是三房人,两人一同去送,才算是庄重。 “合该如此。”崔夫人木然地点头,“那我稍后便请两位前来,让他们明日一早便出发去平州城。” “如此甚好。”许老太太达成目的,心里通泰,“就有劳夫人了。” 将一切事情落定,许老太太与沈老太太便带着众人离开。 两人在主宅门口分别的时候,许老太太还叮嘱沈老太太,“记得让你家老六明日拿到名帖之后仔细看清楚了,勿要错了。” “我省得,不用你提醒。” 两人就此各自登上马车归家。 羡阳城春雨沥沥,平州城里却是夕阳正好。 金乌西坠,残霞烧红了半边天之时,平州城的城门大开,平州州府大人崔七爷带领平州城各衙门各官员,以及城中世家家主,恭迎新主。 刚刚入夜,平州城便插上了北燕的旗帜,北燕军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平州城,待他日平定各处不满之声,这平州之地,便是完完全全属于北燕的了。 夜幕降临,燕行川设宴宴请平州城各官员以及世家家主。 酒过三巡,门外有随侍走了进来,走到崔家主耳边低语了两句,崔家主一愣,然后起身向燕行川一礼,匆匆往外走去。 “这是夫人命属下交给家主的,一封是要呈给燕城王的崔氏女名帖,人选已经出来了,夫人请家主呈上给燕城王。” “这里还有一封信是夫人给家主的,夫人也交代了,让家主立刻看这封信,看完之后再做决定。” 崔家主心中疑惑,但也先拆了信件借着边上灯光看了起来,看了几句,他的脸色就已经变了。 讲信件仔细看完,他才打开了名帖,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崔妘与崔姒的名字。 崔妘为妻,再添崔姒为陪嫁媵妾,送于燕城王为妾...... 第22章 此事,我崔景绝不同意! 崔家主顿时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心跳都要停了。 这封名帖呈上去,崔氏一族必然不得安宁,指不定人心都不齐了。 崔家主心知这事不妥,可一想到这几日燕行川将崔景留在身边,似乎对他颇为欣赏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甘心。 这燕城王后之位,到底还是得留在他长房最合适。 不然,二房也好三房也罢,长房总归会被压制,他这家主如同名存实亡。 若是按照信中所言,崔姒日后当真会生下燕城王的继承人,而他们让崔妘为妻崔姒为妾,待崔姒生下孩子去母留子,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长房的了。 至于孩子,日后养在崔妘身边,他就不信与崔妘不亲,与他们长房不亲。 想到这里,崔家主捏紧了信件,最终下定了决心。 权势富贵迷人眼,是非成败在此举。 “你且下去歇息吧。” 崔家主挥手让人退下,然后便带着名帖折返宴会之中,他刚刚踏进屋中,便露出笑容,然后上前去拱手行礼:“恭贺燕城王贺喜燕城王。” 燕行川身着一身石青暗绣青竹的交领长袍,端坐于主位之上,这会儿心情似乎不错,正在饮酒,听闻崔家主此言,便问:“崔家主,本王何喜之有?” 崔家主笑称:“下臣刚才收到了崔氏族人送来的名帖,您大婚之日,应是不远了。” 名帖。 是了,燕行川这才想起这事。 他在北燕城收到崔氏的信件与众人商议,在同意崔氏一族的条件之后,便书信一封予崔氏,然后立刻便领兵南下。 崔氏一族收到信件之后,他也差不多抵达姜水,那时崔氏一族还未选出要嫁的女郎便匆匆赶往姜水等候。 上一世,也是他到了平州城,崔氏族人才送来了名帖,禀明崔氏要嫁的是哪一位女郎。 “呈上来。” 有亲兵闻言上前,崔家主双手将名帖呈上,亲兵检查过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呈上给燕行川。 燕行川手中拿着名帖,面上仍旧是冷沉着一张脸,仿佛并不在意,可却忍不住坐直了身体,拿着名帖的手指也稍稍用力。 不多时,手心竟然都有了一些细汗。 他暗暗缓了一口气,这才将名帖打开,不过待他看清名帖上的名字,他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崔妘?是何人? 要嫁作他的王后? 阿姒呢?六娘呢? 嗯……作为崔妘的陪嫁媵妾,做他的妾室? 燕行川的脸色一点一点地黑了下来,手劲大得几乎要将那名帖捏碎。 “崔妘是何人?本王的王后,难不成不是崔六娘吗?” 他娘子怎么突然换了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些日子,他每每想起她一点都不在乎他,他才刚死她就迫不及待地养小白脸,他气得都要炸了。 长路漫漫,他一路来一路恨恨地想,这见异思迁的小娘子,谁爱娶谁娶去。 反正他不娶。 可此时此刻,崔氏真的给他换了一个娘子,他只觉得震惊和恼怒。 而且她还要遭受如此羞辱,被崔氏族人当作陪嫁媵妾送来给他。 崔氏欺人太甚! 燕行川将手中的名帖丢出去,落在了崔家主面前。 崔家主也没料到燕行川突然动怒,吓了一跳,忙是跪下请罪。 在场的人也被这变故吓得不轻,见燕行川脸都黑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你自己好生看看,这名帖上究竟写的是什么东西!” 崔家主上前去将名帖捡了回来,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才又道: “回禀燕城王,这名帖是没有错的,阿妘正是崔氏四娘,是下臣唯一的嫡女,也是我崔氏一族最尊贵的女郎。” “燕城王愿娶我崔氏女为王后,我崔氏自然是不敢怠慢,自然是要将崔氏最尊贵的女郎嫁予您。 这最尊贵的女郎,自然便是四娘了。” 名帖上写的是崔妘? 坐下席间的崔景脸色也微凝,心道这家里人是不是糊涂了,竟然要将崔妘嫁过来。 “那崔六娘呢?”燕行川问。 崔家主继续道:“燕城王有所不知,我家四娘虽说身份尊贵,只是身体有些不好,崔氏族人觉得将这样的女郎嫁予王,实在是欠缺了一些。” “正好六娘也是我崔氏一族嫡女,身份也足够尊贵,便让她随着四娘一同嫁过来,伺奉在燕城王的左右。” 崔家主这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同嫁过来伺奉,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作为陪嫁媵妾,过来做妾的。 女子出嫁,带族中姐妹为陪嫁媵妾,自古有之。 崔景脸色大变,立刻起身上前跪下:“燕城王,下臣也有话说。” 崔家主见崔景跳出来了,脸色有些难看:“三郎,你休要胡闹,此事乃是族里做的决定。” “族里做的决定?”崔景的眼睛微微眯起,“族里做的决定,便是送三郎的小妹来做妾吗?” 崔家主面上有一瞬间的羞愧,但心里也有一种被人扒了脸皮的恼怒,他冷声道:“能给王做妾,也是六娘的福气!” “那这福气我们六娘可不敢要!”崔景冷笑了一声,“还是还给四娘好了。” 崔家主被噎了一下,然后劝崔景:“三郎,你非得在这里同我争辩吗?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三郎不管什么场合。”崔景冷瞥了崔家主一眼, “三郎只知道,三郎虽然不济,却也断然没有卖妹求荣的道理,燕城王若是要娶六娘,三郎自然万分赞同,可若是要六娘给燕城王做妾,三郎是不能同意的。” “都说长兄如父,如今父亲不在此处,六娘的亲事自然交由三郎做主,此事,我崔景绝不同意!” 崔景说罢,便对着燕行川拱手一拜:“请燕城王恕罪,下臣愿为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下臣之妹。断然不能给王做侍妾。” 燕行川剑眉微微皱起,脸色仍旧不好。 “好了,此事暂且不说,待本王明日处理完平州城诸事,便亲自前往羡阳城,见一见这两位女郎,至于什么妻与妾,便不必再说了,本王只娶一妻。” “既然你们崔氏不能定下人选,那便让本王亲自去羡阳城选。” 第23章 今日前来,是想给你说一门亲的 燕行川竟然要去羡阳城见崔妘与崔姒,亲自选妻? 崔家主的脸色大变,当即就想反对。 可他话还未开口,崔景已经抢先叩谢:“多谢燕城王。” 燕行川都亲口说了,他只娶妻不纳妾,如此,不管崔姒选上还是没选上,都有利无害,选上了,便是王后,选不上,那就另择姻缘。 反正绝不可能做妾。 崔景垂首之时,眼中的冷光一闪而过。 待宴席散了,崔氏族人聚在一起,崔景便站在了崔家主面前:“伯父,你此举究竟是何意?是欺我二房无人吗?” “三郎莫要动怒。”崔七爷劝说他,“这都是族里的决定,这名帖是刚刚送到了,家主只是将名帖呈上去而已。” “三郎,你今日委实有些过了,有什么事情不能私下再说,非要当场闹出来,你让旁人如何看待我们崔氏?” 崔氏一族阖族投了新主,眼下正是要展示崔氏用处的时候,结果自己人闹起来了,成什么样子。 叫人看了笑话不说,燕城王或许还觉得你们崔氏连自己家里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如何为他谋天下? 边上的崔氏族人也齐齐点头,觉得今日崔景确实是不应该。 崔景修长的狐狸眼眯了眯,笑得有些冷:“诸位难不成忘了,我等崔氏族人今日站在这里为了什么?我崔景之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崔景自答道:“为了族人能顺利度过这乱世的劫难,更为了有机会更上一层楼,成为天下名流大族,而我崔景,也是为了崔氏,为了家人。” “若是奉燕城王为主,却要我家小妹给他做妾,那我又何苦走这一遭?留在羡阳城当乌龟算了!” “今日我也把丑话放在前头了,谁敢打这些烂主意,日后崔氏之事,我们二房一概不管,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崔景搁下这句话,便推开拦在面前的人,抬脚离开。 留下的崔氏族人面面相觑。 ...... 一夜过去了。 次日清晨,羡阳城中的崔四爷与崔六爷才带着新的名帖赶往平州城。 许老太太则是亲自去了府上的客院,见了江辞年。 江辞年昨夜与崔长佑喝到半夜,今晨起来,倒还是神清气爽。 见许老太太突然来此,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泡上了一壶药茶与老太太同饮。 这药茶是他自己配制,安神养神,茶香清雅,饮后还有些回甘,春夏秋冬,男女老少皆宜。 许老太太喝了一盏茶,便直接道明来意:“我这老太太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今日前来,是想给你说一门亲的。” 说亲? 江辞年险些没被茶水呛到,惊得不行,忙是道:“伯母请恕罪,在下刚刚到羡阳城,如今还是客居崔家,这说亲,恐怕有些不合适。” 不说他暂且没有成亲的想法,便是有,像他这般一穷二白的男子,恐怕也没几个愿意嫁他的。 “只要你愿意,就没什么不合适。”许老太太摆摆手,表示不介意,“我要同你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家六娘阿姒。” 阿姒? 崔六娘崔姒? 江辞年更懵了,他那位崔兄对这个侄女很是吹捧,这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我家阿姒’、‘我家六娘’是如何如何的好。 他也听说了崔氏要嫁女燕城王的事情,像是崔姒这样身份尊贵的崔氏贵女,便是嫁过去做王后也是配得上的,如何会说给他一个穷小子? “老夫人莫不是在寻在下的开心?” “我哪里是寻你开心了。”许老太太连连摇头,“我们崔氏二房,嫁女也没那么多讲究,只要她喜欢就行。” 若是娶妻,自然得娶一位出身好的贤妻,如此才管得好家,保家族子孙长久。 可嫁女就简单多了,她有父兄护着,又有丰厚的嫁妆,只需自己喜欢的,对她好的就行看了。 最疼爱女郎也只能是这样了,让她嫁喜欢的郎君,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娘家管得了她,甚至能帮扶她儿女一二,余下的,就管不着了。 “我也实话和你说,我这老太太今日匆匆前来,说是要将六娘许给你,其实是想让你相助的。 这一次崔氏一族迎了燕城王入主平州,崔氏要嫁女给燕城王做王后。 原本是要在族里选一个合适的女郎的,只是不知道长房那边发了什么疯,那家主嫡女四娘大放厥词,说是她要嫁过去做王后,还要我家六娘给她做陪嫁媵妾。” “做妾?”江辞年愣住了。 他想到了崔姒的模样。 昨日她一身素淡华服,端的是清风明月人间从容,仿佛是遥隔云端的仙子,他只是看了一眼,记住了她的样貌,便不敢多看,唯恐唐突。 这样一位女郎,竟然要给燕城王做妾吗? 江辞年心中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论理,我家六娘便是嫁作王后也是配得上的,昨日我也去过一趟主宅,逼着崔夫人另写一份名帖。 可我昨天夜里翻来覆去,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唯恐真的有另一份名帖送到平州城去了。” “世间之事,变化无常,便是我做得再多,可怕生出变故。” “于是我就想着,立刻为六娘定下亲事,到时,便是真的落得最坏的结果,六娘已经定亲,都要出嫁了,总不能再逼着六娘悔婚去做妾吧?” “虽说昨日我在见到江小郎你,但人品也知晓个大概,故而今日实在是坐不住,便想问问江小郎可愿相助。” “娶了我家六娘,待过了一两年,你觉得日子过得不顺心,也可就此和离,我们崔家还给予你一份补偿。” “不过你若是想和六娘一直过下去,便得答应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江辞年问她。 “长久在羡阳城定居,但凡是六娘和崔家不同意,你便不能离开羡阳城。” 江辞年顿了顿:“依照老夫人之言,若是我想离开羡阳城,是不是也可以和离之后再离开?” “可以。”许老太太笑了,“我家六娘这般好的女郎,我就不信相处多年,你还能舍得她。” “不过,若是真有和离那一日,那六娘所生之子女,需得入我崔家门庭,改姓崔,尊我崔家宗祠为祖。” 第24章 祖母让他明日来议亲 这想的也够长远的。 这世间的老太太,果然一个一个都是深山里的老人参——都成精了。 “怎么,你就说你愿还是不愿?”许老太太笑容满面。 虽说江辞年这类什么都没有的年轻人,原本并不在她孙女婿的挑选范围之内,在她眼中,自家乖孙唯有燕城王这样的年轻俊才才配得上。 不过如今越看江辞年,她又越觉得满意,人干净纯粹,温和有礼,对人很有耐心,崔姒自己有丰厚的嫁妆,又有娘家护着,嫁这样的人也不是不可以。 至少...崔氏在羡阳城的时候,她也能一直在羡阳,不用与家人分开。 嗯...要是能入赘就更好了。 只是可惜,天下的男子,但凡有些骨气都不肯入赘。 江辞年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这话,良久,他问:“老夫人,您来问这话,崔娘子知晓吗?” “自然是知晓的,你怕她不愿意?你放心,眼下‘陪嫁媵妾’的刀悬在上头,只要她不想给人做妾,便会答应,而且她对你的印象也是不错,你无需担忧。” “可是......” “没什么可是,既然你不拒绝,事情就这样办了,晚一些老八醒了,便让他带你去收拾一出宅院出来,然后准备好东西,明日一早便来议亲。” 江辞年惊得嘴巴都有些发干:“这...这...便是您有此心,要将崔娘子嫁予我,这会不会也太快了?” “快什么?”许老太太冷笑,“快马加鞭,平州城距离羡阳城不过一日便至,说不定明日就有消息传回羡阳城了,这事情,就要现在定下。” “江小郎,你就当是为了六娘。 难不成你就忍心让六娘给人做妾? 这做妾有什么好的,便是做燕城王的妾,那也是要受正室管教,一辈子被人踩在头顶上。” “而且你不知晓,四娘为什么要带一个陪嫁媵妾出嫁,那是因为她身体不好,估计都生不了孩子,到时候,六娘生的孩子就得落在她的名下,是她孩子。” “我们嫁六娘辛苦一场,连生的孩子都不是她的,这得多苦啊!” 做妾,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生的孩子得喊别人母亲,自己不过是个生孩子的孕母。 江辞年脸色都变了,当即便答应了下来:“老夫人不必担心,在下答应您就是了,如此,先定下亲事,若是真的出事,我便与崔娘子成亲。” “若是没有这回事,他日再解除婚约,各自婚嫁就是了。” 许老太太连连点头:“就按照你说的办,等老八醒了,便让他与你立刻去办这事。” 许老太太达成目的,又喝了一盏药茶才离开,也没走几步,便派了人去将崔长佑喊醒,然后自己则是去了崔姒的青梧院。 这个时候崔姒与崔好正在梧桐树下喝茶吃点心下棋,春风吹来,枝叶摇晃,鸟儿枝头鸣叫。 崔好左手糕点右手棋子,糕点往嘴里塞,眼珠子往棋盘上看来看去,就是不知道要落在哪里。 良久,她皱着眉落下一子。 崔姒手持白子,随之落下,彻底将她的路给堵死了。 崔好哀嚎了一声:“阿姐,你便不能让让我吗?” 崔姒笑着伸手捡棋子:“你不专心,让你你也赢不了。” “可这样显得我很蠢啊!” “无碍,我都习惯了。” 崔好又哀嚎了一声。 许老太太咳了一声,告诉两人她来了,两人闻声果然转过头来,见老太太来了,都很高兴。 “祖母。” “祖母。” 许老太太点点头,对崔好道:“你先回去,我有几句话要同阿姒说。” 崔好有些拘谨乖巧地点了点头,不敢久留,立刻便行礼离开。 崔姒张了张嘴,有心想劝一劝许老太太,但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没有提这事。 许老太太也好,崔好也好,其实也没什么过错,崔好确实一心想得到许老太太的喜欢,可老太太心里有过不去的坎,不能接受崔好这个孙女。 崔姒不是许老太太,不能体会老太太的丧子之痛,又怎么能劝她不再耿耿于怀呢。 崔姒给许老太太倒了一盏茶,递给她:“祖母请喝茶。” 许老太太喝了,然后便同她道:“昨日的事情,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怕崔夫人暗地里做什么手脚,故而,方才便去了一趟客院,见了江小郎。” “阿姒,祖母让他明日来议亲。” 崔姒一愣,刚刚端起茶盏的手都抖了一下:“明日...便来议亲吗?” 许老太太点头:“是急了一些,但不定下来,我着实不放心,昨夜我回来之后,与你父亲商量过了,你父亲也同意。” “先定亲吧,若是做妾之事顺利躲过去了,也不想嫁,再想法子解除婚约也行,若是族里还为了这事争闹,你便快些嫁过去。” 崔姒将茶盏放下,垂了垂眼帘,小声地‘嗯’了一声:“好。” 而后,祖孙两人坐在那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许老太太心知她是不愿那么快定下亲事的,只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若是想嫁燕城王,此事倒是可以和长房争一争斗一斗,可你既然无意,唯有躲开避开,才是最好的选择,你可明白?” 不想嫁,斗赢了无用,斗输了就要去做妾啊,何必那么想不开呢。 崔姒抬起头来,笑了笑:“祖母放心,孙女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想想自己突然就要定亲了,有些恍惚。” 许老太太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拍了拍:“莫怕,祖母啊,永远在这里,不说你是定亲,便是你嫁了人了,想回来就回来。” 崔姒想到日后真的留在羡阳城,能时时见到祖母,也露出一个笑容来:“能一直陪着祖母,便是孙女最高兴的事情了。” 至于燕行川,前世种种,她已经不想去论什么是非对错了。 这一世就陌路人吧,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 只是可惜,也不知她另嫁他人,她的好大儿还会不会投胎成为她的孩子。 第25章 难不成我家六娘不配做妻,只配做妾?! 当日,崔长佑被叫醒之后,便立刻带着江辞年去办理户籍。 然后先买下一处宅院,再与许老太太已经安排好的一位老友会合,准备提亲所用的东西。 等到了第二天,便请媒人前去崔家提亲说媒。 此为婚仪六礼之中的采纳之礼。 “你就要给六娘定亲了?这么突然?”为了将事情昭示天下,今日许老太太还请了族中族中好些宗妇前来,这沈老太太,也被请了过来。 “也不算突然。”许老太太笑呵呵的, “这小子是老八在外头结识的,瞧着他生得好,性格也好,这人也上进,就想着那什么来者,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写了书信回来问了我与六娘父亲的意见。” “得了我们二人的同意,他便将人带回来让我们看看,我们一看,也觉得是个好的,这不,便让他上门来提亲了。” 许老太太连借口都和家里人通了气,孩子的亲叔叔给她瞧中的夫婿,带回来一看,家里人都满意,这亲事就定了。 “你瞧瞧他,是不是生得很好?” 沈老太太看了一眼与人交谈的江辞年。 一袭苍青长袍,头戴玉冠,面容清俊隽永,身姿挺拔,如松如竹,乍一看,确实是不凡,便是与崔景也可以相较一二。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一家世家养出来的郎君。 只是可惜,这出身实在太差了些,日后指不定要仰仗崔氏过活。 不过想到崔姒要嫁这样的人,而自己的孙女不久之后就要做王后了,沈老太太心中也是美滋滋。 她与许老太太争争斗斗了一辈子,大家谁也不输谁,如今总算是在嫁孙女上压了对方一头。 她既得意又可惜道:“我要说啊,你家六娘也该值得配一个更好的,就算是嫁不成燕城王,可燕城王麾下也有诸多出色的将领,怎么就配了这个呢?” 许老太太这个时候也不与她计较,只是笑笑道:“六娘最是孝顺,想留在羡阳城,便只能如此了,比不得你家五娘......” 崔氏二房这边热热闹闹,等消息传到主宅,传到崔夫人与崔妘的耳中的时候,两人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二房要给崔姒定亲了?”崔妘尖叫出声,满脸的不敢置信,“怎么可能这样?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怎么可能这样? 崔姒要定亲了?她不嫁燕城王了? 那燕渡呢?那燕渡还会出生吗? 她至高无上的太后之位呢?崔氏一族风光无限的将来呢? “不行不行!”崔妘急得额上的冷汗直冒,连连去摇崔夫人的手臂,“母亲,您一定要去阻止她,不能让她嫁给别人!母亲,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崔夫人脑子也是一片空白,额上的青筋都在突突直跳,心脏怦怦地乱跳,差点就停了。 她听崔妘所言梦中的将来,崔姒必然是风光无限,站在了这世间的最巅峰,而崔氏一族,那也是水涨船高,巍然立于这世间上。 别的不说,就说二房兄弟封侯就能窥见一斑。 崔夫人有心为崔妘争夺这尊位,却不想错失崔氏一族走向更高的机会啊! 崔夫人当即脑子一阵阵发昏,一阵头重脚轻,险些都要栽到地上去了。 她釜底抽薪,将崔姒给崔妘做陪嫁媵妾的名帖秘密送了出去,打得二房措手不及,而许老太太呢,同样釜底抽薪,直接给崔姒定亲。 崔姒都定亲了,难不成崔氏还能毁了婚盟,强逼她去给燕城王做妾吗? 便是燕城王恐怕也不肯吧。 他是什么人? 是一方霸主。 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哪里有这等强逼已经定亲女子给他做妾的道理? 这事情若是闹出去了,简直就是崔氏在往他身上抹黑,指不定还会让他恼上崔氏。 不行! “我这就去二房那边!” 崔夫人来不及多想别的,便喊上了侍女婆子,匆匆往外走去。 崔妘心中也是急得不行,也命人去准备马车,她也要过去看看。 崔夫人抵达二房宅院的时候,院子里十分的热闹,众人或坐或站,言笑晏晏,谈笑风生。 “家主夫人至——”有门人刚刚喊了一声,没多久,众人便见崔夫人领着一众侍女婆子匆匆赶来。 众人向她行礼:“见过家主夫人。” “二叔母。”崔夫人匆匆上前,便问,“听说您要给六娘定亲?” “正是。”许老太太摇着一把腰扇微微颔首,含笑道,“夫人今日也是来见见我这未来的孙女婿吗?来,辞年,上前来见过夫人。” 江辞年上前:“江辞年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崔夫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只觉得他模样尚可,便没有多留意:“起来吧。” 说罢,她又对许老太太说:“二叔母,侄媳有几句话要与你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许老太太心道,我与你有什么借一步说的。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难不成我还能任由你算计,让自家孙女给你女儿做陪嫁媵妾? 不过崔夫人来得匆匆,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这话,她也需得给几分这位家主夫人面子。 于是她转头嘱咐宋柔道:“替我招待好诸位贵客。” 说罢这些,许老太太这才起身,请崔夫人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待进了屋里,茶水都还未来得及喝,崔夫人便问:“二叔母,您当真是要给六娘定亲?” “自然,今日人都进门了,有媒人与诸位亲朋好友为证,岂有是假的。” “可六娘怎么可以许给旁人!”崔夫人急了。 “怎么不可以?”许老太太反问她,“我家六娘又没有婚约,怎能不能许人了?” “那燕城王呢?” “燕城王与六娘何干?要嫁燕城王的不是五娘吗?这可是夫人与众人一同定下的人选,与我们六娘有什么关系?” 许老太太皱眉,转而质问崔夫人,“难不成不嫁四娘嫁五娘,到头来还是要我嫁六娘做陪嫁媵妾不成?” “难不成我家六娘不配做妻,只配做妾?!” 第26章 请二叔母为了崔氏,为了大局着想啊! 昔日种种,仿若是自己曾搬起的石头,现在直接砸在自己脚上,砸得鲜血直流。 崔夫人这才恍惚惊醒。 这位二叔母自从她婆母离世之后,便不再插手族里的事情,做起了养尊处优不理世事的老太太。 而她被人捧得太久了,飘飘然自以为有能耐,能掌控崔氏的一切,竟然忘了这老太太的手段是何等的狠辣。 如今甫一出手,便让她栽了那么大的跟头。 她想借燕城王之手,逼得崔氏不得不同意崔姒给崔妘做陪嫁媵妾,是没错。 可崔姒一旦定亲,燕城王真的要纳崔姒,这可怎么办? 崔氏不同意,如何向燕城王交代? 崔氏若是同意,燕城王就是强逼已经定亲的崔氏女给他做妾了。 不管哪一个,都是把主上给得罪了。 “不是不是,二叔母误会了误会了!”崔夫人手都在发抖,她心知自己可能是闯大祸了, “若是二叔母愿意,自然是嫁予燕城王为妻,将来做王后的,怎么可能是做妾呢!” 还嫁作妻子,将来做王后? 许老太太轻轻地呵了一声,看着崔夫人笑,笑着笑着,那笑容也越来越冷。 崔夫人头皮发麻,心头紧绷,险些没绷住。 良久,许老太太道:“夫人请回去吧,我今日只当夫人没来过,什么王后不王后的,我们家六娘不稀罕。” “再说了,要嫁给燕城王做王后的是五娘,这是夫人当真崔氏宗妇所有人的面定下来的事情,六娘定亲,并无不妥的。” “二叔母。”崔夫人绷不住了,“我知晓,先前是我的错,是…是已经有一封名帖送到平州城了,如今恐怕早就到了燕城王手里。 若是燕城王已经同意了,到时候前来迎娶,六娘又另许他人,崔氏给不出人,该如何是好?” “请二叔母为了崔氏,为了大局着想啊!” “笑话!”许老太太将腰扇掷在案几上,勃然大怒, “所以你做了恶事,要害我家六娘,又要让我家六娘顾全大局,为了崔氏一族委身给你女儿做陪嫁媵妾?”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我不管什么大局不大局,我只知道,你捅出来的篓子,那就自己去解决,管你是塞庶女去做陪嫁也好,还是你自己给你女儿做陪嫁也好,与我们无关。” 崔夫人急得嘴巴都要冒泡了:“可是二叔母,难不成你便不顾崔氏一族的将来吗?如此,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对不起列祖列宗的是你,若崔氏就此败落,你才是这罪魁祸首。”许老太太冷笑, “你到如今,也不过是想用崔氏的将来逼迫我就范,逼迫我不将六娘另许他人,只等着给你女儿做陪嫁,做你女儿的踏脚石,成全她的王后之位。” “怎么会......” “若是燕城王受了那封名帖,让四娘嫁他为妻,六娘做陪嫁给他做妾,崔氏族人可否更改?” 崔夫人张了张嘴。 自然是不能的。 所以崔姒只能做妾了。 许老太太冷笑:“所以到了最后,解决之法,还不是六娘咬牙忍了认了,去做妾。” 崔夫人道:“可那一封名帖已经送出去了,眼下都到了燕城王的手里了,二叔母,便是在此事上我有错,您也该为了崔氏一族的将来着想。” “好了。”许老太太不想再与她重复争辩这些,拍了拍袖子起身,“老身还有事,便不与夫人多说了,夫人请回吧,来人,送夫人离开。” 崔夫人不肯罢休,想了想,便敛衽跪了下来:“二叔母,求您了,求您为崔氏一族的将来着想啊!” “您若是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这是说不过就开始耍赖了? 许老太太冷笑:“那你就跪着吧。” 崔夫人大概是忘了,她这老太太出身武将世家,自小就是个横的,可不会因为一个人赖着就退缩心软。 “既然想跪,那就跪着吧,来人,看好夫人。” 许老太太一声令下,便抬脚往外走去。 崔夫人见她要走,正想起身去拦,不曾想,她刚刚起身转身,却见守在门口的侍女竟然开始关闭大门。 崔夫人脸色大变,快步上前:“快快,拦住她们!” 可惜太迟了。 待崔夫人的带来的侍女扑到门口,那大门已经彻底关闭,有侍女在外面拉着,又取来了铁链,直接将大门锁了起来。 崔夫人气得眼睛都红了:“开门!快开门啊!” 她以为她在这里缠着,许老太太便不能将这门亲事继续。 不曾想,许老太太也是个狠人,你赖着不走是吧,行吧,免得你出来闹事,直接将你关在这里好了。 “开门啊!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我是崔氏主母!我是崔氏家主夫人!” 然而在二房的内宅之中,下人尊的是二房的一众主子,见崔夫人等人拍门吵闹,还有人取来一柱迷烟,破了窗纸往里面一放,没多久,便彻底消停了。 许老太太摇着腰扇回到了外院正院,与众人继续说说笑笑。 沈老太太问她:“夫人呢?” “夫人有些头晕,便在我那里休息休息,我们继续就是了。” 正在这会儿,听闻外面有人来报,说崔妘来了。 许老太太抬了抬眼皮子,就道:“想来是来找她母亲的,来人,将她请去她母亲身边。” 许老太太眼睛都不眨地将这母女送去作伴,然后继续与众人寒暄。 待到亲事落定,双方交换了信物,客人离去,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回自己的住处见崔夫人母女: “夫人啊,六娘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是万万反悔不得的。” “至于日后燕城王要人,实在是没有法子,您啊,就将阿妩与阿媚送过去给他做妾呗,多送一个,或许燕城王就不计较了。” 崔夫人才刚刚醒过来,听说亲事已经定下,气得险些吐血: “二叔母,你、你是要毁了我崔氏一族的前程啊!” “完了完了!崔氏的前程完了......” 第27章 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你不要脸呢! 纵然崔夫人又慌又怕,但亲事已定,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与许老太太争辩了几句之后,她便气得直接晕过去了。 许老太太倒是善心大发,让人将这一对母女送回了主宅,至于这烂摊子该如何收场,那就与她二房没有关系了。 清风吹拂,日头偏斜。 崔姒于院中与崔长佑一同喝茶。 崔长佑叽叽歪歪的,都在说江辞年的好话。 “阿姒你不知,他那人最是真诚纯粹,既然答应娶你,肯定会待你好一辈子,就算是没有大富大贵,那也会尽自己所能给你最好的。” “哎呀,我竟然没想到,这带回来的友人,竟然要成了我的侄女婿,阿姒,你说让他喊我叔父,他会喊吗?” 崔姒手中把玩着一块白中带黄沁的玉,心中想着是该做一对镯子还是做别的什么,要如何将这最好看的颜色形状留住。 她生平爱好诸多,这刻玉打金算是一样。 “那你让他喊。” 崔姒话音刚落,院子门口便传来一阵喧闹声。 “宋郎君,你不能进去!” “让开!” 是宋止来了? 崔姒皱眉,原本半躺在藤椅上的崔长佑豁然弹坐起来,便见宋止匆匆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神情慌张的宋柔。 “宋小郎,你来这里做什么?”崔长佑起身上前拦住了宋止的去路,一双眼睛微微眯起。 “让开!”宋止的脸色铁青,手指握成拳。 崔长佑一听,更是觉得可笑:“你这脾气还挺大的,可你忘了,这是崔家不是宋家,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说罢,他又对宋柔道:“我说大嫂,你也好歹管一管你这弟弟,这府里头可不是你一个人,让你弟弟闯到崔家内宅来,闯到继女的院子撒野,怎么,你是不要脸吗?” 这话说得不算毒,但侮辱性极强。 而且还是一个小叔子对嫂子说出这种话,气得宋柔当场脸色苍白,眼泪簌簌而下。 宋止勃然大怒,抬手就给崔长佑一拳:“姓崔的,你过分了!” 这人不但侮辱他阿姐,还将崔姒另许他人。 可恨!当真是可恨! 崔长佑没料到宋止会突然动手,额角挨了一拳,险些被打得往后摔去。 他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撩起袖子就冲上前,摁着宋止开始揍。 “臭小子,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打小爷我!” 宋止不过是个文人,但崔家同龄人在崔姒这个卷王的带领下,那都是练过武的,再加上崔长佑在外面到处野,手里拳脚功夫也不俗。 当即,宋止只有被按着打的份。 宋柔见自己的亲弟被人按着打,脸色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想要劝架又不敢上前,只能在一旁着急得跳脚落泪叫喊: “别打了别打了,小叔,快别打了!” 眼见崔姒坐在一旁喝茶,她忙是上前去:“阿姒,快让他们别打了!” 崔姒抬了抬眼皮子,没有说话。 见她这副无情的样子,宋柔急得不行:“阿姒,我求求你了,快让你小叔父别打了,再打下去,阿止就要出事了。” “急什么?”崔姒语气淡淡,十分冷漠, “他宋止硬闯我这闺阁女郎的院子,这是想做什么?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小叔父为我出气,打他一顿,那也是应该。” “可是...可是他也是一时情急,这才失了分寸啊。” 一时情急? 崔姒心中冷笑,当年她质问宋柔为何与她父亲纠缠,宋柔说情到深处情不自禁,希望她能体谅。 眼下宋止乱闯她的院子,宋柔又说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 感情他们宋家人都是以感情论事,什么一时情急情不自禁,都可以罔顾人伦,不顾旁人死活。 “好了,小叔父。”崔姒眼见崔长佑都打得差不多了,这才开了口,“您要是再打下去,就要出事了。” “哼!”崔长佑踹了宋止一脚,将他踹翻摔在地上,这才拍拍自己的袖子,冷呵道,“自己滚。” “阿止!阿止!”宋柔快步上前将宋止扶起,满脸的担忧害怕,眼泪不止,“你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不用你扶。”然而宋止却不领她的情,伸手便将她推开。 宋止对宋柔心中也是有很大的怨气。 他与崔姒自小都是有过婚约的,他也一直等着长大了,将自己喜欢的女郎娶回家来做娘子。 可偏偏宋柔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天下的男子多了去了,非得看上他未婚妻的父亲。 搞得崔姒兄妹几个怨上了宋家,连带的也讨厌他,那一桩口头许下的亲事都不认了。 “阿姒。”宋止见崔长佑又坐回了崔姒对面的藤椅上,便上前去,“眼下你打也打了,可否听我说几句话。” 崔姒蹙眉:“我与你,好似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怎么没有。”宋止着急,“阿姒,你不要与旁人定亲,那江辞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还是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如何能娶你?” “笑话,什么穷小子!”这话崔长佑就生气了,“江兄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难不成我还会害了阿姒不成?便是你们宋家人加起来,也未必比江兄富有。” 真的当药王谷这个名头是虚的不成,便是药王谷现在没了,可药王谷存世多年,也不知存了多少钱财与宝药,那遍布天下的药馆药铺,也不知有多少是药王谷的产业。 “你还好意思说江兄,我江兄便是随便制作一些药便可敛财无数,可都是他自己赚来的,可你呢,你有那一文是你自己挣来的吗?” “你有今日靠的也不过是宋家,可笑的是,宋家有今日所仰仗的也是我们崔家,你还好意思在阿姒面前贬低旁人?” “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你不要脸呢!” 崔家这年轻的几人,崔景老谋深算,崔易老实听话,而崔长佑的,别的不说,就是这一张嘴啊,不是一般的毒。 这几句话下来,就能把宋止气得险些吐血。 “行了,赶紧滚,大嫂,你还不将你家弟弟带走。” “若是他再不走,我便去告诉大兄,说你弟弟闯入阿姒的院中,意图对阿姒不轨,看他到时候还会不会给你宋家好脸色。” 第28章 亲是早上定的,人是傍晚到的 宋柔听了这话,脸皮是煞白煞白,辩解道: “不是的,阿止只是听闻了阿姒定亲了,一时情急,这才跑了过来,并非有意要冒犯的。” “既然是并非有意,那大嫂还不将他带走,阿姒是我崔家女,她要嫁予谁人,与宋家人何干?难不成还要给宋家一个解释不成?” “我这就带他走。”宋柔听了这话,当即不敢多言,拽着宋止便要走。 然而宋止却站着不肯走,他只问崔姒:“阿姒,我只问你,为何选他不选我?我就不信,你们认识都没几日,还能有什么感情不成?” “宋郎君。”崔姒手指轻轻地搭在茶盏上,眼神平静,“有句话叫一见钟情,不知你懂不懂?” “情不知何时起,一往而深,我啊,初见江郎,便情难自禁,无法自拔,就好似你阿姐当初见到我父亲一样。” 宋柔和宋止闻言,脸色又是一白。 因着宋母与崔姒的母亲颜氏交好,两家年轻一辈也走得近,崔姒丧母,宋母遣了宋柔这个姐姐前来陪伴,不曾想,竟然和人家爹勾搭上了。 当初宋柔与崔二爷的事情被崔家人知晓,爆发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宋家人还口口声声劝他们几个小的,说两人是‘情难自禁无法自拔’,让几个小的宽容体谅,成全有情人。 宋止也如是。 如今崔姒以同样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何选择江辞年,听得宋止面色通红,一时间竟然无地自容。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实在是在这里呆不下去,转头匆匆离去。 宋柔见此,赶紧追上去。 崔长佑冷哼了一声:“崔家的内院,什么时候规矩是摆设,一个成年外男竟然可以随意进出,真当我们崔氏女眷是不要名声了吗?” “大概是他这位姐姐亲自带他进来的。”崔姒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又给崔长佑添上, “小叔父可以和父亲说说,问问他不要脸,是不是家中众人也要陪同他把脸皮给丢了。” 崔长佑闻言一乐:“阿姒,好想法,叔父我这就去找你爹爹喝茶去,对了,我带回来的东西,你替我分好了送到大家的院子里。” “好。” 崔长佑灌了自己一盏茶,然后屁颠屁颠地去找自己兄长麻烦。 崔姒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有风吹过枝头,树上的枝叶舒展,有一片叶子被风吹落,落在她的脚边。 “起风了......” ...... “前面就是羡阳城了。”崔景骑马跟在燕行川身边,看见不远处的城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着实不明白这位新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昨日一天火速处理完一些平州城的事情,今日用过早膳,就快马加鞭往羡阳城赶。 崔景虽然也练了一些拳脚功夫,但他在这方面没有天资,只学了一个强身健体,这一整天骑马下来,他都觉得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他又不敢吭声,只得隐忍下来。 “是羡阳城。”燕行川让马儿停一停,然后缓步慢行,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城郭,一时之间,心中竟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踌躇。 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肯定是不好。 崔氏都想让她做妾了,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燕行川想到这里,心里着急:“快速入城。” “是。” 很快队伍又开始快速前进,马儿再次在撒腿跑了起来。 崔景感受一下马儿的颠簸,心中暗暗叹息——这天子近臣,好似那也不是那么好做啊! 待到夕阳日落之时,燕行川一行人便进了羡阳城。 哒哒的马蹄声从街市走过,惊起一片灰尘,边上的行人伸头探脑,小声议论,心道这些是什么人。 “燕城王到羡阳城了?”崔姒听闻消息,脸色微变,“这不应该啊?他怎么会来羡阳城?” 要知道上一世,燕行川只等娶妻的时候才亲自来了羡阳城迎娶,之前就算是下聘,也是他身边的人代劳。 这一次竟然亲自来了。 “族中可是定下了谁嫁予燕城王的事情?” “这也是属下要与六娘子说的。”来人是崔景的随侍护卫,在崔景进城的时候便被派遣回二房这边传话。 “当日家主呈上名帖,竟然是四娘子嫁过去做王后,让六娘子做陪嫁媵妾。” 崔姒手指徒然握紧。 果然,崔夫人与崔妘两人就不是个东西,竟敢真的坑她! 随侍继续道:“当时燕城王看了名帖,便勃然大怒,再加上郎君站了出来,说六娘子绝不可能做妾,与家主争辩了起来。 燕城王听得烦了,便说既然崔氏决定不来,他便亲自来羡阳城选妻,决定要娶哪一个。” “所以他就来了?”崔姒人都恍惚了。 这人心中不是只有报仇雪恨、平定天下吗? 怎么可能在意娶谁这种小事。 是的,在他看来,娶谁都是娶,崔氏一族给的足够多,所以他就同意娶崔氏女,至于是崔氏女的哪一个,他并不会在意。 这么这一次,他还亲自来了羡阳城,还亲自来选妻? 难不成是她今日起床的姿势不对?还是日头是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了? “正是。”来人道,“六娘子,郎君说了,若是六娘子想嫁予燕城王,便早做准备。” 崔姒点了点头:“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崔姒将人打发走了,便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屋中走了好几个来回,心中有些不安。 这燕行川,究竟是来做什么呢? 难不成羡阳城有什么宝藏,他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另一边,燕行川被崔氏族人请进了主宅正院,然后直接道明了来意。 他是来见这两位崔氏女郎的。 “六娘?”有崔氏族人听他提起崔姒,诧异出声,“六娘不是定亲了吗?” “什么定亲了?”燕行川猛地抬头看去,冷光如箭,“谁定亲了?” 那人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慌慌张张道:“就是六娘啊......” “崔六娘崔姒?” “对对对,就是六娘阿姒。” “什么时候定的亲?” “就...就今天早上......” 第29章 怎么,是在戏耍王吗? 崔姒定亲了? 燕行川脑子紧绷的那根弦都断了,脸色霎时就沉了下来。 他边上的沈陌见此,心里算不准他究竟在想什么,但也知晓他这是生气了,于是便质问崔氏族人: “你们崔氏是怎么回事,既然是要定亲的女郎,为何还要写在名帖上,怎么,是在戏耍王吗?” 崔景听闻崔姒今天早上就定亲了,心头一惊,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家里人也不蠢,没有坐等着被人算计。 “燕城王请恕罪。”崔氏众人吓得忙是叩拜请罪。 崔三爷却道:“禀燕城王,这名帖不对啊!” “有什么不对?”燕行川皱眉,总觉得这崔氏与上一世有些不一样了,乱糟糟的,像是人心涣散了一般。 崔三爷道:“那名帖上不可能写着四娘和六娘,应是我家五娘崔姚才对。” “崔姚?”燕行川眉头皱得更深了。 冒出一个崔妘来了要嫁他不说,还要崔姒给她做陪嫁媵妾,现在又冒出一个崔姚来。 “正是。”崔三爷点头,“五娘之事,是家主夫人与族里两位老太太以及诸位娘子商议之后定下的,当日家主夫人便亲手写了名帖,由四弟六弟一同送去平州城。” “那先前呈上来的名帖怎么说?”燕行川脸色微沉,“这可是你们家主亲自呈上来的,难不成还有假了?” “这...这可能是有人故意陷害,要害我们崔氏......”崔三爷满头大汗。 “笑话。”沈陌嗤笑,“你们崔氏族人难不成就那么蠢,连自家名帖的真假都不分辨就敢往上呈,怎么,你们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吗?” 这话直指崔氏无能了。 崔氏众人冷汗都下来了。 崔景忙是道:“此事确实是我崔氏出了差错,还请燕城王与沈小将军莫要生气。” “眼下时候也不早了,王与沈小将军也是奔波了一天,不如暂且收拾一番歇息,待到明日,崔氏必然给王一个交代。” 燕行川抬眼看了他一眼,最终点头:“也成,那本王便给你崔三郎这个面子,你们崔氏将事情理清楚了,明日再来同本王说。” 崔景松了一口气:“谢燕城王。” 末了,又道:“请燕城王和沈小将军移步雅园暂歇。” 崔景与崔三爷亲自将人送到了崔氏别院,又命人准备好膳食,这才匆匆离开,刚刚出了雅园的门口,两人脸上的笑容是一点都没有了。 “这是怎么回事?” “家主呢?” 两人异口异声地发问。 崔景脸色沉沉地往前走,顺道将在平州城发生的事情说了说。 说到崔家主,崔景脸色都有些发黑:“燕城王要骑马赶来羡阳城,家主说他年岁大了,奔波不得,便让我们小的陪同。” 崔三爷冷笑:“原来是闹出事躲起来了。” “此事缘由如何,我也大概知晓了,那日选人的春日宴上,四娘不知道突然发了什么疯,跳出来说她要嫁,还指名要六娘给她做陪嫁媵妾。” “当时就闹得不好看,六娘也不同意做媵妾之事,倒是家主夫人与四娘暗地里将事情做了,秘密派人将名帖送去了平州城,家主将名帖呈上的时候,肯定是知道这事的。” 只是崔家主不曾想到,这娶一得二的好事,燕行川非但没有笑纳,反而突然动怒,还给了崔景反对的机会。 “名帖送出去的第二日,四娘大概是觉得事情已定,太过得意自满,自己将事情捅了出来。 后来你祖母喊上了我母亲一同上主宅问一个交代,家主夫人不承认有此事,于是她们两人逼着家主夫人当场选人,这才有了第二封名帖,名帖上写的是我家五娘。” “第二封名帖是你四叔父和六叔父亲自送去平州城的,你可瞧见了?” 崔景摇头:“他们走得慢,或许错过了。” 崔三爷又道:“你祖母大概觉得长房那边有鬼,不安心,便立刻给六娘定下亲事。” “祖母干得漂亮!”崔景大叹,“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若不是老太太这样做,燕行川真的接了那名帖,同意了这娶一得二的美事,崔姒真的危险了。 为了崔家的将来,估计崔氏一族都会逼着她去做妾。 想到这里,崔景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长房这边如此行事,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 “你说,眼下的事情可怎么办?”崔三爷也很头疼,“长房这边真的是疯了,害苦我崔氏一族啊!” 崔景想了想道:“去请两位老太太和族老吧,然后将夫人请来,问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的过错,总不能糊里糊涂的。” “至于怎么办,到时候崔氏族人再去给燕城王请罪,再看他要选哪一个崔氏女做王后。”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崔三爷想了想道:“若是要崔氏族人推举,三郎可要记得我家五娘。” “一定。”崔景笑着应下。 既然崔姒已经定亲,推举崔姚也是顺道,而且经过此事,他也不再信任长房,根本不会考虑崔妘。 崔景和崔三爷回到主宅之后,便命人将族中说得上话的人都请过来,然后又派人去请崔夫人前来。 崔夫人气得不行:“这些人当真是放肆!这是要审我呢,我可是家主夫人!他们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崔夫人半生尊贵,也素来要脸面,可不曾想,这半生的脸面竟然在这一天便丢了个干净。 上午在许老太太面前下跪,还被关起来,傍晚就被崔氏族人当成罪犯一样要审问。 “家主为何没回来?” 为何没回来?! 若是崔家主在,她又何至于如此孤立无援! 可惜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 外院的人一请再请,都请不到崔夫人前去,很快,许老太太与沈老太太便带着崔氏一众女眷闯了进来。 许老太太拿着腰扇轻摇,慢慢道:“夫人,族里有些事要问一问夫人,还请夫人移步。” 眼见这些人就这么浩浩荡荡闯了进来,崔夫人气得发抖:“你们...你们敢擅闯崔氏主宅,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第30章 夜探香闺 “云山遥遥碧云天,流水清清颂流年。 明月皎皎照人间,有情鸳鸯比翼鸟......” 天上的月华洒落人间,咿咿呀呀的歌声传来,仿若是夜深古寺女鬼唱曲,阴森吓人。 燕行川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天上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显得他有些孤单,身上也好似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感。 沈陌匆匆赶来:“王。” 燕行川抬眼:“查清楚了吗?” “嗯。”沈陌将从查到的消息同燕行川说了说,大概也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燕行川皱眉:“崔妘吗?” 就是在崔妘这里发生了变故,然后发生了后来的种种。 他想了许久,倒是想起崔妘这个人来。 崔氏家主嫡女,但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未嫁,后来还舞到他面前来,说要嫁给他的本来是她。 还说崔姒只爱权势富贵,根本就不在乎他,唯有她对他是真心的。 沈陌点头:“就是她,王,现下在雅园隔壁院子里唱曲的,也就是她。” 燕行川脸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他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原因,他能死后重新回到过去,那么这崔妘是不是也如同他一般,重新回到过去。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要和崔姒争,甚至恨极了崔姒,想要崔姒做她的陪嫁媵妾,一辈子将崔姒踩在脚底下折磨崔姒。 “那阿姒...崔六娘真的定亲了?” 沈陌小心地看了燕行川一眼。 他心中觉得奇怪,觉得王似乎对这位崔六娘尤其在意,不过他也不敢蒙骗燕行川,只得如是相告。 “确实是定了亲事,还是今日早上定下的。” “对方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名唤江辞年,听说是崔八爷的故友,是崔八爷给崔娘子看中的,将人带了回来,家里看过都觉得满意,就定下了,听说是个大夫。” “江辞年?” 燕行川也听说过这个人,是药王谷的传人,当年林清凝病重,燕行川还派人请过他前去帝城医治,亲自见过他。 不过他与早逝的崔八爷感情深厚,对崔姒十分维护,对他与林清凝没什么好态度。 沈陌看着他脸色有些不对,便问他:“王可是中意这位崔六娘?若是王中意,便让她嫁过来就是了,想来崔氏一族也不敢不同意。” “就算是定了亲又如何,王,世间上有些东西,是靠争抢才能得到的,若是不争不抢,最终只能输给旁人。” “王......” “行了,我知晓了。” 自己的妻子要另嫁他人,燕行川刚刚听到这消息,是极为愤怒的。 然而愤怒之后,他又有一种被抛弃的落失感,好像天地茫茫,只余下他一人。 再也没有人会陪在他身边,与他共渡这短暂或是漫长的一生。 无人问他粥可温,无人与他立黄昏。 寥寥几句,却是苍白空茫得可怕。 时间茫茫地向前走,她不记得他了,走向了她新的人生,唯有他一人被留在了原地,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下去。 不用沈陌劝他,他也知晓,自己是不甘心将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的,更不想过没有她的日子。 “你同我一起走一趟吧。”燕行川如此道。 “是。” 燕行川说罢这些,便起身回房换了一身夜行衣出来,看见沈陌还站在院子里,皱眉:“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换衣服啊。” “换衣服?”沈陌人都懵了,他瞧着燕行川这一身打扮,嘴角抽了抽,一时间有些怀疑人生,“王...您该不会想去夜探香闺吧?” 不是吧不是吧? 王这是疯了吗? 他是什么人,堂堂燕城王,是这乱世之中的一方霸主,他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便是这崔六娘定了亲,王看中了她,要崔氏将她送上给王做妾,崔氏也不敢有违。 这夜探香闺算什么事啊? 燕行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去不去?” 你以为我没了娘子,你还能有吗? 我告诉你,你也没了,到时候你千万别哭就是了。 “去去去。”沈陌赶紧点头,他哪里敢说不去啊。 “那还不去换衣服。” 沈陌又赶紧点头,然后回了自己的屋子,麻利地换了一身夜行衣。 很快,两人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夜色渐浓,崔姒与崔好坐在廊下吹风喝茶,等待主宅那边消息传来。 崔好坐了一会就有些坐不住了,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崔姒被她晃得头晕:“阿好,别走来走去了,晃得我头晕。” 崔好上前去:“祖母和大伯父他们现在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该有问题的是长房那边。”崔姒想到崔夫人与崔妘做下的事情,脸色有些冷淡。 崔氏一族有这样的家主与家主夫人,简直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这一世,崔氏一族比上一世的成就,估计连一半都不到。 崔好还是担忧:“若是燕城王怪罪我们崔氏该如何?” 崔姒摸了摸崔好的脑袋:“你多虑了,崔氏一族刚刚送上了平州,纵然崔氏一族做事没那么妥当,燕城王也不至于怪罪,只是将来能不能重用,那就难说了。” “是这样吗?” “是的,我们崔氏一族都会平安的。” 崔姒劝了劝崔好,见她有些困了,便让侍女送她回院子里去休息,她则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许久。 大约是觉得喝茶实在是寡淡,她又让胭脂送了一壶桃花酒上来,她要喝一些。 “人生难得是一醉,浮生难得是糊涂。” 她轻轻转着酒杯,看着月光洒落在酒杯之中,像是月华落进了酒里,盛了一盏月华。 大概是喝得有些醉了,她也有了些困意,便放下酒杯,起身回房去歇下了。 夜风吹过一扇还未关紧的窗户,吹得屋中的纱帘、珠帘微微晃动,她半醉半醒之间迷迷蒙蒙地撑开一些眼皮,却见床边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袭黑衣,仿佛整个人隐在了黑暗之中,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之中,与她十指相扣,仿佛再也分不开一样。 “阿姒......” 他口中呢喃,仿佛这两个字有着千般思念万般珍重。 崔姒一下子酒意与热血寸寸退却,险些惊叫出声。 第31章 崔娘子应该不想让未婚夫知道吧?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对方已察觉她醒来,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崔姒握手成拳,一拳打了过去,对方伸出另一只手来,将她的拳头握在手心,还捏了捏。 崔姒掀开被子,抬脚就是一脚飞踹。 要知道她这一招可是狠招,专门挑着男子最脆弱的地方踹,若是站着被踹中,那估计得原地升天。 不过她这点花拳绣腿,在对方面前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见她不老实,自己又只有两只手制不住,干脆就俯身压了过来,将她的手脚压在身下。 崔姒正想张口,又被点了一下,然后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被人制住,崔姒当下也慌得不行。 是谁? 谁要害她? 崔妘还是崔夫人? “崔娘子。”那人微微压低了声音,微微灼热的气息落在她脖颈之间,仿佛就要亲下来一样。 崔姒浑身紧绷,手都在发抖。 “崔娘子,你莫怕。”那人又说了一句,“在下只是被人追杀,这才误入此地,你莫要声张,一会儿在下就走了,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末了,大概又担心她不老实,他又道:“崔娘子才刚刚定亲,应该不想让未婚夫知道有男子夜潜闺房吧?” 崔姒:“......” 她呼吸重重地起伏了几下,手指死死握成拳。 这声音,化成鬼她都认得。 燕行川那狗东西! 这死王八! 怎么?他是疯了不成,半夜不睡觉,跑来她一个闺阁女郎的屋里来做什么? 不过得知是他,崔姒心中又稍稍安心一些。 这人应该也不至于强迫一个女子吧? 崔姒正想着,却感觉到他将什么东西覆盖在她眼睛上系好,最后将她的手指握在手心,一如往昔一般捏了捏她的指尖,然后又点了她一下,这才离开。 崔姒得了自由,豁然弹坐起来将覆在眼睛的带子扯了下来,最终只看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未关的窗户跳了出去,然后消失不见。 床榻前被掀起的帘子还在空中摇晃,证明着人确实来过。 崔姒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时,剧烈跳动的心脏归于平静,劫后余生的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起身走到窗户前往外看了看。 黑夜里,院子安寂无声,唯有明月清辉洒落在天地间。 梧桐树在夜色之中随风轻摇,春日里刚刚复苏的虫鸟在不知名的角落鸣叫。 好似真的什么都没发生,方才的一切,只是她做的一场梦而已。 燕行川...究竟想干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崔姒不知在窗边站了多久,直到身子都有些冷了,这才将窗户关好,重新躺在了床榻上。 因为有了这一出,崔姒越想越是不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有些精神不济。 洗漱用了早食之后又眯了一会儿,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她便去了许老太太院子里。 许老太太也是刚起,正在用早食,见她来了,便让她坐下来用些。 “孙女用过了,谢祖母。”崔姒在一旁坐下,等着许老太太用完早食又漱口,最后慢悠悠地喝着一盏茶,这才问起了昨天夜里的事情。 许老太太将事情道来: “家主不在,族中一切皆由你父亲还有三叔父和几位族老做主,让我与你三祖母亲自审问夫人那封名帖是怎么回事。” “那夫人怎么说?” “夫人最开始的时候是不认的,说是有人陷害她,或是要害崔氏一族。”许老太太说到这里的时候直摇头,对崔夫人很是失望。 “不过你三兄又提起家主,说家主连真假崔氏名帖都分不清,实在是不能明辨是非,不配做崔氏家主,崔夫人这才改口,说那封名帖是真的。” “但便是真的,却是四娘偷偷瞒着她让人送去的,她管教不严,让女儿犯下大错,愿去祖先牌位前请罪。” 许老太太说到这里冷笑:“她倒是早就想好了应付之策,将责任推给了女儿,而女儿又是个病秧子,族人不能将女儿如何。 自己不过是在祖先牌位前说几句有错的话罢了,谁还能将她如何了。” 这简直是玩赖的。 “她疯了?”崔姒也是惊得不轻,崔夫人这是不要自己在崔氏经营二十年的名声了吗? 她这样不讲道理,处事不公,连其身都不正,日后族人如何信任敬重她,她又如何管理崔氏一族宗妇? “都是为了她那个女儿啊,这才一步错,到后来步步错。”许老太太摇头,或许在名帖之事闹出来的时候,崔夫人心中已经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阿姒你要记得,那些不对的事情,万不可去开头,若是开了头,就会深陷其中,脱身不得,最后一步错步步错,大错特错,再无回头路。” 崔姒起身跪下,然后叩拜:“祖母教诲,阿姒铭记于心。” 她第一世,没有亲人,只有一人打滚着往前走,唯有握住钱财,才觉得有少许的安全感。 但第二世,她有了诸多爱护她的家人。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叔父、兄弟姐妹,甚至是相交多年的友人,也对她真心相待。 上一世是她太贪心,太自以为是,总想着得到世界上最好的,所以才一步错步步错。 留在羡阳城多好,留在祖母身边多好。 她是疯了,才离开自己的家人,远嫁一个陌生人...... “哎哟哎呦,这是干什么呢?”许老太太一愣,赶紧让邓姑扶她起来,“怎么突然行此大礼?” 崔姒道:“孙女想将祖母今日之言永记心中,将来做什么事,都考虑好将来。” 许老太太虽不知她怎么突然这样,但也赞同她这话:“好好好,那你可要记牢了。” “是。” 祖孙正说着话,突然有一侍女匆匆进来禀报:“老太太,六娘子,主宅那边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四娘子不知道怎么的,昨夜竟然跑去了燕城王暂居的雅园旁边的院子里唱曲,燕城王的亲卫以为是有人要刺杀燕城王,便......” “便如何?”许老太太赶紧问。 “一箭射了过去。” 第32章 等喝过酒,咱就是兄弟了 “一箭射过去?是伤了还是死了?”崔姒也惊了一跳。 侍女答道:“听说是伤了手臂,流了好多血,昨天下半夜抬回主宅,夫人都吓得险些晕过去了。” 没死啊,崔姒心中暗道可惜。 崔妘这搅屎棍,真的是早死崔氏早安生。 “人如何了?”许老太太又问。 “拔了箭,血止住了,倒是没大碍。” ...... 此时崔氏主宅之中,刚刚醒来的崔妘就开始闹腾了起来。 “母亲,他们敢伤我,他们竟然敢伤我!” “燕城王莫不是半点都不将我们崔氏一族放在眼里,连我这个家主之女,他也是想动手就动手。” “母亲,您要请诸位叔伯一同为我讨回公道,若不然我们崔氏一族是绝不罢休!” 崔夫人昨夜一夜没睡,上半夜应付了崔氏族人的审问,下半夜照顾受伤昏迷的女儿,这会儿也是心力交瘁。 见女儿好不容易醒来,又开始闹腾,那是一个头两个大。 “你要如何才肯罢休?” “当然是...当然是他娶我做王后才行。”崔妘张口就来,那一张苍白的脸激动得泛红。 “王后王后,你就知道王后!”崔夫人气得差点摔了茶盏, “你还说要燕城王给一个交代,人家燕城王还问我们崔氏族人要一个交代,你跑去雅园旁边的院子做什么?” 雅园,是崔氏一族所建的院落,地方比崔氏主宅小一些,但院落十分的雅致气派,是崔氏一族用来招待贵客所用,边上的宅院,更是安排给随行之人居住的。 “你知不知道,若是燕城王怪罪下来,说我们崔氏一族居心叵测,想要刺杀他,单这个名头,就可以出兵平了我们羡阳城,将崔氏一族灭绝!” “而且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想嫁给燕城王想疯了是不是,消息传开,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你不要脸呢!” 知晓此事的人,谁不知晓崔妘是想去勾引燕城王,自荐枕席,结果事情不成,反而被人家当成刺客射了一箭。 真的是脸都丢尽了。 崔夫人又是觉得丢脸又是觉得心累。 “要脸做什么?等我做了王后,谁还敢提起这些事,谁敢不对我毕恭毕敬。” 崔妘死死地咬唇,她实在是不甘心。 虽说这一次燕城王亲自来羡阳城选妻,但她心知她这样的身子,燕城王估计是看不上她的。 既如此,她只能想点别的法子。 这是最直接且有用的法子。 若是燕城王被她的歌声吸引,看上她了要娶她,也不枉费她辛苦一场。 “你...你真的是......”崔夫人险些没被她气死,“你就不能用你的脑子想一想,你铤而走险,若是能当上王后也就罢了,若是不能,那就是丢人丢脸,连原本的尊严和体面都保不住。” 对于这尊严崩塌,失去人心之事,崔夫人昨夜最有体会。 经过此事,恐怕族中众人对她这个家主夫人有很大的不满,日后她再想管理崔氏族人就难了。 “夫人。”正在此时,有侍女来报,“三爷和三郎君已经在外院等候,问夫人何时去雅园?” 崔夫人听到这话,脸色也有些难看。 昨天夜里,她还答应了崔氏族人今日前去雅园给燕城王赔罪的事。 虽说她也不想去的,可她若是什么都不管,任由二房三房去处理这事,那日后族里的事情,哪里还有长房说得上话的地方。 长房惹事生非撂担子不管,二房三房收拾烂摊子维护崔氏一族的颜面和将来。 这该跟着谁,崔氏族人心里有数。 如此,这一趟她是不得不走的。 “好,我这就去。” “母亲要去见燕城王?我也要去。”崔妘一听就激动了起来,当下也顾不上自己手臂上有伤,吩咐侍女道,“快去将我的石榴裙拿来,还有胭脂水粉,也要取来。” 崔夫人脸色微变:“阿妘,莫要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崔妘不认为自己是胡闹,她央求崔夫人,“母亲,这已经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昨夜天太黑了,又隔得远,燕城王没瞧见我,又没能与我说上话,若是我提前见了燕城王,燕城王看中了我,指不定就要娶我做王后了,哪里还有崔姚崔姒什么事。” “此事日后再说,这一次你不能胡来,听话。”崔夫人冷声拒绝。 眼下的事情已经够乱了,崔妘行事又不管不顾,若是她去了,再得罪燕城王怎么办? 王后之位固然令人心动,崔夫人确实也想女儿做王后,但眼下她是真的有些怕了,怕崔妘继续胡闹下去害了崔氏一族。 她不仅有女儿,还有儿子呢。 “阿妘,这一次你听母亲的,今后的事情,母亲再为你图谋。” 崔夫人说罢便转身就走,为了避免崔妘追过去,还命人将崔妘看好了。 待梳洗一番,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裳,崔夫人便往外院走去,同崔三爷与崔景等人一同往雅园走去。 等到了雅园门口,崔三爷还提醒了她一句:“大嫂,此次是去拜见君主,事关我崔氏一族的将来,可不要像昨夜一般胡言乱语,惹怒了君主。” 崔夫人脸色微沉,冷声回道:“三叔还是管一管自己吧,不该是自己的,万不可贪心才是。” 不是事关崔妘,崔夫人的理智也多多少少回来了一些。 崔三爷眯着小眼睛笑了笑:“这话,我也同样送给大嫂。” 崔景往后退了两步,置身事外,待这两人你来我往争了几句,消停了,这才一起上前去,送上拜帖。 不多时,便见沈陌匆匆而来,请他们入内:“王已经等候多时,几位,里面请吧。” 沈陌年岁不过十六七,还是个少年,但他十三四岁便上了战场,一袭白袍银甲手提红缨枪,杀得敌人闻风丧胆,人称‘翻云白袍小将军’。 他与兄长沈遂一样,是燕行川心腹中的心腹。 他亲自前来迎接,崔氏几人有些受宠若惊。 “有劳沈小将军了。”崔景如此道谢。 沈陌一手搭在了崔景的肩膀上,笑哈哈道:“崔三郎,我唤你崔三可行?” “沈小将军随意。” “什么沈小将军,你也太客气了,我唤你崔三,你便唤我沈二,我啊,瞧着你这人实在是很不错,过会一起喝酒如何?” 王的未来大舅兄,咱们一起喝个酒呗。 等喝过酒,咱就是兄弟了。 第33章 你确实罪该万死 沈陌笑容灿烂,十分热情,崔景心中觉得奇怪。 不过沈小将军要同他喝酒,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甚好,既然来了羡阳城,我做东,请沈小将军喝我们羡阳的好酒。” “好说!” 沈陌心里乐呵得不行,昨夜燕行川竟然能做出夜探香闺这种事,定然是对这崔六娘不是一般的在意。 他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机灵,既然王都那么在意了,这未来大舅兄,能打好关系最好。 沈陌与崔景一边往里走,一边谈着羡阳城有哪些美酒。 崔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崔三爷面露沉思,眼里的精光一闪一闪的。 一行人进了雅园的主院春华堂,便见燕行川正坐在一棵西府海棠树下喝茶。 三月春,牡丹未开,倒是这一株西府海棠开得正妍。 花儿朵朵簇在枝头,红中带粉,粉中透白,风吹过,花柄轻颤,娇俏婀娜,袅袅风流。 那青年身着一袭织金边水鳞纹月白圆领大袖长袍,头戴玉冠束发。 此时他端坐于海棠树下石桌旁,手握茶盏,矜贵高雅之余,却又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仪冷肃。 端的是云上仙君,神君在世。 崔景与崔三爷看过一身盔甲的燕行川,那如同昭阳烈日,带着战场的肃杀凌厉,冷漠摄人,叫人臣服膜拜。 这月白的一身,却又是另一种煌煌辉辉,令人大为震撼。 崔夫人同样也震撼,大约是想不到这世间上还有如此神骏无双,又矜贵高雅的郎君。 尤其是这人将来还能登临帝座,居山河最高位,指点江山万里。 也难怪崔妘对他如此痴狂,如疯如魔,非要嫁予他为妻。 “咳!”沈陌轻咳了一声,三人回神,然后上前去行礼。 “今日这海棠花开得好,几位便与本王赏一赏这海棠花吧。”燕行川平静地开口,似乎对这一树海棠尤其喜欢。 “是。” 有亲卫随侍抬来了桌椅,送上热茶,请众人坐下说话。 崔三爷是最为善谈老道之人,坐下之后便夸燕行川: “先前便听人传,说燕城王丰神俊朗,威仪不凡,此次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崔氏一族愿为王效犬马之劳,但凡有令,莫敢不从。” 这一上来说的就是效忠的话,就算燕行川不爱听这些奉承的话,但也绝对不会有不喜。 燕行川道:“崔氏的忠心,本王自然清楚,日后有许多要用到崔氏的地方,到时候也请崔氏尽心,办好自己的差事,本王也绝不亏待。” “我等听从王命。” 燕行川‘嗯’了一声:“那两封名帖之事,你们查得如何了?” 听他问起这事,崔夫人心中慌乱,不过也忙是起身上前敛衽跪下: “王恕罪,此事都是臣妇与臣妇之女四娘的错。 四娘爱慕王已久,心心念念的便是嫁予王为妻,但她身子不好,我们才动了送陪嫁媵妾的主意。” “六娘乃是崔氏二房嫡女,在崔氏之中,身份尤其尊贵,如此,将四娘与六娘嫁过去,才算是不委屈了王。” “臣妇心疼女儿,一时糊涂,这才做下错事,闹出了后来的种种,令崔氏不宁,人心不齐,更令王心烦。” “臣妇罪该万死。” 崔夫人在崔氏族人面前不承认,把事情都推给了崔妘。 可在燕行川面前,她却不敢再说谎,或是说,这究竟是她做的还是崔妘做的,对燕行川而言没什么两样。 “你确实罪该万死。”燕行川的语气微冷。 可不是罪该万死吗? 若非是她们母女如此折腾,崔姒怎会与旁人定亲,闹得他现在都不知该如何将一切回归正轨。 崔三爷与崔景闻言也是脸色微白,忙是请罪。 话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崔夫人惹怒了燕行川,对崔氏其他人也没好处。 燕行川冷声道:“既然是选出嫁予本王之人,日后便是我燕行川的妻子,北燕的王后,此事不但是崔氏要事,也是我北燕要事,你们如此胡来,可曾将本王放在眼里?” “不敢。”崔夫人心中惶恐。 “不敢?你都敢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燕行川双目冷冽,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本王的妻子,燕地的王后,你们竟敢塞一个身体孱弱多病,无人愿娶的女郎给本王,怎么,当本王是收破烂的?” 崔夫人诚惶诚恐,张了张嘴,竟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燕行川心中恼火至极:“本王且问你们,既然是做错了事情,崔氏一族会如何处罚?” 崔三爷道:“回燕城王的话,眼下家主不在,需得等家主归来再做定论。” “甚好,如此戏耍本王,若是崔氏不拿出一个令本王满意的答复,本王便亲自下令。” 崔夫人与崔妘敢害崔姒,燕行川自然是不能放过她们的。 不过到底是崔氏女眷,他多少也要给这平州世家大族一些薄面,就让他们自己来吧。 若是做的不妥,他也要讨一个公道的。 “是,待家主回来了,定然会给王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崔三爷与崔景立刻应下,唯有崔夫人额头上冷汗淋漓,险些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她以为崔氏族人奈何不了她和崔妘,不曾想这位燕城王非要追究,逼得崔氏一族为了表忠心,不得不重罚她。 崔夫人的手都在发抖。 这该如何是好? 谁还能帮得了她? 对了,王后! 若是王后的人选定下,崔氏女成了燕行川的妻子,让王后劝一劝,请他宽容,指不定也能成事。 若是阿妘能做王后该多好,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可如何才能让阿妘做王后呢? 崔夫人正想着,却听一旁的崔三爷问:“不知王可想好了要哪位崔氏女做妻子?先前的事情是崔氏的过错,没有将人定下来,如此,王选中了哪一个,崔氏便将哪一个嫁予王。” “本王来选?”燕行川挑眉,“崔六娘也可以吗?” 崔三爷立刻就点头:“自然是......” “三叔父。”崔景喊了他一声,提醒他,“六娘定亲了。” 第34章 像你这样,和别人抢娘子是要输的 崔三爷到了嘴边的话卡住,一时间憋得脸色涨红。 他竟然忘了,崔姒已经定亲了。 崔氏是注重礼数的世家大族,哪有一女许两家的道理。 崔三爷厚着脸皮道:“要不,王见见我家五娘,五娘也是极好的……” 燕行川只当没听见这话,继续道:“本王先前听闻过崔氏六娘,是个贤良淑慧、聪慧明智的女郎君。 不瞒诸位,本王所想要的王后,便是像这样的一位女子。” “崔三郎,本王也知晓崔娘子如此急迫定亲的缘故,你不如回去问问自家人,再来答复本王。 本王最近这几日都会在羡阳城与诸位学子畅谈,崔三郎也不必着急。” 崔氏一族能给燕行川的好处,可不单单是平州疆土。 还有能为他效力的崔氏子弟与家臣客卿,甚至那名闻天下的羡阳书院,更是能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良才。 乱世江山,将才最重要,文臣也重要。 他在前头打下来的疆土,总需要有人治理的。 此番前来羡阳城,虽说是为了崔姒的缘故,但这羡阳书院的学子,甚至这羡阳城的人才,他也是十分看重的。 崔景闻言一时间犹豫,先前燕行川已经提过几次崔姒了,眼下又说的这般直白,显然是很中意。 而且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于情于理,他都该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再来回话。 “王说的有理,臣回去问问家里人。” “好,本王便等你的消息,崔三郎,你先陪本王去一趟羡阳书院吧。 本王今日与你父亲约好了,要去书院走走,至于你们,都回去吧。” “喏。” 崔景应下,见燕行川喝了茶水起身往外走去,他也起身跟上。 崔三爷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也跟着起身。 崔夫人也让侍女扶自己起来,然后扶着她往外走去。 崔三爷摸了摸下巴处的一茬胡子,挑了挑眉,脸上的情绪莫测。 先前崔氏一族和谐,崔家主管理一切,崔二爷管羡阳书院,崔三爷忙着挣钱,崔四爷看顾族里,管着族中诸事,崔六爷跟着崔三爷一同挣钱,崔七爷是平州州府...... 族中上下虽有一些摩擦,但也算是和谐,大家有力气往一处使,维持着崔氏的辉煌。 便是先前选崔氏女嫁给燕行川,大家也十分放心交给崔夫人。 可眼下,崔夫人处事不公,其身不正,为了自己女儿算计族中女郎给她女儿当陪嫁媵妾,崔家主为己谋私,大家自然都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了。 ...... 崔姒得了空闲,便喊了崔长佑一起去接崔易回来。 崔易先前打断了崔旭的腿,至今还一直躲在外面。 昨日崔姒突然定亲,今日消息估计都要传开了,若是再不将他接回来估计得急了。 崔长佑无事,自然也乐意去接家里的‘大功臣’回来,不过他又让人去喊上了江辞年,美其名曰将江辞年带到他大舅兄面前,让大舅兄看看他。 崔姒反对的话没到嘴边便淡了去。 她与江辞年定亲并非虚假,她也想将来与他一起过下去的,既如此,若是能多见见面,熟悉熟悉,那也是挺好的。 于是他们等了等,等江辞年到来,这才一同出发。 崔长佑挤进了江辞年的马车里,将他赶去前面:“你去和阿姒说说话去。” 江辞年愣然:“这不适合吧?” “怎么不适合了,适合得很,你们都是定了亲的人了,再过一些日子合了八字,就要过大礼了,同车出行怎么了?” 江辞年还是摇头:“不敢有损崔娘子名声。” “嘿,你这人真的是榆木脑袋。”崔长佑真的想敲他脑壳,“像你这样,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和别人抢娘子的时候是要输的你知不知道?” 江辞年闻言只是笑笑:“若是如此,那只能说她有更好的选择。” “榆木脑袋榆木脑袋。”崔长佑一脸的嫌弃,身子往边上一歪,就不想搭理他了。 车内主人坐定,马车慢悠悠地往前驶去,一路出了城东,往城西驶去。 待行到半道一处街头,见路上挤挤攘攘了许多文人与学子,马车只得放慢了速度。 崔姒掀开马车的车窗的帘子,见那么多人,觉得奇怪,便遣松绿去问问:“出去寻个人问问怎么回事。” 松绿领命,出了车厢下了马车,拦住了一位身着月白交领大袖长袍的学子:“足下请留步,敢问此地缘何如此多人?” 那学子看了边上一眼马车,见是崔氏的马车,有些激动:“这位娘子,我名郑蓠,乃是羡阳书院中乙班学子,我作过......” 松绿连连‘嗯嗯嗯’,然后又问他:“此地缘何如此多人?” “哦,听说燕城王将会来此挑选贤才能臣,诸位都是慕名而来。” “燕城王要来羡阳书院?”崔姒突然掀开了车幔看了下来,看到这挤挤攘攘的人皱眉。 羡阳书院就位于城中,占据了整个城北,此地再往前一些便是山门了。 那学子得见崔氏女郎的真容,更激动了:“是的,崔娘子,我等都想得了燕城王的青睐,从此平步青云呢。” 崔姒心中疑惑。 上一世,北燕也出过问题,随着打下来的疆土越来越多,后续的治理能臣有些跟不上。 那时候还是她提出了‘出题考察选士’,又推举了羡阳书院为北燕培养治世能臣之学府,后来随着走出来的学子越来越多,情况才好转。 可眼下,燕行川就已经来了羡阳书院挑选贤才能臣? 这怎么可能…… 崔姒眉心微蹙,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对那学子道:“多谢你的告知。” “不敢当崔娘子的谢。” 松绿重新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前面已经空出了一片让马车通过的道路。 然而,还未等他们的马车继续往前走,后面便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崔姒掀开帘子往后面看去,只见有一列骑马的将士簇拥着一辆马车而来。 而马车的外面,正是身骑骏马,手握红缨枪的白袍银甲小将军。 崔姒心口一跳。 “燕城王至——” 第35章 难道说他也重生了? 乱世山河,大周半数江山已经崩塌。 崔氏一族迎燕城王入主平州,眼下平州已是燕之疆土。 燕城王驾临此地,便如君主驾临,众人不管心中臣服与否,皆叩拜恭迎。 当然,若是有头铁的,想要试一试燕城王的亲卫随侍刀剑是否锋利,也大可一试。 崔姒原本就没打算与燕行川见面,只愿此生都是陌路人,可不曾想竟然在这里撞见了。 而今的境况,走也走不得,只得硬着头皮让胭脂松绿扶着她下马车,与众人早一同恭候燕城王大驾。 下跪参拜之时,崔姒也有些别扭,要知晓便是上一世,她都不曾跪过他,今朝重来一次,竟然得低头下跪。 车驾在羡阳书院门前的道路上停下,燕行川掀开车幔,从车驾上下来。 他目光在四周扫过,一眼便看到了身着一袭海棠色软纱大袖衣裙的人。 他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瞧见了她的侧脸,眼睑半垂而下,长长的睫毛轻颤,衬得她明艳俏丽且柔弱可怜,像是今日他所见的那一树海棠花。 燕行川下意识地便想上前去,但刚刚走了一步,又想起今生他与她并不相识,这才止住了步子。 也在此时,崔二爷带着羡阳书院的一众先生、学子前来迎接。 “崔院长无需多礼,诸位也都请起。”燕行川朗声开口, “据闻羡阳书院乃是天下闻名的书院,诸位先生学子也是当世才德兼备之辈,今日本王前来,也是想见识见识,还请诸位勿要吝啬,各抒其能。” “我等领命。” 昨天夜里便有消息传出,说今日燕城王会来羡阳书院挑选贤才能臣,眼下在场的诸位大多数都是为此前来。 崔二爷请燕行川入内:“燕城王里面请。” 燕行川回头看了一眼,见崔姒垂着敛睑与几人站在一起,其中一个与她眼睛有几分相似,却是他不认得的。 燕行川顿了一下,也想起了这是她的小叔父。 上一世他与她成亲两年,据说这位小叔父就没了,紧接着她祖母也走了,一连痛失两个亲人,她难过得好几日都吃不下饭,还病了一场。 所幸是发现怀上了孩子,她才坚强起来。 而站在这位小叔父身边的年轻人,一袭青衣拓落,气质温柔随和,倒是让他想起了上一世只有过一面之缘,这今生却成为她的未婚夫的那个人——药王谷传人江辞年。 见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崔长佑身边,燕行川的脸色有一瞬间冷沉,袖间的手指并握成拳。 顾及这那么多人在场,燕行川也不好做什么,但心里也是极其不愿让两人私下相处的,于是冲着那几人道:“那边崔氏几人,也随本王一同入内吧。” 燕行川话音刚落,便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崔长佑面露惊讶,拿着扇子的手都顿了顿。 不过听这话像是他燕城王高看崔氏族人,崔长佑也不是不识趣,当即便拱手一礼:“谢燕城王。” 崔姒与江辞年也紧跟着道谢。 待燕行川转身与崔二爷一同往里面走去的时候,崔姒才抬起头来,看向人群之中的身影。 他今日褪下了甲胄,换了一身文人学子、世家郎君所偏爱的白袍玉冠,行走之时,大步从容,织金纹滚边的宽大袖子与衣摆微微扬起。 而此时,他似是有所感,突然转头看了过来,直对上她还未收回的目光。 那一双凌厉如剑的眸子吓得她手指陡然握紧,险些将手心掐出血来。 她眉心瞬间紧皱,然后匆匆收回目光。 燕行川也皱了一下眉头。 “燕城王,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崔二爷心都提起来了,难不成是有什么刺客吗? 应该不会吧,从昨夜开始,这羡阳书院周围都被排查过一边,甚至安排了护卫守好各处,绝不可能放什么刺客进来的。 “无事。”燕行川皱紧的眉头松开,继续往前走去。 崔景是坐在后面的一辆马车前来的,他一来也没跟着往里面走,而是凑到了崔长佑等人身边。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崔长佑瞪他:“小子,我是你小叔父,说话客气点。” “好吧,小叔父。”崔景摸摸鼻子,不与这只比自己大了两岁的小叔父计较,“小叔父和阿姒怎么来此,还有这位......” “江辞年。”崔长佑同他介绍,“我给阿姒拐回来的夫婿,怎么样,好看吧?” 江辞年同崔景见礼:“见过崔郎君。” 江辞年这人,性格温和平和,气质干净纯粹,样貌也不俗,叫人见了,确实印象不错。 嫁予这么一个人,平稳地过日子,确实合适。 崔景点点头:“无需多礼,你唤我崔兄就是了。” 虽然不知谁大一些,但毕竟要做自己妹夫,就算是比自己年长,那也得俯首称弟,崔景自然是自尊为兄了。 不过崔景想到燕行川对崔姒的在意,神色微淡。 “你们怎么出现在这里?” 崔姒解释道:“三兄,我们打算去接五兄回来的,谁知路过此地的时候,见那么多人挡住了去路,刚问了缘由,你们就来了。”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见燕行川的。 只是燕行川都来了,君主驾临,他们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坐马车离开,只能留下来了。 崔景叹气:“命也。” 崔长佑听糊涂了:“什么?” “没什么,你们也随我一起进去吧。” 崔姒眼见已经不少人往书院里面走去,挤挤攘攘的都是人,犹豫了一瞬: “要不让小叔父与你一同前去就好,我是女子,江郎君更不是崔氏之人。” 崔景瞥了她一眼:“你认为呢?” 崔姒脸色一僵。 燕行川刚才必然是看到她了,说什么让崔氏几人与他一同入内,也不是她往自己脸上贴金,她总觉得他便是想让她去。 燕行川...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天夜里闯进了她的闺房里,眼下又让她陪同。 而且还突然来了羡阳书院挑选贤才能臣,这也是上一世从未有过的事情。 难道说...难道说他也重生了? 第36章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崔姒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也有些不敢置信。 眼下她所知晓重生的人,她算一个,崔妘也是一个,若是燕行川也重生的话,那这个世界岂不是更乱了? 难道是老天爷觉得上一世的剧本不满意,让他们重新演一次? 想到燕行川可能也是重生的,崔姒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头都大了。 别看他端着的时候是威仪沉稳的燕城王,私底下的时候,也是尤其霸道傲娇,并且占有欲极强,是他的,别人就不能抢。 偶尔的时候,还有些任性不讲理。 “阿姒,你怎么了?”崔景见她脸色一变再变,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古怪,“你可是认识这位?” “不认识。”崔姒立刻就否定,“三兄说笑了,阿姒一直在羡阳城,怎么可能认得这位。” “难不成没有什么燕城王遭难流落羡阳城,你对他有相助之恩这种事?” “没有。”崔姒再次否认。 崔景问不出什么,最终只是摇头:“也罢,那你们与我一同进去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崔姒暗自压下想转身就走的想法,她也想看看这燕行川到底是不是重生的,如此,才好做将来的打算。 几人一同往里面走去,待进了羡阳书院的山门,便登台阶上山。 大约是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来至了一处广阔的青石板空地,空地正对面设有孔夫子像,四周书舍散落,依山而建。 此时在孔夫子像前,设了上百张书案,有不少人已经在书案前坐下。 而燕行川与崔二爷等人面对这众人而坐,正在说话。 见崔姒等人到来,燕行川还抬头看了过来,目光轻轻一触,便移到了崔景身上:“崔三郎,你等到上这里来。” 崔景闻言带着几人往前走去。 燕行川又让崔景在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崔景只好让崔姒与自己坐在一起,再让崔长佑与江辞年坐在旁边的位置上。 “崔三郎,这位便是令妹?” “正是。”崔景只是点了点头,便立刻扯开话题,“王觉得这羡阳书院的学子如何?” “确有栋梁之才。”燕行川点头。 上一世的羡阳书院确实教出了好些不错的学子,免了他许多后顾之忧,便是天下一统之后,开始在帝城开设科举选士,羡阳书院也走出了好些学子。 后来的天下三大书院,羡阳书院便是其中之一。 崔景又问他:“那王觉得该如何选贤纳才?” 燕行川见这一百张案几差不多都坐满了人,便不再隐瞒,同他说道:“本王有三题,其一是颂本王功德,表以忠心;其二是论治理天下之策;其三是一统天下之策。” 说到这里,燕行川不着痕迹地看了崔景身边的崔姒一眼,解释道: “也并非本王贪图好名或是喜好阿谀奉承,可若是不知本王不敬本王不忠本王,本王何以用此人?” 崔姒手抖了一下,险些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反应过来后,她快速地低头垂下眼帘,掩盖心中的骇然。 这些话...这些话便是上一世她为了选贤纳才同他说的,以这三题选士。 第一是要明君主敬君主忠君主,第二是治理民生,第三是开拓疆土。 第一看似是阿谀奉承,但最为重要。 而第二第三,则是看看选出来的人是适合放在后方治理山河,还是陪同他逐鹿天下,成一统天下之功。 第二第三这两者,有其一出彩,便可取中。 他突然来羡阳书院,或许勉强可以说是机缘巧合,但他能说出她上一世说过的话,这...这必然不会是什么巧合了。 崔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也难怪他昨夜莫名其妙地闯入她的闺房之中。 也难怪方才他回头看她,那目光之中,情绪是那样的莫测。 崔姒心跳凌乱,心绪难平,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忧。 喜的是,他上一世已经一统天下,有过一次经验,这一次他或许能更快,也能避免许多问题,少死一些人。 忧的是,他既已重生,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她另嫁他人呢? 上一世,便是他已经立了他表妹林清凝做皇后,她要与他和离,他也不同意,甚至还想将她关起来。 崔景听罢燕行川的说法,连连赞同,觉得此三题甚妙,大概能快速地选出忠心有能之士,为北燕的大业添砖加瓦。 待是空地上放置的一百张书案坐满了九十九人,崔二爷便让人去请周边围观的人往后退去。 “燕城王有令,今日取士百里取十,无意者后退一丈远,肃静噤声,莫要议论。” 也正是此时,突然有一身着青裙头簪银钗的女子快步冲上前,落座在最后一个位置上。 在座的诸位瞬间将目光投了过去,而迟疑犹豫着不敢上前的几人被人抢了位置,顿时闹腾了起来。 “你给我起来。” 那女子笔直地坐在位置上,昂首挺胸,巍然不动。 “嘿,说你呢,你一个小娘子,不在家里伺奉夫君生孩子,跑来这里做什么,速速让开,别碍着我们爷们办大事。” 那女子轻嗤了一声,然后道:“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羡阳书院这边都说了,今日是以‘贤能’选士,可不曾说过只取爷们不取娘子。” “你...崔院长,你们看这小娘们,竟然敢如此捣乱,快快将她赶出去,免得误了燕城王的大事。” 边上没抢着位置,或是也看不惯她一个女子竟然敢上前争抢的人也连连附和。 “对,将她赶出去。” “别让她一个女子在这里捣乱。” “放肆!”崔姒豁然起身,“怎么?你们争不过一个女子,便要以势压人或是胡搅蛮缠吗?” “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霜华娘子说得不错,今日燕城王选士,从未说过只取男不取女,一切盖以才能论真章。” “你们自己犹犹豫豫,错失良机,又如何怪得了别人抢了先,既然犹豫,那就回家想清楚了再来。” 摇摆不定,犹犹豫豫,那就回家找你娘亲喝奶去吧! 燕行川看着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眉眼含怒,冷声斥责。 刹那之间,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于是他在一旁连连点头:“崔娘子说的是。” 娘子说的是,娘子说的对! 第37章 昔年天骄子,长街二百里 霜华娘子姓慕容,为慕容霜华是也。 她的父亲曾在大周做过官,后来因为得罪了上司,被构陷陷害,丢了官职,迫于无奈匆匆带她来了这羡阳城避祸。 少时,父亲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家境也渐难。 所幸她少年早慧,聪慧好学,十三、四岁便给城中的女郎做起了先生,总算有个谋生。 而眼下,她不过二十有二,在羡阳城中极为有名,人人称一声‘霜华娘子’。 在上一世,慕容霜华并未走选士的道路,在崔姒嫁给燕行川之前,她前来拜见崔姒,愿为崔姒驱使。 后来崔姒那么能耐,也少不了她的出谋划策。 最终,她也成为了三司六局的尚宫大人。 是为女相也。 崔姒今生不打算嫁予燕行川,正好燕行川今日前来‘考察取士’,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会为慕容霜华说话。 在场的众人敢骂慕容霜华,却不敢说崔氏女郎半分不是,被当头斥骂了一通,也只能憋着,不敢怒也不敢言。 再加上燕城王都开了口,说崔氏女郎说得对,更就不敢再吭声,只得认命往后退去。 慕容霜华抬头看向崔姒,向她点头拱手致谢,然后便安静地坐在那里。 任凭疾风吹、他人言,她自巍然不动。 崔姒眼中闪过赞赏,心中有些遗憾今生不能共事。 不过,也真心祝愿她前程似锦。 旁观者众人往后退开一丈远,也很快地安静下来,崔二爷命人给这百位文人学子送上笔墨纸砚,然后开始考试。 “今日燕城王取士,共有三题,第一题,颂王之功德,不论诗词歌赋,策论解析,皆可书之。 以一炷香为时限,一炷香之后,停笔收取,供燕城王与诸位先生评析,此题入围者,方可继续第二第三题作答。” “请香。” 崔二爷接过一位先生手中接过一炷香,让人点燃,亲自插上香炉。 而后才回头同百名文人、学子道:“请诸位下笔。” 先前便已经开始磨墨沉思的文人学子便开始动笔书写。 崔二爷回到了座位,问燕行川:“您可要去往一旁暂歇片刻。” “无妨。”燕行川抬眼看了看这羡阳书院。 青山绿树、雅舍书楼,随处可见的繁花点缀其间,将书院装点得清雅秀美,钟灵疏秀。 “也无需多久,正好今日春风正好,春光也好,坐在此处闲话赏春,也是一桩雅事,是不是,崔三郎?” 崔景还能怎么着,只能答‘是’了。 崔姒心道,春风正好,春光也好,只是你这个人不好,实在是碍事碍眼,叫人恨不得踹一脚,将你踹到沟里去。 今日春光好,沟里水也好,正好让你照照。 崔姒面上安静地坐着,心里却将燕行川反复骂了七八遍。 崔姒还算是坐得住,倒是崔长佑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他频频将目光投向崔二爷,问他自己是不是可以溜了。 崔二爷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老实点。 没办法,崔长佑只得手按桌面叹气。 真真是天灾人祸手气不顺,怎么刚刚一出门就遇见了这一尊大佛呢? 这大佛不好好地坐在高台,跑来这里做什么。 唉唉唉! 崔长佑与崔姒对视也一眼,叔侄二人齐齐沉默。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崔姒不时地呷一口茶水,待到一盏茶水喝完,那一炷香也烧完了。 崔二爷命人停笔,然后让几位先生上前去收卷。 没一会儿,一百张白纸黑字的卷子便收了上来。 燕行川让几位先生分成五队,每队三人,审卷二十,挑出十三份尚佳的取中。 如此一轮下来,留六十五去三十五。 接下来,又将六十五分卷子打乱,各队留九去四,以确保选出最优,最多最好的人才。 这一轮下来,送到燕行川手中的卷子,只余下四十五人。 燕行川随意地翻看了一下。 太过谄媚奉承、拍须遛马的没有,写得生硬心不诚的没有,空白无物,对他一概不知的也没有。 燕行川意外瞧见了慕容霜华的那一份卷子,上面写的是一首小诗: 昔年天骄子,长街二百里。 山河故梦去,燕川渡西辞。 燕行川捏着这一张纸,恍惚之间想到了曾经。 年少时的他,还是镇北侯府燕三郎,他尚有父母叔伯顶立在上头,前有长兄如日升起。 他身着华服,手持折扇,混迹在繁华的帝城街市。 本以为此生逍遥,便做一个纨绔子弟。 只是有朝一日山河崩塌,镇北侯府全族死于昏君刀下。 转瞬之间,阖族上下只余他一人。 这一场故梦,乃是噩梦。 他逃归北燕城,自立为王,今日西渡,所求的,也不过是他日踏破帝城,报此血海深仇。 燕行川眼底的心绪复杂,但心思一动,便将那一张卷子抽了出来,递给一旁的崔姒: “崔娘子,这位慕容娘子也是女子,据闻崔娘子才学过人,见地不俗,此卷不如便交给崔娘子评说。” 崔姒摇了摇手中的一把绣着海棠花的绢扇,含笑拒绝了他: “燕城王这话便不对了,在座的诸位皆是燕城王的子民,这选士不分男女,这评说自然也不分男女。” “还请燕城王勿要区别对待。” “正是。”人群之中的慕容霜华起身恭敬一礼,“请燕城王不必宽容,将在下当成男子一样看待。” 这两人都这么说了,燕行川自然无话可说:“也罢,是本王想岔了,便一起评说就是了。” 他原本想让她看一看这首小诗的,可她既然不愿,那就算了。 燕行川让崔二爷宣读了当下还留下来的四十余人,然后将人分成两拨,能留下的安排在前方,落选的留在后方。 再然后,请选中之人一一将自己书写的内容读出,再解析给众人听。 而此时,后方的落选之人若是有哪里质疑的,便可开口提出。 若是此人品行有暇,不是个好的,也可以支出。 待这一轮挑选之后,入选者才能进行第二题、第三题考察。 第38章 崔娘子有如此才德,不若与本王一起直取帝城 四十五位文人学子依次上前解析,有的博得满堂喝彩,有的被揭穿内里的不堪、行事不端,含恨落选。 当然,这两者都是少数。 等到慕容霜华最后一个登场的时候,留取已经三十六,唯有八人落选。 众人听慕容霜华说起昔日的镇北侯府,心都紧绷了起来。 天下间谁人不知燕城王便是昔日镇北侯府的燕三郎,对于他为何谋反,也心知肚明。 但镇北侯府当年的事情太过惨烈,谁敢去提啊? 崔姒听了也微微蹙眉,觉得慕容霜华太过冒进了。 万一惹怒了燕行川,那就适得其反了。 燕行川听罢,脸上似乎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问她:“旁人说本王是不忠之逆臣,给燕家忠烈先辈蒙羞,你觉得是否?” 这话问得慕容霜华险些冷汗都下来了。 若是慕容霜华答‘是给先辈蒙羞’,那便是说燕行川不该造反,此等行为乃是不忠不孝的大错,也是评君主的不是。 若是慕容霜华答‘不是给先辈蒙羞’,那便要提‘君无德,臣可不忠,该讨之伐之’,为燕行川正名。 可她现在要给人家做臣子,就说这种话,不说找死,但是他肯定觉得你这人不够忠诚,不堪大用。 崔姒也为慕容霜华捏了一把汗。 慕容霜华拧眉沉思良久,然后突然跪下:“回燕城王,先辈不是民女先辈,民女不敢评之。” “但您为民女之君主,民女愿为君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生死不改。” 这话说得有几分投巧,她不敢评论镇北侯府,将‘给先辈蒙羞’的问题忽略过去,也无需去评燕行川的对错。 但她既然认了君主,便誓死效忠,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答得不算最佳,但人忠心可嘉,令人挑不出错来。 燕行川不说答得好不好,转头却问崔姒:“听闻崔六娘聪慧无双,若是本王问崔娘子此话,崔娘子该如何作答?” 崔姒闻言脸色差点没绷住黑了。 她的手指死死地捏紧扇柄,看向他的目光仿佛都要带刀了。 这人到底是有完没完,就不能放过她了是不是? 崔姒心中极为不耐烦,但燕行川既然问了,她又不能视而不见,不作回答。 于是她反问燕行川:“臣女想问燕城王,自古以来,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朝代,为何会有改朝换代之事?” “大周如今如何,燕城王如何会站在这里?” 为何? 自然是帝王昏庸无能,人间悲惨之事太多,这才有那么多人揭竿而起,为己谋,为天下谋。 燕行川答曰:“自然是因为君王无德,或是治世无能。” 崔姒笑了笑:“既如此,燕城王为何要问如此可笑的问题,您要报血海深仇,您要为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换一个青天,那都是大善大德之事。” “而且,您要有自信,相信自己是个有德之君,相信自己的后代,也是有德之君,如此,天下谁人不忠于您?不忠于燕家?” “将来国祚延续千载万载,那真的是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燕行川挑眉:“崔娘子是在劝诫本王要做一个有德之君?” “燕城王难不成还不是有德之君?”崔姒语气平冷,波澜不起,“不正是因为燕城王是有德之君,我等崔氏一族才愿为燕臣,为燕城王差遣。” “崔娘子说的是。”燕行川笑了一下,然后竟然提议道,“崔娘子有如此才德,不若同本王一起,为北燕谋划,他日直取帝城,给这天下百姓换青天,如何?” 如何? 当然不如何! 若是换做上一世的她,或许就被他这些壮志豪言引诱了,真的跟随他去打天下,去给这百姓换青天。 但上一世辛劳一世,呕心沥血,确实已经累了。 重来一世,她想过清净安稳的日子,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只是燕行川这个时机问这话,实在是有些心机。 眼下崔氏一族刚刚投到燕行川名下,正是表忠心的时候,若是不愿,她说不出一个正经的理由来,那就是不敬君主。 也不能以自己是女子为借口,若是她这样说了,将眼前的慕容霜华置于何地?将天下女子置于何地? 这不是将她们上进的路给堵死吗? 这个理由都难找。 这分明就是逼她上他的贼船! “燕城王请恕罪。”崔景立刻站起来一礼,为崔姒解围,“此事并非阿姒一人便可决定,还请燕城王让我等商议一二。” 燕行川见崔姒的脸色不好,此时看都不愿看他,半垂下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暗影,整个人安静且沉默。 她这个样子,大约是生气了。 想了想,燕行川便没有继续追问:“那本王便等崔家的消息。” “好。” 崔景见他总盯着崔姒,也不敢让崔姒在这里待下去了,于是便对崔长佑道, “小叔父,眼下我与父亲陪驾在燕城王的身边,你且带着六娘去接五郎回去吧,祖母在家中应是等急了。” 崔长佑也不想在这里待了,得了这么一个正经的借口,连连点头: “正是,你不说我都忘了,母亲应该等急了,那燕城王,二兄,我等先告辞了,免得母亲在家里一直等不到人着急。” 燕行川对今日的结果很满意,见此也就不再强留:“既如此,几位便先行吧,待到晚些,本王将会去看望崔家老太太。” 崔景嘴角僵了僵,觉得这位主儿实在是太过心急,而且步步紧逼。 但最终还是应下来:“崔氏一族必然扫榻相迎,恭候大驾。” 此时,崔长佑与崔姒以及江辞年也总算能脱身离开。 一行人行礼告退之后,便一刻都不停地下山,待到了山门前,上了马车,重新出发的时候,这才松了一口气。 崔姒将手中的绢扇都摔在了车厢上。 “燕行川!” 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 王八蛋! 来这里纠缠她做什么! 既然已经重生,怎么不滚去找他的好表妹皇后去! 就不能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此生陌路吗?! 第39章 六妹你糊涂啊,就他这小白脸能保护得了你? 崔姒等人去接了崔易回家。 他们到的时候,武屠正在磨刀石旁磨他的杀猪刀,崔易手里拿着一个棍子在与一个草人对练。 崔长佑交友广泛,三教九流都有,与武屠也熟悉,刚刚一下马车就往院子里走:“武大郎,哈哈哈,我来找你喝酒了。” 崔姒的脚差点崴了一下,幸好落在后面的江辞年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臂,这才没摔着。 “崔娘子伤着脚了吗?” “没...没伤着。”崔姒脸色有些尴尬。 每每听到‘武大郎’这个称呼,她都有些要绷不住。 “我当是谁呢,崔八,你小子回来了,不去深山里寻仙修道去吧?” 崔长佑人生有二好,一是交友,二是寻仙修道。 不过这些年天天往山里跑,也没见他修出什么来,性子也不沉稳,定力也没多少。 “道爷我修的是逍遥道,逍遥自在便是道,随心随性而为啦。” 总而言之,开心就好,过得逍遥快活就是在修道。 “哈哈哈,那你一回来,你老母亲的拐杖应该不会闲着了。” 崔姒与江辞年走进去的时候,正好见到武屠扛着杀猪刀哈哈大笑。 他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年纪不算大。 但他生得人高马大,肌肉隆起,脸上还长着一茬络腮胡。 再加上是个杀猪的,一身匪气杀气,有些显老,看着像是三十多岁的人。 不过他人看着凶恶,却十分的仗义豪爽。 搁这,崔姒真的喊不出这‘武大郎’的称呼。 “小叔父,六妹。”崔易见到两人也很惊喜,“六妹,你可算是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回去看看了。” “我听说你定亲了,是不是真的?” 武屠听到这话也道:“是啊,我也听说六娘子定亲了,六娘子定的是哪一个啊?” “小子江辞年,见过二位。”江辞年坦荡从容,宛若青竹青松,任由两人打量。 “就他?”崔易瞧着就不满意,“六妹,你糊涂啊,就他这小白脸的样子,能保护得了你?不行不行,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崔姒心道:你不同意个鬼哦,我亲都定了,还等你不同意。 再说了,崔易的眼光,她实在是不敢恭维。 大约是长得像武屠这样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他才觉得好,觉得配得上她,能保护她。 真的,她真的吃不下这口哈哈哈。 想起自家和他一样人高马大的未来五嫂,双斧头舞得虎虎生威,两人凑在一起一顿要吃两桶饭,她真的是哈哈哈...... 等有了孩子,就是三个饭桶。 救命,快忍不住了。 江辞年笑了:“若是五郎君担心,不如你我过上几招如何?” “哦,你还会武?”崔易诧异极了。 “对对对,你俩过几招去。”崔长佑一脸赞同,对崔易道,“小五啊,这一次你得看仔细了,知晓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崔姒在一旁也点头:“对,人不可貌相,你要记住了,下回要是遇见了长得像小白脸的,可千万别乱说话,尤其是沈小将军啊!” 要说长得像小白脸的,谁能比得过沈陌这位沈小将军。 他就生得那唇红齿白小白脸的模样,甚至还有些幼齿,像是没长开似的邻家少年郎。 但人家可是狠人之中的狠人啊。 谁要是敢说他小白脸,小心这项上人头。 崔长佑也想起了那位少年将军,连连点头赞同:“对对,就是那位跟在燕城王身边的,你万万不可说人家小白脸,那可是要命的啊。” 这话,崔易想起那位‘翻云白袍小将军’的形容,忙是点头,表示记住了。 不过他惦记着要试试江辞年手里有多少真功夫,也没去细想,便喊江辞年过去比划去了。 崔长佑与武屠勾肩搭背去喝酒去了。 身边的人都空了,崔姒坐在院子的磨盘边的木橼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落空空的。 胭脂问她:“娘子怎么了?” 崔姒看着院子里平地上崔易手持长棍,江辞年手持一根竹子,两人几瞬便打在了一起,你来我往好生精彩。 风吹过院子,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桃花香,有几瓣桃花随风飘落。 “我在想一件事。”崔姒看向天空,“若是有些缘分,因我而错过,那是不是我的错?” 若是崔姒不嫁给燕行川,崔氏一族或许远不如上一世,甚至崔景与崔易的成就也不如上一世。 对此,她心里倒是平静坦然。 甚至连燕渡......她也只期待于她给他换一个爹,他还会来到自己的身边,虽然舍不得,但也做下决定。 她想好好地安稳地过她这一世,她想为自己而活。 可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许多事情发生了变化,连那几桩姻缘可能会变化,她心里还是有一些负罪感的。 胭脂被她问得糊涂了,不过想了想也道:“若是因为是娘子的原因,娘子尽量挽回就是了。” 崔姒一顿,然后一笑:“是啊,我尽力挽回就是了,是我迷障了。” 她一直在想自己不嫁燕行川,家里的兄弟姐妹可能会错过姻缘。 但她也可以用别的方式让他们相识,为他们创造机会嘛。 若是这样还成不了,那只能说是他们今生无缘了,或许今生的缘分在旁处呢。 崔姒这么一想,心中豁然开朗,整个人都放松了。 崔易与江辞年你来我往打了将近三炷香的时间,最后还是崔易手中的棍子掉落,被竹子直指心口,就此败落。 崔长佑与武屠各自拿着一个酒坛子喝酒,眼下已经一坛见底。 崔姒走了过去,问武屠:“武兄,燕城王今日在羡阳书院选士之事你可知?” 武屠点点头:“有所耳闻。” 崔姒又道:“如今正是乱世,大周与诸王混战,燕城王缺少治世治民能臣,同样的,不可缺少的,还有那冲锋陷阵的将军。” “武兄本事高强,留在此处杀猪,委实是埋没。” 武屠提着酒坛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水落在络腮胡上,他用袖子一抹,像是那梁山好汉一样豪壮。 “六娘子认为燕城王可行?” “当然。”崔姒乍然一笑,“崔氏一族都上了这个船了,他便是不行也得行。” 第40章 一赢就是通天路,一输九族就无了 崔氏一族干了什么事呢? 在大周看来,就是献城投敌,消息传到帝城,那诛九族的圣旨估计都是立刻发出的。 造反不是儿戏,那是连身家性命和九族都往上压的。 一赢就是通天路,一输九族就无了。 别说人了,估计连家里的鸡蛋黄都摇散,蚯蚓都被挖出来竖切一刀。 所以,就算是崔姒与燕行川有私怨,但也真心期待他一定会赢。 “也是,崔氏已经上了这个船了。”武屠哈哈笑了两声,“你们这些读书人也是好大的胆子,我自叹不如啊!” 崔姒垂了垂眼脸,慢慢道:“若不是被逼到了末路,谁愿意走这一条路呢,不过都是没有得选择罢了。” 大周与诸王混战许久,平州在崔氏一族的庇佑下,虽说还算安稳,但朝堂与诸王也步步紧逼。 燕城王要南下开疆拓土,平州首当其冲。 朝廷想接管平州,在此驻军对抗燕城王的北燕军。 西凌王向东进,再往前两州便是平州,而且他那人素来狠辣,三个月前还屠了一城。 另外几个远了一些,也不想夹在燕城王和朝廷之间,更有的太贪心,要的太多。 能给崔氏的选择不多,最终还是在燕城王与朝廷之前选择。 但选朝廷,朝廷来驻军,就在这平州开战。 到那个时候,不管是崔氏一族还是平州百姓,必然都很难有好结果。 而迎燕城王入平州,平州便能免于战火。 再加上昔日镇北侯府以及燕行川的名声都极好,崔氏便做了这个决定,押上了九族。 武屠听罢,沉默了许久。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啊......” 此言初闻不过一句轻叹,身在其中才知是连苟活都艰难。 崔姒道:“我与崔氏一族都期待燕城王能赢,为此也赌上了一切,武兄若是也想出一份力,我三兄愿为引荐。” 乱世太久,羡阳城在崔氏一族的庇佑下也安稳了很久,在其中,不知有多少前来避祸的人,其中有才能之人也不知凡几。 武屠,或是领军作战不行,但若论杀敌,确实一把锋利的刀,孤身入敌军,也能杀几个来回,人称他是‘屠人首’。 崔易闻言也点头:“就是,武兄,到时候我也去,不如你我一起。 若是你我联手,定然能横扫千军如卷席,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武屠哈哈大笑:“谢过你们兄妹,只此事不小,我还得思考几日,还有我这杀猪摊子,还得找人接手是不是。” “那是当然。”崔姒点头,“那我等便静候武兄佳音了。” 众人又聊了许久,崔姒也饮了两杯酒,然后才与武屠告辞,带着崔易回崔家。 一行人快抵达城东的坊口,便听到有马蹄声传来,并且伴随着一阵极大的马车轱辘声。 很快,那一队人马便超过了他们,停在坊口。 马车里的人掀开车幔一看,守在坊口的护卫忙是行礼: “拜见家主,拜见四爷。” “嗯,快放行。”马车里的人说了这一句,然后便放下车幔。 “是。” 崔姒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前面看去的时候,只看到了护卫拱卫着马车快速往前驶去。 “家主和四叔父回来了。”崔姒一回到家中便顾不上其他人,提着裙摆就往许老太太的院子里跑。 “回来就回来了,他也该回来了,再不回来,他这个家主就不必做了。”许老太太倒是淡定,见崔姒跑得急,便让她坐下来喝口茶。 “你是担心夫人的事情?” 说起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崔夫人自作孽,不可活,活该倒霉。 上一次二房三房夹击崔夫人,若是长房那边有个说得上事的爷们站出来,或是事情就不一样了。 可长房那三位爷,巧合的都不在。 崔七爷为平州州府大人,在平州,崔家主也去了迎接燕行川入平州,又未跟随燕行川一同归来。 而原本留守族中的崔四爷在崔夫人闹出第二份名帖之后,被许老太太指名亲自送名帖去平洲。 于是崔夫人不占理还孤立无援,外有崔三爷与崔景带族人紧逼,内有许老太太沈老太太两个长辈大山压下。 最终被偷了家。 “夫人那边我倒是不担心,家主如何将那名帖送上,我们也可以与他论道论道。” “我担心的是刚刚接回来的大块头。”崔姒蹙眉,“要不,再把人送走?” 崔易可是把崔家主的嫡子崔旭的腿都打断了,现在还躺着床榻上下不来。 她还是有点担心崔家主一怒之下对崔易动手的。 许老太太也想起这一茬,脸色也微凝,想了想也道:“那就送走?” “不行不行!”崔易与崔长佑、江辞年刚刚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当即就不乐意了。 他前脚才回家,后脚就又被送走,这得多倒霉啊! 他就有家不能回吗? “祖母,躲在外面有什么意思,要不让三兄将我推举到燕城王跟前得了!” 去了燕城王跟前,崔家主肯定不敢动他了。 许老太太脸色微变:“不行。” 崔家上下,多的是读书人,唯有出了崔易这个人间奇葩,不会读书,反倒是在武艺之上有惊人的天赋。 小时候许老太太还高兴旁人说她两个孙孙一文一武,都是出色的好儿郎。 这祖坟冒了青烟冒紫烟,紫气当头了。 可眼下,崔易想跟着燕城王去打仗,那战场上刀剑无眼,她岂能同意。 “祖母,你就答应吧,孙儿会很小心的......” 崔易拼命地给崔姒使眼色,让她给他说情,然而崔姒只当作是没看见,根本就不管他。 崔长佑见崔易有点可怜,想劝说一句,却被许老太太一个冷眼扫过来,只好闭上嘴巴。 许老太太还想说什么,外面便传来了崔景的声音: “燕城王,里面请。” 许老太太脸色微变,而此时,崔易像是头脑通达,转身就往外跑去。 “快快快,拦住他!”许老太太豁然站起来,急急道,“快拦住这个混账啊!” 这要是求到了燕城王面前,人家真的同意了,那就不能反悔了啊! 第41章 咸鱼是要被吃掉的 然而崔姒等人与许老太太的想法不同。 崔长佑与江辞年认为,既然崔易的愿望就是去上战场,去建功立业,再加上他手里确实有本事,并非无能莽撞,那就去吧。 崔姒也这样认为,而且她更知道崔易上一世就是这样走来,并且遇见了与他并肩作战的娘子,她更不会去拦。 于是许老太太叫得好大声,但三个人动都没动一下,崔易一溜烟就没影了。 许老太太差点没气死。 “混账!一个个都是混账,一点儿都不关心我这老太太!” 崔姒赶紧哄她:“我知道您是担心五兄,可是他太想上进了,您总不能拦着吧?再说了,不上进的人和咸鱼有什么两样?” “做咸鱼有什么不好?”许老太太冷哼,“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多舒坦啊!” 崔姒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咸鱼是要被吃掉的。” 鲤鱼鱼跃龙门化龙,咸鱼混吃等死等被吃。 许老太太:“......” 许老太太呼吸起伏了两下,差点没心梗:“你现在脾气见长了是不是,连祖母都敢怼了!” 这什么孙女啊哟! 还乖孙,她看就是个猢狲! “孙女哪敢啊。”崔姒赶紧上前去,扶着她坐下,又给她捏肩捶肩,动作一派熟练,“孙女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可以拦,有些不可以。” “像小叔父,他一天天到处瞎溜达,就不是什么正经事,说什么寻仙修道,可这世间上哪里有仙,他就是图自己过得逍遥快活。” “反正一辈子不会有什么成就,咱们拦着就拦了。” 对不起了,小叔父。 虽然这是你的快乐,可谁让你上辈子把命丢了呢。 所以这辈子就忍着吧。 崔长佑的眼神已经在拿冷刀子砍她了,崔姒也只当是不知道。 “但五兄就不同了,他这是去挣前程的正经事。 您想啊,等三兄在燕城王身边功成名就了,他还是个在家混吃等死一事无成的人,那他心里得多难受啊。” 其实这些话许老太太都懂,可她作为老人家,心里实在是担心啊。 崔景也就罢了,他是文人,就算是跟在燕城王身边,那也不过是出谋划策。 可崔易去了,就是提着兵器和人打打杀杀,刀剑无眼啊。 许老太太脑子里阵阵发晕,可动了动嘴唇,却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正在这会儿,燕行川、崔景等人已经从外面走进来了。 燕行川道:“本王知晓老夫人爱孙心切,可如今世道这般,也总要有人站出来的,男儿千千万,平天下,保家人,如是而已。” 乱世狰狞可怖,也不知道哪一天会落在自己头上,落在家人的头上,等到了那个时候,才去求天下太平,已经迟了。 “他既然有此心,老夫人成全了就是。” 许老太太起身行礼:“老身见过燕城王,见过沈将军。” “老夫人不必多礼。” 燕行川细观她,这位老太太并非慈眉善目之人,一身绣金边的黑色衣裙衬得她有些严肃,大约一眼便可看出年少时是何等英姿飒爽。 许老太太也仔细看他,年轻人一袭织金边月白袍,却也不掩那不世英姿,剑眉如锋,丰神俊朗,再加上手掌权势,确实是世间无二的年轻人。 许老太太暗道一声可惜。 江辞年虽好,阿姒不想离开羡阳,配他也好,只是错过了这位,委实是可惜。 “你生得与你祖父有几分相似。”许老太太感慨,“这一双眼睛特别像,下巴,有点像你祖母。” 燕行川心中诧异,忽然想起这位老太太当年家中也是武将,未出阁之前或许也在帝城。 “老太太认识我祖父?” 许老太太请燕行川上座,燕行川却请她同坐。 双方落座,许老太太才道,“自然是认得的,你祖父大约比我年长七八岁,当年还是镇北侯府的世子爷,骑马过街,那都是被女郎们的香囊砸得满头包。” “你祖母也是世间难得的才女贤妇,未出阁之前,我还与她有几分浅薄的交情,尤记当年春衫薄,杨柳青青两岸春,不曾想,她竟然早早地去了,你啊,一定要为她报仇。” 说起那些血仇,燕行川面色极冷,他道:“老夫人放心,我自然是不会忘的。” 不但是祖母的仇,还有他们燕家的血仇,他也是一定要报的。 “那就好,你既然来了我们崔家,我凭着与你祖父祖母相识一场的份上,也托大,留你今日在这里用饭,应该不会误了你的大事吧?” “自然不会,本王求之不得,本王也许久不曾听人说过祖父和祖母的事情了,老夫人也说给我听听。” “惭愧,我记得的不多,不过记得的都说给你听。”许老太太说罢,见嘱咐崔姒,“阿姒,去厨房看看,让他们准备膳食。” 崔姒应了一声‘是’,然后告辞离开,崔长佑见此也拉着江辞年一礼,然后跟上。 燕行川眼稍微眯,觉得这江辞年实在是碍眼得很。 想到这里,他道:“老夫人也生得一位好孙女,今日本王在羡阳书院见过,确实是聪慧机敏,乃女中豪杰也。” 许老太太一听对方夸自己孙女,顿时笑容都真诚许多了:“是吗,她啊,确实是有几分聪明......” 崔景眼睛一闭,连死的心都有了。 祖母难不成你看不出来,人家在觊觎您孙女,您再说真的是要嫁孙女了。 另一边,崔长佑与江辞年追上了崔姒,崔长佑打算与江辞年离开:“燕城王在,我也不爱听那些,便去江兄那边去了。” 崔姒看向江辞年。 江辞年有些不好意思道:“府上有贵客,我便不打扰了,崔娘子,改日再见。” 崔姒也有些怕燕行川记恨上江辞年,闻言也点头:“那江先生先回去吧,今日实在是抱歉。” 原本是请他过来是一起去接崔易的,结果中途被扣在了羡阳书院,现在回到崔家,燕行川这祸害又来了。 她也被弄得有些心力交瘁,没什么心情与江辞年相处。 “崔娘子,你我之间,何需说这样见外的话。 人与人之间,本应是互相体谅,而你我可是未婚夫妻......” 第42章 不知崔家可否将六娘子嫁予本王? 院中繁花盛开,风吹过枝头,有几瓣桃花随风飘落。 桃花树下男俊女美,才子佳人相会,委实是般配至极。 突然一道劲风破空袭来—— 江辞年伸手,手指夹住了一片飞射而来的叶子,然后随手将其往来处飞射而去。 崔姒与崔长佑转头看去,却见那白袍银甲小将军身子一歪,边上躲去,然后恰巧撞到了一个不知何时走过来的人。 “啊!”崔好被撞得一屁股摔在地面上,眼泪都飙出来了。 “阿好。”崔姒与崔长佑脸色微变,然后赶紧上前去。 等他们上前的时候,崔好已经被侍女扶起来了。 大概是摔疼了,但又不敢哭出声,憋得她眼眶里都是眼泪,倔强地把头一扭,往崔姒怀里扑。 那模样,别提多可怜多委屈了。 崔长佑当时就要炸了,立刻便质问来人:“沈小将军,您这是要干什么啊?这儿是崔家的院子,不是校场。” 虽说许老太太不喜崔好,也不喜欢她在自己面前晃,但崔家其他人却是很爱护她的。 尤其是崔长佑,想起这是自家五兄留在世间唯一的孩子,他就忍不住护着。 故而,便是对方是沈陌,他也不能忍。 沈陌有些尴尬,他是见崔姒等人都出来了,燕行川又在和许老太太说话,便出来看看。 结果这一看,不得了,这两人竟然在花前月下互诉衷肠。 这不把人分开了,他就不姓沈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人竟然也会武,而且还能接下他的招。 “误会误会。”沈陌伸手挠头,尴尬道, “我就是一时手痒,也没想着伤人,实在是对不住崔娘子,崔娘子,要不您去和王说,让他罚我呗。” 崔姒嘴角一抽,这姓沈的是变着法想撮合她和燕行川是不是,也不知道燕行川和他说了什么。 崔姒脸色淡然:“沈小将军说笑了,既然是无心之失,我等又怎么能计较呢,再说了,这等小事何需闹到燕城王面前,这显得我们崔家多斤斤计较。” “这样吧,沈小将军没伤着我,就是撞到了我们家阿好,沈小将军同我们家阿好说声对不住就算了。” 这倒是小事,沈陌也不是拉不下脸的人,于是便点头:“对不住了,这位崔家娘子。” 崔姒道:“我家妹妹名唤崔好,你称她一声好娘子就是了。” 沈陌从善如流:“对不住,好娘子。” 他话音刚落,忽然想到有哪里不对,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当即憋红。 好娘子好娘子...若是换个声调,活像是夫妻之间打情骂俏的调调。 崔长佑见他脸都红了,想到什么,也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府里的下人都唤她好好娘子。” 沈陌立刻改口:“好好娘子。” 说罢,他还是觉得不对,脸更红了。 崔好将头从崔姒怀里抬起来,脸也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沈陌尴尬地咳了一声:“你们家取名就不能取个正常的吗?” 娘子,好娘子,好好娘子…… 这多尴尬多冒昧啊! 崔姒道:“沈小将军有所不知,这是我们阿好的父亲在世的时候给她取的名字,希望她一生安好,一生都是好好的,所以便取了这个‘好’字。” 崔氏一族取名可讲究了,且不说崔长佑这一辈的,单是崔姒这一辈,说法就够多了。 这一辈女子从女,男子从日。 女子的,像是崔妘、崔姚、崔姒这些三房嫡长,取名用的是上古八大姓为名,当初她们还没出生的时候,名字都是抓阄定下的。 男子的,日与日也不同,长房那边是日在东,像是崔旭,二房这边是日在头,像是崔景崔易,三房那边是日在西。 崔五爷极爱这个女儿,虽然没有资格给女儿抓一个上古八姓的姓作名,但也是千挑万选,这才选了一个认为最好的字给她作名。 不求她贤德,不求她美丽,只求她一生‘好好’。 而旁人,每唤她一声‘阿好’、‘好好’,都像是在祝福她一样。 “哦,还有这说法?”沈陌茫然,有些困惑地问,“那我父亲为我兄长取名沈遂,是希望他一生顺遂,而给我取名沈陌,是因为我是个陌生人吗?” “所以是他不喜欢我?” 阿这...... 在场的人都有些傻眼了。 崔姒与崔长佑面面相觑。 崔长佑咳了一声:“这个是不能胡乱猜测的,要不沈小将军回去问问令尊?” “他死了。” 崔长佑:“......” 崔好听他这么说,顿时觉得他有些可怜,也不与他计较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然后道:“你不要那么想,哪里有父母不爱孩子呢,我听闻有一句话,叫作‘陌上花开,可缓缓归’。” 沈陌道:“那我应该是叫沈归,而不叫沈陌了,陌上陌上,那不是路吗?” 在场的人:“......” 你非要杠上了是不是? “龟龟.....”崔长佑深叹,然后遭了崔姒一个瞪眼,最后道,“可这不好听啊,可能他就是这么想的,沈归不如沈陌好听,他就取了沈陌了。” 沈陌心道,这有什么区别? 根本就是不上心嘛! 沈陌愤愤不平:“等我死了,就去找他问清楚,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好家伙好家伙,这可真不是一般的记仇。 人还活着,已经想好了死后去寻仇。 崔长佑等人心里打了个激灵,心道绝不能得罪这位。 死了还去找你寻仇,活着恐怕得追杀到天涯海角都不罢休。 崔长佑推着江辞年离开,崔姒也带着崔好离开,没一会儿,沈陌面前就空了。 他嘀嘀咕咕,觉得可惜:“溜得真快。” 而在屋中,燕行川再次说起了崔姒,并且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不瞒老夫人说,先前崔氏一族要嫁女予本王,本王便想起了六娘子。” “六娘子之名,不单单是在羡阳城平州,便是本王在北燕城,也多有耳闻。 本王堪居王位,但上无长辈,中无兄弟姐妹,下无儿女,想要的,便是一位能撑得住事的王后,为本王坐镇北燕城。” “崔六娘子品貌俱佳,聪慧贤德,正是本王所求的王后人选。” “本王今日前来,也是想问一问,不知崔家可否将六娘子嫁予本王?” 第43章 妻子是妻子,王后是王后 燕行川这话说得十分直接且直白。 他就是看中了崔姒,想娶崔姒做他的王后。 崔家众人脸色都变了。 许老太太也有些傻眼:“可六娘定亲了啊!” 虽然许老太太心中比较了燕行川与江辞年,也觉得燕行川这一方霸主更配得上她的孙女,那王后之位也很让人心动。 可做人要言而有信,崔家是看重礼仪的世家,实在是做不出一女许两家的事情。 “无妨。”燕行川想到崔姒定给了江辞年,眼中有暗芒闪过,有些冷。 “崔六娘子何故突然定亲,本王心中也明白,也不在意。 只是本王觉得,相比江辞年,本王更需要崔六娘子这样的王后。” “本王后方安稳,于天下,于北燕乃是大事。 只要崔家同意了此事,本王会亲自同江辞年说明,想必为了天下安稳,他也愿意成全的。” 就算他要明抢,可有了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凡江辞年还有一些良心,希望天下安稳,都不能再与他争抢。 便是定了亲,也要退了。 崔家众人脸色微妙,但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开口应承。 也不知过了多时,许老太太道:“燕城王能如此看重我家六娘,崔家上下十分的感激,只是......” “只是什么?”燕行川听到‘只是’这两字就皱眉,“难道是担忧要给本王做妾,这一点还请崔家放心,本王只娶妻不纳妾。” “也不是信不过燕城王。”许老太太叹气,“只是婚姻大事,到底是一辈子的事,总是要问过六娘自己的意思才好。” “燕城王要娶一位贤妻的心情崔氏可以理解,可六娘已经定亲,若是她不愿,崔氏总不能强拆姻缘,再将她嫁给您吧?” “若是如此,便是嫁了过去,可不情不愿的,夫妻之间难以和谐,到时成了怨偶,那就不好了。” 燕行川脸色微变。 不得不说,许老太太说的也确实在理。 虽说在他看来,崔姒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他也不可能让她嫁给别人。 可想到上一世最后那几年,他们之间的冷漠与争吵,他又不敢去触碰。 多年夫妻,终成怨偶,不是说笑的。 那时候他死了,她大约还觉得他死得好,再也不用碍着她的眼。 燕行川沉思了许久,最终道:“那就请崔家将本王的想法同崔六娘子说一说,请她斟酌思量,再答复本王。” “好。”这话许老太太倒是一口应下。 若是崔姒答应了最好,嫁过去做王后,若是不愿,那崔家回拒就是了。 天下女郎千千万,贤德能干的女郎也不独独只有她崔姒一人,请这位燕城王再寻贤妻良配就是了。 此事刚刚说完,崔家主与崔四爷便也来了二房,而后留下一同用晚膳。 待到晚膳用罢,燕行川与沈陌等人趁着天还没全黑便告辞离开。 许老太太去了青梧院见崔姒,同她说了燕行川的意思。 “阿姒,此事你是如何想的?” “祖母眼瞧着他说得诚恳,确实是十分看重你,一心想聘你为妇。” 许老太太对这桩亲事真的很满意,说话时语气都有些遗憾。 此时崔姒正坐在她对面点香,将一根线香点燃放在雕镂着松树仙鹤的香盒里。 袅袅轻烟升起,衬得她的容颜如梦如幻,好似一触碰就要消失一样。 崔姒笑道:“他如今或许是一心想聘娶我为妇,为他安稳后方,坐镇北燕城,态度也确实诚恳。 只是祖母,你觉得他是在娶王后还是娶妻子?” 说到这里,崔姒神色便有些冷,“若是他中意我这个人,愿意娶我为妻,或许孙女会稍稍考虑,可若是他只是想娶王后,那就不必考虑了。” “为何?” “妻子是妻子,王后是王后。” “妻子是相伴一生的人,是有感情的,而王后,便全数是利益与衡权利弊。 祖母你想,眼下他需要这个王后,对我自然是看重,可有朝一日他一统天下,不再需要这样的王后了,他会如何?” 崔姒没等许老太太回答,便自答道:“自然是要将人一脚踹开,给自己所喜欢的所爱的女子腾位置了。” 许老太太脸色都变了:“这...这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崔姒想提林清凝,这位可是他年幼时定过亲的未婚妻,但想了想,眼下崔氏一族不可能知晓林清凝,也就没提。 “既然是没用了,也没感情,为何还要留着人占着他妻子的位置?” “就算是他有些良心,没有休妻或是贬妻为妾,可到时候他做了皇帝,有了自己喜欢的妃嫔,这个他所不喜欢的原配,又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原配,皇后,固然尊贵,可怎么尊贵得过帝王呢?只帝王心偏了,便有的是人敢欺负上来。” “就算是我有本事,能站得住,也不过是一日一日地熬着日子,与那些人算计着争斗着,永无休止。” 除非有一日他殡天我儿上位。 “祖母,孙女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许老太太听罢,沉默了许久,却问她:“那嫁予江辞年是你想要的日子吗?” “当然,纵然我与他没有那么多的感情,可安居于羡阳,与祖母永远不分开,是我所求。” “祖母,做燕城王的妻子尊贵是尊贵,但风险太大,一旦他要一脚将我踹开,便是我们不同意,那也改变不了什么。” 上一世燕行川一登位就要另立皇后,百官没反对吗?崔氏没反对吗?她没反对吗? 但他还不是这样做了。 将她的脸面踩在脚底上,让世人笑话个遍。 崔姒不知道他的脸皮究竟是有多厚,都干了这样的事,还敢来崔家说这些话,还敢来娶她。 她又不是天生贱种,遭受这样的羞辱,还会再次嫁给他! “江辞年虽不能带给我什么尊荣富贵,但我已经是崔氏女,也无妨。 而且,他若是敢欺我辱我,崔氏一族必然敢将他打得半身不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44章 你这小娘子,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夜深人静,明月皎洁,贼人再次借着夜色而来,摸入了香闺之中。 崔姒惊醒之后,又被点了哑穴,眼睛被覆上了一条云纱发带。 眼前的视线朦朦胧胧,昏黄的夜灯散发淡淡的光,眼前的黑衣人轮廓清晰,最却看不真切。 “崔娘子,我来寻你说话了。” 崔姒摸出藏在枕下的匕首,拔出一挥,昏黄的灯光在匕首上映照出寒芒。 黑衣人急急往后仰去,却还是被锋利的匕首划破了胸口的衣裳。 燕行川伸手按在了她的手腕上,将她手中的匕首夺了过来。 “你这小娘子,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若不是他躲得快,眼下都要见血了。 崔姒被夺了匕首,脸色一沉,又往枕下摸去。 燕行川吓了一跳,抓住她的手将她按在床榻上压制住,另一只手掀开枕头,却见下面还放着两把匕首。 他嘴角抽了抽,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有些生气: “防着我是不是?” 崔姒微微咬唇,露出半张脸的下巴有些倔强和冷然。 好似只要给她机会,她肯定会捅他一刀,送他上西天。 燕行川心口沉重地呼吸了好一会儿,心中复杂至极。 思虑了许久,他将匕首都收了起来,然后松开她。 “崔娘子,你莫要害怕,我就是来和你说一会话,说完就走,不会对你如何的。” 燕行川坐在床榻边上,手里还抓着青碧色的纱帐,转头见她起身往床榻里面躲去,也没有阻止。 她坐在那里垂着眼脸,半边脸映照在灯光下,半边脸隐在黑暗之中,冷漠且平静。 燕行川仿佛觉得那一双被隐在云纱之下的眼睛正在冷漠地盯着他看。 然而下一刻,却见她突然伸手,将那云纱带子扯了下来,一双冷然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他看。 燕行川:“......” 是他脑子糊涂了,竟然忘了她得了自由,就没办法遮住她的眼睛了。 而她这样聪慧,下次见了他,会不会认出他来? 想到这里,燕行川手心里都是汗。 既想她认出,又担心她认出。 情急之下,他又伸手点了她一下,让她动弹不得。 而后,他脱了鞋子,上了床榻在她身边坐下,两人靠着床榻最里面,安静地看着前方。 夜风从未关的窗户吹了进来,纱帘、珠帘随风摇晃,眼前遮盖床榻的青碧色纱帐也微微晃动。 床外灯架上的灯安静地燃烧,散发着柔和的光。 燕行川忽然想起了他们刚刚成亲之时,两人完成了大礼,便坐在布置得一片喜庆的婚房之中,就这样坐着。 她挑眉轻笑,慵懒又自信,像是一只高贵的狐狸,窝在属于自己的地盘上。 高兴了,就赏他一个笑脸,不高兴了,就懒得搭理他。 他那时候觉得这崔氏女气性挺大的,而且颇为自信从容,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让他很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不过,与她相处却是极为开心的。 可如今这样坐着,她不说话,冷冷沉沉地坐在那里,仿佛与他已经无话可说。 他也不说话,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又不知要与她说什么。 那样的沉默与死寂,仿佛人生只余下灰烬,冷冷的。 后来,她将这把灰烬也扬了。 挫骨扬灰,什么都不剩了。 便是在黄泉路上,她都不想与他再相见了。 燕行川一颗心仿佛都放在油锅里煎着熬着,被刺了一刀又一刀,最后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与死寂,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伸出手来,握着了她的手。 “崔娘子,我可以解开你的穴道,你莫要声张,就和我说说话,我待一个时辰...不不,半个时辰...那就一炷香吧,一炷香我就走。” 他自己劝好了自己,将时间缩短再缩短。 最后看向她,伸出手来点了她一下,解了她的哑穴。 崔姒冷冷地看着他,倒是乖觉的没有叫喊。 燕行川松了一口气,有些苍白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他想了想,问她:“崔娘子,对于崔氏一族迎了燕城王入平州,你怎么看待?” “对了,你见过燕城王吗?” “听说崔氏要嫁女燕城王,若是换作崔娘子你,会嫁给燕城王吗?” “今天月亮真好,明天会是个大晴天吗?” “万一下雨了怎么办?那出门肯定要带伞......” ...... 她坐在那里不出声,他就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不用说,她都能猜测他心里紧张得很。 待一炷香过去了,崔姒已经忍不可忍,终于开了尊口:“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燕行川:“......” 他深叹了一口气,像是被丢在也雨夜里无家可归的狗。 “那明夜,我还能继续来和崔娘子聊天吗?” 你确定是聊天吗? 崔姒凉凉地看向他,同他道:“若是你很闲,可以养条狗。” “养狗?崔娘子喜欢狗吗?” “我的意思是说,你太闲了可以和狗说话。” 燕行川:“......” 他被怼得说不出话来,坐在那里良久,最后沉默地点了点头,起身穿鞋下了床榻。 再回身的时候,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秀发: “不要嫁给江辞年。” 她恼他也罢,恨他也好,想怎么折腾他都随她。 但唯独一点,那就是绝不能嫁给别人。 崔姒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冷沉,瞪他:“快滚。” 燕行川又摸了两下她的秀发,最后还将她的匕首丢在了床榻上,又道:“刀剑无眼,小心些玩。” “我走了。” 说罢这句话,他才解了她的穴,然后转身往外离去,跳出窗户消失不见了。 此时沈陌正在外墙等候,见燕行川从梧桐树上跳了下来,赶紧拉着他跑路,生怕多留一刻就被人逮到了。 想到燕行川夜潜崔氏女的香闺被逮到的场面,沈陌打了一个哆嗦,抖了两下。 此时两人已经出了二房的宅院,避开宽敞明亮的大道,潜入一片院落之中。 “崔氏不识好歹!竟然真敢迎燕行川入平州。 这是谋反!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第45章 剑锋所指,斩龙与渊 “崔氏会不会诛九族暂且不说,你的小命就难保了。” 凉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屋里几人一惊,其中一个黑衣人转身便跳窗逃离。 不曾想,他刚刚跳出窗户,一把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哟,逮住了几只小虫子。”沈陌一脚踹开大门,与燕行川一同出现在门口,然后有亲卫鱼贯而入,将在场的人抓获当场。 沈陌扯开了那被压过来黑衣人的面巾,突然就笑了: “杨御史,久仰大名,怎么,你这监察御史做着做着,做到北燕的地界来了?” “哼!奸妄!逆贼!”杨御史脖子上被架着刀,但依旧梗着脖子,宁死不屈,“你们休要得意,迟早有一天,平国公定然踏破北疆,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一个个抓来问罪!” “燕行川!镇北侯府如何忠心耿耿,天下皆知,青史留名万万年,不曾想竟然出了你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后人!” “你但凡还有良心,便前往帝城向陛下请罪,念在镇北侯府昔日的功绩上,我等还能向陛下求情,饶恕你一命。” “饶我一命?”燕行川突然笑出声来。 月光从门口照了进来,他眼底的冷意一点一点的积攒,神色也越来越冷,煞气和杀意冷聚,叫人心里胆寒。 别看他今日一袭织金边白袍,头戴玉冠,是矜贵冷漠的权贵公子,可他十二岁便敢自立为王,反了大周。 他坐镇北燕城,外御定山关外外族仇敌,内抵朝堂与诸王剿杀,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有了今日的北燕。 他的佩剑——斩龙渊是也。 剑锋所指,斩龙与渊。 龙者,为这大周破败的朝廷。 渊者,为世间的深渊不平。 而这把剑,自他十二岁开始便跟随于他,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血。 宝剑回鞘,将他身上的肃杀凌厉隐藏。 此时他笑时,便犹如这斩龙渊出鞘。 杨御史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燕行川伸手拽住了杨御史的头,将他的脑袋摁在了一旁的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你也配提我燕家先辈,你也配提我镇北侯府! 口口声声我是罪,我为先辈蒙羞,污了他们忠义无双之名。 可镇北侯府血流成河,满门尽诛,你们又在哪里?” “是哑巴了吗?还是腿断了手也断了?” “为何不求情,为何不相救?” 杨御史被撞得头上剧痛,脸色一片惨白,冷汗也直往外冒。 “你们明知镇北侯府无辜,明知他们忠义无双,却不敢求情,不敢相救,你们弱懦胆小惜命,本王不说你们什么,你做你们的哑巴,本王报本王的仇。” “可你们却又装作如此正义堂皇的模样,竟敢辱骂起本王来,也不看看自己的嘴脸是何等的卑鄙无耻,自私下作。” “还敢跟本王提燕家先辈,还敢跟本王提镇北侯府,好,真的是好得很,那今日本王先用你这朝廷忠臣,祭一祭燕家亡魂。” 燕行川座下王都为北燕城,他名下大军为北燕军,可自己不称北燕王而为燕城王,这是为什么? 为的便是不沾染‘镇北侯府’,也为了告诉世人,他燕行川要报血仇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与燕家忠义先辈无关。 杨御史敢如此骂他,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杨御史咬牙,倒是不惧:“某虽死,但亦有千千万万个某。” “嗤。”燕行川气笑了,“骨头倒是挺硬的,倒是让本王想留你一命,再看看以后。 你猜,若是你们那位陛下知晓你落在本王的手里,你觉得杨家人会落得什么下场?” “是加以厚待,还是为了防止他们生出他心,投靠本王,从而斩草除根,满门尽诛......” 杨御史闻言脸色巨变,脸颊上的肌肉抖了好几下。 燕行川又道:“那老东西越老疑心病越重,这个想要害他,那个也要害他,你觉得杨家可否会例外?” 沈陌在一旁笑了:“若是杨家满门被诛,杨御史也不必太在意嘛,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杨御史忠心耿耿,可不能像我等反贼一样,做尽这不忠不敬之事。” “杀了我......” “说笑了哈,原州那边驻军多少,有什么人,杨御史不吐露一些吗?”沈陌眯着眼睛笑着,像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郎, “买命钱杨御史是没有机会给了,可这买死钱,却还是要的......” 两军交战,早已是死敌,这杨御史瞧着也挺有骨气的,不会背叛朝廷,那自然是不能留了。 不过他若是想死就怎么死了,却也没那么容易。 连求死都有条件,杨御史险些吐血。 可他一想到老皇帝越来越重的疑心病,心里也有些发慌。 他死了也就罢了,若是不死,落在了燕行川手里,怕是杨家满门,真的要赴镇北侯府的后尘了。 有那么一瞬间,杨御史都恍惚了,这样的君主有什么好忠心的? 那多疑残暴的君主,那迷乱后宫的妖妃,那奸臣当道的朝堂,有什么值得他誓死效忠的? ...... 燕城王在崔氏族中抓到了朝堂的监察御史,消息一传出,整个崔氏上下都别睡了。 崔家主、崔二爷、崔景等人连夜起身,去了雅园那边,而后让崔氏一族配合燕行川的亲卫,将城东查了个遍。 崔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知晓有这事,脸色也微变:“朝廷的监察御史怎么会在崔家?燕城王遇刺了吗?” 胭脂已经打探了消息回来,闻言道:“倒是没有遇刺,就是燕云卫夜巡的时候,正巧抓了个正着。” 没有遇刺就好。 崔姒暗暗松了一口气。 要是燕行川在崔氏族地遇刺,那崔氏一族处境就尴尬了。 虽然她心中将人翻来覆去地骂了不知多少遍,也极其不愿见到他,但崔氏一族已经上了他的贼船,在天下大定之前,他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想到这里,崔姒又没好气:“他现在还待在羡阳城做什么,真的当自己命硬不成?” 第46章 三兄何不请燕城王归平州城? 北燕军渡过姜水南下,大军留在平州城。 而燕行川此行羡阳城,只带了沈陌和他的亲卫三十六燕云卫。 羡阳城这边,虽说在崔氏一族的掌控下平宁,但也不是铁桶一般,朝堂或是诸王的人肯定是有混进来的。 他这样都敢久留,真的是嫌自己命硬。 不过崔姒灵光一闪,忽然便有了主意。 她吩咐松绿道:“你安排个人去前院盯着,若是三郎君回来了,便来禀报。” 松绿领命,便去安排了。 待临近午时,崔景回府时,便匆匆来青梧院禀报。 于是,崔景刚刚坐下来喝一盏浓茶提神的时候,便有下人来报,说崔姒来了。 春风吹过竹帘,花瓶插着的桃枝微摇,两瓣桃花随之零落。 一袭木槿色的交襟大袖长裙的女郎手持一把绣着葡萄雀鸟的绢扇,施施袅袅而来。 宛若清风徐来,瑶池莲花盛开。 崔景心中感慨,他这个小妹确实生得好样貌,也好性情好才情,见识也与寻常女郎不同。 好似那钟灵疏秀的秀山秀水,山之青山之高是她,水之婉情也是她。 难怪宋止对她念念不忘,时不时就想发疯,也难怪江辞年这般瞧着温柔实则冷清的世外隐士愿意点头娶她。 便是燕行川这样一方霸主,也想聘娶她做王后,哪怕是知晓她已经定亲了,还想用大义强抢。 想到燕行川,崔景就觉得脑瓜疼。 “三兄看我做什么?”崔姒微微挑眉,见他眼底有些疲累,也随意地在旁边坐下,“三兄也要注意身体才行。” “阿姒。”崔景笑了笑,一双稍长的狐狸眼似是染上了春风,“怎么突然过来了?” “是想问一下昨夜的事情,这大周的监察御史为何会出现在羡阳城?” 崔景呷了一口茶,便答道:“是族里一位幕僚将人带进来的,那人在族里做事近十年了,一直忠心耿耿,不曾想,竟然是别人埋下的钉子。” 崔景将杨御史的来历以及大致背景说了说,最后感慨了一句:“人倒是挺有骨气的,就是太过忠心愚昧。” 老皇帝那样疑心极重又残暴的皇帝,有什么值得忠心的? 彼时连忠肝赴死,也要担心自己家人会不会被老皇帝清算灭门。 崔姒冷笑评论:“昏君暴君、妖妃奸臣,大周大概也没几年寿数了。” 上一世的大周还有垂暮十几年,苟延残喘。 而今生燕行川重来一次,早就洞察一切,再凭着他的本事和手下文臣武将,或许七八年,就可以将这大周打下来。 “不过,燕城王一直呆在羡阳城确实不妥,三兄何不请燕城王归平州城?” “请燕城王归平州城?”崔景微微挑眉,稍加思量,心灵通达,“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燕城王是不该继续留在羡阳城了。” 在平州城,燕行川最安全,而且他刚得了平州地界,要坐镇平州城,派兵收复各处,将平州之地彻底收入囊中。 最后,他不走,崔氏一族也像是被绑在羡阳城一样,施展不开手脚。 崔景看着崔姒的脸,问她:“燕城王的意思,祖母和你说了吧?你是怎么想的?” “若是你想往高处走,燕城王人中龙凤,样貌生得极佳,年纪也与你相配,你嫁给他便是王后,将来若是有机会,做个皇后也说不准。” “你若是想嫁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崔姒又听这话,只觉得心里一阵心闷,但仍旧摇头: “三兄,燕城王不过是想娶贤妻,可天下的女郎,贤良能干之人何止千千万,何必非要是我?” “倘若我对这王后之位,或是对燕城王有想法也就罢了,走上一遭就是了,就当是为崔氏所谋,为己所谋。 可我此生只想留在羡阳城陪祖母,此事自然是不做考虑了。” “要说贤惠能干的女郎,难不成五姐不够贤惠?还配不上他燕城王?” 相比已经活了两世的崔姒,或许崔姚确实要稚嫩一些,在面临大事上,比不得崔姒镇定稳得住,可人总会成长的,崔姚不过才十五十六,再过两年,经历了事情,就能立得住了。 崔景听罢,点了点头:“你向来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也不劝你。” 虽然还是觉得有点遗憾,毕竟自家小妹如此出色,也唯有燕城王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 但人各有自己想要过的日子,他们兄妹之间,只要不是行错踏错害人害己,那就无需再劝。 “你留在羡阳城陪着祖母也好,我与五弟跟随燕城王离开,也安心一些。” 崔家二房看着面上还算和谐,但内里也微妙。 许老太太不喜崔好,崔二爷只管书院的事情,剩下的就闷头读书,他就坐镇羡阳书院,其余的事情他不管。 崔长佑太跳脱,得有人盯着些,宋柔立不起来,有了儿子之后也有一些小心思,许老太太身体不好,家中的事情还是得有人看顾的。 兄妹二人说定此事,崔景又灌了一盏浓茶,认命地换了一身衣衫,去了主宅见崔家主,说了请燕行川回平州城的事情。 “请他回平州城?”崔家主坐于明堂主位,拧紧了眉稍, “那亲事何定?三郎你要知晓,燕城王娶崔氏女乃是我崔氏一族的大事,趁着燕城王在羡阳城,就该先将事情定下来。” “定下来,如何定下来?”崔景也想定下来,但真的难办, “家主的意思我明白,原本这件事是说好了,可谁知家中出了这样的乱子,两封名帖三个人,燕城王要娶哪一个,已经不是我们就能定下了。” “怎么我们定不下来?”崔家主恼怒,“他接了崔氏一族的投诚,收了平州,难不成还能出尔反尔?这不是在欺负我们崔氏一族吗!” “那家主想如何?” 崔家主想如何? 那自然是直接将女儿硬塞给燕行川做王后了! 不过崔家主心里也清楚,燕行川看不上病怏怏的崔妘,而且再拖下去,指不定属于崔氏一族的王后之位就没了。 “要不...明日让人将五娘带去雅园见见?” 第47章 他上哪哭断肠去? “可以,那就让夫人和三叔祖母将五娘带去雅园看看,若是燕城王点头,崔氏便嫁五娘。” 既然崔姒不想嫁,崔景自然是赞同崔姚嫁的。 两人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定了下来,然后崔家主便去和崔夫人说明此事,让崔夫人去三房带沈老太太和崔姚去雅园。 崔夫人一听,脸色都变了:“真的要嫁五娘吗?那阿妘怎么办?” “愚蠢!”想起崔夫人和崔妘闹出来的事情,崔家主脸色一黑。 或许是当时崔夫人在信中描述的事情太过美好,让他一时贪婪,从而做下了错误的决定。 当时他就该换一封名帖,直接让崔姒嫁过去,如此,保了崔氏一族至少六十年的风光。 二房封侯拜相又如何,随着崔氏水涨船高,他这个崔氏族长难不成还能差了? “我看你真的为了四娘都要疯了,四娘做了太后就能比六娘好了?比六娘还能保崔氏一族长久吗?” “我真的是恨自己听了你的,和二房那边闹了矛盾不说,现在六娘已经定亲,二房那边也不肯将六娘嫁给燕城王了你知不知道?” “那一眼就能看得到的、都不用踮起脚尖就能得到的富贵荣华,现在好了,一下全都成为了梦幻泡影,崔氏一族原本已经看得到的将来,又开始一片茫然迷蒙。” “燕城王是明摆着对四娘不满意了,不嫁五娘还能嫁谁?要是你再敢提四娘,燕城王一怒之下直接不娶崔氏女,到时候当真是白费了崔氏一番苦心筹谋。”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今日这事,你必须得办妥了,你莫要忘了之前燕城王要崔氏一族罚你的事情,你若是办妥了,到时候也有个将功折罪的理由,到时候惩罚便可以稍减。” “我警告你,你身为家主夫人,做下如此错事,我定然是会严惩的。” 崔夫人脸色一变再变。 崔家主说得确实有理,可崔妘才是她的女儿啊。 不过事到如今,燕城王不肯娶崔妘,再拖延下去恐怕崔氏女的王后之位都要失去,眼下将这门亲事定下来是最要紧的。 想到这里,崔夫人也有些后悔,嫁崔姚还不如嫁崔姒呢。 “我知道了。” 崔夫人应下了此事,待崔家主离开之后,灌了自己一盏茶水才将心里的憋闷和不甘心压下一些,然后认命去了三房,见了沈老太太说明此事。 沈老太太冷嘲热讽:“哟,这是吹了什么风,夫人竟然想给我们家五娘说媒,还嫁给燕城王,怎么,不嫁你家四娘了?” “哦,是你家四娘身体不好,燕城王嫌弃,不想娶呢。” 看看看看,这三房的人就是如此阴阳怪气、气焰嚣张,还敢笑她四娘身体不好。 崔夫人脸色微沉,有那么一瞬间就想掉头就走,但想起崔家主的交代,她又只能暂且忍下来。 她伸手抚了抚鬓边的秀发,压下心中的不快,却道:“三叔母何必如此阴阳怪气,您若是不愿,本夫人起身就走就是了,崔氏适龄女郎诸多,三房不愿,还是有其她人愿意的。” 还想换人? 沈老太太心中冷笑,崔妘身体不好,燕城王已经明摆这嫌弃,崔姒已经定亲,也不可能了,眼下唯有她的孙女崔五娘崔姚是最合适的人选。 崔夫人说这话,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罢了。 不过,若是崔姚能嫁给燕城王做王后,确实是一件大喜事,沈老太太想了想,决定暂且服个软,少生事端。 “夫人说笑了,我们三房自然是愿意的,便是五娘也十分愿意,我这就叫五娘好生梳妆打扮一番,然后咱们便去雅园拜见燕城王。” “请夫人品一盏茶稍候吧,来人,将我珍藏的茶叶拿出来,给夫人沏一盏。” 崔姚原本就一直在等这个消息,听闻崔夫人要带她去雅园拜见燕城王,顿时心头一喜,命人将自己最好看的绣金牡丹石榴花衣裙都取了出来。 她的样貌原本就明媚瑰丽,宛若春日繁花,富贵荣华,配上这一身衣裙还有那一头镶宝金钗金簪和镶宝璎珞,更显得富贵逼人,宛若盛世牡丹。 就这么站在那里,不说是王后了,便皇后的架子都有了。 崔姚让侍女举着铜镜让她细看,最后又给自己的手腕上添上一对沉甸甸的金镯子,这才满意地离开。 崔夫人见到崔姚这么一身,嘴角抽了抽,倒是没说什么,便这样带着这一老一少去了雅园。 。 此时雅园之中,燕行川与沈陌正在商议杨御史吐出的话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 原本燕行川要渡江南下,朝廷打算带兵驻扎在平州,与燕行川在姜水与平州城开战的。 然而崔氏一族胆大包天,直接将平州送给了燕行川,迎了燕行川入平州。 而朝廷的军队只得留守在平州东边的原州,与平州遥遥相望。 聊完了朝廷军队的事情,便是连万事只知道听王的话的好小弟沈陌都忍不住提醒燕行川了:“王是不是该回平州城了?” 燕行川微顿,其实在羡阳书院选士之事根本就不用他亲自来,平州城更需要他主持大局,收复平州各地,对抗朝廷的军队。 原本就该是他坐镇平州城对抗朝廷,而手下的将领带着崔氏族人收复平州各地,有了崔氏一族出面,北燕军在平州几乎是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收复。 可如今他在羡阳城,崔氏一族只好留在这里陪同,简直是大材小用,令人可惜。 他确实不该继续留在羡阳城的,可崔家没松口让崔姒嫁他,他心里不安。 万一崔氏将崔姒嫁给了江辞年呢? 他上哪哭断肠去? 正在此时,有亲卫从门外走了进来,拱手行礼之后禀报:“王,崔氏家主夫人带着崔氏女前来求见,说是崔氏已经选出了要嫁给王的女郎君,不知王可否一见?” 选出来了? 难道是崔氏一族终于答应将崔姒嫁给他了? “是崔六娘吗?”他问了一句,然后便坐直了身体。 亲卫答道:“好像不是崔六娘子,是崔家三房的嫡女,崔五娘子。” 第48章 崔氏一族定下崔五娘,是何人所定? 崔五娘? 燕行川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又问了一遍:“你说谁,崔氏一族想嫁谁?” 亲卫又重复了一遍:“是崔五娘子。” “那崔六娘子呢?”沈陌闻言也跟着急了起来。 要知道自家君主来了羡阳城两日了,也连着两夜往崔姒的闺阁跑,可见是极为喜欢的。 亲卫被问得糊涂了,伸手挠了挠头发:“这属下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你还不去查一查,再等下去,王后就要没了。” “啊?”亲卫先是懵了一下,然后看见燕行川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王是看中了崔六娘子啊! 可是...... “那王,这崔夫人还有崔五娘子还见不见?” 燕行川脸色冷沉,但思虑了片刻,最终道:“那就请崔夫人进来坐坐,至于旁人,那就请她回去吧。” 这个旁人大概就是崔五娘子了。 亲卫心神领会,应了一声‘是’,然后便去请人了。 。 “什么?燕城王不愿见我?”雅园门口处,盛装打扮、还在幻想着一会儿见到了燕行川要将人迷得理智全无的崔姚听到这话,绷不住了。 “为何?这是为何?” “燕城王为何不愿见我?” 还能为何,人家燕城王没看上你呗! 崔夫人心中冷笑。 “不对,燕城王为何不愿见我呢?你是不是没有通报?” “崔五娘子,王请崔夫人入内。” 言下之意,人家只是不想见她,也没看上她而已。 崔姚僵住,那一张妆点得精致瑰丽的面容一寸寸褪去了血色。 “不对不对,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燕城王还没见过她,怎么就看不上她了。 “你再去禀报一声,说是崔五娘求见,是崔家嫡三房的崔五娘,不是那个病怏怏的家主之女崔四娘!” 崔夫人又被正中一刀,脸都黑了:“五娘,燕城王不想见你就不想见你,你扯四娘做什么?” “我扯四娘做什么?”崔夫人不高兴,崔姚就更不高兴了,“夫人还好意思说我,若非是夫人与四娘闹出了两封名帖之事,燕城王为何不肯见我?” 若不是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名帖,递上去的名帖写的是她崔五娘崔姚,燕行川又怎么会拒绝,她早就是未来王后了。 现在好了,两封名帖三个人,这不是让他自己选吗? “好了。”崔夫人脸色微沉,“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具体如何,待我先去见过燕城王再说,三叔母,你且带五娘回去吧。” 沈老太太被拦在门外,心里也很不高兴,这会儿正拧紧了眉头,听到崔夫人这话,倒是比崔姚冷静一些: “那我就与五娘先走了,一会儿夫人见了燕城王,便请夫人问一问燕城王,为何没看上五娘,也好让我家这孙女死了心。” “好。”不用沈老太太说,崔夫人也想问一问燕行川是不是不想娶他们崔氏女做王后了。 崔夫人说罢这些,便转身往门里走去:“请带路。” “崔夫人里面请。”亲卫将崔夫人请了进去,将她带去了雅园外院招待客人的正院明厅。 崔夫人到的时候,燕行川还没来。 崔夫人端起亲卫送上的热茶,打量着屋中的摆设。 主位的案几上摆了一只白地海棠花瓶斜插几枝桃枝,春风吹来,桃枝微晃,露出的绘海棠花的花瓶,仿佛是一张隐在桃枝之中的美人脸。 真神奇。 旁人都用花瓶插花簪花,而这屋子里的主人却用花来衬花瓶。 喜欢花瓶吗? 还是喜欢海棠花? 崔夫人仍旧记得上一次陪同崔三爷和崔景前来雅园,去的是燕行川居住的院落。 那院中的海棠花开得正艳,他一袭白袍,坐在海棠树下饮茶。 看来是喜欢海棠花。 崔夫人正想到此处,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转头便见燕行川一袭玄衣长袍,大步从容地往屋里走来。 沈陌跟在他的身后,仍旧是一袭白袍银甲。 崔夫人收回目光站了起来,见燕行川越过她往主位走去落座,她便走到厅中行礼:“崔谢氏拜见燕城王。” “免礼,坐吧。” “谢燕城王。”崔夫人谢过,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燕行川没有废话,直接问她道:“崔氏想将崔五娘嫁予本王?” 崔夫人答道:“正是,既然燕城王对四娘不满意,那五娘也是极好的。” “说起来燕城王可能不知,崔氏不同旁的氏族门阀,族中的一切是三房共掌,五娘为三房嫡女,虽说在身份上比四娘稍微差了一些,但也不过是一些些而已。” “燕城王不愿见五娘,不知是五娘有哪里做得不好?” “崔五娘子并没有什么不好。”若是没有惹到他,燕行川还是很宽容的,也不想别人去推测是不是崔姚有什么不好,他没看上。 “只是本王有了更好的人选?” 崔夫人脸色微变:“敢问燕城王,是何人?可是我崔氏女?” “自然是崔氏女。” 崔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又稍稍缓和了一些。 是崔氏女就好。 若是燕城王的王后不是崔氏女,崔夫人觉得她和崔妘估计要倒霉了。 尽管她是家主夫人,可崔氏一族上下族人的怒火也是很可怕的。 “也不知燕城王看中了我崔氏哪位女郎君,燕城王尽管说来,我崔氏一族定然会让燕城王如愿的。” 崔夫人的想法一变再变,要求也越来越低。 眼下她只觉得燕行川看中的是崔氏女就好,便是个旁支女郎,崔氏也愿意将人嫁过去。 燕行川道:“在此之前,本王且问崔夫人,崔氏一族定下崔五娘,是何人所定?二房那边可否同意?” 崔夫人被问得有些困惑,但还是如实答道:“是家主与二房三郎一同定下的,二房自然是同意的。” 崔二爷一生沉迷教书,只管羡阳书院的事情,府中的许多事情,崔景长大了一些,便交给崔景管了。 可以说崔景的意思就是二房的意思。 “崔三郎?崔景之?” “正是他。” 第49章 崔氏一族不肯嫁,与本王何干? 燕行川被这话打得措手不及,愣了一瞬。 他都已经与崔氏二房的人说过,他想娶崔姒,崔氏二房的人也说了会考虑。 想到他的身份再加上大义压下,燕行川觉得有九成崔氏二房会答应下来。 可如今崔景将崔五娘推给他是什么意思? 是拒绝了他吗? 燕行川在袖间的手指微微握紧。 拒绝了他,那崔姒要嫁给谁? 江辞年吗? 想到这里,燕行川只觉得心里蹭蹭烧起了一把火,烧得他险些理智全无,要将一切泯灭。 “崔三......”燕行川咬紧了牙槽,眼中的冷厉再也掩饰不住,“他好大的胆子!” 崔夫人见他突然动怒,吓得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燕行川冷眼扫了过去:“崔夫人不是问本王看中了谁吗?本王就看中了崔六娘!若是崔氏一族有本事,便将崔六娘嫁给本王。” 燕行川也不想用强娶的,但他更不会将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 他给过崔氏机会,也和他们好好说话讲道理,既然他们不同意,就休怪他强抢了。 崔夫人一愣,人都有些懵了。 燕行川竟然看中了崔姒? 难道一切真的是命中注定,燕行川要与崔姒做夫妻,他就喜欢崔姒。 可是...... “可是六娘定亲了。” “无妨,是定亲了又不是成亲了。”不说定亲了,便是成亲了,他也要抢回来, “再说了,本王相信崔氏一族的忠心,必然会为本王排忧解难。” 崔夫人听了这话,很想问他一句: 您要崔氏如何忠心? 拆了族中女郎的亲事,然后送到您跟前吗? 您这般行事,哪里是个贤德明君所为? 燕行川又道:“崔夫人回去和族人商议一下吧,本王接了崔氏一族的投诚,也接了崔氏一族提出的要求,也接到了崔氏一族呈上来的名帖。” “崔四娘与崔六娘,本王便瞧中了崔六娘,若是崔氏一族不肯将崔六娘嫁给本王,说起来,也算不得本王失信于崔氏一族。” 燕行川原先接到‘一妻一妾’的名帖时十分震怒,恼崔氏一族好大的胆子,竟然想让崔姒做妾。 可如今又十分庆幸那一份名帖,他不纳妾只娶妻,选了崔姒,这道理也是说得清楚的。 崔夫人先前只是吃惊于燕行川看中了崔姒,但这会儿吓得脸色当场就白了。 她急急道:“燕城王的意思是...是不娶我崔氏女了吗?” 燕行川手指轻敲桌沿,提醒她道:“崔夫人,不是本王不娶,是本王接到的名帖之中唯有崔四娘与崔六娘,本王选中了崔六娘,崔氏一族不肯嫁,与本王何干?” “可...可是六娘定亲了啊!”崔夫人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了。 “那也是崔氏一族的过失了,将已经定亲女郎写在名帖上,这是什么道理?” “可、可写上去的时候,六娘还未定亲啊。” “那就是你们崔氏自家人没商量好,怎么,你们自家的女郎要嫁给本王了,自己却不知道吗?” 崔夫人哆嗦着嘴唇,额上的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 她不敢提是她和崔妘想算计崔姒,名帖的事情崔家二房根本就不知道,最后是在知道之后,这才匆匆定下亲事。 听着燕行川的意思,他就是相中了崔姒,若是不将崔姒嫁给他,他就不娶崔氏女。 而且人家还占理,你们崔氏呈上来的名帖我看了,也选了。 你们崔氏一族自己将女郎另许旁人,不愿嫁我了,与我何干? 想到这里,崔夫人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崔夫人强压下急促起伏的心跳,忍不住想要求情:“燕城王,此事就算是崔氏一族错了,念在崔氏一族投诚的份上,便不能...不能通融通融吗?” 沈陌在一旁道:“崔夫人又错了,崔氏一族的投诚,我们王十分的高兴,并且也打算重用崔氏一族。 而崔氏一族献上平州的功绩,王也答应了迎娶崔氏女为王后。” “崔夫人,凡事适可而止,不可太过贪心。” “崔夫人有这个时间苦求于王,求王开恩宽容,还不如回家去与家里人商议商议,如何将崔六娘子嫁给王,如此,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王后仍旧是崔氏女。” 崔夫人脸色苍白,若是燕行川只愿意娶崔姒,也只能想法子将崔姒嫁过去了。 “若是燕城王也是这个意思,那请容臣妇回去好生与家人商议。” “去吧。” 崔夫人行礼后告退,刚刚出了门口,她便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最后只得让身边的侍女扶着自己离开。 沈陌转头看向燕行川:“王,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这姻缘之事,到底还是你情我愿的好。 如今这情况,明摆着崔氏二房不愿意,或是崔姒不愿意,燕行川说这种话,分明是让崔氏一族施压,强逼崔姒嫁给他。 燕行川冷瞥了他一眼:“你是愿意‘不好’,还是将自己娘子拱手让给别人?” 若是可以,他也希望崔姒心甘情愿地嫁他。 可他眼下不能在羡阳城久留,也没有时间再与她耗着,唯有将人抢到手了,才是最恰当的手段。 待成了亲,他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就算是最开始的时候她心不甘情不愿,等到了日后,也一定会知晓他的好。 等到了以后,总会好的...... 沈陌听他口称‘自己娘子’,沉默了一瞬,心知燕行川已经将崔姒当作自己娘子,便不好再劝,只得为他出谋划策,好将这娘子抢回家。 崔夫人回到家中与崔家主商议了一番,最终也只能是答应燕行川的要求,然后夫妻俩一同去了二房的宅院。 他们到来的时候,崔姒正和崔好一同在院子里酿桃花酒。 取了开得最好的桃花,以山泉水清洗晾干,然后一分为二。 一份取了已经酿造好的酒,加入桃花封坛,埋在院子的梧桐树下。 一份则是与蒸熟的糯米混合,再加上酒曲,来制作糯米桃花酒。 崔好拿了一把小铲子在树下埋酒,嘴里还道: “等阿姐出嫁了,咱们就将酒取出来,然后咱们姐妹一起喝几杯。” 第50章 坏事都让你们做了,却要我们为大局着想! 崔姒正坐木桌椅边上喝茶,手中端茶,浅尝品茗,含笑道: “那应该多埋几坛,到时候得喊上小叔父、三兄五兄一起喝。” 崔姒心想着燕行川这个祸害终于要离开羡阳城,离她远远的,别提心里多开心了。 嗯,今日这茶也好香。 “也是啊,那就一起喝。”崔好笑得眉眼弯弯,开心得不行。 崔姒见她忙得额头上都有些细汗,无奈只得赶紧喝完茶,蹲下来与她一起。 “我埋了桃花酒,等青梅好了,就给你埋青梅酒,等你出嫁了,也一起喝。” “真的吗阿姐?” “自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崔姒将大袖卷了几圈塞在袖口上,接过了一把小铲子,也跟着一起忙活。 崔好闻言开心得恨不得在原地转圈圈,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阿姐,你最好了。” 崔好的存在,除了她的父母便不被人承认、也不被人喜欢。 父母早逝,她小小的一只在崔家求生活,唯有小心翼翼,对谁都努力讨好。 许老太太不喜欢她,就算是过了那么多年,也心中不喜,不愿见到她,但崔家小叔父和堂兄堂姐真的对她很好。 她真的是好开心啊。 等她出嫁了,堂姐和堂兄来给她送嫁,然后坐在一起饮青梅酒。 “阿好。”崔姒突然喊了她一声。 “嗯?阿姐?”崔好抬头。 崔姒问她:“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呢?” “嫁给什么样的人?”崔好皱起小脸想了想,然后摇头,“阿姐,我不知道。” 崔姒想了想,问她:“你觉得沈小将军如何?” “谁?”崔好顿了顿,有些懵圈。 “就是......”崔姒话还未说完,绿翘便匆匆前来禀报,“娘子,家主与家主夫人来了老夫人那边,和老夫人吵起来了。” “什么?!”崔姒豁然站了起来,“吵起来了?” “好像是。” 崔姒当下就坐不住了,将小铲子往地上一放,然后转头便往外走。 崔好赶紧追上:“阿姐,等等我啊。” 。 “我不答应!”许老太太一巴掌拍在了案几上,“阿姒已经许了人了,这世间上就没有一女许两家的道理,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崔氏一族那么多女郎,若是他燕城王看不上四娘也看不上五娘,那就将其她适龄且尚未定亲的女郎请过去,让他自己挑选就是了。” 崔家主见老太太气得不轻,只得劝她:“二叔母,您先不要动气,我也知晓这事情有些不好,可燕城王就看中了六娘,我们能怎么办?” “而且他现在还抓着那一封名帖的事情不放,说他只收到了一封崔氏送来的名帖,名帖上的两人,他就看中了六娘。 若是崔氏一族不同意,那他不娶崔氏女,也不算他失言于崔氏。” 说起那封名帖的事情,许老太太一时间怒气冲天,抬手就甩了崔夫人一巴掌: “名帖的事情我还没去找你们夫妻算账呢,你们倒还有脸来说这话,怎么?是觉得我们二房好欺负是不是?” 崔夫人出身世家大族,是尊贵的谢氏女郎,嫁给崔家主之后,依旧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 如今被人重重地甩了一巴掌,脸色极为难看。 这一巴掌不光是打在了她的脸上,还有她的尊严上。 “你......” 崔夫人还未‘你’出一个所以然来,许老太太估计是打爽了,反手又给了她另一边脸一巴掌,送她脸颊对称。 崔夫人也怒了:“放肆,你......” “谢氏!”崔家主眼见崔夫人气得理智全无,就要扑上前去厮打许老太太,赶紧伸手拽住了她。 许老太太往后退了两步,幸好有邓姑伸手扶住她,这才稳住了身子。 “好啊好啊!人人都说谢氏好女,知书达礼,是世间上难得的好女子,你犯下如此错事,害我崔氏一族不得安宁,现在还想对我这长辈动手。” “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必然书信一封给谢氏,问一问谢氏他们是不是都是虚伪小人,尽会干这些卑鄙无耻、不孝不仁的勾当!” “二叔母。”崔家主头都大了,“二叔母先不要动气,谢氏有错,之后我必然召集族人,商议如何惩罚以正家规家法,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谢氏的前程。” “崔氏一族阖家投靠燕城王,还献上了平州城,上了这条船,这干的就是灭九族的事儿。” “也就是这样,这才得来了燕城王后的位置。” “眼下燕城王捏着名帖的事情不放,点名只要六娘,为了崔氏一族的将来,您得好生思量思量啊!” 许老太太被崔家主的话堵了一下,脸色发黑:“你们夫妻俩当真是好得很,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坏事都让你们做了,却要我们为大局着想!” 崔家主道:“您请放心,谢氏犯错之事,必然会严惩,但是为了崔氏的将来,六娘的亲事您要好好思量。” “再说了,二叔母,六娘嫁过去又不是别的,那是要去做王后啊,也没什么不好的是不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六娘若是嫁过去,总比嫁给那姓江的穷小子好,若是您和二弟能答应,我做主,在嫁妆上,定然再给六娘添上一倍,保管她风风光光,这满天下的女郎出嫁,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的。” 崔家主说话倒是比崔夫人说话要好听一些。 嫁过去做王后确实不错,这嫁妆再加一倍也令人舒心。 许老太太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不过想到崔姒所求的是留在羡阳城,最终还是摇了头: “不成不成,你另寻别人吧,我们家阿姒不嫁,管他是燕城王也好鸟城王也罢。” 崔家主没想到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许老太太还是不同意,当下嘴角抽了抽,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二叔母啊,我现在与你好言商讨,只要六娘答应嫁了,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了。” “您要知晓,崔氏女嫁给燕城王是我崔氏一族的阖族大事,便是我这个家主同意了不嫁六娘,可崔氏一族其他人也不同意啊!” 第51章 若是他再问,便让他等不得就别娶好了 若是燕行川只愿意娶崔姒,那就不是哪一房的事情了,而是崔氏全族上下的要事。 除非二房一家敢背离整个家族,若不然,不同意也得同意。 许老太太的心猛地一沉,眼前一阵发黑,眼见就要晕过去了。 “老夫人!” “祖母!” 崔姒与崔好一前一后赶到,眼见许老太太都被气晕了,当场就怒了。 “家主,夫人,我等敬你们为一家之主,你们便是这样回敬我们的吗?岂不是欺人太甚了?” “六娘六娘,休要动怒。”崔家主赶紧劝她,“二叔母是我亲叔母,我若是敢气她,二叔父指不定今夜梦里就来找我了。” 许老太太缓过神来,冷声呵斥:“闭上你的嘴,此事无需你和阿姒说,快滚!” 崔家主的脸色也有一瞬间的难看,在这个世间上敢让他滚的人就没几人,不过到底是有求于人,也不好动怒。 不过滚却是不能滚的,今日便是许老太太被气死在这里,他也要把事情说明白了。 “六娘,事情是这样的,眼下燕城王捏着那封名帖的事情不放,说他相中了你,只愿意娶你为妻,若是崔氏不愿嫁你,他不娶崔氏女,也不算失信于崔氏。” 崔姒转身扶着许老太太坐下,听了这话,脸色也变了:“燕城王点名要娶我,若不然就不娶崔氏女?” 崔家主点头:“正是如此啊,我也只是将这些话告诉了二叔母,她才生气的,确实不是我要气她,我哪里是那么不孝的一个人。” “六娘,你该知晓,崔氏出一个燕城王后是何等重要的事情,若是不成,事情损失就大了。” “六娘,你身为崔氏女,受了崔氏庇佑多年,你要为崔氏一族着想,再说了,是要你嫁过去做王后,又不是委屈了你......” “我知道了。”崔姒脸色难看,心中都快气炸了。 燕行川这个王八蛋不要脸了是不是? 好好好! 已经学会了强娶是不是? 真的是好的很! 崔家主还想再劝,崔姒却道:“家主先回去吧,此事我们自家人要商议一二。” “可燕城王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那就让他等好了!”崔姒冷眼扫了过去,“若是他再问,家主便同他说,让他等不得就别娶好了!” 崔家主被崔姒凌厉冷沉的目光吓了一跳,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有在面对燕行川的感觉。 冷眼一扫,让人心惊肉跳。 不过,崔家主仔细一想又觉得有理,既然是燕行川自己开的口要娶崔姒,该着急的应该是他才是,让他等一等,也不是不行。 “不过也不能让燕城王等的太久了,这样吧,明日…明日傍晚我再来一趟,到时候请二房这边给我一个准话。” “好。”崔姒点头。 崔家主得了这句话,松了一口气,对着许老太太恭敬一礼:“那二叔母,我与谢氏先告辞了。” “哼!滚!”许老太太气得直拍桌几。 崔家主脸色又有一瞬间的不好,但还是带着崔夫人讪讪离开。 等人走了,许老太太靠在椅子上直叹气:“哎呦呦,这算是什么破事啊!那燕城王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我们都拒了他了,他还弄这一出,想怎样?是要强娶吗?” 许老太太只觉得心口痛头也疼,都快憋出病来了。 早知燕城王是这样不讲理的,还迎他入平州做什么? 真的是害苦她孙女。 崔姒赶紧劝她:“祖母也不必太过担忧了,大不了我亲自去见一见燕城王,最差的结果,便是嫁过去做他的王后罢了,其实也挺好的......” 挺好的? 当然不可能好了! 她也快气死了好不好! 只是她怕许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只能先劝着。 想到这里,崔姒心中对燕行川真的是恼恨至极。 他就没有一丁点做人的良心吗? 上辈子做出那么多恶心人的事情,眼下重来一世,他就不能有点良心放过她,然后各自安好吗? “挺好的?”许老太太不信,“你真的觉得挺好的?你觉得我这老太太是越来越容易糊弄了是不是?” 崔姒讪讪:“也不是,就是担心你气多伤身。” 许老太太叹气:“只是气多伤身还好,我担心的是真的要你嫁过去,你一辈子过得不开心。” 崔姒心中感动,崔家主口口声声说嫁过去做王后是天大的好事,可唯有自己至亲,才会担心她是否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会不会不开心。 崔姒蹲下来趴在许老太太的腿上,同她道:“祖母,您不必太过担心,你家孙女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此事,孙女会自己解决的。” “只是...若是亲事不成,燕城王真的不娶崔氏女为王后,你们别生我的气就是了。” “怎么可能生你的气。”许老太太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啊,若是有解决之法,放心大胆地去做吧,若是族里人有什么意见,祖母给你担着。” 祖母可真好啊! 看看看看,这就是她想留在羡阳城,想陪着一辈子的祖母。 她怎么可能为了燕行川那个忘恩负义的负心汉远嫁他乡,离开祖母身边呢。 “嗯嗯,好。” 许老太太听她这么说,心头稍安,便忍不住问她:“你要如何解决此事?” “解决此事?不啊,我不解决此事,我是要去解决提出此事的人。”崔姒眼睛微微眯起,眼稍微冷。 许老太太唬了一跳:“你要去解决燕城王?” “除了他还有谁。”崔姒冷笑,“祖母您放心吧,下一次,我保证他不会再来纠缠了。” 许老太太心中不安:“你的法子能行吗?难不成是要将燕城王毒死了?哎呦,我的乖孙,这可千万不能!” 真的是要吓死人了。 燕行川要是死了,崔氏一族估计要倒大霉了。 崔姒微笑:“祖母,您放一百个心吧,我不弄死他的。” 他要是死了,乱世如何能平,天下如何能安? “孙女只是想让他彻底死了这个心,好好地做他的燕城王,与我毫无瓜葛......” 第52章 滚回平州城去 傍晚用了夕食罢,崔姒沐浴焚香,还让人送了一坛桃花酒来。 胭脂和松绿都觉得奇怪,松绿问她:“娘子要桃花酒做什么?” 崔姒正穿着木屐走在廊下,看着越来越昏暗的天色。 一轮明月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天边,半隐在一片乌云之中。 “嗯,今日月亮不错,我要对月饮酒,对了,今夜不用守夜,都下去休息吧。” 胭脂有些不放心:“可是,若是娘子喝醉了怎么办?” “无妨,那便在廊下睡一觉,酒醉不知归处,醒来便见花开,春风吹酒醒,甚美。” 胭脂心里还是不放心,但她知晓崔姒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事情提过一次,若是崔姒坚持,便不要再提了。 给人做贴身侍女,很多时候都需要一些眼色才行,太多事惹人烦。 于是胭脂便道:“那婢子给娘子取桃花酒来。” “嗯,你去吧。” 待是夜色渐浓,到了安歇的时辰,青梧院中的侍女离去,院中一片冷清。 崔姒坐于寝室之中、床榻前的一张方桌边上,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桃花酒,慢慢细饮着,等候着那深夜来客。 春日的夜风微凉,吹来之时,有淡淡花香随风潜入,屋中的纱帘微微随风起伏,珠帘摇摆碰撞,发出叮叮声响。 夜色空,明月皎,风入帷,酒醉人。 此时此刻,当是赋诗一首,才不误此情此景。 一杯桃花酒细品罢,崔姒便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待她抬头看去的时候,便见一个面蒙黑色面巾的脑袋从窗户下面钻了出来。 察觉到有人看自己,来人抬头,正好对上了不远处坐在桌几边上那人的眼睛。 大概是想不到还有这种状况,来人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没动。 崔姒斜眼扫了他一眼:“还不进来。” 来人又顿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捏不准这屋里到底有没有陷阱在等着他。 这到底是要进去呢,还是赶紧掉头跑路? 但他想到这是她让他进去的,更舍不得就这样走了,于是咬了咬牙槽,便从窗户下翻了进去。 待进了屋里,他又有些不敢往前走。 “怎么?你是腿瘸了?”崔姒见他磨磨蹭蹭的,便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放在的桌几上。 燕行川惊了一跳,心觉得她真的是生气了,也不敢再磨磨蹭蹭,目光往四周扫了扫,见没什么危险,这才上前去,在她对面坐下。 见她径自倒酒,在灯烛之下,美人一袭海棠色的衣裙,长发披肩,分明是冷清的神色,却无端的有几分柔媚柔和的风情。 燕行川嘴巴有些发干,忍不住问她:“崔六娘子是心情不好吗?是遇见了什么事吗?若是可以,不如同我说一说......” 燕行川话还未说完,崔姒便当着他的面灌了自己一杯酒,然后将酒杯重重地振在了桌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声响。 燕行川吓得差点哑巴了。 崔姒冷呵一声:“装什么大尾巴狼,燕行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吗?!” “怎么?白天逼迫崔氏一族将我嫁你,晚上就来装起好人是不是?!” “这个世间上怎么就有你这种混账无耻之人,说一套做一套的混账!” 燕行川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他看着她摔杯子,骂他,一时间平静的心绪仿佛顷刻被掀起了滔天巨浪,那巨浪宛若摧枯拉朽一般,将他所有的想法泯灭。 一时间,他觉得脑子空了,心也空了。 “阿姒......”燕行川艰难地张了张嘴,“是你吗?你也......” 他伸出手来,要去抓她的手,却被她冷着脸避开。 燕行川脸上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心兀然一沉。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若眼前之人是上一辈子同他做过一世夫妻的崔姒,能与她再相见,他自然是欣喜。 坦白说,这一世他再见到这个崔姒,只有自己有记忆,她对他一概不知,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若是夫妻俩都回来了,那自然是更圆满了。 可上一世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们夫妻之间争争吵吵,早已成了怨偶,她只恨不得与他此生不再相见,便是他死了,估计都想将他烧成灰扬了。 “你来羡阳城做什么?”崔姒直接问他。 燕行川道:“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崔氏一族竟然想让你给我做妾,我就想着崔氏一族是不是欺负你了,你是不是受了委屈了?” “给你做妾算什么?”崔姒冷笑了一声,眼底满是讥讽,“不是做过一回了吗?怎么,难不成上一回不是委屈,这一回倒是委屈了?” 崔姒倒了一杯酒,然后直接泼在了他的脸上:“滚回平州城去。” 堂堂北方一方霸主,还是已经做过皇帝的人了,被当面泼了一杯酒,他也只是顿了顿,然后干脆扯下了面巾,将脸上的酒擦了擦。 根本不敢吭声。 而且...又不是第一次了。 若是泼这一杯酒,她就能解气了,不说一杯了,给她泼一百杯他都不敢吭声。 只是...只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哪里是泼一杯酒就能解开的。 燕行川看了看她冷沉的脸,又看了看她握着酒杯的手指,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个人就如同前世那样,就这样坐着,她冷沉了一张十分厌烦,而他则是安静地坐着,也不敢说话,怕是一开口就要惹她生气。 夜风凉凉徐徐,灯火安静默然,浓黑的夜笼罩着人间。 燕行川的心仿佛被染上了浓郁的黑夜,沉沉的闷闷的,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姒......” 崔姒豁然起身:“滚回平州去,羡阳城不欢迎你,现在不要留,今后也不要来了。” “那你呢?”燕行川着急地问她。 “我?”崔姒呵了一声,“我自然是留在羡阳城了。” “留在羡阳城?嫁给江辞年?” “是又如何。” “不成,我不同意。”燕行川脸色沉了下来。 崔姒闻言就笑了:“我的亲事,与你何干?你凭什么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就凭我接了崔氏一族的名帖,你的名字就在上头,阿姒,你要弄清楚一件事,你只能嫁给我。” 第53章 你选择了对不起我(为高贵的路人火箭加更) “你在威胁我?”崔姒冷眼扫了过去。 “不,我是在提醒你。”燕行川压了压嘴角,眼睑微微下垂,不敢看她,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很强硬, “你要清楚,这一次是崔氏一族先做错了事情,你若是敢不嫁,我也完全可以不娶崔氏女。” “若我不娶崔氏女,崔氏的将来如何就很难说了,或许连上一世一半都不如,在我的麾下文臣武将之中,泯然众人也。” 崔景、崔易上一世能封侯,大部分或许是因为他们确实有本事,但也是因为崔姒的缘故,他们有更多可以建功立业的机会。 还有崔氏一族,也因为出了一个王后,更是一跃成为天下大族。 “那又如何?”崔姒笑了,“你我夫妻这么多年,难不成你还不理解我?你应该知晓,只要是我不愿的事情,就不可能委屈自己。” 崔姒又不是愚昧愚蠢之人,将家族的兴亡的重担扛在自己肩上,而且崔氏一族又不是灭族了,只是没有那么辉煌荣华而已。 而且人生在世,应该靠的是自己,有多大本事吃多少的饭,至于旁人的相助,那也不过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罢了。 “若是我真的将崔氏一族看得那样重,当年也不会提出与你和离。” 燕行川脸色微僵。 他应是十分清楚她的为人了,最是清醒不过的人了,在这个世间上能让她为之妥协的极少,崔氏一族不是,他也不是。 或许真的有,那也只有许老太太和燕渡了。 一个是她敬之爱之的至亲长辈,一个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教养长大的骨肉至亲。 “你回平州城去吧。”崔姒语气稍稍平淡了一些,“过往前尘,你我之间的恩怨是非,我已经不想再去论了,或许从一开始,我们都是错的,既然有机会重来一遍,又何必重蹈覆辙。” “你是要娶崔氏女也好,不娶也罢,都好的,只是我希望你今日出了这个门,便说你也不曾看中我,莫要再用崔氏一族来逼迫我了。” “若是你还有一些良心的话,就这样放过我吧。” 燕行川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宛若是深渊无穷无尽,他一直在往下落。 虽然早在上一世,他便知晓她想要与他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从此天涯陌路,可听到她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实在是有些受不住。 “你是不是还在介意清凝的事情,那些事我可以解释的,当年的事情......” “你不必解释,我也不想听。”崔姒摇头,“当年你不曾解释,眼下也没有必要了,我只知道你做了什么,受了什么委屈,至于你有什么苦衷,我已经不想听了。” “我不是不想和你说,我只是...只是怕和你说了,你就要离开我。”燕行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灌下, “我知晓,你也不是不讲理,若是我有难处,你也不是不能成全我。” “可同样的,你眼里也揉不得沙子,最是要强要脸,你必然会同我讨要和离书,从此与我分道扬镳,陌路殊途。” “我...我只是不愿失去你而已......” 崔姒勃然大怒:“所以你就将我丢在一旁,另娶他人,叫我受尽委屈,受尽了别人的笑话?” “你既然知道我眼中揉不得沙子,那就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你我之间就回不去了。” “你若是有些良心,便就此放手,各自安好不好吗?” “我没有娶她!”燕行川反驳,“她只是要做皇后!她只是皇后!你才是我的妻子!” “这有什么不同?” “当然有不同,皇后是皇后,妻子是妻子,既然她所求的是要做皇后,我别无选择,只能如她所愿。”燕行川闭了闭眼, “但我又想着,等她走了,等我平定了天下,燕渡也大了,我就将这些都给他,你我一起归隐山林,只有你我夫妻,没有皇帝皇后。” “你应该知晓,我燕家便是当年的镇北侯府,因着老皇帝的猜忌,被冠以谋反之名,全族被赐死诛杀,我...因着在外祖家林家做客,才逃过一劫。” “朝廷的人前来林家抓拿我,林家为了保我,是与我生得有几分相似的同龄表哥替了我,被朝廷的人当场诛杀。” “当天夜里,林家便起了大火,林家上下两百余人,林氏族人整整四十三人,全部死在禁卫军的刀下,唯有我与清凝被林家秘密送走......” “我与清凝在逃亡之中,又与她失散,让她落入贼人手中,一生受尽折磨,大军攻下帝城,将她救出,她已经油尽灯枯。”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要我遵循燕、林两家曾约定的婚盟,娶她为妻,她要做皇后......” 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林氏族人足足四十三人因燕家牵连而死,更有表兄为了保他替他一死,他还弄丢了林清凝,让她受了那么多的苦...... 林家的一条条人命,还有他对林清凝的亏欠愧疚,逼得他没有第二种选择。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清凝死不瞑目,含恨而终。 “我知道。”崔姒突然道。 燕行川一愣:“你知道?” 他当年一直不敢和她说,因为他知晓,她或许会理解他并且成全他,但她一定也会向他讨要和离书,与他就此分离。 故而,他不敢同她说,也不肯放过她,只逼着她等他,等林清凝死了,等他平定天下,然后带着她离开。 崔姒‘嗯’了一声:“其实你走了之后,沈陌都和我说了,他说了你的难处,也说了你想带我走。” 燕行川眼睛一亮:“那你...那你愿意,我......” “我不愿意。”崔姒语气微冷,“我知晓你的难处,也知晓你的别无选择,但我不能接受的是,你选择了对得起她,而选择对不起我。” “我自问与你做了十几年夫妻,与你并肩而行,风雨不弃,可到了最后,却是你捅了我最狠的一刀。” “哪怕这一刀并不是你的本意,可你捅了,这一刀我受了,便是你对不起我。” “于我而言,便是你忘恩负义,抛弃发妻,我可以体谅你的难处,但我不能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第54章 那我来生再来 “夫妻一生同舟济,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你欠了她的,有愧于她,你要还,我绝无二话,自当是同你一起偿还。” “可你为了偿还她,却将我踹下水,让我淹死在水里,那就不能了。” “你也不必再问我为何现在要弃了你另选他人。” “试想,你我同坐一舟,舟上只能坐两人,将要到达彼岸了,你为了给旁人腾出位置,将我踹下去,重来一次,我不愿再上你这条舟,也是情理之中。” “你但凡是有良心些,便不要再在羡阳城纠缠我,回去平州城,去打你的天下,去报你的血海深仇,去娶你的林清凝,如此,你不会对不起她,也不会对不起我了。” “不会了!不会了!”燕行川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同她解释道, “我现在已经知道她在哪里,已经派人去找她了,她会活得好好的,这一辈子,我定然不会......” “你还不明白吗?”崔姒将手抽了回来,豁然起身, “我只是想同你说,此生我不愿与你再同路了,惟愿此后陌路殊途,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恳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了,放过我行不行?” “你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了,总有千千万万个无可奈何,今朝会有林清凝,明朝便会有木清凝,做你的妻子实在是太累了,而且随时有可能被你所抛弃。” “想到再与你走一回人生路,我便日日夜夜如鲠在喉,膈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我只想过一些轻松点的日子,在羡阳城陪着祖母,难不成不行? 你口口声声说在意我,将我放在心里了,为何还要逼我去做我不愿做的事情,为何不能成全我?” 为何不能成全你? 为何不能放过你? 燕行川的手微微颤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些想笑,却也笑不出来。 明月光落在窗台上,落下片片光影,夜风吹起纱帘随风起扬,珠帘碰撞叮叮当当...... 明月光是白无暇,眼前人是心上人。 可明月光可望而不可及,摸上去,全然是空。 眼前人亦是遥不可及,仿佛是隔着千山万水,日月星辰。 今日之前,他总以为,再相见,他们便能重聚,却不想,她只想此生与他永别,此后...此后再无相见。 燕行川想了许久许久,久到方才她泼在他脸上,溅在地面上的酒已经干枯,他才恍恍惚惚回神。 “那燕渡呢?你不要我,也不要他了吗?”燕行川放缓了声音问她, “你怀胎十月生下他,又将他养大,他对你向来孝顺关怀,胜过我这个父亲不知道多少倍,难不成你就舍得他了?” 说起燕渡,崔姒顿了顿。 燕行川见她有片刻的迟疑,眼中又升起了希望:“阿姒,你想想他,他......” 崔姒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底又是一片清明: “他的事情我也想得很清楚了,我确实也在乎他舍不得他,可我的一生也是一生,我也想过好我的一生。” “他日我再嫁,若是有缘,他仍旧是我的孩子,我必然会百般疼爱他,若不是,那或许就是今生无缘了。” “在此,我也求你一件事,若是他与你的缘分比较多,将来会是你的孩子,也请你念在这两世亲缘的份上,多关心爱护他一些。” 她这是不要他,连孩子都不要了。 燕行川的心仿佛都被她挖出一块来,好像都空了。 又好似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所在意的东西,全数都没有了。 他的家人早已一个都不剩,他的妻子不要他了,孩子也没有了。 天地茫茫,唯有他孑然一身,苟活于世。 他不曾求过至尊皇位,万人敬仰;也不曾求过一生辉煌,青史留名。 他所求的,不过只是想做他的燕三郎,父母、叔伯、兄弟姐妹,还有他的妻儿都陪伴在他的身边,他是勤勤劳劳谋生也罢,是纨绔自在也好。 都好。 都好。 可到了此刻,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你当真是那么绝情,连孩子都不要了,便不能...便不能再信我一回,我保证...保证不会对你不好,也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你......” “和你在一起,便是我觉得最难过煎熬的事情。” 燕行川被这话哽住了,好不容易憋出几句为自己求情的话,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而在此时,崔姒突然上前来,如同曾经那样,伸手为他整理衣裳。 燕行川顿住,伸手抱她:“阿姒,你......” 崔姒认认真真地为他整理好衣裳:“上一世,你一直不肯放我走,让我处在那样尴尬的境地,被世人嘲笑讥讽,今时今日,你便将上一世没做完的事情,都做完吧。” “你若是对我有一些真心,或是夫妻之情,哪怕只有一点点,便成全我吧,放了我,让我此生平静安稳,无忧无虑。” “若是有来生......” “来生?还有来生你会还我吗?” “我不知道。”崔姒挣开了他的手,往后退几步,“若是再有来生,你我便两清了,到时候,我也不记恨你了。” “那我若是来纠缠你?” “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崔姒笑了笑,“人生路漫漫,或许那时候的心情便与此时不同了呢。” 燕行川也笑了笑:“那我来生再来。” “好啊。”崔姒一口应下。 燕行川又道:“来生我指不定就是个纨绔子弟,你大约是看不上我了。” 崔姒道:“那不一定,指不定我来生想做一个泼妇呢,到时候你做纨绔我做泼妇,开开心心的,也是绝配,不过你出去玩的时候,也要带上我。” “今日无事,勾栏听曲。” 大约是想得太美了,燕行川笑出声来:“对,勾栏听曲。” 崔姒又道:“天色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燕行川脸上的笑容淡去,但还是应下:“对。” 是他该走了。 第55章 要不您给崔娘子做小的呗 “若是崔氏一族欺负你,你要同我说,若是你嫁了人,他对你不好,也要同我说。” “还有,若是燕渡那小子还是你孩子,记得要替我打他一顿,这是他欠我的,还有还有.....” 他语速极快地交代了许多,仿佛一息都不敢停歇,生怕她再开口撵他。 崔姒这一次倒是没有再与他计较,静静地听他说,还不时地点头应承,她就不信他能就这样一直说下去。 反正他已经答应了,今日过后,或许便不会相见了,他想多拖一会儿,她也不计较了。 月光从窗户洒了进来,眼前的男子絮絮叨叨,一字一句,似乎都是满心的期盼和期待,再或是,他更期待于在某一句,能让她回心转意。 可惜说得嘴巴都有些发干了,眼前的人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丝毫动摇的迹象都没有。 崔姒道:“回去吧。” 不必再白费力气了。 “那我走了。” “好,转过头,就不要再回头了。”崔姒如是道。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便不要再拉拉扯扯了吧,又不可能再回头,越是拉扯,反而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也好。”燕行川捏了捏手指,故作轻松地缓了一口气,抬头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仿佛想将她的模样记住。 良久,他才是转身往窗边走去,待走到窗边的时候,他突然又忍不住,转身跑了回来,伸手将她抱入怀里。 他几乎是想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她抱住,可又怕自己太过用力伤着她了。 “阿姒...崔姒,你好生绝情啊,当真只能是这样了吗?当真是要弃了我,让我痛苦一世,才觉得解恨吗?” 世间上哪里有什么来世? 哪来的来世! 能再得一世,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已经是难得。 还能有下一世再相逢? 他都不敢去想。 “你要怎么样都可以,什么样都可以,求只求你别这样......” 崔姒被他抱得紧,险些没背过气来。 察觉到似有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脖颈之间,她顿了顿,放弃了挣扎。 见他如此难过,其实她心里也不是没有触动,但她这人向来清醒。 上一世跳过的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跳了,上一辈子吃过的苦再也不会吃了。 他对她再多的深情,再多的不舍,可他在做出选择的时候,不也是照样选择伤害她。 崔姒道:“我并非是为了报复你,也并非是想让你痛苦,这只是我所求的人生罢了。” “像是上一世,我选择了你,是因为你能带给我我想要的人生,而今生想要的已经不同罢了。”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做皇后。”崔姒语气平静,“我大约是不曾同你说过吧,你只知道林清凝想做皇后,便要成全她,而我所求的,我辛辛苦苦十几年才求来的,本该属于我的,却让你给了旁人。” “谁要同你归隐山林,我是要做皇后的!” 燕行川愣住了。 不过他立刻便道:“你想要,那就给你,都给你!” 只要她肯在回头了,要什么都成! 崔姒摇头:“太迟了,我现在已经不想要了,你便是将东西送到我手里来,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时过境迁,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行了,快走吧,事不过三,我不想再说第三遍这句话了。” “我现在好声好气地和你说话,你应该也不想惹我生气吧?” 燕行川顿了顿,到底还是将手松开,然后一步一步地往窗边退去。 待走到窗边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从窗户跳了下去,消失了踪影。 崔姒见人走了,双脚一瘫,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她愣愣地看着地面,一时间心绪十分的复杂。 有终于解脱了松快,也有莫名的失落。 她忽然笑了一下,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又淡去,不知何时,竟然有一滴眼泪落在了地面上。 她快速地伸手擦了擦,然后慢慢地爬起来,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 沈陌在青梧院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都不见燕行川出来,等了又等,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便翻墙进了院子。 目光扫过院子,见燕行川便坐在院中梧桐树的树干上坐着,抬脚在地上一蹬,然后飞身上了梧桐树,落在了燕行川身边。 他压低了声音:“王,该回去了。” 燕行川僵硬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却没动。 沈陌察觉到事情不对,便问他:“您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我心伤。” “心伤?”沈陌外头想了想,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表示不理解。 正在这个时候,有一只酒杯从屋子的窗户里丢了出来,摔在檐下,发出一声破碎响声。 沈陌顿住。 燕行川有些僵硬地扶着树干起来,然后对沈陌道:“再留下便惹人嫌了,你扶我一下,我们走吧。” “哦哦,好......”沈陌心中好生奇怪燕行川怎么要人扶了。 难道是不太行? 还是这屋里的崔六娘子就是一只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沈陌想想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燕行川的目光满是同情。 王真有勇气,这样的娘子都敢要。 沈陌将燕行川扶着回了雅园,正想走,又被留下来陪同一起喝酒。 陪同就陪同了,可眼见自家君主是一口酒一口酒往嘴里灌,像是借酒消愁,宁愿长醉不愿醒的模样,沈陌又是皱眉又是好奇。 “王,崔娘子到底是做了什么了?” “她不要我了!” 沈陌听到这话,倒是长松了一口气:“这多大的事情啊,您先前不是说了吗,若是崔氏不肯,那强娶就罢了,先将人抢到手,其余的日后在徐徐图之。” “不抢了......”燕行川抓着酒坛的手都在颤抖,“她不乐意嫁我,她只想此生与我毫无瓜葛,你说,这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该如何才能让她回头呢? 燕行川已经想了很久很久,却是想不出法子来。 他抓着酒坛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割破,有血迹从上面流了下来,弄得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血糊了一片。 沈陌吓了一跳,想要给他看看,又被他推开。 这瞧着好似真的被伤着心了。 沈陌想了想道:“要不...要不您给崔娘子做小的呗......” 第56章 您要是敢让我做赘婿,我死给您看! 做小是不可能做小的,燕行川一想起她要嫁给别人就要气死了,还给她做小,简直是荒唐。 于是出这个‘好主意’的沈陌被拉去对打过招,被打了一个鼻青脸肿。 等到了第二日清晨,燕行川酒醒,收拾了一下,便召见了崔氏族人以及在羡阳书院选出的十位士子。 崔景先前与沈陌有一起喝过酒的交情,见他脸上一块青一块红的,忍不住关怀问他:“沈将军这是怎么了?” 这是被人打了吧? 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打燕城王的心腹将领? 沈陌哀怨地看了一眼上座的人,眼稍都带着刀子,但燕行川稳如泰山,巍然不动,仿佛根本就没看见。 “没什么,是我昨夜喝了点酒,不小心摔了。” 不小心摔着了,谁信? 不过既然现在不是论道这事的时候,崔景站出来问燕行川:“眼下平州城诸事还需王来定夺,不知王何日归平州城?” “午后便走。”燕行川开口答道,“今日召见尔等,便是要说此事,稍后尔等便回去收拾东西,随本王前往平州城。” 众人拱手一礼:“是。” 燕行川又道:“此行平州城,事情有二,一要收复平州之地各处城邑,二要应对朝廷大军,战场无情,生死难测,诸位在这个时候也得想清楚了。” “若是还愿往,那便来,若是不来,本王便当你们不愿。” 众人又道:“我等愿往,愿誓死效忠君主,生死不惧。” “好,那本王便等着你们。” 让众人散去,留下崔氏族人,燕行川便问崔家主:“崔氏一族何人随本王去平州城?” 崔家主道:“此事崔氏已经商量妥当了,崔氏儿郎共有十六人,愿为王分忧差遣。” “好。”燕行川应下,而后又道,“还有一事本王也要与你们说清楚,本王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你们家六娘子不妥。” “既然崔六娘子已经定亲,本王...也不好做这等强抢之事...娶崔氏女之事容后再议吧。” 燕行川话音刚落,崔氏族人脸色就变了。 崔家主正欲言,燕行川又道:“虽说本王的王后一时难以决定,不过本王手下的将领也十分的优秀,沈陌。” “嗯?”沈陌懵了懵,指了指自己。 “沈小将军是本王的心腹爱将,年轻俊秀,神勇无双,本王为他看中一人,便是崔氏二房嫡女崔好,诸位觉得如何?” “什么?!” 沈陌险些跳起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怎么变成了他要定亲了? 定谁? 那个调情调调名字的爱哭鬼?! 燕行川冷眼扫了过去,让他闭嘴。 崔氏一族的人微讶,有些甚至都想不起崔好是谁。 崔景十分意外:“王要给沈将军与我家阿好定亲?” “正是,本王心腹爱将,可否配得起崔氏女?” 配得上自然是配得上的。 燕行川是一方霸主,沈陌同样是骁勇悍将,而且还不过十六七岁,十分年轻,崔好配他,甚至是有几分高攀了。 “可是阿好才十三岁......” “无妨,沈陌也才十七,先将亲事定下,等她及笄了,便让沈陌来娶就是了。” 崔景与崔家主崔三爷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点头,示意他答应下来。 崔氏女的王后之位闹出那么多事情,原本崔氏一族都在等二房的消息,打算将崔姒嫁过去,可如今燕行川又说崔姒他也不满意,之后还会不会娶崔氏女为王后已经难说了。 如此,嫁一个崔氏女给沈陌这个燕行川的心腹小将军,对崔氏也是挺好的。 崔景想了想,便应下:“那就依照王的意思,崔氏愿意将阿好许给沈将军。” “如此甚好,你们也回去准备吧。” “是。” 崔氏族人行礼告退,待人走了,沈陌就跳起来了:“王,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燕行川冷瞥了他一眼:“给你定下娘子。” “可我才多大啊,还有那崔好...嗯,就是个爱哭鬼,看起来娇滴滴的,我一抬手,估计她都以为我要打她了......” “你不乐意?”燕行川冷呵,“这还是看在你昨天挨了揍的份上,给你定这门亲,你若是不乐意,我便立刻告知崔氏一族你不娶。” “...这是乐意不乐意的问题吗?我就没想过要娶妻。”沈陌极度烦躁,伸手挠头,“您不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吗?” “合适的理由就是错过了人家,你的娘子还不知道在哪呢,再说了,眼下本王不娶崔氏女为王后,总是要安抚崔氏一族一二,你就当是为了大局。” 沈陌噎住:“感情我是王送给崔氏一族的安抚是不是?” 燕行川伸手端起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那倒不是,若你是给崔氏一族的安抚,本王就该让你做赘婿了。” 沈陌:“...您要是敢让我做赘婿,我死给您看!” 燕行川笑了一声。 “您别笑,属下说的都是认真的。” “好,你是认真的,你也别急,反正只是定下亲事而已,至少得等两年才能成亲,你到时候若是还不愿,只能说你与那位崔娘子无缘,本王便替你解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那行吧。”沈陌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水,一脸的劫后余生。 燕行川看着他这样,心中竟然有些羡慕。 沈陌和崔好还有以后,可他与崔姒,此生便再无以后了。 他此行离开羡阳城,或许再也不会相见了。 一想到这里,燕行川便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地挖出一块,痛得没办法呼吸。 “你要惜福,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那么多了,若是错过了,或许只能期待世间有来世了......” 消息传回崔家,崔姒微微诧异,但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燕行川还算是有些良心,知晓为这两人定下亲事,免得他们二人就此姻缘错过。 崔姒问崔景:“你答应了?” “答应了。”崔景点头,“阿好不是你,你向来有主见,知晓自己要什么,阿好的话,她自己没想法,给她选一个好的就差不多了。” “对了,为兄就要跟随燕城王去平州城,不知何时才回来。 阿好本是崔家嫡女,只是不得崔氏承认才没有排序,眼下她要与沈将军定亲了,你要为她争取争取。” 第57章 阿姒,你是不是与他私会了? 当日午后,燕行川便带着沈陌以及他的亲卫燕云卫离开羡阳城。 随行的是他在羡阳书院取中的十位士子,以及崔氏一族子弟及其随行幕僚护卫。 据说走的时候,足足有两百多人。 崔姒没有前去看热闹,反而是去了许老太太的院子里,和许老太太商议崔好的事情。 许老太太眉头紧皱,心中疑惑丛生:“你昨日才说,要去解决提出此事之人,让他死了这条心。 可昨日与今日,你都不曾出过门,但今日上午,燕城王便改变了主意,说不娶你了,反而给沈将军与崔好定下亲事。” 崔姒的表情僵在脸上。 许老太太又问她:“阿姒,你是不是与他私会了?他来过崔家了?” “不曾。”崔姒立刻就否认。 虽说她不该和祖母说谎,但有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她也不想再生事端,就当是燕行川不曾来过好了。 反正除了她与燕行川,还有沈陌,应该是没有人知晓这事。 “真的?”许老太太有些不信,可观鼻观心,见崔姒坐在那里一派正经,并无心虚说谎的痕迹。 “自然是真的。”崔姒扯出一些笑容来。 若是换做这个年岁的她,她定然是扛不住许老太太的问询的,可她经历过那么多事情,还做过多年王后太后,自然是学会了如何不动声色,叫人看不出端倪来。 崔姒解释道:“孙女原本想今日午后便去寻燕城王,与他说说道理,让他放过孙女,只是不曾料到,他竟然自己想通了。” “这大概是孙女运气好吧。” 许老太太将信将疑,姑且是信了这解释。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提醒道:“阿姒,若是你真的与他有什么牵扯,祖母希望你好好思量此事。” “祖母知晓你不愿离开羡阳城,可若是真的中意他,便不要顾及得太多,随着自己的心走就是了,我们自家人,虽然很希望你能留在身边,但还是你的幸福最要紧。” “你要是一辈子都不快乐,祖母的罪过就大了。” “祖母说什么胡话呢,孙女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快乐,只有留在羡阳城,留在祖母身边,就是最大的快乐了。”崔姒如此道,“而且孙女对江先生也是很满意的。” 崔姒心想,既然搅局的燕行川已经离开,她也是时候该和江辞年培养培养感情,若是能过下去,那便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了。 至于燕行川...虽说与他割舍诀别,从此再也不相见,她心中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心痛。 便是昨天夜里,她也曾梦见与燕行川的过去,醒来之后怅然若失,天地寒凉凄凄。 但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她也能走出来,去奔赴自己的新生活。 许老太太不知内情,听到她这样说,也只好信她了:“也罢,那就这样吧,至于崔好的事情,你来安排。” 崔姒张了张嘴,心道:崔好就要定亲了,您还不释怀吗,若是等将来崔好嫁人了,不知道多少年才回来一次,您会不会后悔? 不过老太太也活了那么多年了,也不是蠢人,也无需她这个小辈教做人,想想崔姒到底是没开口,而是点头应下: “那孙女便与夫人说说让阿好入族谱排序的事情,再将这些年阿好该得的东西也讨一份。” 崔姒与许老太太刚刚商定此事,便有侍女爱通传,说是王三娘子秦二娘子来了。 许老太太闻言一喜:“是绣珠来了吗?快快让她进来!” 王三娘子王绣珠,不是别人,正是羡阳城世家王家嫡女,也是崔景定下的未婚妻,也是上一世崔姒的闺中好友之一。 然而,听到王绣珠这个名字,崔姒的脸色当成就冷了下来。 许老太太这边还同崔姒道:“可惜绣珠来迟了,若是你三兄在,便可以见上一面了,对了,你三兄今年也二十有一了,这婚期也该定下来了。” 崔姒嗤笑一声,语气冷漠:“祖母何必可惜,或许人家就是想挑在这个时候来的。” 许老太太脸上的笑意也敛了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愿见你三兄?” “当然是不愿了。”人家若是有这个时间,早就与表哥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哪里还记得崔景之是谁人。 想到这事,崔姒脸上的表情极其冷淡。 说起来他们崔家几兄妹,崔易与崔好的姻缘最顺利,她自己最是辛苦艰难,崔景则是最倒霉。 依照崔景这样二房嫡长子的身份,便是要娶与崔氏相当的大家氏族贵女为妻那也多的是可以挑选的女郎。 可崔二爷这个当爹的实在是会坑儿子,同王家老爷子聊着聊着,就将自己儿子的亲事许了出去。 如此也就罢了,羡阳城虽说是崔氏一家独大,可王家也是小世家,家世清白,王老爷子也是极有名望的前辈,这王绣珠看着也端庄得体。 事情就这么定下的。 可谁知道这王绣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与借住在家中的表兄相互倾心,两人还有了苟且,给崔景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上一世王绣珠与情郎珠胎暗结,唯恐东窗事发,又谋划着给自己孩子谋一个好将来,于是便给崔景下药,让崔景以为自己毁了她的清白,再与崔景成亲。 待成亲之后,崔景察觉到孩子的月份似有不对,派人去查了查,才查出这些恶心的勾当。 王绣珠若是不来崔家,崔姒也想着等忙过了这一阵子便去料理她。 “来人,快请王娘子和秦娘子进来吧。” 有侍女领命而去,崔姒同许老太太道:“祖母,孙女稍后再与您细说。” 许老太太心中有些不安,但也点了头:“也好,祖母也想听听这王三娘究竟是做了什么。” 大约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侍女便领着两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女郎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身着粉衣杏裙的女郎走路端庄温柔,见到人了,便露出干净真诚的笑容来: “老太太,阿姒,我与秦酒来看你们了。” 第58章 当场抓奸 两人上前来行礼:“见过老夫人,问老夫人安。” 许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微淡:“我这老婆子倒是安康,你们两个皮猴子,可是安宁安分啊?” 王绣珠忙是道:“老太太放心,我们近来乖巧得很呢。” “那就好。”许老太太笑了笑,然后便将人推给崔姒,“六娘,你带她们去你院子里玩去吧。” “是祖母。”崔姒起身应下,然后便领着两人往青梧院走去。 路上的时候,王绣珠有些沉默,倒是秦酒东张西望,忍不住问她:“阿姒,听说你小叔父回来了?人呢?” 秦酒也是崔姒的一位友人,她情窦初开便瞧中了那潇洒拓落的崔长佑。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崔长佑心中无男女之情,一心想寻道修仙,自在逍遥。 崔姒笑道:“小叔父被父亲带去羡阳书院了。” 今日晨早,崔长佑就被崔二爷带去了羡阳书院,直接赶鸭子上架给他安排了差事,等他回来了,应该是来找崔姒这‘罪魁祸首’算账了。 “那他之后会留在羡阳城吗?还是要追随燕城王征战?” “应是留在羡阳城了,他啊,别瞧着年纪大一点,其实远不如三兄正经,也不如五兄听话,放出去就跟放出笼的鸟似的,到处乱跑。 现在三兄和五兄都跟着燕城王去平州城了,他自然要留下来照顾家里,也帮忙管一管羡阳书院的事情。” “绣珠阿姐应该早些来的,如此便能与三兄见上一面,如今真的是...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王绣珠连连摇头,说罢,她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快了,忙是解释道, “你三兄是去做大事的,是去挣前程去了,怎能如此儿女情长呢......” 崔姒眼中的笑意浅凉,她上一世怎么就没注意到王绣珠面上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呢。 于是崔姒便道:“绣珠阿姐也不必害羞,方才祖母也说三兄年岁渐大,到了该成亲的年岁了,等下一次三兄回来,应是同王家商议婚期了,到了那时,绣珠阿姐很快就是我的嫂嫂了。” 王绣珠闻言手抖了一下,脸上的血色也寸寸褪去。 崔姒微讶:“绣珠阿姐,你怎么了?是不是高兴傻了?” “没、没......”王绣珠哆嗦着嘴唇,神情有些慌乱,“我只是想到成亲了就、就有些害怕......” 崔姒笑了:“害怕?绣珠阿姐怎么会害怕呢,嫁给了自己自小便想嫁的郎君,应该上万分欣喜才是。” 王绣珠顿时就有些呆不下去了,她急忙道:“我突然想起祖父让我去卖城西那家鲜豆腐,阿姒,我就不留了,先告辞了。” 王绣珠说罢这句话,像是落荒而逃似的,掉头就走。 秦酒觉得奇怪极了:“她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大概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吧。”崔姒眼睛微眯,似是含笑又似是薄冷,“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跟上去?这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瞧着她像是心里有鬼,而且还是事关我三兄,我总要弄个明白的。” 崔姒立刻命人去跟着王绣珠,然后又让人去准备一架没有崔氏族徽的车驾,带着秦酒一起跟了上去,没一会儿,两人便在一处院落门外停下。 崔姒掀开车幔下了马车,便有护卫上前行礼:“六娘子。” “就是这里?” “正是里头,王三娘子的马车停了,便往里面去了。” “走,咱们去看看。” 崔姒说了要进去看,便有护卫翻墙进了院子,然后直接将大门打开,迎了一行人往里面去。 而此时,王绣珠的车夫、护卫,以及守在门口的侍女都已经被打晕了。 “表兄,崔家要来定婚期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绣珠,你莫要害怕,再等等,等我功成名就了,便可以向姑母禀明一切,让她成全你我.....” “表兄,你真好。” “表妹,你心似我心,愿与卿朝朝暮暮长相见......” “表兄...绣珠也是......”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是腻歪,秦酒已经愣怔在了原地,满脸不敢置信。 崔姒用眼神示意护卫踹门,那护卫便将佩刀交给另一人,抬脚往大门一踹,将禁闭的大门踹开。 而此刻屋中的男女正抱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男子的手已经伸入了女子的衣衫之中,那胸前衣衫半解,露出了一段茜红色的小衣和雪白的肌肤。 听到踹门声,两人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分开,王绣珠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惊叫声,然后手忙搅乱地将自己的衣裳拢起来。 那男子也是惊了一下,他用袖子擦了擦唇上沾染的唇脂,猛地一下转头看去,见领头的人是崔姒和秦酒,脸色当即就变了。 “崔...崔六娘子......” “阁下。”崔姒皱紧了眉头,摇了两下手中的绢扇,“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当我们崔氏是好欺负的吗?” 崔景可是崔氏一族年轻一代的翘楚,而燕城王似乎又格外看重于他,如今他在族中的地位,不说能与崔家主一较高下,但也是崔家主之下的第一人。 此人敢给崔景戴绿帽子,简直是将崔氏一族的脸面往地上踩。 王绣珠听到崔姒的声音,脸色又是一白:“阿...阿姒...你怎么、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怎么知晓绣珠阿姐背着我阿兄有了情郎呢。”崔姒轻笑,语气讥讽,“瞧着这表兄表妹的,一见面就亲得难舍难分,想来这日子也不短了吧。” “来人,将这一对狗男女给我抓起来,带去王家去,我要亲自问一问王家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王绣珠听到这话,吓得脸上的血色全无,眼眶中的眼泪瑟瑟落下,她扑上前去抓住崔姒的手, “阿姒,求求你不要这样...若是王家知道了,会打死我的...还有表兄,表兄恐怕也活不成了!” “阿姒,求求你了,你就当是什么都没看见,放过我们吧。” “我也不是有意要对不起你三兄的,我只是情难自禁,我和表兄是真心的啊......” 第59章 将人押上,我们去王家 “真心?”崔姒一脸淡漠。 她最不信的就是‘真心’二字。 宋柔说她与崔二爷是‘真心’,所以不顾世人的眼光,也要在一起,将她恶心得不轻。 燕行川说他对她有‘真心’,却仍旧为了别的缘故,将她弃之不顾,让她一生耿耿于怀不能释怀。 崔姒将自己的手从王绣珠的手中挣脱,语气半点波澜都不起: “你们若是真心,就该先到王家长辈面前说明此事,解了崔家与王家的婚盟,我还敬你们确实有真心,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崔家也不与你们计较。” “可偏生你们什么都不说,暗地里往来,那便是苟且,是不知廉耻。” 崔姒想到上一世崔景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被这一对狗男女坑惨,心里就憋着一口气。 这要是养了妻子与奸夫的野种,还把辛苦了一辈子挣来的爵位给了他,便是到死了,棺材板都压不住。 想到这里,崔姒的心更冷了:“不必求我,你在做这件事之前便该想到东窗事发会有什么结果,便是被打死了,也是你们罪有应得。” “将人押上,我们去王家。” 王绣珠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绝情,两眼一翻,直接就晕过去了。 崔姒抬了抬手,让人将人押出去,准备去王家。 她问秦酒:“你是要先回去,还是要与我一同去王家。” 秦酒犹豫良久,却道:“我还是先回家去吧,绣珠阿姐她...我虽也不耻她所为,却也与她有多年交情,便不给你作证了。” 崔姒也不强求她:“你顾念情谊,那是应该,只是,若是有朝一日需要真相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站出来。” 秦酒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怕有人反咬一口,到时候要你做一个证人。” 秦酒闻言点头:“你放心,若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定然会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的。” “好,那我就先谢过你了。” 崔姒说罢这些话,便命人将秦酒送回秦家,自己则是带着人,押着那一对狗男女登了王家的大门。 王家夫人听闻消息,匆匆赶来。 见崔家的护卫将两人丢在院子里,脸色大变,忙是上前去:“绣珠!兰逸!你们怎么了?” 王家夫人姓祝,生得一张端庄秀美的鹅蛋脸,与王绣珠有五六分相似,此时她一袭胭脂红的交襟衣裙,淡妆轻抹,十分的温柔端庄。 这位寄居王家多年的表公子是她娘家侄子,名为祝兰逸。 祝兰逸脸色苍白,咬紧了牙槽不敢说话,倒是王绣珠这会儿幽幽醒来,见到母亲,便扑进了母亲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母亲...母亲......” 越哭越是哽咽可怜,仿佛是遭受天大的委屈。 王夫人见女儿这样可怜,当场也怒了,她将王绣珠扶起,然后交给了一旁的侍女,又让人将祝兰逸扶起,便上前质问崔姒: “崔六娘子,我家绣珠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对待? 你勿要忘了,我们王家虽不如崔家,可绣珠是你兄长的未婚妻,将来便是你嫂嫂,你这般对待嫂嫂,未免是过分了!” “王夫人这话问得好,我也想问问王家,她王绣珠究竟是谁人的未婚妻,为何会与此人私会,在无人的地方卿卿我我。” “什么?!”王夫人脸色大变,她扭头去看王绣珠又看看祝兰逸,祝兰逸低着头不敢看她,王绣珠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这应该不可能啊。”王夫人心跳砰砰砰,心中不信,“崔六娘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那里有什么误会,这都让我亲眼撞见了。”崔姒语气平淡,“王夫人若是不信,且看看这位郎君的嘴上还有王绣珠的口脂呢。” 王夫人扭头看了看,见王绣珠嘴上的唇脂确实确实淡了许多,倒是脖子上沾染了好几块红的,还有祝兰逸唇角上,还有一些未擦掉的。 王夫人的脑子轰的一下,一片空白:“你...你们......” “你们疯了吗?绣珠,你们疯了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了,祝兰逸咬了咬牙,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姑母,侄儿与表妹是真心相爱的,求您成全。” 王绣珠见此,也敛衽跪在了王夫人面前:“母亲,女儿与表兄早已相互钟情,只是苦于早有婚约,这才不敢开口,既然事已至此,求母亲成全女儿和表兄吧。” “求母亲成全,女儿与表兄是真心相爱啊!” 崔姒看着这两人自己也招认了,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她方才与秦酒说那些话,便是担心祝兰逸与王绣珠反咬一口,说是被她陷害的,是崔家想悔婚。 眼下两人都认了,事情就好办很多了。 “王夫人且听听,可是我崔六娘冤枉了他们?”崔姒开口,“王家女与我三兄定下亲事,却与旁人有了苟且,此事,王家需得给我们崔家一个交代。” 王夫人脑子嗡嗡嗡的,脸色一片惨白,听到崔姒开口,倒是回了一些理智,缓了一口气道: “那就请崔六娘子在厅中等候,我仔细审问审问这两人,再与家中人商议一番,再给崔家答复。” “甚好,正好我也口渴了,讨王夫人一盏茶水喝。” 崔姒领着胭脂、松绿还有几名护卫进了王家明厅等候。 也没过多久,崔二爷便带着崔长佑从书院匆匆赶来。 今日抓奸当场,崔姒便想借此机会将崔景这门亲事给退了,可她一个小辈,还是崔景的妹妹,自然是做不得这个主的。 故而,在让人送走了秦酒之后,她又派遣一个护卫骑马去往羡阳书院,将崔二爷与崔长佑请来。 有父亲和叔父在,崔景今日这亲,或许就能退了。 崔二爷脸色不虞:“怎么回事?六娘,你在家中胡闹也就罢了,怎么闹上王家来?” “我胡闹?”崔姒冷眼看他,“你也不问问自己给儿子定的什么好亲事?王绣珠与她表兄暗通曲款,被我当场撞见了。” 第60章 究竟是饵之错,还是鱼之错? “这不可能!” 崔二爷不信,并且有些生气了,“你便是不喜王家也不能如此胡言乱语。” “王家是什么人家?岂能做出如此之事,快跟我回去!” 在崔二爷眼中,王家老爷子是才德兼备又德高望重的长辈,他坚信王家的家风,王家女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崔姒坐着没动,只是抬起眼皮子淡淡地看他,手中的绢扇轻敲桌沿: “难不成在父亲眼中,我便是如此不可相信之人,连我亲眼所见,都不愿信半个字?” 崔二爷脸色一僵,有些尴尬。 说起来,谁家父亲会被儿女拿捏,说出去都没有人信。 崔姒又道:“父亲坚信王老爷子人品,女儿倒是也没什么意见,只是事关三兄一生姻缘,还望父亲莫要偏信偏听,免得坑害了三兄。” 崔长佑在一旁也劝:“是啊,二兄,事关景之的亲事,不可盲目相信谁人。 便是要盲目相信,那也得相信阿姒啊,阿姒和景之多好,定然是不会害了景之的。” “二兄,您应该不想景之再记恨您吧?” 崔二爷:“......” 崔姒冲着崔长佑挑了挑眉,赞他‘上道’,不料却被回瞪了一眼,得了一个‘回去再和你算账’的警告。 崔二爷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只得在崔姒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好,好,那我就看看王家女究竟是不是如你所言的那样,做下如此错事。” “不过,我还是相信王家的为人的。” “那就愿父亲能如愿吧。” 父女二人三两句话之后,便是无话可说。 崔二爷心头一闷,拍了一下因为赶得急都有点哆嗦的大腿,只觉得好生憋屈。 没一会儿,便有王家下人来请,说是王老爷子请他们过去一见。 崔二爷一听便皱眉,他问来人:“怎么惊动了老爷子?” 下人摇头:“这我等就不知了,崔院长,请随我来吧。” 崔二爷闻言只得跟上,崔姒与崔长佑也跟在他身后。 崔长佑问崔姒:“这事是真的?” 崔姒平静冷淡:“你自己不是也说了,我与三兄多好啊,难不成还能害他不成?” 若是王绣珠没有大问题,她又不是那种心肠歹毒的恶人,怎么会来手拆姻缘。 崔长佑脸色冷了下来:“王家好大的胆子,是觉得我们崔氏很好说话是不是?” 崔姒道:“王家胆子大不大我不知,我只知道人家有情人真心相爱,一片真心啊......” 可笑的一片真心,不管别人死活的真心。 一行人穿过王家院落花园,很快便到了一处名为‘山溪居’的院落前。 有一位胡子都有几分花白的随侍亲自将人迎了进去。 待踏进院落,众人便瞧见了坐在一个鱼池边上,头戴渔翁帽,手持鱼竿钓鱼。 春风吹拂,春暖花开,鱼池之中,五颜六色的锦鲤争先咬饵,使得水面动荡翻浪。 “饵之味美,群鱼争之。”身着青色长袍,胡须已经半白的老爷子笑眯眯地感慨,然后看来人, “引起这波澜阵阵,你们说,究竟是饵之错,还是鱼之错?” 三人不是蠢人,隐约明白了这王老爷子的暗喻。 王绣珠为饵,饵之味美。 她是个好的,引得男子为她争抢,这闹出的波折来,到底是王绣珠的错,还是为得到她而争夺的男子的错。 若是唤作崔二爷,此时必然答一句‘鱼食饵,是天性。” 然而,在场边上就有一个不走寻常路的。 崔长佑问他:“屎之滂臭,苍蝇极爱,嗡嗡惹人烦,是屎之错,还是苍蝇之错?” 在场的众人:“......” 崔姒以绢扇掩鼻,退离他三步远。 谢绝谢绝,这个人她不认得! 王老爷子脸绿嘴抽,脚下往后退了一步,不慎踩到了一块圆滑的石头上,然后脚下一滑,扑通一下滑到鱼池里去了。 !!! 我去! “老爷子!”边上下人惊呼一声,赶紧跳下去救人。 所幸鱼池不深,王老爷子摔下去就被扶了起来,除了呛了两口水,其他没什么事。 崔二爷转头怒瞪了崔长佑一眼:“你...你这个......” 崔长佑一脸无辜:“他都将自家孙女说成鱼饵,将景之说成争抢鱼饵的鱼了,我就不能说她是......” “闭嘴!”崔二爷额上的青筋突突突,“不许说这个字。” 崔长佑‘哦’了一声,表示自己闭嘴了。 崔二爷被气得心肝疼,眼见王老爷子被从鱼池里扶起来,他忙是上前去:“王老,您如何了?” 王老爷子遭此灾难,又惊又怕,见到崔二爷,气得都要炸了:“滚!滚滚滚!” 崔二爷道:“王老,对不住,都是老八他胡言乱语,待我回去了,定然好好教训他,老八,还不快向王老先生赔罪。” 崔长佑一脸拒绝:“我也没说错啊,他说阳春白雪,我说下里巴人,就是粗俗了一些,但道理也是一样的道理的。” “你......” 崔姒扯了一下崔长佑的袖子,崔长佑立刻改口:“好好好,是我错了,王老先生,真是对不住,是我粗俗。” “俗,粗俗!” “好好好,您老雅。” 随侍赶紧扶着王老先生去洗漱换衣,崔家三人则是被引到明厅中等候。 崔二爷越想越生气,瞪了崔长佑好几眼。 崔长佑巍然不动,端着茶盏用茶盖拨开茶沫,慢悠悠地喝茶。 等崔长佑又续了一盏茶喝完了,王老爷子才换了一身新的交领青衫出来。 他坐在主位上便对崔二爷道:“长丰,我也不和你扯别的,这件事我家绣珠确实是有错。 但她也是被那祝家小子所蒙骗,不知可否看在我这老头子的份上,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崔二爷愣住了,一时竟然有些绕不过弯来。 “正是。”王老爷子深叹一口气,“若是她被退亲,不说她自己名声坏了,怕是要影响下面弟弟妹妹说亲。” “若是被人知晓了这丑事,我王家经营多年的名声,怕是也没了。 念在你小时候我曾教过你的份上,此事,便当作没发生过吧......” 第61章 小叔父,会说就多说几句 什么叫当作没发生过? 您在开什么玩笑! 崔姒和崔长佑一听,脸色当即就沉下来了。 崔姒便问他:“敢问王老爷子,您的意思是,这婚事照常?” 王老爷子看向崔姒,见她脸色不好,便劝她道:“六娘,我知晓此事绣珠有不对,可她也是被人哄骗,你与她多年姐妹,也该心疼心疼她才是。” 心疼她? 心疼她给我兄长种一个青青草原吗? 崔姒眼睛微微眯起,眼中也有了浅浅的冷意:“我只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婚约照常,她仍旧要嫁给我三兄吗?” 王老爷子点头:“正是,此事还请你们几人保密,最好不要让崔三郎知晓,若不然将来夫妻不和,那罪过就大了。” “长丰,你也知晓我这两年身子越发不好了,唯一的愿望就是看见绣珠和你家三郎成亲,若这亲事不成了,我恐怕是死不瞑目啊!” “你就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就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吧......” 这么无耻! 崔长佑差点没跳起来破口大骂。 感情刚才摔进鱼池里是他活该啊! 怎么不摔死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崔长佑忍不住了:“我说你这老头,你这话就很不对了,你的愿望与三郎何干?你死不瞑目又与他何干?怎么着,难不成他欠了你的?” “我们崔家可不讲究父债子偿这一套,既然是他崔长丰欠了你的,那就让他还好了,反正他已经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不介意再多娶一个。” 正是正是! 让崔某人娶! 崔姒连连点头,看向崔长佑的目光是满是赞赏:小叔父,会说就多说几句。 “胡闹!”崔二爷差点没气死,这是什么兄弟,“什么叫做我娶,我还要不要脸了?” 崔长佑一脸理所当然:“您要脸,我现在这位年轻貌美的二嫂是怎么来的?难道是要脸来的?” 崔二爷:“......” 好气人的小王八蛋! 他总算是知道老母亲为何总是嚯嚯拐杖了! 崔姒在一旁对王老爷子道:“老爷子,其实您心里清楚,发生了这种事,但凡是个男子都不能接受这个妻子的,我知晓,您不愿退亲,是为了王家子弟。” 这些年来,因着王家与崔家是姻亲,王家在羡阳城日子过得安稳平顺。 而如今崔家投靠了燕城王,崔景又得了燕城王的器重,将来必然不同凡响,故而,王家不愿舍弃这门亲事。 “但您应该清楚,若是有朝一日,三兄知晓了王家的欺骗,不说王绣珠,便是王氏子弟,恐怕也要遭受灭顶之灾。” 你当他崔景是什么善人吗? 也不怕自己死了都被烧成灰扬了! “这世间上的事,纸是包不住火的,便是父亲碍于您的情分答应了此事,还帮忙隐瞒,但我与小叔父也必然会书信一封告诉三兄。” “故而,除非您今日能将我与小叔父的命留下,不然三兄必然会知晓。” “对。”崔长佑连连点头,“王老爷子,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最好的选择就是将亲事退了,然后各自安好,我们崔家另聘佳妇,王家呢,该嫁谁就嫁谁去,我们管不着。” 崔姒又道:“您若是不同意,到时我们崔氏前来退亲,将事情宣扬开,那王家的脸面真的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这一番话也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还是对王老爷子说的,若是换做王家其他人,可没这么好的态度。 王老爷子看向崔二爷,崔二爷不敢吭声:“听他们的。” 王老爷子想了想道:“退亲也不是不能,但我有两个提议。” “一,崔景之可以不娶绣珠,但我王家还有其她女郎,到时候王家便说绣珠得了病,让家中姐妹替嫁,如此双方周全,面子里子也都有了。” “二,崔景之不愿再娶我们王家女,那你们前来退亲,但给我这老爷子一个面子,不能提绣珠之事,只说崔景之遇见了更好的姻缘,要退了这门亲事。” 总之,王家还要脸,王绣珠的事情要遮掩过去。 崔二爷仔细想了想,觉得合理,于是便道:“那就......” 崔二爷话还未说完,崔姒便失手打翻了茶盏,引来了众人的瞩目。 崔姒淡定地伸手将茶盏放好,然后道:“不如此事便交给我三兄决定如何?” 上一世因为王绣珠的事情,崔景被膈应了很长一段时间,将心力也放在前程上,等到了三十岁了,才成了第二次亲,娶了娘子。 他与娘子之间要说特别深的感情或许没有,但也算是琴瑟和谐。 只是那位比他小了十几岁,又是燕行川手下名将之女,因为父亲战死,幼弟还小,她为了保住家业才嫁给的崔景。 此生燕行川也重生了,或许那位不会死也说不准。 如此,崔景的姻缘就很难说了。 崔姒解决了王绣珠之后便不想干涉,让他自己来选择吧。 王老爷子点头:“也好,便交给崔三郎做决定。” 崔姒这是又道:“不过老爷子说的第二条,我并不赞同,毕竟是王家做错事,让我们崔家担悔婚的名声,总是不太好。” “不如这样吧,若是三兄不愿娶王家女,也让王绣珠装病,到时候只推说是她没有福分,两家退了亲事,各自婚嫁,如此,虽说王家丢了面子,但里子算是有了。” “总不能样样亏都是我们崔家吃吧?您说是不是?” 王老爷子看向崔姒,惊叹:“若不是六娘许了人家,我定然让我家几个不成器的上门提亲去。” 有这样能耐又事事周到的妻子,若是娶进门来,少不得可以旺三代。 崔姒笑道:“那可真是不巧,六娘已经定亲。” 王老爷子直道可惜,然后也点头应下:“那就依照六娘所言。” 。 于是,在离家十日之后,跟随燕行川赴原州之战的崔景收到了一封家书。 他打开一看,脸色一沉。 站在地形沙盘前的燕行川见此,皱眉问他:“景之,怎么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第62章 挂在别人的城墙上? 那日下午,燕行川离开羡阳城之后便直奔平州城,半夜进的城。 等到了第二日清晨,便火速将诸事安排下去。 命上官桐镇守平州城,再命沈陌与崔家主等人收复平州各地。 每到一处,考察知同、知县行事,若有失德不仁之人,便让新选上来的士子取而代之。 而燕行川则是带着沈遂、崔景等人东行,与朝廷的大军在原州边境无常山对峙。 北燕军与朝廷打了多年,积怨极深,燕行川本人更是与大周皇族有血海深仇,故而,对峙不到三天,双方便打了起来。 眼下第二场刚刚打完,将士一身煞气从战场归来,战袍上的血还未干。 “没什么,是我未婚妻出了一些事。”崔景见他问了,不好不答,但也不想多说,只是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 未婚妻? 燕行川倒是想起了崔景是有个未婚妻的,而且在成亲之前便与表兄有了苟且,待成亲之后,若非是崔景察觉孩子月份不对,指不定就给别人养孩子了。 燕行川一下子又想到了崔姒,既然重回过去,她定然会去解决此事,让崔景免于此难。 算了算年岁,想到崔景的娘子现在还是个三四岁的奶娃娃,燕行川嘴角一抽。 要不,直接交给他养得了? “对了,王,杨御史的事情您考虑得怎样了?”崔景扯开话题。 当初燕行川与沈陌在崔氏族地抓到了朝廷的监察御史杨御史,后来将人押到了平州城,又带来了这里,对于杨御史的处置,众人各持己见。 杨御史所言,他愿意将他知道的一切告诉北燕军,但他求死,并且要求将他的尸体挂在城墙之上,以打消老皇帝对杨家忠心的猜测,保全杨家上下。 对此,臣子各持不同意见。 赞同派表示可以答应,如今朝廷的军队是平国公在统领,打起来也并不容易,若是得到一些可靠的消息,长远的不说,原州应该更好打。 再说燕行川是要做大事的人,将来肯定有一些不像杨御史一样愚忠,愿弃暗投明之人,可以此为例子,让他用假死脱身,以保全对方家人。 反对派表示不能答应,若是真的将杨御史的尸体挂在城墙上,必然会激发对方将士的愤怒,到时候对方将士若是悍不畏死,北燕军将损失更多。 细算来,还是不答应最为妥当,可若是不答应,又得不到杨御史‘买死’的消息,总觉得有点亏。 事情就这样僵在那里了。 听崔景提起杨御史,燕行川就皱眉:“答应是不能答应的,可杨御史又是个一心求死的硬骨头,想要撬开他的嘴,也不容易。” “你既然问了,是有什么好主意吗?” 崔景道:“其实答应也未尝不可,至于这挂在城墙上嘛,诸位也可以换个方向想一想,不一定挂在我北燕的城墙是不是?” 在场的众人:“?!” 有人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崔三,你、你的意思是说,挂在别人的城墙上?” 这这这...还能这样? “正是。”崔景作揖一礼,然后道,“听说西陵王想西进,再隔两州便是平州,而且此人尤其心狠手辣,不久之前,还曾屠过一城。” “若是杨御史不知什么缘故去了西陵王那边,被西陵王诛杀,挂在城墙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妙啊妙啊!”有位将军直拍大腿,“若是如此,一来,满足了杨御史的要求,二来,我北燕不用担任何风险。 三来,若是朝廷与西陵王矛盾激化,打得更凶狠一些,我北燕便能坐山观虎斗,等时机恰当,便提刀手刃两虎。” 说罢,那将士还做了一个杀的动作,一脸狠厉。 末了,他还哈哈大笑,起身使劲拍了拍崔景的肩膀: “哈哈哈,崔三,旁人都说你多智善谋,原本我是不信的,如今看来,确实有些东西,干得漂亮,从今之后,你我就是兄弟了。” 崔景被他拍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忍不住嚷嚷:“轻些轻些,放过我这个柔弱的读书人吧!”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气氛甚好。 不过燕行川嘴角微抽,那口口声声要与崔景做兄弟的,不是别人,正是崔景上辈子的岳丈徐大智。 他的女儿,今年才四岁的徐蒹葭,便是崔景未来的妻子。 燕行川觉得...嗯,若是这辈子两人都成了兄弟了,那桩亲事估计就真的无了。 燕行川伸手拧了拧眉心,将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甩在脑后。 他道:“景之此计甚妙,那么景之,杨御史那边便交由你去说,务必让他将知道的吐露出来。” 崔景拱手:“景之领命。” “至于谁人将人带去西陵......”燕行川想了想,“便将此事交给沈陌吧,待他平复平州各地,便先驻扎在平州与常州边界,顺道将此事办了。” “是。” “景之,家书给本王一观。” 崔景:“...!!!” 崔景捏着书信,心里有些不愿。 可燕行川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他哪里还敢拒绝。 什么? 王想看一看你的家书,你不肯? 这是家书吗? 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至于王为什么想看臣下的家书? 对不起,没看到,我不懂,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崔景嘴角微抽,心中将燕行川骂了一遍,但还是将书信递了过去。 他心中暗暗感慨:做君王真好啊,有时候真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臣下还不能拒绝。 真的是...羡慕到头秃。 燕行川接过书信,扫了一眼,果然见是崔姒的笔记。 他认认真真地看了下来,见崔姒说了王绣珠的情况,又问了崔景是要另选王家女还是另娶,让他自己决定。 又说了一下崔好的事情。 因着崔好要与沈陌定亲,崔家二房要给崔好上族谱排序,原本崔氏一族是同意的。 但一向软绵的崔好竟然提出要崔氏一族将她母亲迎回崔氏,与她父亲合葬之事,崔氏一族就不同意。 事情就在这里僵持了。 燕行川看得起劲,但看到最后,竟然心里落空空的。 竟然半句都没提到他...... 第63章 实在不行,就给她做小? 遥想上一世,她一封封家书,全然是关心他关心局势。 今朝家书不是寄予他,字字句句也与他无关。 燕行川沉默了几息,然后拿着书信离开:“事情就按照方才安排的去办,景之,你随我来一趟。” “是。” 众人领命退出营帐,唯有崔景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去到了燕行川下榻的营帐之中。 见燕行川坐于书案之后,好似又要将这书信看一遍,崔景只觉得头都开始痛了。 他上前去,硬着头皮道:“王,我家六娘定亲了,且不愿......” 燕行川抬眼看向他。 崔景到了嘴边的话愣是不能说下去。 燕行川淡淡道:“这封信便留在本王这里,待你回信的时候,记得给本王捎上一封,还有,不许说出去。” 崔景人都要傻了:“不是,王,燕城王,您至于吗?” 至于这样吗? 他是谁?堂堂一方霸主,所到之处万人叩首。 他若是要娶妻,这天底下多的是女子能为他争得头破血流,甚至做妻不成,做妾也是心甘情愿,只求他半分怜惜宠爱。 什么宋六娘赵六娘王六娘...他只要想要,养十几个都没问题,而且燕瘦环肥皆有之,供君享乐挑选。 他就为了一个都不愿意嫁他的崔姒,搞这一套? 燕行川扫了他一眼:“你不懂。” 崔景不曾经历过,又怎知他的不能割舍,他的不甘心,他的求而不得。 可便是如此,却又因为她的不愿,她不委屈,不敢强求抢夺,只能...如她所愿。 这些日子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总是能想到两人之间的过去,入睡之时,也时常梦见两人相处的场景。 夫妻十几载,历历在目。 细想之下,那些年他确实有负于她很多。 他在外征战,有时候她为他留守北燕城,稳固后方,抵御外敌,有时候她跟随在他身边,与他同进退,不舍不弃。 他活着的是时候,她没有半点对不起他的地方。 反而是他,满心只有报仇,对她关怀没多少,还亏欠她,辜负她。 甚至到了后来,又因为要还报林清凝,将后位给了林清凝,让她陷入那样尴尬的境地了。 甚至又为了留住她不肯放她走。 她说他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确实也没说错。 重来一次,她不愿再与他同路,也是情理之中。 他甚至...甚至已经找不出一个理由,让她回头看他,让她回心转意。 这其中的苦痛滋味,令他四肢百骸酸胀苦痛,甚至每回想一次,便会积攒得更深更多一些。 燕行川隐隐约约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要完了。 难不成真的如同沈陌所说的,实在不行,就给她做小? 如此,才能稍稍平复自己内心的煎熬和渴望。 “是,我不懂。”崔景见他这样,心里实在是有些害怕的,生怕等崔姒出嫁的时候,他发疯直接去抢亲。 “只是王,如今大敌当前,您也不应为这儿女私情困扰。” 求您了,好好打您的天下,目标是帝城的皇座不好吗? 燕行川点头:“你放心,本王心里有数。” 造反不是儿戏,跟着他的人,哪个不是将九族都往上押的。 若是输了,不说他自己或是她,他手下的文臣将士,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此等大事,他自然是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哪怕是重来一次,他都不敢大意。 “你去见杨御史吧,务必请他将他知晓的吐露出来,原州驻军的情况,世家的情况,还有帝城那边的情况,一律都要问,找个人将事情写下来,。” “你也告诉他,让他莫要使什么小聪明,若是他敢有什么瞒而不报的,它日,本王若是攻下帝城,便送他忠心耿耿的杨家人下去与他团聚。” 说到这里,燕行川轻嗤了一声:“他以为本王就是什么善人吗?敢和本王讲条件,希望他能接得住了。” 谋反至今,燕行川手中不知道沾了多少朝廷文臣武将的血,有奸恶之徒,也有杨御史这样的忠肝义胆、不畏生死的朝堂忠臣。 但他若是不杀,这些人反过来就来杀他了。 阵营不同,刀剑相向,如是而已。 “去吧,明日来取信。” 崔景只得点头应下,离开营帐之后,他缓了一口气,便带人去见杨御史。 日暮西沉,夕阳落在寸寸染血的战场上。 燕行川看过了崔景交上来的消息,然后再次召集文臣武将,商议继续攻打原州事宜。 待是夜深人静,众人散去之时,他便伏案在灯烛前,给她写信。 明月洒在天地间,昏暗的灯烛光洒在纸上,他挥毫下笔: 六娘,展信安。 吾今在原州,万事皆安,只是时常想起你我之过往。 细数旧事,我确实有负于你诸多。 然,过往已成过往,唯有今时相报,你若是有所需所求,便尽管书信一封,我定然为你办到。 ...... 他絮絮叨叨地写了许多,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手边的纸张已经不够了,最后只得遗憾作罢,将信件收尾。 待第二日崔景前来取信的时候,发现厚厚的信纸,嘴角抽了抽。 燕行川敲了敲书案,让他在信封上写字:“你来写。” 若是信封上是他的字迹,她估计连打开都不想打开,如此,唯有让崔景代笔了。 想到这里,燕行川恨不得崔景的手长在自己身上...不对不对,就算是崔景的手没长在他身上,他若是想让崔景代笔,也不是不可以是不是? 想到这里,燕行川看崔景的目光由嫌弃变得赞赏。 这大舅兄,还是有点用处的。 要是能听话些,那就更好了。 。 时间又过去五日,也就是信送出去的第十二日,崔姒收到了崔景的回信,看着那两封一薄一厚的回信,崔姒顿感奇怪。 以为是崔景在信中夹带了什么,她先是将厚的那封拿出来,看到那厚厚的信纸,上头的熟悉又不是崔景的字迹,她脸色都淡了。 “晦气!” 都这样了,还不死心是不是! 第64章 某人似是贼心不死,六娘千万要当心了 崔姒一脸晦气地将一沓信纸放在一边,又打开了另一封信,看到确实是崔景的亲笔信,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燕行川总算没有丧心病狂,把这两封信都换成自己的。 崔景并非旁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人。 对于王绣珠的事情,他在信中表示他已经知晓。 至于是否要让王家女换亲,还是直接退亲另娶她人,他则是说等他回到羡阳城,亲自问过王绣珠再说。 而关于崔好的事情,他则是告知崔姒,若是许老太太不反对,便让崔姒帮崔好。 既然崔好心心念念父母,想让他们夫妻得到正名,死后同棺,便如她所愿就是了。 当然,也要注意一下祖母的心情,祖母若是强烈反对,便不要管,由崔好自己去折腾吧。 他们念着叔父的关爱,护着崔好这个堂妹没错,但许老太太的心情也很重要,许老太太已经承受一次丧子之痛,他们也不想让许老太太难过。 最后,崔景还顺道提了一句:某人似是贼心不死,六娘千万要当心了。 某人贼心不死? 哪个某人? 自然是他燕某人! 崔姒看着边上厚厚一沓的信,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她都和他说的那样明白了,他怎么还纠缠不清! 是不是想前世那样,直到他死了,才肯放手。 正在此时,崔好匆匆赶来,一进屋便问:“阿姐,我方才碰见了从原州送信回来的护卫,是三兄来信了吗?三兄怎么说?” 崔姒见她跑得额头上都有了细汗,让她坐下喝一口茶水,这才道:“确实是三兄回信了,王家的事情,他说等他回来见过王绣珠再下决定,现在是先这样了。” “至于你的事情......” 崔好听到这里,心微微提起。 崔姒道:“三兄说了,得看祖母的意思,若是祖母赞同,或是不想管,那我等就帮你劝服族里,将你母亲抬回来,可若是祖母反对激烈......” 崔好脸色微变:“若是祖母反对激烈,你们便不愿管是不是?” 崔姒点头,对崔好有些愧疚:“阿好,前两年祖母摔了一跤之后,身子一直不怎么好,虽说江先生有开药为她调养,但最好是勿要动怒。” “五叔父与五叔母两人感情至深,我们也是认可五叔母的,只是我们也要顾及祖母的身体,世间之事,有时候便是这般难以两全,我们也只能做出选择。” 崔好眼眶通红:“我知晓阿姐的意思,祖母的身体也确实重要。 可...可这机会只有这么一次,若是不能让崔氏同意了,我母亲这辈子恐怕都进不了崔氏一族的大门,不能与父亲团聚。” “这是父亲和母亲此生的遗憾啊......” 崔好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咬唇哭了起来。 世家大族郎君与撑船渔女相恋,听起来美好至极,可在这个时代里,他们之间便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哪怕是他们在外头拜过天地,结为夫妻,甚至有了崔好,可终究不被崔氏一族承认。 哪怕他们都已经亡故,也是一个葬在外头,一个葬在崔氏祖坟。 生前不能相守,死后不能团聚。 崔好是何等软绵性子的女子,在崔家多年,对谁都小心讨好,只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 而此时,得知燕城王为她与沈陌定下亲事,崔氏族人要给她上族谱排序,便动了让父亲和母亲地下团聚的心思。 她想要自己的母亲堂堂正正进崔氏一族的大门,与父亲堂堂正正地做夫妻,在九泉之下团聚。 仅此而已啊…… 难道都不能吗? 崔姒拿着帕子给崔好擦眼泪,温声劝她道:“快别哭了,五叔父和五叔母知晓你为他们这般哭,他们心里定然会难过的,这样吧,我去劝劝祖母,求求她。” “你说得对,这确实是个好机会,若是错过了,将来再提就难成了。” 上一世,崔好与沈陌相恋,要成亲了,崔氏一族为了崔好能配得上沈陌,才给她入族谱排序。 崔好怕婚事生出波折,当时就没提这些事。 也是很多年之后,天下大定,沈陌都封侯了,夫妻俩才将这事情办成了。 错过这个机会,可能要等十几年了。 “擦干眼泪,你先回去歇一歇,我去劝一劝祖母吧。” “我同阿姐一起去。”崔好摇头,“我知阿姐不愿我受祖母为难,但这是我的事情,我总要自己面对的,祖母心结难解,我也是知晓的......” 许老太太确实也是心结难解,她觉得是崔好那个渔女母亲害死了她的儿子。 她记恨渔女,不喜崔好,好似也没有错。 崔姒想了想,到底是点了头:“那就一起去吧。” 做下了决定,崔姒便嘱咐松绿:“你去安排两个护卫,一个去羡阳书院请小叔父回来,一个去江家将江先生请来,说我有事请他相助,若是他没有急事,务必前来一趟。” 松绿领命而去,崔姒才拍了拍崔好的手:“小叔父虽然歪理诸多,也气人,但有时候或许有妙用,江先生医术高强,有他在,若是祖母有什么不对,也能及时救治。” 崔姒确实是很不愿让许老太太受刺激的,但崔五爷夫妻生不能相守死不能团聚也很苦,崔好也苦,这一遭,迟早都要走一次的。 崔好听到这里,终于停住了眼泪,破涕为笑:“多谢阿姐,阿姐为我费心了。” “你不怪我先前有不管这事的想法就好。” “阿好怎么会怪阿姐,阿姐也是担心祖母的身体,而且,这本来就是阿好自己的事情......” 阿好阿好,有时候就是太好,懂事得让人心疼。 两人大概是等了半个时辰,江辞年与崔长佑陆续到来。 崔姒也将此事给两人说了说。 崔长佑深叹了一口气:“虽说有些对不起老太太,但确实也是五兄和五嫂团聚的好机会,错过了,将来就不好说了,也罢,就去劝劝吧。” “江兄,一会儿劳烦你多看顾了。” “客气了。” 第65章 在回眸的瞬间,崔五爷便喜欢上了这个渔女 众人商议了一番,便一同往许老太太居住的青松院走去。 彼此许老太太正在院中晒太阳,而她的身边则是伺候这两个十四五岁的女郎。 那两人一个给她斟茶,一个给她捶腿,伺候得十分殷勤。 崔姒眼角抽了抽。 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王家的两位女郎。 其中一位十三岁,与王绣珠有五六分相似,是王绣珠的亲妹王玉珠,另一位是王绣珠的堂妹王珍珠,今年十五。 王玉珠珠圆玉润,王珍珠窈窕婀娜,比比皆是样貌不俗。 这两人,便是王绣珠事发之后,王家送上门来的。 美其名曰陪伴老太太,可实则是想看看哪一个得老太太青睐,到时候能顺利嫁给崔景。 许老太太暗自恼恨王绣珠不是东西,也恨王家不干人事。 只是她也不走寻常路,非但没赶人,反而将人使唤得跟陀螺似的。 众人上前去行礼,许老太太诧异他们一起过来,但还是挥挥手让王家二女退下,这才领着众人往明厅里走去。 “都坐吧。” “谢祖母。” 众人各自寻了位置落座,有侍女送上热茶,许老太太呷了一口,问几人:“你们一同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还有老八,你不是在书院里吗?怎么跑回来了?你是不是皮痒了?” 崔氏一族三房分管,书院一直都是二房的事情,原本应是崔景将来接管的。 可崔景与崔易跟着燕行川打天下去了,所以在崔姒的提醒下,崔二爷把崔长佑拎到了书院。 为此,崔姒还遭了崔长佑好几顿瞪眼。 崔姒倒是无所谓,谁让崔长佑上一辈子把自己的小命玩完了呢,所以还是让他在羡阳城里呆着吧。 “您这话说的,我像是那么不着调的人吗?”崔长佑无奈,“我这是有要紧的事情才回来的,是正紧事!” “好好好,我就看看你能有什么要紧事,若是不说出一个所以然来,休怪我的拐杖今日不留情了。” 崔长佑:“......” 他哀怨地看向崔姒。 崔姒咳了一声,然后道:“祖母,今日我们前来,是为了五叔父的事情的。” 崔好闻言便立刻起身在堂中跪下: “祖母,眼下燕城王要为我与沈将军定亲,族中同意给我上族谱排序,我就想着...想着能不能将母亲接回来。” “我知晓您不喜欢我母亲,她出身不好,实在是配不上父亲。” 许老太太脸色沉了下来,看向崔好的目光之中有了冷冽:“我是因为她出身不好不喜欢她吗?” 崔好连忙改口:“不是不是,您不喜欢她,是因为...因为觉得是她害死了父亲。” 崔五爷崔长云,年轻时候是何等俊秀风流,品貌俱佳,一如今日的崔景。 许老太太一直以这个儿子自豪,在她看来,她这个儿子应该娶一位像崔夫人那样大家氏族出身的端庄贤妻,夫妻和顺一生。 可偏生是这样的崔五爷,却喜欢上一个撑船渔女。 河流两岸清且浅,渔女一袭青裙,手持长篙撑船送他过河。 风过芦苇,吹散青丝,一曲《越人歌》缓缓响起,浅唱轻叹。 最后只余下一声叹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在某个回眸的瞬间,崔五爷便喜欢上了这个渔女。 他带她回崔氏,崔氏不同意,他便在外头与她拜天地结为夫妻。 天地为证,结白发之约。 后来因为不愿耽搁他的前程,渔女离开了他,再后来,悄然生下崔好之后,没多久便过世。 崔五爷找去的时候,故人坟还新,只余幼儿。 那个女子死在了他最爱她的年岁里,令他悲痛不已,耿耿于怀,郁郁寡欢,没几年就病逝了。 崔氏惊才艳艳的崔五爷,死在了一个情字上,了此一生,实在是令人扼腕痛惜。 许老太太之所以那么恨那渔女,也不喜欢崔好,正是因为崔五爷的死。 她的儿子因为一个女子死了,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岂能不恨?岂能不怨? 崔五爷与渔女相恋并没有错,许老太太的恨与不喜也没有错。 崔好想让自己的母亲正大光明地踏入崔氏,死后与父亲团聚,更没有错。 错的只是这个时代的鸿沟,门阀世家郎君与一介平民相恋不被家族所接受。 而崔五爷那时候也太年轻,没有能力与家族抵抗。 再然后就是...她死了,再也等不到他去将她接回来的那一天了。 许老太太冷呵:“你既然知道,还说这些话做什么? 你应该知晓,但凡是有我在的一天,我便不会准许她进我崔家的大门。” “能将你好好养在崔家,已经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了。” “行了,你们今日前来是要说这个事吧,不必再说了,我不同意,赶紧走赶紧走,都走!” 许老太太说罢就要起身离开,不想与他们再说。 “祖母。”崔姒上前去跪下,然后拽住了她的袖子, “我与叔父、阿好,也是万分理解您的心情的,知晓五叔父过世,您十分心痛。” “您愿意将阿好留下,已经是万分善良,阿好一直以来也十分感谢您。 五叔父若是在天有灵,知晓阿好平平安安地长大,如今还有了这样好的一门亲事,想来心中也是十分欢喜的。” “可您仔细想一想,五叔父活着的时候,便一直盼望着能得到崔氏一族的承认,与五叔母堂堂正正地做夫妻。 便是临终之前,他心中也心心念念,希望能与五叔母团聚。” “可崔氏不同意,他们两人便生前不能相守,死后不能相见,该是有多可怜。” “您不为了别的,我们今日也不说什么求您宽容谁的话,您就当为了五叔父。 愿他了却一生遗愿,愿他在九泉之下能与心爱的女子再相见,安宁长久。” 崔长佑连连点头:“正是,母亲,五兄他临终前还一直遗憾此事,也觉得对不起妻子,您就当成全了五兄吧。” “眼下燕城王为阿好与沈小将军定亲,族里要给阿好上族谱,正是难得的好机会啊……” 第66章 您这样,让我很难娶妻啊! 崔姒点头:“是啊,这一次确实是难得的好机会。” 崔五爷已经走了,对于崔氏一族也没了什么用处,不可能再为他聘娶一位名门贵女回来。 若是将那渔女接回来,对崔氏没有什么损失,而且承认了那渔女的身份,崔好的身份更名正言顺。 许老太太连连深呼吸了两口气:“你们…你们是在逼我…我成全他…我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可谁来成全我啊?谁来成全我?” “我没了儿子啊!我的儿子……” 江辞年上前去扶着许老太太的手:“老夫人,勿要激动。” 崔姒起身与江辞年一起扶着许老太太坐下,伸手给她顺气:“您别气,是我们不好,不该是说这些话,您别气了……” 许老太太抓住江辞年的手:“你说,你是外人,你说一句公道话,究竟是谁错了?” 江辞年顿了顿,然后看向崔姒。 许老太太瞪他:“你看六娘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是个耙耳朵的?不不不,谁娶了她还能不成耙耳朵的!” 崔姒:“……” 瞧您这话说的,我是泼妇吗? 江辞年道:“在下与六娘子都知晓您心结难解,耿耿于怀多年,可同样也希望崔五爷所求所愿能够达成。” “今日前来,我等也是想求一个两全之法。” “两全之法?”许老太太轻哼,“哪里有两全之法,不就是希望我这个老太太能退让吗?” 崔长佑咳了一声:“其实您也不必退让的,您可以将自己的眼睛蒙起来,耳朵塞起来,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没有这回事就行了。” 崔姒:“...对对,您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您放心,我们也不会劳烦您,族里的事情我和阿好还有小叔父会去办妥当。” 小叔父,不愧是你啊,让老太太装瞎装聋,亏你想得出来。 许老太太险些没给这两个不肖子孙一个白眼:“你们当我傻是不是?混账玩意儿!” 崔长佑讪讪:“这不是挺好的两全之法嘛,您可以不承认这桩事,便是牌位,您去祠堂的时候,儿子都可以让人将蒙起来,你就当她是院子里的树啊草啊,完全不用在意就好了。” 崔好连连点头。 她不求许老太太能接纳她母亲,只求母亲能进崔氏一族的大门,与父亲合葬,那她便心满意足了。 至于喜不喜欢,接不接纳,那只当是没有缘分吧。 “去你的树啊草啊,等你娶妻了,我将她当成树啊草啊行不行?!” “那您也得等我到娶妻才行……”崔长佑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许老太太的声音不由地拔高。 崔长佑干脆豁出去了,站起来就道:“您这样,让我很难娶妻啊!” “你怎么难了?多少次要给你定亲,你就直接跑了,要不直接将人家女郎说哭了,说人家长得丑还出来乱晃!” 崔姒见这话题不知道怎么歪成这样了,与江辞年对视一眼,都沉默着不说话。 崔长佑道:“我还不是见到五兄那样的结果,这心里害怕啊。” “要是我与五兄一样,遇见一个族里不同意娶的女郎,那还不知道有什么遭遇呢,连死了都不能合葬,这得多惨。” “而且您儿子我可惜命了,不敢娶,不想死。” 许老太太:“......” 崔姒:“!!!” 果然啊,将这人喊回来,有时候讲起歪理来实在是太有奇效了。 老太太您说吧,您到底同不同意? 同意了皆大欢喜。 不同意,那您儿子我怕啊,我不想娶妻啊! 崔姒同情地看向许老太太,见她果然气得脸都红了还得憋住。 “逆子!逆子!我怎么就生了你们三个玩意儿!” 许老太太气得想找拐杖,她生了三个儿子,没一个是不让她操心的。 长子年轻时候好好的,等原配死了,就干柴遇见烈火,娶了一个娇滴滴只会温柔小意的小辈回来,次子干脆为了一个女子没了命。 小的这个,干脆他不想娶。 许老太太深呼吸,暗暗默念几遍‘亲生的’,这才将那股想打人的冲动压下来。 她冷笑了一声:“要我同意也不是不可以,但你给我相看去,不许气人,好好地给我相看,至少三...不,十次!” 她就不信,相看十次,他还没有一个中意的,她就捞不着一个儿媳。 崔长佑皱巴着一张脸挠脑袋,可许老太太身边的崔姒已经拼命冲他点头了。 他想了想,最后长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行吧,十次就十次......”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对不对,这是佛教的。 咳! 虽说‘死道友不死贫道’,但为了这个家,他还是稍稍忍忍吧。 果然,这个家没有他得散啊! 崔好得了这个结果,终于是破涕为笑,忙是叩谢:“孙女谢过祖母。” 许老太太冷哼:“行了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 崔好也不恼,立刻点头:“孙女这就走,愿祖母身体安康。” 崔好说罢这句话,便起身行了个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免得再呆下去碍着老太太的眼。 许老太太又是一哼:“你要是不来,我就更安泰了。” 崔姒叹气,也顺势提了一句:“阿好也是孝顺的好孩子,也一直记得五叔父给她留的话,替五叔父孝顺您。 您这般不待见她,等她出嫁了,能见面的次数少了,您可别后悔。” “谁要她孝顺,我要的是她爹孝顺我。”许老太太转头瞪了她一眼, “我看你是好大的本事,怎么?辛辛苦苦为了你妹妹,为了你五叔父,就这样对待我这个老太太的。” 崔姒立刻认错:“是我错了。” “行了,你们都滚,我今日不想见到你们。” “好吧好吧,孙女这就滚,只是您千万可别生气了,要不,让江先生再给您把把脉,我和小叔父先走了?” 江辞年顺势也道:“正好老夫人吃了一些日子的药,也该看看要不要换个药方。” 许老太太也是惜命的人,想了想也点头答应。 崔姒与崔长佑告辞离开,等走远了老太太看不见了,两人才伸手一击掌。 第67章 我看我不是你叔父,你是我姑奶奶! “小叔父,你这嘴皮子,当真是了得啊。” “那是那是。”崔长佑沾沾自喜,“不过小阿姒啊,你真的很会坑我。” 崔长佑想到自己要相看十次,笑容顿时又没了。 “不对啊,到底是我是长辈还是你是长辈,我看我不是你叔父,你是我姑奶奶!” 哪里有侄女这么折腾他的,先是把他坑进了书院里,现在又让他不得不答应相看。 这侄女还能要吗? “承让承让。”崔姒轻摇团扇,眉眼带笑,“有句话说得好,我不入地狱谁......” “我修道。” “好吧,凡尘俗世三千劫,这是道友你一劫,你啊,就认了吧。” 崔姒笑得更开心了。 说起来也奇怪,分明她与崔景崔易才是兄妹,但崔景沉稳老成,对她宽容爱护,更像是长辈,崔易总是不带脑子,像是要她管的小弟。 而她与崔长佑这个小叔父,才像是能嬉笑打闹的同辈。 她坑起人来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崔长佑伸手拍额头:“遇见你,才是我的劫。” 他亲娘都管不住他,倒是被这侄女拿捏。 真是怕了怕了。 崔姒挑眉:“人生修百年,相逢相见是缘也是劫,可见我与道友有缘也。” 崔长佑说不过她,一脸晦气地掉头就走。 崔姒赶紧跟上去:“您这是要去哪?” “去书院。” “那不等江先生出来了?” 不是,你不等等你兄台也就罢了,不过问一下你亲娘的身体吗? 瞧瞧我们刚才把老太太给气得,都想打人了。 “能有啥事,她估计正琢磨着我那相亲女郎君要选赵家的好,还是钱家的好,指不定下午就能出门溜达了。” 可以说,这做儿子的还真是挺了解自己母亲的。 巧了,许老太太就是那么想的。 “至于江兄,他不是你未婚夫吗?你请他来的,自己招待他,我就不碍事了。” 崔长佑说罢这句话,便抬脚就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清风。 崔姒笑了笑,而后便在院子里等江辞年出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崔姒上前去。 “江先生。” “六娘子。” 两人见过礼,崔姒便请他往外院待客院走去。 两人并肩而行,一人青衫拓落,宛若松柏青竹,一人青绿宽袖衫子杏色百褶裙,清雅淡然,宜家宜室。 两人走在一起,便是佳偶天成,宛若那青山配秀水,得天地之钟灵疏秀。 “今日劳烦江先生走一趟了,不知祖母的身体如何了?” “老夫人的身体无事,六娘子不必太过担忧。” “无事便好。”崔姒松了一口气,“五叔父的事情,祖母耿耿于怀多年,心结难解,今日这般刺激她,确实也是我们不应该。” “然,五叔父夫妻俩也苦,阿好也苦。” 江辞年道:“我知晓六娘子左右为难,做了这事怕对不起老夫人,不做这事,又觉得对不住叔父叔母和小妹。” “不过同她好好说清楚就好,若是可以劝便劝一劝,能劝得她解开心结,也是两全其美。 若是她反应激烈,便就此住手,世间之上,还是活着的人更重要的。” 故去的人令人觉得惋惜,希望他的遗愿能达成,可活着的人活生生地陪在自己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是千万别瞒着她做这些事,等事成了她才知道,到了那时,她老人家才是真的生气,觉得你们背叛了她。” 其实这难以两全的事情,与当年燕行川何尝没有相似之处。 若是当年燕行川同她好好说了,她未必是不能成全他。 只是他既要又要,不想背负对林家的愧疚,又想妻子留在身边,就选择了伤害她。 若是当年,她如许老太太一样提出要求时,燕行川成全了她,答应与她和离,放她离去,或许她便没有那么记恨他了。 那么今日,他告诉她,他已经能解决林清凝的事,希望两人能重头再来,她又未必不能答应了。 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他的欺骗伤害,却还要强求她原谅接纳。 如此,只让她觉得他这个人实在是不值得。 上一世,不过是她的一生错付。 不堪回首。 崔姒垂了垂眼脸,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青石板小路,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江辞年。 他面容清俊,神态随和宽容,看着她时眼底清明干净。 好像是宽容了她所有的好与不好,叫人觉得和他相处起来很自在随性。 清风与明月相伴,岁月安好长久。 崔姒突然就笑了:“我与江先生是英雄所见略同......” 两刻时之后,两人便到了待客院之中喝茶下棋。 闲来春风正好,院中绿叶繁花随风摇摆,岁月静谧安好。 难得如此清闲自在,崔姒还让人将她的琴取来,她要抚琴一曲。 江辞年便问她可有长萧。 “江先生还会吹箫?”崔姒诧异。 江辞年看着院中的景色,点了点头:“平日里闲着无事,便都学一学,弹琴不算擅长,吹箫倒是学得几分。” “那便合奏一曲?” “甚好。” 于是将近半个时辰之后,院中便有琴声箫声响起。 琴箫合奏,琴声铮铮宛若破开云雾萦绕的山涧,空灵清越,似那叮咚流淌的溪流,一直蜿蜒向前。 箫声悠然相和,又似那萦绕在溪流上的薄雾,痴缠环绕。 琴箫声跨越青山绿水,随风而起,直上云端,伴清风白云,长久相依。 “谁在里头弹琴吹箫......”守在外院的一个护卫问了一句听得如痴如醉的同伴。 “余音绕梁,那叫什么,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被问的护卫感叹了一句,仿佛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末了倒是也答了一句, “还有谁,当然是六娘子与江先生了,话说这两位站在一起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琴箫合奏也甚是和谐!” “什么?六娘子和江先生?” “嘘!你大惊小怪的做什么,主子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多言,小心被人听见了,在这里呆不下去了......” 第68章 你若是敢跑,我便说你意图轻薄我 金乌西坠,金霞满院。 崔姒将江辞年送到了崔家门口,目送他上马车离开。 待回到青梧院中,崔好早早就在那里等着,对她笑得甜甜:“阿姐,这位便是阿好的姐夫了吧?” “自然,我同他都定亲了,他自然是你姐夫。” 崔好笑得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那不一样呢,之前是定亲了,可谁都知晓这亲事为何而定,若是阿姐不愿,怕是难成的。” “如今阿姐与他又是喝茶下棋又是琴箫相和,可见是对他极为满意的。” 崔姒笑了笑:“江先生是极为温和随性之人,每每与他相处,都让人觉得很轻松自在,若是一辈子能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说到这里,崔姒便问崔好:“阿好,关于你的亲事,我也问你一次,你可否心甘情愿,若是你不情愿的话,阿姐再为你提一提。” 崔好笑了笑:“阿姐,我自然是没有不愿意的。” “沈将军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闻名天下的小将军,像是我这样的身份,能嫁予沈将军,已经是高攀了。” 此时,崔好对沈陌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但这桩亲事无论对崔氏甚至是对她,自然是千好万好。 别的不说,若是能借此机会让她父亲母亲团聚,她便打心里感谢他沈将军。 “嫁给沈将军,也...也挺好的......”崔好说到后面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小脸红红的。 崔姒见此笑了:“如此便好。” 沈陌的脾气,偶尔有点咋呼咋呼,喜欢呛人,还唠叨。 崔好温柔又心宽,从不与他计较,而且又娇柔可爱,正好戳中了他心软的点儿。 虽然他嘴上嫌弃她是个爱哭鬼,偶尔还喜欢逗她,但实则是一点儿都舍不得她伤心。 少年少女之间的真情温柔热切,情浓之时,仿佛能跨越山海,超越生死。 崔姒有时候真的是挺羡慕他们的。 “你回去休息吧,你母亲的事情如何同族里争取,我得好好想想,莫要担忧,一切都会顺利的。” 崔好闻言一颗漂浮的心安稳了下来,点头应‘好’,然后便告辞离开了。 夜幕降临人间,崔姒用了一些晚膳便去洗漱,然后便躺下休息了。 夜里半梦半醒,她似乎是听到了响声,掀开纱帐起身一看,却见窗台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件。 她瞧见那熟悉的字迹,又是眉头一皱。 目光环顾四周,倒是不见有人,便是窗户外面也是安寂一片,连个人影都没有。 明月挂在天空,月华洒落天地,梧桐树枝叶随风微晃。 崔姒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没有将信件打开,而是将其与今日收到的那封信放在一起,锁在一个漆盒之中。 她已经打算和江辞年好好相处,奔向他们新的人生。 闲事她种花他种药,偶尔一起品茶下棋,再或是弹奏一曲。 时光正好,亦或是各自拿一本书册,一起坐在廊下吹着春风看书。 既然是做了决定,她便不想再藕断丝连,燕行川如何,只要他能好好活着一直到天下大定,她便不想去管了。 只是可惜,也不知燕行川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接下来好几夜,她夜夜都能收到一封信。 看着漆盒中的信件越来越多,崔姒的脸色也是越来越沉。 等到了当天夜里,她躺在床榻上没睡,等着那潜入院中的小贼。 听到有细微的动静,她便掀开床帐下床。 对方正在窗口放信,听见动静,顿时把信一丢,然后就要跑。 “站住!”崔姒压低了声音,“你若是敢跑,我便给他回信,说你也潜入我闺中,意图轻薄我。” 跑到院子里的黑衣人刚刚飞身上了梧桐树,踩在树杆上的时候听到这句,脚下一滑,直接从树上栽了下来,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 崔姒打开门走了出去,那黑衣人老实巴交地站在树下的一片阴影里,完全不敢吭声。 “将黑布扯下来。”崔姒开口。 黑衣人只是犹豫了一瞬间,然后只得硬着头皮将黑布扯下来,露出了一张憨厚老实又普通的脸,仿佛丢在人群之中就在也找不出来了。 触及崔姒有些冰冷的目光,黑衣人竟然忍不住伸手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心觉得自己要完了。 崔姒道:“下一次就不要来了,那些信,便是送了,我也不会看的。” 黑衣人张了张嘴:“可是六娘子,主子说了,说......” “他说什么我不管,但你若是再送,我便大声叫喊,说你意图不轨。” 黑衣人:“......” 他伸出袖子猛擦汗。 您这话说得,是要吓死人的好嘛! 崔姒道:“你莫要以为他不信,便是我说我换衣的时候你瞧见了,你觉得你还有命?” 黑衣人:“!!!” 黑衣人吓得立刻跪下来。 “您...您这样乱说话是会死人的。” “与我何干?”崔姒面无表情,“你一不是我的人,二不听我的话,三还天天夜里往我闺阁跑,吓得我夜不能安寝,我何故管你的死活。” 黑衣人被怼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崔姒又道:“今日之后,便不要再来了,你老实告知他,说我不收他的信,也不会看的。 希望他日后别送了,有这些心思,还不如多筹谋筹谋如何打下原州。” 黑衣人不敢反驳,只得硬着头皮应下,然后行了个礼,飞身上了梧桐树,然后从墙边跳了下去。 崔姒看着这棵梧桐树,脸色沉沉。 这棵树,她迟早得让人砍了! 。 没过几日,北燕军再打下一城,逼近原州城,便有羡阳城的信件送到了燕行川手中。 他看着信中的内容,脸色越来越平静,捏着信件的手指却越来越用力。 “不愿再看我的信,只求与我再无牵扯。” 燕行川咬了咬牙槽,又是恼火又是不甘心,还有无可奈何和委屈。 “还与那江辞年琴箫合奏,都没有和我琴箫合奏过!” 好气人,想动刀了。 “来人,召集各位将士先生,商议攻打原州城之事,本王要亲自去。” 第69章 难不成她只说有父,而不说有母 自那日之后,崔姒果然没有再收到燕行川的信件。 她缓了一口气便将事情抛在脑后,着手忙起了崔好的事情。 崔姒和崔好不敢劳烦许老太太,崔二爷与崔长佑又忙着书院的事情,故而,崔姒思来想去之后,便去问了问宋柔,问她是否愿意出面。 虽然宋柔也立不起来,让她去就是个摆设,但有个长辈在场的话,也能好说话一些。 宋柔一脸为难,脸上有些红润娇羞:“阿姒,也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这两日为我身子有些不适,恐怕是怀上了,实在是劳累不得......” 崔姒愣住:“你又有了?” “可能是......”宋柔含含糊糊,满脸娇羞期待,又有些忐忑,“我瞧着是和怀九郎的时候是一样的,只是日子有些浅。” 九郎,也就是崔二爷与宋柔的儿子,今年四岁的崔家嫡子崔显。 崔姒手指捏紧绢扇扇柄,有些困惑了。 她记得上一世,宋柔只生得崔显一个儿子,后来便不曾再怀孕,而如今这情况又是为何? 是因为这一世情况不同,真的怀上了,还是其实并未怀上,只是空欢喜一场。 不过宋柔都这样说了,崔姒也不打算辛苦她了:“既如此,我便自己去就好了。” 既然事情不成,崔姒也不久留,让人去请了崔二爷的一位庶子崔平陪同一起去族里一趟。 崔姒的母亲在世的时候,便给崔二爷纳了两房妾室,也生有两儿一女。 按照崔氏的规矩,崔氏长房、二房、三房为嫡,三房嫡出子女一统排序,庶出的则是没有排序,便是见了同父的兄弟姐妹,也只能以族兄族姐、族弟族妹称之。 这还是亲近一些的,若是不亲近,便更要矮一头,该敬称‘郎君’、‘娘子’。 崔平现在也在家中处理家中诸事,听闻崔姒寻他,便匆匆来了。 他比崔易还要小一岁,今年十七,生得有几分像他小娘,一张圆脸,看起来是个老实勤劳的人。 此时他一身宝蓝圆领长衫,以同色发带束发,素朴得不像崔家郎君,倒是像个管家。 “难得族妹寻我来,不知是有什么事?” 崔平自小以崔景马首是瞻,与他们几个走得亲近。 前些年,崔景还有将他过继到崔五爷名下的打算。 只是崔五爷的婚事乱糟糟的,还有个崔好在那里,嫡不嫡庶不庶的,就一直耽搁着。 不过他对崔好也算是不错。 也正是因此,崔姒才敢找他帮忙。 崔姒请他坐下喝茶,然后才道:“是阿好的事情,想来你也知晓。。” 崔平呷了一口茶水道:“我这几日也正为此事忙碌,既然要定亲,阿好的嫁妆也该安排起来,当年五爷留下的东西有哪些是可以留给她做嫁妆的,都得分出来。” “再来,虽不知沈将军何时前来提亲下聘,但待客的好酒好菜也得开始安排了。” 崔姒道:“辛苦你了,待是收复平州各地之后吧,沈将军应该差不多来了。” 崔姒将崔好想将母亲接入崔氏一族、与父亲合葬的事情也同崔平说了说。 崔平诧异了片刻,有些羡慕,但也真心祝福崔好: “那就祝愿她能如愿了。” 两人将细节过一遍,便派人去喊上崔好,然后一同去了族里的祠堂,去寻了管理族中事务的崔四爷。 崔四爷见到他们来就想躲,但又不敢躲。 嗯,落荒而逃为实有些丢脸。 “这事不是我们不肯答应,只是尊卑有别,尊卑有别,你们可知?” “她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若是将她迎回来了,将牌位奉在我崔氏祠堂,受我崔氏子孙后代拜祭,族里的人不乐意啊!” 何为门阀世家? 便是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天下显贵之族。 大周朝是凭‘世家出身’、‘举荐’入朝为官的,基本也断了底层百姓出头的机会。 故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贵者越来越贵,累世公卿世家不在少数。 他们标榜自己门第高贵,与平民百姓之间有着云泥之别,两者之间,存在着不可跨越的天堑。 崔好的母亲不过是一个渔女,是平民,是世家子弟眼中的‘泥’。 他们当年不肯让她进崔家大门,如今更是不愿将她的牌位接回来,让崔氏子弟后代拜祭。 让人心甘情愿地将人迎进来,日后跪拜祭祀,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说这一次崔好定亲是绝佳的好机会,若是错过了,日后就难成了。 崔姒与崔长佑斟酌来去,顶着惹怒许老太太的风险去求了她,希望能得到她的首肯。 崔姒道:“四叔父,您也应该知晓,阿好今时不同往日了,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才配得上沈将军这样的郎君。” “若是沈将军奉命前来提亲下聘,到时候得知自己的未婚妻只是崔氏的一个庶女,恐怕他也会觉得我崔氏一族在羞辱他。” 崔四爷道:“眼下族里不是已经在给她安排上族谱排序了吗?到时她就是嫡女了!” 崔姒道:“可她这嫡女名不正言不顺啊!” “旁人若是问起崔氏阿好令尊令堂是何许人?难不成她只说有父,而不说有母,还是说我母亲不曾嫁给了父亲?” 崔四爷见她这样,便知她今日前来不得一句准话不会罢休,实在是头疼。 “你先坐下说坐下说。”崔四爷伸手按了按眉心,让人送些茶水过来,语重心长道, “六娘,也不是四叔父不给你面子,不给北燕王和沈将军面子,只是这事不妥,真的不妥。” “你五叔父的事情,虽说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具体如何,想来你也知晓一些。” “族里不同意这门亲事,他就在外面与人拜天地结为夫妻,若是人人都像他一样,族里的话谁还会听呢?” “六娘啊,你这实在是为难你四叔父我,给阿好上族谱排序,已经是看在沈将军的面子上了。” “便是这事,你五叔父在世的时候向族里说了多少次了,都没能成呢!” 第70章 那就请四叔父急一急 崔四爷很为难。 崔好的母亲出身太差,崔氏族人不愿有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进他们的宗祠,受他们跪拜祭祀也是正常。 这和让他们给一个平民下跪有什么区别? 再来就是崔五爷当年做的也不地道,若是崔氏承认了这桩亲事,那之后再有子弟有样学样怎么办? 族人该怎么管? 这个头是万万不能开的! “至少得崔氏嫡支三房的人都同意,此事才有可能,六娘,你为难你四叔父我也是没用的。” 崔姒呷了一口茶水,听崔四爷诉苦完,然后道:“四叔父的难处,六娘自然是清楚,六娘今日前来,便是要解决此事的。” 崔四爷不信:“解决,你如何解决?” 崔姒道:“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让族里的人都同意让人进门,恐怕是很难,不如直接给五叔母另寻一家,记为子女,再以两家的名义,为五叔父与五叔母办一场冥婚。” “如此,一切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这个时代便境况便是如此,世家百姓有着云泥之别。 在没有能力推翻时代规则的时候,想要达成所愿,最好是另寻蹊径,将事情推在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点上。 你说那渔女出身贫寒,那没事,我给她另外寻一个出身显贵的家族,然后让她以那家族的女郎嫁进来就是了。 说起来当年她五叔父也是太过天真,早该料到氏族内里是个什么样子的,也早该给她寻一个娘家再嫁过来。 如此,就没有后来的悲剧了。 崔四爷都被说懵了。 渔女以世家女郎的身份嫁进来,为他们二人举办一场冥婚,他们夫妻名正言顺,崔好的嫡女身份也名正言顺了。 “不对不对,那不是在欺骗族人吗?就算是她顶着世家女的名头嫁进来,可实际上她还不只是一个渔女?” 崔姒笑:“怎么就还是渔女了,要我说啊,她幼年时不小心与亲人失散,后来被人收养,日子过得艰苦。 眼下她的亲人见到了阿好,认出了阿好与自己孩子长得相似。 询问之下得知了她的过往,知晓她就是自己当年失散的苦命孩子。” “再知晓了她与五叔父的过往,便愿意与崔氏为两人举办一场冥婚,以天地为证,得家族至亲祝福承认,有情人终成眷属。” 假的? 那没关系,在世人眼中都是真的就行了。 崔四爷嘴角直抽,脸色都有些发绿。 他算是听懂了,崔姒是打算来一个以假做真,假的当成真的就是了。 如此,不知内情的崔氏族人没有意见,便是外面的人听说了此事,也只是感慨渔女命运悲苦,与崔五爷这对有情人可怜可叹,令人惋惜。 这女子能顺利入崔氏门庭,崔好嫡女的身份确实是名正言顺了。 前提是...只要他们这些人闭上眼睛装瞎子,捂住嘴巴装哑巴。 “既然六娘已经有了法子,还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崔姒笑了笑:“六娘这不是不想欺骗四叔父吗?” 崔四爷才不信这话:“我看你是想拖我下水,让我去办这事!” 崔姒又笑:“四叔父,瞧您说的,这都是为了崔氏一族的将来,阿好与沈将军的亲事,对崔氏而言自然是百利无一害,是值得崔氏多费些心的。” “再说了,阿好此生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父亲母亲能团聚,崔氏一族若是将此事办好了,阿好不得感激涕零。” “等她嫁过去了,枕头风吹一吹,不得吹得沈将军头脑发昏,这沈将军啊,还不得听我们崔氏的。” 崔好一直安静乖巧地站在崔姒身边,听她说到什么‘吹枕头风’脸色微烫,但也顺势跪了下来: “四伯父,若是此事能成,阿好定然会感念族人的恩德,将来若是有什么事情,阿好定然万死不辞。” 崔姒咳了一声,让她说话别说得太满。 但崔好正激动着,哪里管得了这些,立刻就给崔四爷磕了一个头: “四伯父与我父亲多年,也是知道他的心愿的,兄弟一场,求您成全他吧。” 崔好才不管自己母亲是顶着谁家女儿的名头进崔氏。 她所求的不过是父亲母亲死后能重聚,至于旁的边边角角,那都是不重要了。 崔四爷头又开始痛了,忙是让崔好起来:“你快起来。” 崔好摇头:“求四伯父成全!” 崔四爷:“......” 太难了! 这族里的事真的是太难管了! 这一个个要不是歪理多就是犟种。 “先起来先起来。”崔四爷伸手拧了拧眉心,“我也没说不答应,只是此事如何,我得细细思量,从长计议。” “而且还有二叔母那边…你们今日来,她老人家可是同意了?” 要知晓许老太太对那渔女也是极为不满的,能答应让人进门? 崔姒道:“四叔父无需担忧,祖母那边已经同意了,为此,今日晨早,小叔父还被她带出去和赵家娘子相看呢。” 崔长佑已经哀怨地瞪了她好几天了,好似她就是那个害人不浅的害人精。 崔四爷闻言嘴角抽了抽,大概是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应是崔长佑用‘相看娶妻’这件事来换取了许老太太的同意。 “这事,我需得和族里几位族老商议一二,才能决定,你们再等几日吧,莫急莫急......” “那就请四叔父急一急。”崔姒脸色一沉,伸手在袖袋里一掏,掏出了一支白色丝帕包裹的镶琥珀银丝双蝶钗。 琥珀不算太稀奇之物,银饰更不是了。 但巧妙的是那钗上用银丝扭制成了小小的弹簧,接在了蝶翼上。 银钗插在发髻上之时,行走之间,那镶琥着珀的银丝蝴蝶双翼震颤,宛若翩翩起舞,婀娜多姿。 崔四爷的嫡女崔八娘今年十三岁,正是爱美的时候,而崔四爷向来疼爱这个女儿的,这礼物送出去,不得把人高兴得迷糊了。 “四叔父,您看,咱急一急成吗?我们挺急的。” 不急是吧? 这下总可以急一急了吧! 第71章 平国公世子姜绍 崔四爷登时梗住了。 世家贵女,为了更好地婚嫁,自然也有一身好本事。 自小便修容、养韵、练技。 能琴棋书画,也能持家御下。 崔姚在诗画上是一绝,而崔姒呢,在这些上比之崔姚不差,在金石技艺上堪称绝妙。 她亲手所制之珍宝首饰,那是无一不美无一不巧。 不过作为崔氏嫡女,她平日里只拿此事当一个消遣,亲自动手的次数不多。 崔好便有一对崔姒为她做的步步生莲流苏耳铛,既华贵又精致,崔八娘为此羡慕了好久。 眼下这支钗,虽然是银的,但做得也是极为巧妙精致,崔八娘也不知有多高兴。 崔四爷面无表情地将琥珀银丝双蝶钗收到了袖子里,放到大袖遮掩的袖袋之中。然后咳了一声道:“既然二房这边很急,这样吧,下午我便和族老商议商议” 崔姒笑了:“那就有劳四叔父了。” “客气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崔四爷在面对崔姒的时候,总有一种提心吊胆的紧张感,就好像对方才是他长辈似的。 真的是奇了怪了。 “只是六娘,对于阿好母亲娘家,你可有什么人选?” 崔姒闻言摇头:“六娘倒是不曾想过,若是我外祖家颜家愿意,那是最为合适,我回去便派人去问问,若是颜家不愿,我还有几位友人。” 若是定了冥婚之事,那崔好母亲的娘家便要与崔氏一族当成姻亲往来的,这人选也得仔细挑选。 再说崔好单纯天真了一些,崔姒觉得,这人选还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好。 “那便尽快吧。” “最多十日,我便给四叔父人选。” “成,还有阿好的排序,眼下你们几个,最小的便是八娘,她比阿好要小几个月,不过再让她改终归不好,这样吧,便将阿好的年岁记小一岁,就行九,你觉得如何?” “可。” 只要是最重要的事情办妥了,让崔好的母亲进门,旁的都是边边角角,并不太重要。 而且这样也最好,若是崔好一排序就抢了崔八娘的排序,人家做了十三年崔八娘,转头就变成崔九娘了,人家指不定就不乐意了。 不好在生别的事端。 “如此,便多谢四叔父了。” 崔姒与崔四爷谈定了此事,便带着崔平与崔好离开祠堂,回了二房的宅院。 刚刚到家,她便让两人散去,便写了一封信,喊来两个护卫送去她外祖家颜家。 颜家不在别处,正是在平州城里,是平州城里有名的世家。 颜家虽不及崔家盛名,也做得了平州的主,但也是累世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是当地名门望族之一。 。 时间一过六日,燕行川亲自率兵打下原州城,领军入主原州,为北燕的疆土再添一州。 朝廷余下的军队仓皇出逃,往云州方向去了。 入主原州城之后,燕行川便命人整顿城内世家,安抚百姓,然后又召集文臣武将商讨接下来云州怎么打。 “听说平国公世子已经在云州,不知是真还是假,若是真的,得万分小心才是。” 大周江山摇摇欲坠,半数已经落入他人之手,剩下的半数,还在支撑着它往前走的,一是仅剩的皇族,而便是这平国公府了。 这平国公府不是别家,正是曾经与镇北侯并称南北两侯的平南候府。 而平国公世子姜绍,曾经是与燕行川长兄燕行山齐名的天之骄子,战场上的功夫和指挥作战的能力在世间也是甚少有敌手。 说句不好听的,燕行山和姜绍在帝城被誉为双骄,得到天下人赞誉的时候,燕行川估计还叼着狗尾巴草,在招摇过市。 他少年时一心想做风流纨绔,纵然天资不错,但委实是没费心思。 纵然这些年被迫成长,也杀出一条血路来,如今北燕军对上平国公府的军队也不惧怕,但若是和姜绍领的军队打起来,估计会打得尤其艰辛。 故而,便是已经打下原州城,诸位文臣将士脸上也没有笑容,唯有忧思凝重。 燕行川身着盔甲,站在沙盘正前方中间,手指死死地握成拳。 再一次对上姜绍了吗? 昔日的两侯府世子,镇北侯府落难,全家被诛,血流成河,他兄长燕行山早已黄土埋骨。 而平南候府受到了恩赏,一跃成为‘平国公府’,姜绍也成为人人称赞的忠臣良将。 他忠义乾坤,堂堂正正,辛辛苦苦维护着这个破败的朝廷,有人赞扬他忠,有人笑他愚,他都一笑置之。 “姜绍,不过是虚伪小人。”燕行川冷嗤。 他与姜绍也是不死不休。 上一世他在云州城与姜绍对战的时候,他也以为姜绍确实是个愚忠之人,念及长兄与他有过的情谊,让他对‘镇北侯府被诛’之事引以为戒,弃暗投明。 不曾想,他面上冠冕堂皇,一身忠正,却是个伪君子。 而也是到了后来燕行川才知晓,当初镇北侯府被灭,一是因为昏君的猜忌和容不下,二便是当时的平南候府,如今的平国公府从中作梗。 燕家的血海深仇,昔日的平南候府今日的平国公府都有份。 人家哪里是忠心耿耿在维护这个将要崩塌的朝廷,人家是想赚足了名声,等朝廷塌陷的时候,立刻举起‘正义’的战旗,平定天下,剿除叛军。 等到了那时候,这天下名正言顺就是姜家的了。 还有当年林家被灭,也是姜家的手笔。 他与林清凝失散,林清凝便是落在了这姜绍的手里,被他当成私妓藏了起来,开始了不堪回首的半生。 学的是妓子伺候男子的本事,还自小就被他凌辱欺辱,后来他觉得不够快意,又将她丢给其他男子,供他们玩乐。 上一世,燕行川攻占帝城,姜绍自刎而死,临死之前还不忘给林清凝灌下毒药,让林清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绍做这些,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因为林清凝是他长兄燕行山的未婚妻。 因为姜绍极度嫉恨燕行山,不肯放过与燕行山有关的一切。 包括燕家,包括林家,也包括林清凝...... 第72章 北燕王倔起来就跟一头牛似的,还是一头犟牛 是的。 林清凝其实应该是他长兄燕行山的未婚妻。 他们母亲极其喜欢娘家这个粉雕玉琢的侄女,一心想要娶回家做儿媳。 他们的长兄燕行山年长,也喜欢这个表妹,事情自然是落在他的头上。 若不是发生了后来的事情,他们二人应该是要定亲的。 而因为姜绍的嫉恨,林家被灭,唯一存活下来的林清凝也一生受尽苦楚。 好不容易熬到了燕行川前来相救,又被灌了毒药,身子一天天地破败下去,最后油尽灯枯…… 上官桐咳了一声,劝他冷静:“正是因为姜绍是虚伪小人,我等才要万分谨慎小心。” 燕行川面色微冷:“本王心里有数。” 上一世就是因为对上了姜绍,云州之战打得尤其艰难,也尤其惨烈,重来一次,自然是要谨慎小心一些。 “攻打云州之事,暂缓一二,先将平州、原州这两州的事情安排好了。” 燕行川缓了缓神,强迫自己冷静之下。 虽然他现在就想手刃了姜绍,但打仗不是儿戏,他不能让仇恨蒙蔽心智,让将士陪自己去拼杀流血,造成没有必要的牺牲。 燕行川在这个时候,尤其想念崔姒。 若是她能在他身边,陪着他说说话,就算是骂他也好,他心中那滔天的怒意和杀意,或许便能平缓许多。 “都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午后,再来商议。” “喏,臣告退。” 就在众人行礼退下之下,燕行川又开口喊住了崔景:“景之,你留下。” 崔景脸色一绿,而周边的人已经将古怪的目光投了过来。 崔景的脸色绷不住,由绿变为铁青,险些没破口大骂。 燕行川真的是有大病! 他都说过多少次了,崔姒定亲了,也不愿意嫁给他,请他别惦记了,这天底下的有品貌俱佳的女郎多了去了,让他换一个去。 可谁知他就像是得了病一样,一门心思就盯着崔姒。 知晓他收到家书便将他喊来询问,还时常将他留下来问他崔姒小时候的事情,惹得众人纷纷好奇燕行川留他下来是做什么。 难不成是王不爱美人,转头喜欢上了俊俏的小郎君? 这些猜测随着崔景留下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发的离谱。 甚至还有人悄悄问他,王好龙阳,究竟是喜欢做男还是喜欢做女。 吓得他都快吐了。 等这些人都走了,崔景的脸色顿时都黑了。 “王,北燕王!您究竟想做什么啊?!” 就算是您是君主,我都要忍不住想打你了好吗? 崔景真的要气疯了。 能将他一个风雅矝贵的朗朗君子逼成这样,燕行川也是个人才了。 “六娘......” “六娘没来信!”别问了,没有。 “那你写,写给她。” 崔景:“……” 崔景有时候想,将崔姒嫁给他得了,让他闲着的时候去找崔姒去,别来折磨他了,太难伺候了。 “臣没什么要写给她的。” 崔景自然是极为信任自己妹妹的,家里有什么事情她能解决便会自己解决,实在是解决不了,或是拿不定主意才会给他来信。 当然,次数委实是不多。 “那本王说,你来写。” 燕行川让崔景坐下,又让人取来纸笔,让他坐下写信。 既然他写的信不看,崔景写的家书应该会看吧,也应该会...回信吧? 崔景坐在书案前,看着摆上来的笔墨纸砚,一时间写也不是,不写也不。 ,饶是他被人称作多智近乎其妖,眼下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忍不住道:“王,您这样真的很不妥当,六娘都已经定亲了,而且也表明了不想与您有什么牵扯,您是男子,就该大度一些,莫要再纠缠。” “本王不大度。”燕行川冷漠地扫了过去,“本王心眼小,想要什么就要得到,本王就非得让她看上本王不可了。” 崔景:“……” 真的是太无语了。 要是他早知道名声赫赫的北燕王倔起来就跟一头牛似的,而且还是一头犟牛,完全不讲道理,他是绝对不会同意投诚的。 这样的君主,就算是能打最狠的仗,但真的适合做君王吗? 指不定报完仇了,他就不想干了。 崔景的心快速地跳了一下。 其实...其实若是崔姒愿意,嫁给这样的人确实不错,给他生个儿子,仗他打完了,到时候天下就是自己儿子的了,至于燕行川,让他一边凉快地呆着去。 可惜了可惜。 燕行川见崔景摇头叹息,似乎是有些遗憾,莫名地觉得他没打什么好主意。 于是立刻催促他:“快些写,你若是不写,便继续在这里呆着吧。” 崔景脸又绿了:“您当真是一点都不在意他们胡说八道?” 燕行川脸色不变:“这有什么,又不会少一块肉。” “不是,您不在意,我还在意呢!”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啊! “那就快点写。” 崔景...崔景在燕某人的压迫下,最终还是不得不提起笔,做了一件违背良心的事情。 “阿姒,许久不见,甚是想念,眼下北燕王已经攻占原州,原州已是北燕疆土,我等在原州城待命,商议接下来攻打云州诸事......” 燕行川一边说让崔景一边写,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没一会儿,书案上写好的信纸已经有了十张。 见他还要说,崔景连忙制止:“臣与六娘之间,向来都是有什么直说,没那么多废话。” 燕行川想想也停下了,若是写得太多,那岂不是会被一眼看穿? 要是她连崔景的信都不看也不回,他真的是连她的只字片语都见不到了。 “可真狠心啊......”燕行川咬了咬牙槽,只觉得头疼牙疼心更疼。 十几年夫妻,两人之间还有一个孩子,她就一点后路都不留给他,就这么将他丢弃了。 哪怕是她提出什么过分荒唐的要求都行啊! 崔景闻言连连点头:“是啊,狠心,天底下就没有跟她一样狠心的女郎了。” 燕行川斜睨了他一眼:“那就将信件改一改,减去一些,务必让她看不出来与本王有关。 对了,她若是不回信的话,本王会邀请崔三郎你来本王帐中促膝长谈,到时候......” 崔景:“……” 崔三郎,猝也! 第73章 被威胁了就眨眨眼 北燕军占据原州城,将朝廷的军队打得败退云州的消息传来羡阳城,羡阳城人人欢欣鼓舞,恨不得放两串鞭炮。 然而崔姒却拧紧了眉头。 崔好正在与她坐在一起酿青梅酒,见她大半日都蹙紧眉头,忍不住问她: “阿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忙,是我打扰阿姐了吗?” 最近这些日子,心情最好的莫过于崔好了。 很快她母亲就能进崔氏的大门,同父亲葬在一处,再也不是连死后都不能团聚的苦命鸳鸯了。 不过也因为最近麻烦崔姒的事情太多了,崔好心里有些忐忑,生怕惹了阿姐生气。 “没有。”崔姒将洗好的青梅放在簸箕上晾晒。 眼下刚刚是四月初,青梅刚刚长大,吃起来味道并不怎么好,但酿酒却算是不错的时期。 先前崔姒与崔好一起酿桃花酒,答应了与崔好与她一起酿青梅酒,今儿个也算是兑现了承诺。 趁着今日不冷不热,多酿一些,然后埋在树下,等崔好出嫁了,便取出来兄弟姐妹们一起喝一些。 “我在想云州的事情。” “云州?云州有什么好想的?”崔好茫然,“北燕王打下了原州,接下来就是打云州啊。” 崔姒摇摇头,没有没有解释。 上一世燕行川在云州对上了平国公世子姜绍,那一战打得尤其艰苦,足足打了半年之久。 最后虽然险胜,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云州之战之后,她与燕行川成亲,那时候燕行川刚刚从战场上回来,还受着伤。 重来一世,燕行川早知对上姜绍会打得艰辛,或许会更加谨慎。 只是经历过了一世,燕行川也知道了当初镇北侯府被灭有平国公府的手笔,林家与林清凝的惨事大部分是姜绍所为,再次对上姜绍,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疯。 他那人,疯起来的时候是不要命的。 正在这会儿,松绿快步赶来,将一封信送上:“娘子,三郎君有新的信送来。” “三兄的信?”崔姒心头一跳。 崔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信?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有什么事需要她去做? 想到这里,崔姒急忙用帕子擦了擦沾湿的手,将信件打开。 信中倒是没提到这些,而是说了一下北燕军打下原州城之后的情况,还问了她家中是否平宁,她身体如何,与江辞年相处得如何云云。 崔姒越看越皱眉,越是觉得不对劲。 果然,等到了信件的最后,崔景突然来了一句‘替我向父亲问安’。 崔姒嘴角抽了抽。 这算是什么...他被威胁了眨眨眼吗? 当初崔二爷非要娶宋柔,他们兄妹三人虽然不好阻止,但对崔二爷还是很有意见的。 宋柔说她与崔二爷是真爱,情难自禁,那他们母亲颜氏和崔二爷算什么? 算是错误吗?然后死了给他们腾地方。 虽说人死如灯灭,崔二爷再娶好似也没什么大错,但他们心疼自己母亲,陪着崔二爷那么多年,辛辛苦苦地操持这个家,结果人家和继室才是真爱。 故而,他们每每提起崔二爷的时候,或多或少地都有些不满,‘替我向父亲问安’这种话,简直就是在说‘我被威胁了’。 而崔景在原州,是在后方出谋划策,哪里会被人威胁,而且还被威胁写了这一通没什么要紧事的信。 这威胁他的人,想来应该是燕某人了。 崔姒想通了个中关键,嘴角直抽,心觉得燕行川真的有大病。 “阿姐,怎么了?三兄说什么了?”崔好见她脸色有些不好,便开口询问。 “无事。”崔姒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他有些倒霉,遇见了一个疯癫之人,我稍后再给他回个信吧。” 燕行川这人,要是狗起来是真的很狗,还不要脸。 他自己倒腾到现在,又是自己写信又是借崔景之手写信,若是她再不回信,过几天估计都能亲自来了。 想到这里,崔姒又是一阵头疼。 都这样了,她还摆脱不了燕行川吗? 他属狗皮膏药的吗? 正在这会儿,有外院的侍女匆匆前来,进了青梧院之后给二人行礼:“六娘子安好,好好娘子安好,六娘子,颜家来人了。” “颜家来人了?”崔姒诧异,距离她信件送出去已经六天了,她眼下都准备好去羡阳城几家人里问问了。 “来的是什么人?” “来了五六个人,其中有一位是颜家老夫人。” 崔姒这下真的惊了:“是外祖母亲自来了?” “正是,眼下已经将人请到了正房,也派了人去请老夫人,婢子特来禀报六娘子一声。” 崔姒微笑:“有劳你跑一趟了,去岁我母亲陪嫁庄子里送了不少上等的枣子过来,松绿,取一碗过来。” 眼下母亲颜氏陪嫁的田产铺面都是崔姒在管,她这好东西不少,故而给她办事的,她也时常给一些小恩小惠。 “谢六娘子。”那侍女闻言笑得眉眼弯弯,传个话多大的事情,能得一碗枣子,也难怪所有人都希望能给青梧院跑腿。 “对了六娘子,陪同颜老夫人一同前来的是一位老夫人,婢子听闻她唤颜老夫人大姐。” 大姐? 崔姒微讶,她记得颜老夫人确实有个妹妹,是她的姨婆,嫁予了同在平州城的龚家,她跟随母亲去颜家做客的时候,还去过几次龚家。 龚家? 崔姒突然一愣,突然间想起,自己好像听母亲颜氏说过,说这位姨婆当年有个女儿,只是年幼的时候丢了。 难道是...... 想到这里,崔姒赶紧催促崔好去换衣裳:“别洗那些青梅了,回来再洗,快快去换一身衣裳,随我去前院见拜见长辈。” 若是真的如同她猜测的那样,那这一场假戏或许是要真做了。 “啊?”崔好有些懵,“可是,那是阿姐的外祖家,我去了会不会不太好.....” “你是不是傻了?忘了我们之间的打算吗?” 崔好这才想起她们去了信给颜家,想让她母亲以颜家女身份进崔家大门的事情。 想通了这点,崔好眼中迸发出惊喜:“好好,阿姐,好好这就去,一定会打扮得大方得体的......” 第74章 颜家来人 许老太太得闻颜家老夫人来了,也立刻收拾了一下,去了前院正院见这位昔日的亲家母。 两老太太时隔七八年再相见,看到对方都老了一些,都有些感慨。 “亲家,多年不见,你我都老了。” “是啊,都老了,都是要做曾祖母的人了,怎么还能不老。” 两位老太太寒暄了几句,颜老夫人便介绍自己身边的老太太:“这是我亲妹,嫁的是平州城龚家,称她赵三娘就是了。” “原来是令妹,难怪看起来相像。”许老太太虽然不知这位怎么来崔家,但还是客客气气的,“来了崔家,也无需太客气,当自家就好。” 颜老夫人与龚老夫人是同母姐妹,容貌上自然有些相似。 颜老夫人身着黛紫色交襟大袖衫配着同色长裙,滚边处精致地绣了葫芦藤,有些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耳朵上还缀着两只金葫芦耳铛。 看起来是个端庄体面的老太太,就是不笑的时候有些严肃。 龚老夫人虽然为妹妹,但看起来比颜老夫人要苍老一些,头发有一半都白了,脸也瘦弱,不过倒是收拾得整齐干净,一身群青色的交襟衣裙,腰间还束一段宝蓝色腰裙。 龚老夫人面上有些愁思,道:“亲家,这次前来确实是要打扰。” 颜老夫人同许老太太解释道:“之前六娘给颜家来了信,说你家五爷要办冥婚之事,不知是真是假?” 许老太太闻言脸色淡了下来,不过到底是点了头:“倒是有这个事,只是这事是六娘在管,我这老太太不管。” 说起这事,许老太太心里就有气。 她这孙女当真是好大能耐,她先前只是答应了让那渔女进门,不曾想,她竟然还搞出一个冥婚来,还给人家找一个娘家。 真厉害,她怎么不上天呢! 哼! 颜老夫人闻言有些惊讶:“亲家不管?” 这等大事,就交给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管? “不管不管。”许老太太没好气,“那人害了我儿子,难不成还要我这老太太来操持迎她进门?我能答应她进门已经是很好说话了。” 许老太太私心是不愿的,她心里还记恨着因为那个渔女自己才没了儿子。 但崔姒有句话说的对,这既然是儿子的遗愿,指不定他这会儿在地下还等着与那女子团聚,她做母亲的,就成全了他吧。 再说了,家里的孩子也心疼他们叔父一辈子那么苦,到死都没个好结局。 她这老太太不答应,孩子心里也为难。 此时,崔姒与崔好正好从外面走进来,许老太太看见了,更没好气了:“你们看看,她人来了,你们自己同她说去。” 崔姒带着崔好走了进来,向几位长辈行礼:“六娘拜见祖母,拜见外祖母,拜见三姨婆,给三位长辈问安了。” 许老太太哼哼:“问安,你安分些,我才能安。” 老太太这是气还没消呢,崔姒上前去抓住她的袖子求饶:“祖母,外祖母和姨婆都在呢,您就给我些面子。” “你还要面子,你还有面子,快快松手,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祖孙拉拉扯扯,虽说许老太太一脸生气,但到底没将人推开。 颜老夫人笑道:“亲家也别与她一般计较,她还小呢,还有许多事不懂,若是做的不好,好好教就是了。” 许老太太心道:还好好教,她都想教我做人了,再给她点好脸色,她直接都能上天了。 龚老夫人则是盯着崔好看。 这小娘子不过十三岁,生得一张圆脸,看起来软柔可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十分的乖巧软绵。 “你便是崔好?” 崔好点头:“回您的话,小女确实是崔好。” 龚老夫人道:“我母家姓赵,是你堂姐外祖母的亲妹,婆家姓龚,早些年曾有一个女儿,或许是与她没有缘分,与她失散了,后来也一直没找回来。” “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要给你母亲寻一个娘家,我龚家正巧当年不见了一个女儿,你可愿认我龚家?” 这...... 崔好不敢答应,只是看向崔姒。 崔姒道:“三姨婆先不要着急,既然来了崔家,且住上两日,先和阿好相处相处如何?” 龚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也好,孩子,你住在何处,领我去坐坐可行?” 崔姒示意崔好答应,崔好才点了头,然后请龚老夫人去她的院子里坐坐。 待这两人走了,许老太太干脆也走了,让崔姒与颜家人说说话。 颜老夫人笑着向崔姒介绍她身后站着的一男一女:“六娘许久没到过平州城了,可还记得这两人,这是你二表兄和四表妹。” 二表兄名唤颜吉生,四表妹名唤颜素馨。 崔姒与两人见礼。 其实崔家兄妹三人与颜家自从颜氏去世之后便开始疏远。 当年颜氏病重,没几日好活的了,颜家众人前来看望她,只是不曾想,那时颜家居然提了让颜氏小妹嫁过来做继室。 颜氏不同意,颜家人便有些不高兴,觉得她不为颜家着想。 而崔姒兄妹三人则是为母亲心疼难过,觉得颜家人太过绝情,竟然跟颜氏这将死之人提这件事,让她安排自己的妹妹等自己死后嫁给自己的夫君。 故而,颜氏过世之后,双方对彼此都有些意见。 再加上后来崔二爷要娶宋柔,颜家也来找过崔姒兄妹三人,希望他们能帮忙让颜家女嫁过来。 崔姒兄妹三人也不同意,颜家心里就更不爽了。 于是往来就渐渐少了。 “表姐。”颜素馨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上前来拉住崔姒的袖子,“听说表姐定亲了,可是真的?” “对了,刚才那位便是崔五爷的那个女儿吗?她竟然要嫁给沈小将军?” “表姐,你见过那沈小将军吗?听说他生得唇红齿白,像是个小白脸,是不是真的?” “四娘。”颜老夫人面露不虞,声音隐隐有些警告。 颜素馨脸色一僵,眼圈当即都红了:“不说就不说嘛,我就是好奇而已。” 第75章 前岳家与新岳家的人撞到一块了 颜素馨不高兴了,嚷嚷说自己累了,要去歇一歇。 崔姒让胭脂将她请去刚刚收拾出来的客院休息,又将崔平请来,让他帮忙招待颜吉生。 最后将颜老夫人请去自己的院子里坐会,说些体己话。 “你突然定亲为何不与颜家说一声?而且还定了这样一穷二白的小子,难不成是崔家逼你了?” “外祖母多虑了,祖母向来疼我,怎么会让崔家逼我。”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崔姒也不想颜老夫人误会许老太太,于是便将崔夫人与崔妘做的事情说了说。 颜老夫人一听,当时就气得不轻:“也就是欺负你没有母亲护着是不是?当年都说了,让你们小姨母嫁过来,你们又不同意!” “你也不看看你父亲现在娶的这个,像是什么样子,若是他的心一偏,这崔家哪里还有你们的容身之地?” “外祖母多虑了,父亲他管不着我们,而且他一心教书,旁的事情一概都是不大管的。” 崔二爷虽然当初在娶宋柔的事情上和他们较劲,但在别的事情上,不说多好,也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而且再嫁颜家女是为了两家姻亲继续,也为了我们兄妹几个着想,可您不想想,姨母嫁过来做继室,上头姐姐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又该如何自处?” “姨母的一生,也应该有很好的一生。” 虽然说崔二爷娶了宋柔她确实有被膈应到,但相比之下,他既然和宋柔互相钟情,总好过再委屈姨母一生。 “行,咱们不说这个。”颜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她这个外孙女自小便有主意,很多事情她都说不过,眼下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再论也没意思。 “我今日亲自前来,一是为了你姨婆的事情,二是想问问你的亲事,三呢,便是想问问你五兄要定谁家女郎,你祖母可有章程,若是没有,便让你祖母看看你表妹。” 崔姒闻言蹙眉,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再次与颜家联系上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原本是想着,往昔颜家对颜氏对他们兄妹三人确实不错。 便是在‘再嫁颜家女做继室’的事情上,有些对不起颜氏,但也有为了避免颜氏生的几个孩子不被继母欺负的缘故。 当初他们兄妹三人有些恼颜家的做法,觉得母亲被亲人背弃。 但事情没成,又过了那么多年,气消了,只当是无功无过。 只是她不能想到,颜老夫人又打起了崔易的主意。 人家崔易将来是有好姻缘的! 崔姒脸色冷淡了下来:“外祖母,此事您不要再想了,五兄喜欢高大健朗的女子,表妹太过娇小,他觉得这般瘦得像是春天的嫩芽,他伸手捏一下就碎了。” “再说了,我瞧着表妹似乎也不大乐意。” “两人都不乐意之人,凑在一起能是什么好姻缘,您就不要想这些,既然来了崔家,便让阿姒陪您几日如何?” “改明儿阿姒带您去见见那位未婚夫去......” 崔姒好不容易将颜老夫人劝住了,暂且搁置了将崔易和颜素馨凑对的想法。 傍晚,崔二爷从书院回来,去了给颜老夫人这位前岳母问安。 颜老夫人心里对崔二爷也有不少意见,但到底是给了面子,没有为难他。 崔二爷命人多做些好酒好菜,他要与颜老夫人多喝几杯。 这老太太爱好不多,倒是十分喜欢喝酒,崔二爷在做女婿的时候便时常作陪,如今依旧。 不过崔二爷万万没想到的事,等到临近用膳的时候,宋家人也来了。 这前岳家与新岳家的人撞到一块了。 宋止陪同宋夫人一同前来,宋柔则是难得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母亲~~~” 那语调轻柔婉转,仿佛那枝头的黄鹂鸟。 宋夫人哎呦了一声:“慢些慢些,你又有了身子,还是多注意一些,你夫君对你可还算体贴?” 宋柔连连点头:“母亲放心吧,郎君他一直待我极好的,生怕我辛苦了,家里什么事情都不用我管。” “那就好那就好......” 崔姒侧头看去,见颜老夫人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她女儿黄土埋骨,留下父亲母亲和几个儿女撒手人寰。 而这个后来嫁给她女婿的小娘们娇滴滴地说什么‘又有了身子’、‘郎君对我万分体贴’,简直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好。 真的是好得很啊! “梁芳,许久不见,你倒是不记得我这个老太太了。” 梁芳,便是宋夫人的闺名。 宋夫人闻言便笑着小心扶着女儿上前几步:“哪能啊,我便是知晓您来了,这才过来拜见问安,想当年我还未出阁之前,便时常去颜家找元容玩,宛若一家姐妹,可惜了,元容走得......” 崔姒不知何时走到了崔二爷身后,伸手将他推了上去。 崔二爷一个突然蹿出堂中,宋夫人到了嘴边的话突然止住。 崔二爷也是一脸尴尬,看了看许老太太和颜老夫人,然后又有些憋屈地回头看向崔姒。 崔姒一脸无辜。 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啊! 崔姒回到了许老太太和颜老夫人身边,问她们:“两位老太太是要单独喝几杯呢,还是同大家一起喝?” 颜老夫人轻呵了一声:“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何需如此麻烦,你且一旁坐着去吧。” 崔姒本意是想带着颜老夫人离开,省得这一对夫妻膈应到,但她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了。 颜老夫人冷眼扫了过去,盯着宋夫人道:“既然是来拜见我,向我这老太太问安,怎么还不上来?怎么,难不成是要我请吗?” 宋夫人脸色微变,一时间有些不情愿。 倒是宋柔一听这话,顿时就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老夫人您何必咄咄逼人,我母亲不过是担心我被人欺负,这才赶了过来。” “我知道因为当年的事情,您对我有很大的意见,也迁怒母亲,可...可我与夫君是真心相爱啊......” 第76章 是各归各位,还是将错就错? 又是什么狗屁真心! 颜老夫人当场就怒了:“真心!好一个真心!” “崔长丰,我且问你,你同她是真心相爱,那同元容呢?你同你的原配发妻又是如何?” “难不成全是一片虚情假意?” 元容,便是崔姒母亲的名字。 “你说,你对元容难不成半点感情都没有?” 听闻这话,宋柔也眼巴巴地看了过去,一脸的期待欢喜,祈求他能说出她想听的话。 崔二爷顿时头皮发麻,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方才宋夫人来的时候,他这心里咯了一下,心中便有不安,现在果然是闹起来了。 平日里崔二爷也极为受用宋柔的‘真心’,试想,他一个年过四十的人了,还能得到一个年轻貌美女子这般全心全意的倾慕,将一颗心都给了他,他岂能不怜之爱之。 昔日他要娶宋柔的时候,崔景崔姒便问过他,问他与宋柔是真心相爱,那对原配发妻又是如何。 他对崔景和崔姒说,他与原配只有夫妻之情夫妻之义,他这辈子也没对不住她,眼下她走了,他遇见喜欢的女子,想与这个女子在一起,仅此而已。 然而这话,他敢和崔景崔姒兄妹三人说,却不敢和颜老夫人说。 你娶了我女儿,她嫁予你多年,为你生儿育女,管家持家,你却说你和她没有真心,只有夫妻之义? 他敢说这话,不说颜老夫人了,连许老太太都能拿拐杖打他。 但宋柔又在看着他,若是他答得不满意,回去又得开始哭闹了。 崔二爷头疼得厉害,但眼下他也只能做出选择。 于是他道:“岳母,我与元容自然也是真心,夫妻数载,宛若至亲。” 还算是说了一句人话。 颜老夫人见他没有被枕头风吹一吹就头脑发昏,也不再为难他: “既然也是真心,那就不要偏信偏爱。” “是。” 崔二爷刚刚应下,却见宋柔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然后擦了擦眼泪,转头匆匆就跑了。 宋夫人见此,赶紧拽着宋止追上去:“阿柔!阿柔你慢些!莫跑,当心肚子里的孩子啊!” 颜老夫人闻言脸色又有一瞬间的难看。 崔二爷见宋柔哭着跑了,想要追上去,但又碍于颜老夫人在此,又不敢去追,一时间是人站在这里,心都飘远了。 “行了,你去看看她去吧。”许老太太无奈只得开口,“这里不用你陪。” 末了,她又同颜老夫人道,“亲家,你我一会儿多饮几杯,别管这些糟心的玩意儿。” 颜老夫人点头:“甚好。” 她也不大想见到崔二爷,滚了最好。 两位老太太商定了此事,崔二爷便如蒙大赦,行了个礼,然后也追上去了。 许老太太感慨:“亲家,要论生孩子,我实在是不如你。” “你看我啊,生了三个儿子,大的这个以前瞧着好好的,现在却被这小娘们迷了眼。 中间这个,干脆为了一个女子,连命都没了。 小的这个,一心想修道,还说什么情情爱爱都是过眼浮云。” 颜老夫人想起许老太太也没了一个孩子,顿时生出了一股同病相怜之感:“你有你的为难,我也有我的啊......” 没了崔二爷与宋家人搅局,晚宴的气氛好多了,三位老太太坐在一起喝酒吃菜,一起畅聊过去,等到临近子时,才各自散去。 崔姒与崔好送了几位老太太回去洗漱歇下,然后一同回了青梧院。 夜深了,两人都有些困顿了,用热水洗了洗脸,又喝了一盏热茶,稍稍提神。 崔姒问崔好:“你与我姨婆相处得如何了?” 崔好点头:“龚老夫人对我不算特别亲近,但态度也是挺好的,有和我说了说龚家的情况,也说她女儿丢失之前的情况。” “若是龚家认了我母亲,确实是极好的。” 崔姒点了点头:“那就龚家吧,现在的时间也不多了,之后若是能相处得来就多走动走动,若是相处不来,那便疏远些就好……” 。 夜间,崔好也在青梧院的东厢歇下。 崔姒洗漱完毕,想起今日收到的那封信,便有些睡不着。 思来想去的,觉得应该回一封信。 依照燕行川的狗脾气,这会儿估计心里拧着呢,要是她一个字都不回,等原州那边的局势安稳,不出五天,他就能出现在羡阳城。 他要是真的来了羡阳城...那就更麻烦了。 崔姒头疼得厉害,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将这狗皮药膏扒下来。 想起云州的境况,她便在信上叮嘱崔景两句:北燕王与平国公世子有大仇,若是与平国公世子对上,你寻两个人盯紧一些他,别让他发疯。 写完这些,便当作是一信封写完了,放在一旁晾干。 等第二日醒来后,折好信件放在信封之中,让昨日前来送信的人带回去给崔景。 临近午时,许老太太那边派人来请崔姒和崔好过去,说颜家老夫人和龚家老夫人都在等着她们。 待二人到了青松院,给几位长辈行过礼,龚老夫人便问: “你们考虑得如何了,可愿让阿好的母亲归我们龚家?” “你放心,若她是我龚家女,冥婚之事,我们龚家也会办得漂漂亮亮,并且还给她补上一份嫁妆,将来谁提起她,都说她是龚家女。” 崔姒行了个礼:“谢姨婆爱惜,昨日我与阿好商议了一下,龚家确实是很好,阿好也十分的乐意,只是六娘有一事,想问问姨婆。” “何事?” 崔姒问她:“若是姨婆的女儿日后被找了回来,龚家又如何处理此事?是要各归各位,还是将错就错?” 龚老夫人被她问得愣住了。 颜老夫人道:“六娘,你多虑了,你那位表姨三岁便与家人失散了,如今三十年都过去了,或许就找不到了。” 崔姒道:“外祖母,世间上的事情并无绝对,或许机缘刚好就到了,她回来与龚家重逢了呢。” “六娘斗胆,今日想问姨婆一句准话,若是人回来了,她与阿好母亲谁是哪个身份?” “是各归各位,还是将错就错?” 第77章 想将他千刀万剐,算是仇吗? 这一问倒是将所有人都问住了。 许老太太为崔姒解释道:“阿姒虽然多虑了一些,但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这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还是说清楚为好,免得日后扯来扯去,叫这边受了委屈,那边也受了委屈。” 颜老夫人看向龚老夫人。 龚老夫人咬了咬唇,很不情愿。 事到如今,她都来了崔家了,自然是想认这门亲的。 可若是自家女儿有朝一日回来了,她自然是想认自家的女儿,而不可能让旁人鸠占鹊巢,自己的女儿没有落处。 但若认下那个渔女,与崔氏结了姻亲,对龚家的将来也有莫大的好处,这是对龚家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正在这个时候,崔姒又道:“姨婆也不必太过忧虑了,其实六娘只是想问个准话,这亲还是要认的。” “您若是选择将错就错,一直错下去,那日后那女子再回来,或是她的后人再回来,她的身份只能是龚家的义女,到时,这等各归各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您若是选择各归各位,也就是如今先将错就错,先让阿好的母亲认下龚家,将来您女儿回来了,就各归各位,那我们也无话可说。” “您也不必担心,到时候只说一句‘弄错人’了,便可以各归各位。” 这两个选择微妙的区别在于崔氏与崔好的态度。 若是选择将错就错,那龚家就是崔好真正的外祖家,而崔氏也会将其当成姻亲往来。 若是选择‘各归各位’,那龚家与崔氏、崔好之间,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 当然,便是合作关系,名面上和崔氏结姻亲,对龚家的好处也不少,也值得龚家认这个女儿了。 龚老夫人沉思良久,最后道:“六娘,我自然是要认回自己女儿的。” 她丢失女儿多年,若是女儿能回来,自然是珍之爱之,又怎么可能让女儿再受委屈呢。 崔姒点点头:“那事情就这样定了。” 如此,崔好与龚家之间,只要面上过得去就好,也不必花费过多真心。 双方商定此事,颜老夫人与龚老夫人回去之后,便说这个妹妹: “三妹,你糊涂了,难不成你听不出六娘的意思?她的意思是,若将错就错,龚家就是崔好的外祖家。” 龚老夫人摇头:“阿姐不必多言,我知对龚家有好处,但总不能让我舍弃了女儿吧,如此最好了,阿姐,我明日便回平州城了,你可要回去?” “我过几日再回去。” 既然来了,颜老夫人便打算住一段日子。 她还是不死心想和崔家结一门亲,顺道也看看姓梁那母女俩有没有欺负她的外孙女。 再有,便见见她那外孙女婿。 “那我就先回去了。” 龚老夫人与颜老夫人说定,第二日便带着龚家人离开了。 而崔姒也得了空闲,带着颜老夫人以及颜家兄妹在羡阳城里逛逛。 。 原州城。 崔景接到了崔姒的回信,一看就皱眉,然后拿去给了燕行川。 燕行川看了过后,竟然有些高兴:“你看,她还是关心我的,她怕我死了。” 崔景:“...您要是出事了,北燕军就要完了,崔氏一族也没好下场,您知道吧?” 就算崔姒恨不得让燕行川去死,也不敢让他死啊! 要是可以,崔景觉得崔姒肯定想捅他几刀,送他上西天。 燕行川无所谓:“不管什么原因,但她担心我总是真的吧。” “行吧,真。”崔景已经不想与他辩论这些了,“您与平国公世子有什么仇?” 说起姜绍,燕行川脸色顿时沉下: “想将他千刀万剐,算是仇吗?” 那可得是生死大仇了。 崔景懂了,心想着一会儿去找两个武将盯着燕行川,免得他遇见姜绍的时候真的发疯。 燕行川要是把小命弄没了,事情真的就大了。 “那您若是见到他,千万要谨慎理智,这可是六娘说的,您若是不听她的话,下回就休想我给您写信,也休想她再回信了。” 燕行川抬头看他:“那现在就给她回一封?” 崔景:“......” 崔景掉头就走。 待出了门,崔景便去找了徐大智,同他说了这事。 徐大智觉得奇怪:“王和平国公世子有大仇?这不可能啊,当年镇北侯世子,也就是王的长兄,你知道吧?” 崔景点点头。 “燕世子与姜世子同为侯府世子,又一样的俊秀绝代,两人惺惺相惜,据说交情还不错呢。” 崔景听了皱眉,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我亲自问过王了,王也说了有仇,难不成...难不成当初镇北侯府的事情与平国公府有关?”崔景如此猜测。 徐大智吓了一跳:“这...这可能吗?” 崔景心中隐约猜测有这个可能,也唯有这样,才让燕行川说出‘想将人千刀万剐’这种话来。 不过奇怪的是...崔姒又怎么会知道? 崔景眉头拧紧,对徐大智道:“明日便要整顿兵马前往云州了,徐兄,到时候上了战场,你多盯着王一些,绝不能出了差错。” 虽然说燕行川也不是小孩子了,知晓他自己是什么身份,也知晓自己该做什么。 但在面对杀家灭族的仇人,但凡是人都不能全然理智的。 确实得注意些。 事关燕行川的安危,徐大智自然应下:“我再去和沈将军说一声。” 次日清晨,北燕军大军便从原州城出发,一路往东而行,直逼云州。 十日之后,大军在云州与原州交接的重山关前对峙。 不同于原州,北燕军从平州下原州,走的是一马平川,天险虽有,但不算太难打。 而从原州入云州,便有一道延绵不绝的绝壁山脉拦住了去路,想要跨越山脉,唯有走那宛若巨剑斩断山脉的那一处天险。 是为一线天——重山关。 重山关是北上帝城的必经之路,也是帝城除了边疆之外的第一道防线,大周自立国以来,此处便是军事要塞,设有重兵防护。 而在那巨剑劈下的天险之中,也不知何时建起了城池,形成了今日的重山城。 抬眼看去,也见城池房舍林立。 “王,前面就是重山城了。” 第78章 重山关,下战书 风吹得墙头上的旌旗猎猎,仿佛此刻,天地间的风都带着肃杀。 北燕军在重山关之外一百里小重山安营扎寨,与重山关遥遥相对。 燕行川领着亲卫以及几位将领,在重山关外的一处山头,正在用遥望镜查看重山关的情况。 说起来,这‘遥望镜’还是上一世崔姒让人做的。 因着对行军打仗确实有大用,做法也算不难,所以燕行川便让工匠做了出来,眼下刚刚到手。 众人拿着遥望镜看重山城的情况,都大感惊奇。 远远看去,这重山城仿佛是俯卧在绝断山脉之间的一个巨兽,此时正在无声无息地沉睡着,周围安静死寂。 可一旦惊醒了它,他就会张开血盆大嘴,择人而噬,伸出锋利的兽爪,将人撕得粉碎。 可在遥望镜之下,他们可以看到守在城门上的士兵,以及来来去去巡逻的军队。 这一下子好像就没那么可怕了。 “这遥望镜当真是神奇,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到,对于行军打仗十分有用。” 上官桐用遥望镜看了看重山城的情况,一边道,“驻军不少,是一场硬仗。” 因着要打云州,上官桐也不放心,便将原州城的事情交给了旁人,跟随大军一同前来。 “走吧,先回去。” 燕行川将众人带回了营地,然后商量起了接下来攻打重山关的事情。 “眼下可知的是,重山城里主将为平国公世子姜绍,大军约八万,再加上多年守候在此的军民,往十二万上走。” “我方眼下七万军。” “大军何时到?” “三日后吧。” 燕行川南渡的时候,只带了五万人马就来了。 不过后来在平州与原州两地陆续征兵招收了不少,又没有什么损失,添了两万余,总计七万余。 而这些军队,有些跟随沈陌平定平州,有些平定原州,跟随到此处的还有七万军。 燕行川行事非常直接,他招军,入伍参军之人直接给钱给地,故而,每到一处,愿意参军的人都不少。 大周昏君在位,奸臣当道,再加上门阀世家的压迫,百姓实在是过得很艰难,为了家人的日子能好过一些,不少人愿意搏命。 眼下,北燕在两州招收的后备军还有两万人,是还没经过训练的。 而此时所说的大军,便是为了攻打重山关,从北燕南下的大军,约有七万人。 这已经是北燕能抽出最多的军队了。 余下的,还要留守北燕境内各地,还要抵御外族。 “若是要直接攻打,朝廷占据天险,易守难攻,我等便是人数上占了优势,打起来也十分的艰难,恐怕会损失重大。” “那若是智取?” “智取?如何智取?将主将骗出来杀了吗?还是直接策反?” “杀主将是不可能的,平国公世子也不蠢,若是策反的话,王,您觉得策反平国公世子能不能成功?” “能不能成功,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 真的是想得不要太美! 还策反平国公世子,怎么不说策反老皇帝,让老皇帝直接投降呢! 众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乱糟糟地跟吵架似的。 “好了别吵了。”燕行川伸手拧眉,“替本王准备战书一封,本王要约战姜绍,此两军一战,由我与他二人替之。” 什么?!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王!不可!” “此事万万不可!” “王,此事......” “好了,本王意已决,无需多言,再说了,对上姜绍,本王还是有信心的。” 上一世攻打重山关,便是直接攻打。 两军对战,双方损失惨重,重山关尸横遍野,满地尸骨。 最后他险胜半子,赢了这一场,姜绍败走,后来继续阻拦他东行。 而今生,便是他重生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拿下重山城,唯有将两军之战改为他与姜绍两个主将之战,才能减少损失。 而且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燕行川了,他有信心,将姜绍斩于剑下。 “若是他赢,北燕军退守原州城,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不可再越过重山关。若是本王赢,那朝廷的军队就退出重山关,将重山关拱手让之。” 崔景脸色有些不好:“王,此事不妥,请三思,您忘了之前的书信吗?” 这是拿崔姒的话来点他了。 燕行川看了他一眼:“本王没有发疯。” 他清醒得很。 “上官桐,替本王写战书,还有,将沈陌召回来,平州之事,若是还未完成,便交给别的将领。” “算了,还是本王亲自写,拿纸笔来。” 燕行川亲自写了一封战书,命人送去重山城,然后便让众人散去。 上官桐与沈遂这几位心腹则是留了下来。 一向冷漠冷酷,拉着一张冰块脸的沈遂都有些着急了: “您这是疯了吗?便是要两人对战,臣与他姜绍比一比就是了。” 燕行川表情平静:“你与姜绍,你确实不凡,也堪为一方大将,但对上他,赢面不大。” “若是姜绍应战,本王赢了最好,若是本王输了,便退守原州。 实在不行,便北上姜水,回到姜水北岸去,还有,平州原州两地之人,愿意走的,也都带他们走。” 崔氏一族那么惜命,想来也会跟着北上吧,而且他们投靠了北燕,留下就是死了。 “沈陌,已经召他回来了,若是本王输了,日后北燕诸事便交由他了,你们二人辅助......” 这是在安排后事了。 上官桐听了都皱眉:“您要与姜绍一战,臣倒是没什么意见,赢了最好,若是输了,务必保命要紧,最多就是暂时不攻打重山关而已。” “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活着才有一切的可能,活着才有机会报仇。” “再说了,您忘了崔六娘吗?” 燕行川微顿。 燕行川与崔姒的事情,上官桐是知道一些的。 他道:“您若是走了,崔六娘那就真的要嫁给别人了,到时候您也只能在地下看着她与旁人恩恩爱爱、生儿育女了。” “这样吧,只要您活着回来,要是崔六娘敢嫁人,臣陪您去抢了这亲,把人抢过来给您当压寨王后如何?” 第79章 陛下命你除去燕贼,不得有误 “世子,北燕军下的战书。” “哦?战书?”正在下棋的青年微微侧头。 青年大约不过二十六七岁,一身藏青色交领大袖长袍,腰间系着一条月白腰带,头上以一顶银质的莲花冠束发,露出了有些冷峻的美人尖。 他脸部稍稍修长,剑眉如锋,朱唇淡红,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时似有盈盈春色,嘴角微勾时,似冷漠无情又似温柔多情。 这便是平国公世子姜绍,如今重山关的主将。 此时,他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枚黑子,放入棋盘之中,却道: “燕行川这小儿也长大了,想当年,我与他兄长齐名帝城之时,他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呢。” 而与姜绍对弈的人却道:“燕世子泉下有知,知晓有那么一个背弃祖先,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弟弟,怕是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 此人乃是一位身穿黑色官袍,头戴梁冠的中年官员。 他大约是三十余岁,却长了一茬八字胡,衬得他面容有些阴柔,而他不时捻着胡子的动作,更显得他有些奸妄。 “姜世子,陛下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了吧?” “先前陛下隆恩,给燕家这乱臣贼子留一条血脉,可偏生这燕行川不知感念皇恩浩荡,做出了如此逆反之事,实在是万死不足以赎罪。” “陛下旨意,命你除去燕贼,不得有误。” “陛下之意,本世子自然明白,费监军便等着看就是了。”姜绍并未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抬了抬手,“费监军,该你了。” 费监军费犹,乃是此次大周皇帝派来的监军。 要说起奸臣,这费犹算是一个,凭着阿谀奉承一路做到了三品大员,眼下还被派来了重山关做监军。 “姜世子不先看看战书?” “战书便在此,什么时候看也不迟,倒是这棋局,得先分一个输赢才是。” 费监军还想说什么,但见姜绍将目光放在棋盘上,也只好硬着头皮与对方继续下。 不同于旁人,姜绍治军极其严,而且说一不二,所做的决定不容反驳。 若是费监军敢得罪他,指不定对方以‘不遵军令’之名,一剑了结了他。 上一次,姜绍平定临海王之乱,那监军便是这样死在他手里的。 费监军盯着棋盘看,见棋上黑白棋子罗布,黑棋蜿蜒纵横,宛若是绵延万里的山脉,白子宛若困兽,无处可逃生。 压迫之感铺面而来,费监军额上的冷汗都出来了。 而此时,隔着一道屏风后的琵琶女依旧拨着琵琶弦,幽幽咽咽,窃窃私语。 费监军听着心烦,却是不敢吭声。 在帝城之中便有盛传,说这姜世子什么都好,却有一个奇怪的爱好,偏爱这琵琶声,觉得它曲调柔美且有情。 喜它大弦小弦如玉珠走盘,喜它幽幽咽咽情深几许。 听说他私下养了一个擅长琵琶的少女,喜她在月下花间拨弄琵琶...... 难不成姜绍来打仗,还将这琵琶女给带来了? 费监军心中有些好奇,但又不敢多问,随意在棋盘上寻了一个地方落下棋子,快速地结束了这一盘棋局。 “费监军对本世子实在是没有耐心啊。” 姜绍勾唇笑了笑,微微掀起眼皮,那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之中似有冷意。 费监军心头一跳,刚想说什么,却又见姜绍并未与他计较,伸手便接过亲卫呈上的战书,看完之后微微挑眉。 “倒是神奇,燕行川竟然想与我比斗一场,若是他输了,便退守原州城,若是本世子输了,便让出重山城。” 费监军一拍桌面,急急就道:“他、他他他...他想得美!若是他输了,需得他自刎谢罪,让北燕军投降!” 姜绍抬眼瞥了他一眼:“要不,费监军作为来使臣,亲自去北燕大营和燕行川说?” 费监军还有许多还未出口的话顿时像是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似的,卡住了。 开什么玩笑,他若是敢去见燕行川,燕行川能立刻拔剑斩了他。 姜绍将战书放到了亲卫的手里,淡淡道:“去让人回一封,说本世子同意了他的提议,正好也看看他有几分他长兄的功夫。 昔日我与他兄长不曾分出胜负,不如由他替之,也算了却本世子此生憾事。” “什么?你答应了?”费监军吓得脸色都变了,“你...你......” “你疯了?!” 费监军的声音都有些破音了。 “难不成你不知,若是输了就要让出重山关?难不成你不知让出重山关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重山关之后的三州,都会归入北燕地界,意味着燕行川会更加逼近帝城,威胁大周国祚,姜世子,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难不成你觉得本世子会输?”姜绍嗤笑,“当年他兄长都未必赢得了我,何况是他,便是他这些年勤加苦练,从战场中厮杀出来的,那又如何?” “而且,他燕行川体恤将士,知晓重山关之战必然会打得艰难,谁输谁赢都是遍地尸骨,我又岂能不顾将士的死活。” 如此,以主将输赢论这一战输赢,也算是良解。 “什么会打得艰难,我们占据天险,易守难攻,必然是北燕军来多少就死多少。” “费监军。”姜绍语气微冷,又问了他一句,“难不成你觉得本世子会输?” “朝廷兵力统共就那么一些,与北燕军杀一个你死我活又如何,还有西凌军,还有晋南军,还有重阳王,还有康王......” 乱世江山,乱军四起,并不是一句空话。 天下间的大大小小的反王,有些名头的已经有六人,天下四十八州,有二十五州已经落入他人之手。 大周军还有多少人,三十万?又或是四十万? 说到这里,姜绍又道:“陛下之意,是将燕行川除去,只要将他除了去,那北燕军必然溃不成军,到时候收复原州平州,姜水以北的四州,也将会重新归入大周。” “除去燕行川?”费监军目光微闪,眼中有了沉思。 良久之后,他伸手捻了捻胡子,竟然笑了出来。 “既然姜世子心意已决,那本官便祝姜世子马到功成,将燕贼斩于马下......” 第80章 你与六娘,打算何时成亲? 燕行川很快就接到了姜绍的回帖。 约定双方于三日后,也就是四月十八日,于重山关城门前决一胜负。 燕行川捏着战书,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而此时,崔姒也收到了崔姚的请帖,邀请她于四月三日后的四月十八,前去三房参加饯春筵。 三月春去,四月夏来。 春日逝去,春花开尽了,落了一地残红。 这个时候,该是举办一场饯春筵,饯别离去的春日,故称之饯春筵。 微风吹过树梢,暑热慢慢浸染人间。 崔姒站在廊下,捏着请帖,听着院子里虫鸟鸣叫,微微蹙眉。 她问来人:“五姐只送了一张请帖,只请我一人吗?” 侍女是前来送请帖的,闻言还有些疑惑:“这...这往昔不只有一张吗?” “往日是往日,今日是今日。”崔姒将请帖放回对方的手上, “你且拿回去吧,问问她究竟是要送一封请帖还是三封?” 昔日崔好身份尴尬,嫡不算嫡,庶又不算庶,再加上因为她母亲的缘故,族中姐妹都看不上她,崔姚不屑给她送请帖,这也勉强不来。 但如今崔五爷冥婚之事已经商定,只等四月二十八,便将崔好的母亲以龚家女的身份迎进来合葬。 崔好的身份也已经明晰。 ——她是崔氏二房嫡女,崔九娘崔好。 崔姚眼下还是一封请帖,这不是明摆着她不屑崔好吗? 至于还有一封,便是给表妹颜素馨的。 颜素馨如今在崔氏二房做客,颜家是崔姒正儿八经的外祖家,既然请了崔姒,那自然也该给颜素馨一封,让她前来凑个热闹。 这堂妹不请,表妹也不请,独请崔姒一人,这让她一个人去吗? 侍女闻言微愣,想到崔氏一族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想到了崔好,脸色一变,忙是回道: “婢子这就回去问问娘子,可能是娘子一时忘了,还请六娘子莫要见怪。” “无妨,不过小事,下次记得就好。” 将人打发走了,崔姒便去见了颜老夫人,带着她一起去江家看看。 先前崔姒便打算带她老人家去见见江辞年,或是让江辞年来崔家拜见。 只是可惜,碰巧江辞年出门去了,昨日才回来。 碰巧在颜老夫人那里遇见了颜素馨,听闻是去见崔姒的未婚夫,颜素馨也想去,最后还喊上了颜吉生,一同前去江家。 江辞年初来羡阳城,为了与崔姒定亲,早早地买下了一处宅院。 那宅院与崔家的宅院不能比,但位置也算是十分不错,是一处四进并着两个跨院,还有一处花园的宅院。 一行人来的时候,江辞年还在院子里晾晒药材,听闻人已经到门口了,便匆匆前来迎接。 他仍旧是穿着一身青袍,大袖宽松,拓落随意。 一张清雅隽永的脸温柔谦逊,仿佛是山林隐士,可他那双眼睛又清明透亮,干净纯粹,似乎半点阴霾都没有。 “辞年失礼了,昨日归来便听下人说老夫人您来了羡阳城,今日原本就想去拜见的,可昨日带回来了不少药材,需得处理一二,便想着傍晚或是明日再去,不曾想您亲自登门了。” 颜老夫人哼了一声:“你这一日日倒腾这些,能挣得几金几银,有这些功夫,还不如多陪陪六娘。 崔家与颜家都不求你有多大的出息,能陪着六娘便是最好的。” 崔姒便是迫于无奈要定亲,可也有不少人选,与他定亲,原本就是奔着过安稳日子去的,他倒倒腾腾的,能有什么用。 江辞年认真道:“小子知晓这个道理,只是将来总不能靠着六娘养家糊口,为男子,应该是养得起妻儿,也为娘子挣些脂粉钱。” 态度谦逊,说话诚恳,是个爱惜妻子的。 这话听得颜老夫人舒心不已,原本对这个孙女婿有八分不满,如今一下子就掉到五分了。 嗯,就是勉勉强强承认那种。 崔姒笑了笑,果然啊,这世间之上,真诚是必杀技。 像是颜老夫人这些人,看过了太多尔你我诈,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反而比较喜欢江辞年这样温柔又纯粹之人。 相处起来十分的舒心。 崔姒也是。 上辈子过得太累太累了,吃过的苦也太多了,她只想寻一个安静温柔的归处,过岁月安好的日子。 “老夫人,六娘子,还有两位郎君娘子,里面请。” 江辞年将人请进家中,崔姒扶着颜老夫人拾阶而上,走到了他身边,突然对他说了一句:“你头上还有根草。” 江辞年一顿,伸手往头上一抓,果然抓到了一根枯草。 颜吉生与颜素馨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姒也忍笑,同颜老夫人道:“外祖母,他医术不错,一会儿让他也给您瞧瞧,有病看病,没病也看个安心。” 颜老夫人见她竟然还有心思调皮,也摇头笑了:“你啊你,人家都还没开口,你倒是使唤上了。” 崔姒道:“使唤他怎么着了?不使唤,难不成还得供着他?我同您说,以后保管他得听我的。” 江辞年闻言也点头:“是,听六娘子的。” 颜老夫人又笑:“好好好,他听你的。” 这下子,颜老夫人对江辞年的印象更好了,态度以肉眼可见缓和多了,脸上有了笑容。 待进了江家,江辞年将人请到了正房明厅,请了颜老夫人上座,又亲自泡了茶水送上: “这是在下自己配制的,安神养神,老夫人试试。” “我在亲家那里喝过了,确实是好,我上了年纪了,夜里浅眠,时常被惊醒,平日里入夜就不敢喝茶,倒是你这茶,喝过之后却能安寝。” 江辞年立刻就道:“那在下再配置一些,送于老夫人。” “你有这孝心,自然是好。”颜老夫人笑纳了他的好意。 说起来,这江辞年确实有些本事。 许老太太那里的茶,颜老夫人都有心想讨一些。 无奈是人家未来孙女婿送的,她开不了这个口。 现在好了,她也有了。 终于不用羡慕别人了。 想到这里,颜老夫人对江辞年的不满掉到了两分,满意直升八分。 “你与六娘,打算何时成亲?” 第81章 我觉得我们应该早日成亲 何时成亲? 这个问题问得好。 江辞年与崔姒对视一眼,江辞年道:“此事暂且不急,还需得准备聘礼,细算下来,或许就要到明年春了。” 时下最注重礼节,成亲之时,亦是遵循三书六礼。 三书曰聘书、礼书、迎书。 六礼为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 而他与崔姒如今只走了第一步,为六礼之中的采纳。 即为:准备好了礼品请了媒人求亲,对方应允。 接下来是取问名取庚帖,合八字,合完八字没有相冲,两家才算是正式定下婚盟,再准备聘礼过大礼(纳征)。 流程繁琐,花费的心力钱财更是不少,如此,最后才能将新娘子娶回家。 江辞年觉得,既然是要成亲,便不能匆匆了事,虽说他给不了什么特别出彩的东西,但也得让新娘子体面周全,免得她被人耻笑。 “到时候,您若是得了空闲,便前来喝喜酒。”江辞年客气相邀。 “好啊。”颜老夫人也不知说真说假地应和。 一众人坐在屋中喝茶聊了一会儿,崔姒便拉着江辞年去外面的廊下说几句话。 “江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早日成亲。” 江辞年微顿,一张清俊温和的面在上眉心微蹙:“为何?” “我心里有些不安。” 崔姒不敢说燕行川要是疯起来有些吓人。 而且上次她都和他说得那么明白了,也说了不要再相见了,他还不死心,她总有一种预感,他很快就会来羡阳城了。 倒是他真的要强娶,崔氏根本拦不住他。 “有何不安?”江辞年微蹙的眉心未松,“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六娘子请放心,既然答应你的事情,便不会反悔。” “而且婚姻大事,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匆匆忙忙地办了,未免不妥,我虽不及旁的世家郎君,不能让你风光万丈,但总不至于委屈了你,让你被别人笑话。” 他做人便是这般,总是真诚真心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将事情做好。 崔姒还知道他不久前还买下了一间铺子,打算经营药铺,偶尔给人看诊治病,甚至还做了一些女子所用的养颜养发的香膏,打算日后卖一些。 诚如他自己所言,大富大贵的日子他或许给不了,但他总不会让妻子养家,也希望给妻子赚些脂粉钱。 青年清俊温柔,一颗心都是那么干净纯粹,像是春日里悄然从土里钻出来的春苗,爬上人的心尖。 崔姒一时间既感慨又复杂,甚至还有一种对不住他的愧疚感。 要知道愧疚这种情绪,她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都不多,唯一觉得愧疚的,只有许老太太一人。 风吹来,院中几株牡丹随风摇曳。 她鬓角的一缕发丝随风轻扬,她伸手抚了抚,这才道: “若是可以,我自然是不愿委屈自己的,只是有时候,事有轻重缓急,礼数重要,颜面也重要,但却比不过将来平稳的日子。” “江先生,我总有一种预感,若是不早些成亲,或许便成不了亲了。” 趁现在燕行川心怀愧疚,被她的话逼得不得不离开,不得不放过她,等他固执起来了,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 若是换做旁人,上辈子负了她,这辈子还敢纠缠她,她指不定想法子送他上西天一了百了。 敢拦我路者,那就做好别活的准备。 但燕行川不能死,至少是现在是不能死的。 江辞年想了想,想到某些事,也是皱眉:“是因为...因为北燕王吗?” 许老太太点过江辞年,说燕行川想娶崔姒为妻,但因为崔姒已经定亲,崔家和崔姒都不同意,只好作罢。 本意呢,便是希望江辞年重视这门亲事,也知晓崔家和崔姒的态度,将来成了亲,能对崔姒好一些。 故而,江辞年是知晓燕行川的那一桩事情的。 “若是六娘子想当王后,想嫁给北燕王的话......” “我不想嫁他。”崔姒赶紧打住他的话,“你不必多想这些,我若是想做王后,或是想嫁给他,早就在当时与你说清楚了,不可能再与你拉拉扯扯。” 虽说她对江辞年未必有多少男女之情,但她真的很喜欢和他相处的感觉,岁月安好,细水流长。 她喜欢与他两人之间都是长了嘴的,有事情就说,该如何就如何,不用猜来猜去。 江辞年闻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那既然是六娘子想早日成亲,我便快些将事情办了。” “我在崔家等你。” 商定此事,崔姒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里安稳了一些。 “祖母和外祖母的态度,请你多担待一些,她们都是希望我能好,希望你能待我好而已。” “六娘子多虑了,我并未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日我师父若是来寻我,我也是要将他当成父亲一样奉养的,他人唠唠叨叨的,跟老小孩似的,你也别嫌他烦。” “自然是不会。”崔姒笑了起来,“那我们便互相担待,互相体谅了。” “好。” 两人刚刚说完,正想回屋里去找颜老夫人,却见日头有些暗沉,风好似也凉了一些。 江辞年走到院子里往天空看了看,只见有黑云从东边弥漫而来,疾风吹过庭院,那牡丹花枝摇摆不已。 这是要下雨了。 “六娘子先去陪颜老夫人说话,我去去就来。” 江辞年说罢这句话,便抬脚匆匆离开,崔姒见此,便喊上了胭脂松绿二人,跟了上去。 走到半路不见人,拦下了一个匆匆往前走的下人,问他。 “崔娘子找先生?要下雨了,先生在园子里收药材呢!” 崔姒听罢,便让他带路,也跟着去了花园。 江辞年的药材很多,庭院里晒不完,花园里也晒了满满一地,崔姒来的时候,江辞年和下人正在快速地将晾晒的药材分类收回箩筐之中。 天边的乌云更多了,风也更大了。 崔姒顿了片刻,卷了卷袖子掖在袖口,然后上前去帮忙。 “你们两个也快些帮忙收一收。” 第1章 那忘恩负义的小人,谁爱嫁谁嫁! 帝城,凤栖宫。 白玉为阶,繁花作锦。 身着明黄龙袍头戴金龙冠的男子坐在一张床榻前,正在与躺在上面的人说话。 那床榻之上的女子神形消瘦,面上毫无血色,似是大限将至,她望着床榻前的人,微微抬起手来。 男子握着她的手道:“朕答应你,此生你便是朕唯一的皇后,再无旁人。” “那崔姒呢?”她问。 “崔姒,朕娶她不过是为了崔氏一族......” ..... 崔姒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心头仍旧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样,痛得有些缓不过神来。 怎么又梦见那忘恩负义的小人了呢? “娘子又做噩梦了?”边上给她打扇的粉衫青裙侍女拿了一方绣着仙鹤纹的帕子给她擦拭额上的汗水,询问她道,“可是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崔姒看着她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是她的贴身侍女之一胭脂,原本早在她嫁予燕行川的第六年,为了保护她死在了尚阳城里,如今却好生生地活在她面前。 是了。 她又重生回到了过去。 正躺在她院中梧桐树下的藤椅上晒太阳小憩。 三月的春光灼灼,遮盖半个院子的梧桐树在春日里舒展,青青绿绿的叶子堆满枝头,天上的阳光透过枝叶落了下来,在地上落下了片片光斑。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崔姒怀疑自己的上辈子只是一场幻梦,她只是在树下睡了一觉,梦醒了,一切都未发生。 她并未嫁给燕城王燕行川,也并未在他登上帝位之后被他弃之如敝屐。 说起来,再一次重生,已经是她第三世了。 第一世她是一出生便被抛弃的女婴,在孤儿院长大,心中极度缺钱缺爱,一生都在卷卷卷,卷工作,卷副业,卷到最后,心猝而死,赚到了钱都贡献银行了。 第二世是穿越来了这个古代架空社会,她出身大周文人世家,是平洲大族羡阳崔氏女,出身尊贵,可她卷王之心仍旧不改,卷自己,卷兄弟,卷侍女。 可谓是一家出一个卷王,全家遭殃。 闺阁之中她是名声在外的崔氏贵女,出嫁之后,她是燕城王后,等到燕行川没了,她做了太后,继续为了这个天下呕心沥血,最后在一次午后的小憩之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又一次回到了闺中待嫁之时。 “不必,是我梦魇了。”崔姒稍稍回神,坐起来拿过胭脂手中的帕子擦汗,问她,“什么时辰了?” “巳时中了。” 胭脂话音刚落,便有一同样身着粉衫青裙的侍女从门外匆匆赶来,双手搭在腰间屈膝行了个礼,快速道: “娘子,主宅那边来人了,说请娘子过去参加春日宴呢。” 这是崔姒另一贴身侍女松绿。 松绿上一世倒是陪着她活到了最后,她原本也是个活泼说话爱逗趣的人,只是后来经过太多的事情,也变得沉默寡言。 崔姒听罢便皱眉:“不是说我身子不适,需得好好休养,便不去了吗?” 松绿像是泄了气一般,无奈道:“夫人说了,族中的女郎们都到了,娘子便是身子不适,好歹也去坐一坐,与族中姐妹说说话,眼下众人都到了,只等娘子呢。” 崔姒一听,眉头皱得更深了。 羡阳崔氏大族,嫡支便有三房,松绿口中的夫人是长房的主母,也是崔氏一族的族长夫人,称一声崔夫人,而崔姒则是嫡支二房的女郎。 今日崔夫人举办春日宴宴请族中女郎,也不为别的,为的挑选族中好女,嫁予燕城王为王后。 时下正值乱世。 旧朝大周将塌未塌,帝王昏庸无能,沉迷女色,奸臣当道,各地乱军四起,各自为政,百姓人人自危。 崔氏在大周耕耘百年,于羡阳之地一家独大,却也不能幸免此劫难。 族中家主与族老商议过后,便做下了‘良禽择木而栖’的决定,在几个名声不错的反王之中,挑选了燕城王燕行川为良木。 故而便有了燕城王南下娶崔氏女,得羡阳,占平州,得崔氏一族倾力相助,共谋大业之典故。 上一世,便是崔姒嫁了过去,做了燕城王后。 说起来,上一世的她也是天真可笑,自以为与他一同走过无数风风雨雨,便是夫妻情深,也为他诸多筹谋,以成大业。 不料,他刚刚登上帝位之后,便立了表妹做皇后,让她成为一个笑话,甚至在表妹病榻之前,燕行川还许诺了她此生唯有她一个皇后,再不立后。 多可笑啊,她可是燕行川的原配发妻啊。 若不是燕行川死得早,她高低得送他一程,助他早登极乐,与他心爱的表妹在地府做生死鸳鸯,双宿双飞。 这一辈子,她只想离他远一点,好好地在这羡阳城过完一辈子。 那忘恩负义的小人,谁爱嫁谁嫁! 上辈子吃的苦,这一辈子是绝对不会去吃的。 只是没料到,她称病想要避开这春日宴,崔夫人似乎并不想放过她。 崔姒目光沉沉。 松绿有些着急:“娘子,这该如何是好?” 世家大族,族长夫人身份自然贵重,便是崔姒也是嫡支女郎,却也不能一而再地拒绝崔夫人相邀。 先前崔姒说自己不病了不去,眼下崔夫人又派人来请,又说大家都等着她,她若是再不去,一来有些不给崔夫人面子,二来,又得罪了族中姐妹。 “也罢,便走一趟吧。”看来这一趟,是想躲都躲不开了,毕竟她想以后留在羡阳的话,崔夫人还是不要太得罪了。 “你去告知来者,说阿姒谢过夫人相邀,待阿姒更换衣裳,便即刻前往。” “喏。” 松绿领命而去,崔姒则是穿好了木屐往屋里走去。 胭脂紧跟在她身后,为她择选外出的衣裳。 一番更衣梳妆毕,崔姒便领着松绿、胭脂二人出了大宅,坐上了已经在等候多时的马车。 待三人登车坐定,车夫便驱赶着马车沿着青砖路往前走去,一路往崔氏主宅驶去。 第2章 崔姒,别落在我手里 姜水之畔。 一身着青衫头戴巾布的中年男子正坐于河畔垂钓。 春风煦暖,微风和畅。 近处是湖面绿水微漾,落花随波;远处青山回春,山岚青翠,又点缀着些许繁花,为人间增添许多春。 此时中年男子吹着江上春风,感慨道:“江畔垂钓,人生美事啊!” 当然,若是他身边没有蹲着一个手抓烤鱼猛啃的人,就更美了。 大煞风景,大煞风景! 那年轻人身着银甲白袍,面容白嫩,好似那唇红齿白的小白脸,只是可惜,他那饿虎扑羊啃鱼的劲儿,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先生,你说王真的要娶崔氏女吗?”小白脸吃着吃着,忍不住问了一句。 正在垂钓的中年男子伸手抚了抚下巴处一茬点了两三根银白的胡须,闻言道:“过了河再往前走,已经是平州地界了,再有三日,便能抵达平州城了。” 崔氏一族欲与燕家结亲,燕行川娶崔氏女为王后,崔氏一族愿为燕家马首是瞻,这第一份大礼,便是将这平州地界奉上,为燕之疆土。 燕行川此番领军南下,便是要收了这平州,既然收了崔氏的大礼,崔氏女,自然是没有不娶的道理。 “可我心里总有些不安,先前不知多少人想将女郎嫁予王,王都不同意,这一次竟然答应了,你说,王为何会同意呢?” “或许是年岁大了,知晓要娶妻了。” “噗!”小白脸差点把嘴里的鱼肉喷出来,他好不容易咽下,立刻就开骂,“上官老贼,你休要胡说,你以为王是你吗?天天想着娶娘子。”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啊,你这傻小子就是太年轻,这人啊,哪里有不想娶娘子的,王又如何,王也是人,又不是天上的神仙,自然也会想娶娘子......” 春光洒落江面,风过水面,水波微漾,水光摇曳。 有渔者撑着竹排而来,在水面上拖出长长的涟漪......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风声呼啸—— 燕行川从光亮忽暗忽明的梦境中惊醒,弹坐起来的时候还伸手摸了摸心口,那一支要了他命的箭并没有出现。 营帐之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来了又去。 银甲白袍的小将军手提红缨长枪,匆匆掀起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见燕行川已经醒来,面露大喜:“王,您醒了。” 三日前,北燕军行军抵达姜水之畔,遇见了伏击,燕行川一个晃神,险些中了一箭,但也惊得从马上栽了下来晕厥过去,过了一天一夜才醒。 醒来之后更是头疼难忍,难以入眠,眼前光影摇晃,视物艰难。 能说得是话的几位商议过后便在姜水之畔安营,等燕行川好些了,再行渡江。 “沈陌。”燕行川认出了来人,“外面什么事?” “几个宵小。”银甲白袍的小将军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上有些冷冽,“王放心,不足为惧。” 燕行川点头,起身便去穿挂在一旁架子上的盔甲,边上随侍见此,便上来帮忙。 他身形颀长,气势冷沉冷冽,站在人跟前的时候,如同一座山岳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沈陌敏锐地察觉到燕行川这两日的气势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是给人的压迫感更强了。 “王穿盔甲做什么?那不过是几个宵小,有阿兄在外头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燕行川道:“待收拾了那些人,便命人拔营渡江吧。” “可是王的身体......”沈陌欲言。 “本王的身体无事。”他转过头来,一张冷峻的面容线条凌厉,仿佛是沾染了北风的肃杀与寒冷,一双剑眉微拧的时候,仿佛天地烈日都为之退让。 其实他的年岁也不算大,今年不过二十二,但十三岁之时,便带着北疆将士以北燕成为基,反了大周,号称燕城王,称王之后这些年,他便逐步往西、南方向吞并。 至今,已经是逐鹿天下的大势之一。 接了崔氏的投诚之后,燕军便渡江南下,待到河岸的另一边,有崔氏族人接应,到时,燕军可不费一兵一卒占领平州地界,再以平州为据点,继续往东、西、南三方进军。 “已经耽搁了三日,迟迟不渡江,崔氏久候不见人,还以为我燕家言而无信,再说,耽搁太久,崔氏处境也危险,该是速战速决,占领平州。” 上一世,崔氏族人在河岸另一边等候,同样也遇见了伏击,纵然崔氏一族早有准备,但也死了不少人。 这一世,燕行川虽有提前派遣将士渡江,但耽搁太久确实不妥。 “让人准备渡江。” “是。” 沈陌领命而去,燕行川则是继续将盔甲穿好,待他穿戴好了,正要伸手整理的时候,眼前光影一恍,又出现了一个身着红衣的窈窕女子。 她俯身过来,伸手替他整理盔甲,那张妍丽柔和的脸上还有柔和的笑意,一如往昔,末了,同他道:“夫君,要照顾好自己。” 燕行川愣然,伸手触碰。 可在触碰的那一刹那,光影散尽。 燕行川又觉得眼前一阵刺目的疼。 他还记得他最后一次离开,让她等他归来。 待他平定了这天下,便与她归隐,从此不问世事。 只是可惜,他这一走,却再也没有回来。 大仇得报,天下平定,可他心中舍不得妻儿,一直在人间游荡。 待他浑浑噩噩飘回帝城的时候,他的儿子已经登基为帝,并且向他的母后献上一个个精挑细选的美男。 并且扬言道: 母后,您瞧这一个个的,比父皇贴心,比父皇健朗有力,保管将您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这可真的是他的好大儿啊! 而且她还笑眯眯地受了,任由这些美男在她跟前伺候着,还一个给她捏肩一个给她捶背,一个给她喂葡萄。 燕行川看到这场面,差点没气疯,觉得自己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不过这一气,他竟然又回到了南下娶崔氏女的路上。 “崔姒......”燕行川咬了咬牙,脸色有些发黑,“别落在我手里!” ...... “崔姒...别落在我手里......” 崔姒从梦中惊醒,惊得冷汗都下来了。 “六娘子,主宅到了。”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才使得崔姒彻底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是在去往主宅的路上,靠着软枕睡着了。 想来她是疯了,怎么可能听见燕行川的声音。 再说了,她与他,这辈子估计都很难相见了,他还能将她如何? 第3章 若是有心,为何让夫人久候? 崔姒接过胭脂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本不存在的汗,深呼吸缓了缓神,这才让松绿撩起车幔,由着胭脂扶着自己下马车。 站在‘崔府’的牌匾之下,崔姒有些恍惚,也有些怀念。 她上一世,唯一有过松快的时候,大约便是在羡阳城做崔氏六娘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对未来有着无数的向往,甚至想着改变这个世界。 “六娘子。” 崔姒站在门前不过一会,便有一青衣青裙的侍女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屈膝行礼后道:“夫人等候多时了,请六娘子随婢子来。” 看来崔夫人真的是很中意她的。 崔姒心中无奈,面上却道:“让夫人与诸位姐妹久等,是我的不是,你前面带路吧。” “是,六娘子随婢子来。” 侍女走在前头引路,领着崔姒等人一路往主宅的花园中走去。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春风煦暖,百花盛开。 花园中有流水经过,流水潺潺,汇入不远处的荷花池之中。 荷花池畔设有一个宽敞的水榭,水榭中有女眷相聚,她们身着锦衣华服,饰以金钗玉簪,配以香囊禁步,手持团扇,或坐或站,说话时声音轻声细语,巧笑嫣然。 流水两岸百花姹紫嫣红开遍,五颜六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甫一踏入此间,叫人觉得自己仿佛是误入了仙境,遇见了百花仙子。 崔姒被侍女引入水榭之中,踏入的瞬间,便引来了众人的瞩目。 “六娘子来了。” “族姐\/族妹。” 众人一脸欢喜地同她打招呼。 “六娘,你来了。”崔夫人端坐于水榭之中主位之上,见崔姒来了,还温和地招呼她,“你快过来坐下吧,诸位姐妹就等你一人了。” 崔夫人乃是崔氏一族的宗妇主母,是崔氏的族长夫人,出身同样是大家氏族的谢氏。 彼时,她身着胭脂红绣金云百褶裙,外着镶红边宝蓝织锦大袖衫。 乌黑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发顶戴着一顶闹蛾金银珠花树头钗,边上配着两支梅花流苏金簪,耳上配着金葫芦耳铛。 其华贵端庄,贵气不凡,恍若天上仙妃神女。 崔姒领着侍女上前去行礼:“六娘拜见夫人,问夫人安。” “问夫人安?”崔夫人还未应答,人群之中便有一女子冷笑出声,“若是有心,为何迟迟不来,让夫人久候?” 崔姒下意识就怼了回去:“你倒是来早了,却未必有几分真心。” 那人一听,顿时就恼了:“崔姒,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对夫人还是虚情假意不成?” “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这不得问你自己,旁人自然是无从得知了。”崔姒笑笑,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对上了坐在席间一位身着杨妃色的女郎身上,“五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刚刚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比崔姒大了半岁的族姐崔姚,是崔氏一族中行五的女郎。 时下门阀世家地位极高,嫡庶之分严苛,崔氏也深受其影响,一家兄弟姐妹,都要分一个三六九等,像是崔姒被称为‘六娘’,并非是她在家中的排行,而是在族中行六。 而崔氏一族中,也唯有嫡支嫡出的女郎才能排序,旁的连排序都没有,在名字后面加以‘娘子’‘女郎’,便是她们的尊称了。 崔氏一族嫡支有三,为长房长德房,是崔夫人这一房,二房明德房,是崔姒这一房,三房永德房,是崔姚这一房。 崔姒与崔姚为两房嫡女,年纪相仿,再加上两家的老太太也不对付,几乎是碰面就要呛上两句。 崔姚原本就看崔姒不顺眼,再加上今日她也想争燕城王后这个位置,崔姒是唯一能与她相争的敌手,自然想先发制人,想挑崔姒的错处了。 不过崔姒这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别人给的亏,既然敢开口,就要做好被怼的准备。 崔姚这会儿被怼得脸色通红,怒瞪了崔姒一眼。 “好了好了,你们这些小娘子啊,就是爱斗嘴,尤其是你们俩,每次见了面都要说几句。”崔夫人笑着打圆场, “你们都是崔氏的好女郎,对我自然是没得说的,皆是真心,伯母我心里有数。” “六娘,既然来了,快入座吧,你的位置便在五娘身边。” “谢夫人。”崔姒行礼道谢,便抬脚往席间走去。 这个时空有点像魏晋到唐朝这个时期,崔姒初初降生的时候,这个时代还是矮桌跪坐,崔姒大一些之后,实在是受不了,便画了一些样式,丢到了城中各家做家具的店里。 这不,半年之后,新样式家具在羡阳风靡,崔家也全数换上了新桌子椅子,再也不用跪着说话吃饭了。 而水榭之中,所设案几皆为书案式茶桌,已经放置好了茶水点心等吃食,边角之处,更是放置了一只花瓶大小的花篮,花篮之中插着从花园之中新采摘的鲜花。 崔姒与崔姚的位置并排,正是面对这崔夫人的第一个位置。 “崔姒。” “怎么了?”崔姒闻声转头看去,正好对上崔姚满是恼怒和警告的目光。 四目相对,仿佛是一阵刀光剑影。 崔姒今日这一身,是淡妆雅服,清丽清雅,上身着缠枝海棠滚边的杏色交领衫,外着绣着蟹爪菊的杏粉云纱大袖襦,下裙则是一袭印花浅蓝百迭裙。 看起来俏美清雅,像是春日里的盈盈杏花。 不过她气质端庄娴静,不骄不躁从容不迫,更胜似那远隔云端的仙芝琼花,叫人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 而眼前的少女一身华服,一袭杨妃色的云锦织罗,手臂间挂着姜黄色的披帛,拽地百迭裙施施袅袅,轻巧的灵蛇髻间簪着的一支牡丹流苏镶宝金钗,脖子间还挂着一个金镶红宝石如意璎珞。 正仿佛这春日里做最耀眼的一朵灼灼牡丹。 彼时,崔姚犹如灼灼火焰,燃尽一切,崔姒却犹如云间皎月,巍然不动,淡看一切。 最终还是崔姚撑不住,败下阵来,冷笑一声别开脸。 崔姒将目光收回,淡定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水,敬了她一盏:“五姐,以茶代酒。” 这与崔姚斗嘴的日子,似乎也怪让人怀念的...... 第4章 五娘不才,愿为崔氏分忧 崔姚好悬才没被她气得昂倒。 想发怒,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觉得丢脸,只得硬生生忍了下来。 “你自己喝去吧。” “都说崔氏出好女,五娘国色天香,六娘清丽无双,堪称崔氏双姝,果然是不假。”崔夫人看着这两人,也十分的满意。 一人是富贵堂皇色,芙蓉牡丹人间倾城,长裙拽地,便是盛世繁花。 一人是清丽婉约,皎若云间月,是瑶池仙花不染尘。 且都是崔氏尊贵的嫡女,无论哪一个,都是够资格嫁予燕城王做王后了。 “我崔氏有你们二人,当真是大幸!” 崔姚扫了崔姒一眼,立刻道:“夫人谬赞了,能生在崔家,才是五娘之大幸。” 崔姒也随之答道:“六娘亦然。” “你们如此想,伯母便放心了,这日后还得仰仗你们了。”崔夫人含笑颔首,仿佛十分欣慰,“最近这几日春光正好,我便命人设了这春日宴,请你们前来同庆这春日,莫负春光。” 虽说今日这春日宴,是披着一层皮的选妃宴,但既然是春日宴,这该有的流程自然也不能少了。 崔夫人举杯,唱念祝酒词: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建,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 众人随崔夫人同念祝酒词,待祝酒词念罢,便要各自赋诗词一首,赞春日之美,诗词作罢,浇酒一杯祭春日,是为祭春。 待赋诗祭春完毕,崔夫人命人送来清泉水,让诸女各取一碗,而后再让诸女去花园之中摘取一朵花,将花泡于碗中,再取此水泡茶,当是品春。 世人以为,春日之美,皆汇于繁花之中,将花放入干净的清泉水之中,这春日之美,便会汇入清泉水中,此水便盈满春日之灵。 以此水泡茶,再饮下此茶,便是品了这一年之春。 崔姒原本觉得这春日宴也没什么意思的,或是她往年这个时候都用来卷,这样的场景,那都是她展现自己的台子,尽情发挥就是了。 至于这事情这春日宴本身是否有趣,已经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如今静心安神地做这些事,细品自己泡出来的春茶,又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来了兴致,还与几位族里的姐妹一同分享春茶。 崔姒也不知多少年没有这般放松了。 崔夫人十分的有耐心,含笑品茶,看着众人笑闹,待是差不多了,才说起今日最重要的事情。 “今日春光正好,崔家也好,崔家百年经营,这才能在这动荡的局势之中护佑族人平安,只是可惜,这天下乱世,实在是令人惶恐不安。” “你们家中的长辈想来也和你们提过,家主与族老商议过后,打算择一良木,护佑我崔家一族平安度过这乱世。” “燕城王大才,乃是家主与族老一同定下的人选。” “三日前,崔家也收到了北燕城的来信,说燕城王已经应下此事,不日便南下亲临羡阳城,迎娶我崔氏女为王后。” 崔姒心中嘀咕,还不日亲临羡阳城迎娶崔氏女为王后呢,真的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实则,人家南下是为了占领平州,迎娶崔氏女只是顺道。 崔夫人又继续道:“此番,已然是到了崔氏生死前程的时候,今日在此,本夫人便代替家主与诸位族老,选出一人,担起这一族之重担,结燕、崔两家之好,促使燕崔两家共谋大计。” “不知是哪位好女,愿意一试,本夫人处事公允,谁若是有心,尽管大胆地说就是了。” 崔夫人话音刚落,诸位小娘子便忍不住小声议论了起来。 有人跃跃欲试,有人心中不安。 说是问谁愿意,其实很多人心中已经有数,这个人选大概是会在崔姚崔姒两人之间选一个,而旁人,大约都是来凑数的。 不过到底是有人是不甘心的,想要站出来争一争,尤其是崔家主与爱妾所生的双胞胎姐妹崔妩与崔媚。 两人推攘了一下,最后咬咬牙,齐齐起身上前,去崔夫人面前跪下请愿: “母亲,女儿与阿媚皆愿意,母亲不如在我与阿媚之中选一个就是了。” “是啊母亲,先前父亲也说了,四姐身体不康健,可我与妩姐也是父亲的女儿啊,既然是崔氏嫁女,那自然是得嫁家主之女。” 两人口中的四姐不是旁人,正是崔夫人的亲女,崔氏行四的女郎崔妘。 按照道理来说,崔氏诸女中,崔妘为家主嫡女,身份最贵,便是崔氏要与燕城王结亲,理应是她嫁才是。 可惜崔夫人怀崔妘时受了内宅阴私算计,仅怀胎七月便生了她,生来就跟一只小猫似的,病怏怏的,这些年都用药养着,这才保住一条性命。 她那般身子,不说诞育子嗣,便是性命都不知几何,自然是不能嫁过去的。 而崔氏嫁女燕城王,是为了崔氏一族的将来,自然是不可能嫁这样的一个崔氏女过去。 崔家主倒是还有两个女儿,便是与爱妾所生的双胞胎姐妹花,也是适龄。 崔家主有意将其中一个女儿嫁过去。 但崔夫人不愿助长妾室威风,担忧日后妾室有了一个做王后的女儿踩在自己头上,将来下场凄凉,于是便大力说服了崔家主与族老,办了这春日宴,在族中挑选合适的人选。 崔妩与崔媚这个时候敢提崔妘,简直是崔夫人心口上插刀子。 “住口。”崔夫人脸色一沉,大怒,“崔氏嫁女,嫁的是王后,你们也不看看自己像是什么样子,尽学了你们小娘的做派,嘻嘻笑笑妖妖娆娆的,成何体统。” “早知道当年就不该心软让你们小娘养你,如今养成这样,简直是是丢尽了我的脸,这样子还想嫁给燕城王做王后,崔氏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崔夫人骂得不算脏,但侮辱性极强。 世家贵女,讲究的就是一个端庄贤惠,品貌俱佳,唯有那下作的姬妾和迎来送往的花娘,才称她们妖妖娆娆。 崔妩与崔媚顿时脸色涨红,一时之间羞愤难当,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也正是这会儿,崔姚抓准了时机,起身对着崔夫人作揖一礼,开口道: “夫人,五娘不才,愿为崔氏分忧。” 第5章 既然是五姐有意,六娘自然成全 崔姚一站出来,崔夫人的脸色果然缓和了许多,立刻就道:“你们看看五娘,自尊自贵,进退得宜,这才是我们崔氏贵女。” “像你们这般,别说是嫁过去做王后,便是做侍妾,那也是抬举你们,若是崔氏将你们嫁过去,别人还当我崔氏连一个拿得出手的女郎都没有。” “五娘,你且说说,为何是你?” 崔姚又是一礼,然后道:“既然是崔氏嫁女燕城王,自然不能嫁一个庶女过去,免得旁人说我崔氏自视甚高,连燕城王都不放在眼中,只嫁了个庶女就想做正妻王后。” “而在崔氏之中,四姐、我与六妹身份最为尊贵,四姐离不得夫人,不敢劳烦于她,而我比六妹年长,长幼有序,该是我的事情。” “我生在崔氏,养在崔氏,此生与崔氏生死荣辱一体,既然是为了崔氏大事,五娘,定当义无反顾。” 崔姚陈情说的有情有理,且她本身虽不及崔妘那家主嫡女,却也是崔氏一族排序的嫡女,其性情才情也足够出色,确实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众人听罢,除了崔妩与崔媚脸色苍白,浑身不自在之外,其余人都连连点头赞同。 只是崔夫人仍旧觉得不够满意。 她最中意的并非崔姚,而是崔姒。 崔氏嫡支除长房外的两房之中,崔姒这一房管教书做学问,家中子弟清风明月淡泊名利,只会在读书和教书育人上下功夫,对权势钱财争权夺利不感兴趣。 崔姚这一房不同,他们管着家中的生意,因着这些年崔氏越来越盛,生意也越来越大,也有些飘了起来,大有想与长房一争高下的意思。 崔夫人既不愿妾室庶女得势自己落入困境,也不想崔姚这一房腾飞,压制长房。 故而,在崔夫人眼中,崔姒自然比崔姚更合她心意。 崔夫人将目光投向崔姒,只见她跪坐在案几后,手中握着一只雕琢莲花的玉盏,垂着眼帘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六娘。”崔夫人喊了她一声。 崔姒回过神来,放下玉盏,问她:“夫人有何指教?” 崔夫人问她:“你对此有什么意见?” “夫人问六娘的意见?”崔姒愣怔了一瞬,瞬间脑中也闪过了与燕行川曾有过的过往。 恩爱时说夫妻同心同德,许她白首到老。 她陪着他东奔西走的时候,他对她心怀愧疚,许诺此生不负。 可到了登位之后,却将她丢在一边,封了表妹做皇后,甚至在表妹临死之前,向表妹承诺此生不再有皇后。 她被人看尽了笑话不说,还被他所背叛,而后很多年,一直不能释怀。 她一生是燕城王后,是太后,却从未是他的皇后,那皇陵之中的棺柏之中,是他与他的皇后同棺永世,而她死后,只想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离他远远的。 死后不必再相见。 如今人生又重来一遍,也不必再续什么前缘。 “既然是五姐有意,六娘自然成全。” 上一世崔姚嫁的人也不好,面上郎朗君子,实则贪财好色,成亲之后一个接着一个美妾往府里纳,后来惹急了还动手打人。 崔姚又好面子不肯和离,两人大半辈子都在争吵打斗,崔姚的性格也是越发的尖锐暴躁,看谁也不顺眼。 后来,在某一次夫妻吵闹的时候,被夫君失手打死了。 当时已经身为太后的崔姒听闻此事,也是十分的生气,虽然惩罚了那恶人,但崔姚也回不来了。 相比之下,就算燕行川最后还是立了别人做皇后,那也比她原来的姻缘好多了。 “你说什么?”崔夫人愣住。 崔姚也满脸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怀疑自己听错了。 崔姒垂下眼帘,看了看案几上一盘点心,平静道:“不瞒诸位说,六娘其实并不大愿离开羡阳,不久前祖母病了一场,如今身子也不好,六娘想在她跟前尽孝。” “若是无人嫁予燕城王,六娘自然万死不辞,可既然五姐有心嫁之,六娘松了一口气,也万分感念五姐为崔氏付出。” “在此,唯愿五姐此行顺利,万事皆安。” 崔夫人差点没哽住,她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六娘,此事非同小可,你可要考虑清楚了?这嫁过去是要做王妃的,它日燕城王一统天下,那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母仪天下的皇后啊! 你就一点都不心动?! 崔姒摇头:“多谢夫人提醒,这些日子六娘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六娘此生想陪伴在祖母跟前尽孝。” 崔姒生母在她七岁那年便已经过世了,她是跟在祖母许老太太跟前长大的。 许老太太最疼她,什么好东西都悄悄留给她。 两年前许老太太病了一场,身体不如从前了,上一世她出嫁后的第二年,因着小叔父外出遇见了劫匪丢了性命,许老太太受不住打击,撒手人寰了。 此生,崔姒只想留在羡阳,一来远离燕行川安稳平静地过一世,二来陪在老太太身边,若是能让她小叔父躲过一劫最好,若是实在无法,她也能陪在老太太身边。 崔姒想到那个比她大不了几岁,小时候还时常带她出去玩的小叔父,也是一阵心痛。 “夫人不必再劝,阿姒意已决,不会再更改了。” 崔夫人心觉得崔姒有些不知好歹,但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劝显得有些过了。 她仔细一想,嫁崔姚到底比家中那两个庶女好一些,勉强只能接受,将来在徐徐图之。 于是她道:“也罢,既然如此,那这桩事便交给——” “慢着!慢着!” 崔夫人的话还未说完,水榭外突然传来一阵喊声,紧接着,便有一女子快步从花园中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水榭里。 她一袭丁香色交襟宽袖衣裙,身形纤弱消瘦,大约因为跑得急,苍白柔弱的脸上有了一股不正常的红晕。 跑起来身形摇摇摆摆,仿佛是在风中摇曳的丁香似的,摇摇欲坠。 看清来人,崔夫人当即便愣住了:“阿妘,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崔夫人的亲女,崔四娘崔妘。 “母亲!”崔妘见到了崔夫人,大喜,转瞬快步上前,扑通一下跪在了崔夫人面前,抓住她的衣摆。 “母亲,阿妘、阿妘想嫁予燕城王,求母亲成全!” 第6章 它日我为妻,你为妾 崔妘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崔姒也诧异地看了过去。 水榭之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安寂,吹风吹过微凉,清泉水流声潺潺,彩蝶缤纷翩跹,停留在水榭窗棂上。 风无声而过,崔姚额上已经有了一层冷汗,心跳也怦怦怦地跳了起来。 察觉到事情不妙,恐有变故,崔姚便立刻开口道:“四姐,休要任性,此乃燕崔两家结亲,是崔氏一族的大事,便是四姐是家主之女,也不能胡来。” 崔姚这话是在提醒崔妘,也是在提醒崔夫人,纵然崔妘是她女,可崔妘的身体的身体状况如此,崔夫人心里该有数。 崔夫人闻言,果然从女儿的眼泪中回神,皱紧了眉头,训斥她:“你胡说八道什么,来人,将四娘子扶回去。” 崔妘死死地抓紧崔夫人的裙摆,拼命地摇头,面露祈求,眼泪簌簌而落:“母亲,女儿对燕城王痴心,若是能嫁予燕城王,已然是此生无憾,求母亲成全......” “求母亲成全!” “这是女儿此生...此生唯一的愿望啊......” 崔妘口中反复地说着她对燕城王的一片痴心,想要嫁他为妻,那苍白柔弱的脸上梨花带泪,说话间竟然好几次抽噎哽咽,险些没背过气去。 在场的人看着这般变故,面面相觑,有些发懵。 崔姚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手指握成拳,死死地捏紧。 崔姒看着哭得梨花带泪,摇摇欲坠的崔妘,微微蹙眉,也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要知道上一世可没崔妘什么事,这桩亲事之争只在她与崔姚之间。 如今她不想争了,崔家又不可能放着想嫁的崔姚不嫁,逼着她嫁过去,所以定然是崔姚的了。 可现在这崔妘突然跳出来是怎么回事? 难道...... 崔姒心中打了个激灵,既然她能穿越又重生,活出个第三世来,那么崔妘是不是也有可能穿越或是重生呢? 假设有其中一个可能,崔妘知晓燕行川将来会一统天下登临帝位,是世间绝佳的潜力股,她想嫁给燕行川做将来的皇后,也是说得通的。 想到这里,崔姒皱眉,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恐怕事情要糟了。 崔夫人对这个身体不好的女儿向来愧疚心疼,若是崔妘执意要嫁,崔夫人定然会为她图谋,可崔妘的身体情况如此,又如何担起一族重担,做好这燕城王后呢? 那燕崔结亲,岂不是成了笑话了?! 果然,崔夫人见崔妘哭得如此伤心难过,当时心肝都要碎了,哪里还顾得了别人,忙是起身抱着她:“我儿莫哭了莫哭了,不就是一个燕城王吗,你若是喜欢嫁就是了。” “真的母亲?”崔妘哭声顿了顿,满脸是不敢置信的惊喜。 崔夫人连连点头:“自然是真的,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 “谢过母亲,还是母亲最心疼阿妘。” 崔妘得了这句话,哭声总算消停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她回头看了看坐在席上的崔姒,那眼中尽然是居高临下的得意与势在必得。 崔姒抬眼与她的目光对上,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她这位族姐,很大可能是重生了,所以才会以这般目光看她。 也是,上一世她虽然不能成为皇后,却是扎扎实实地做了太后的,登高望远,众人俯首称臣,高呼千岁。 崔妘看她的目光嫉妒恨都要冒出来了。 甚至崔妘还说,她才是崔氏家主嫡女,这桩亲事本来应该是她的,若是一朝重生,她来抢这门亲事,也实属正常。 崔妘哭了两声,崔夫人就要将这亲事给崔妘,在场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微妙。 崔夫人出身大家氏族,做崔氏主母虽然算不上万事公正,但也不算太偏颇,众人还是很敬重她的,但唯独一样,一遇见这个崔妘的事情,她就有些不管不顾。 究其缘由,还是崔夫人对崔妘有愧,觉得是自己太过不小心才遭了算计,害了崔妘一辈子。 故而,便是崔妘要她的心肝,指不定她都掏出来给崔妘。 众人也明白原因,再加上崔妘的身体确实不好,能活到几岁都未知,也很体谅崔夫人一个做母亲的心的,能忍让的都忍让了。 可这件事,可不是忍让就能成的。 “夫人,此事万万不可啊!”崔姚第一个跳了出来反对。 “有何不可?”崔夫人闻言皱眉,她抬头直视崔姚,脸色有些不好,“阿妘是崔氏最尊贵的女郎,她要嫁谁便嫁谁,谁敢说不?怎么,你想教本夫人做事?” “五娘不敢。”崔姚死死地摇着牙槽,与崔夫人对视。 “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 “五娘只是想让夫人为崔氏大局着想。”崔姚咬唇,心里很不甘心,“崔氏女嫁燕城王,为的便是崔氏的将来,夫人可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误了崔氏百年大计。” “五娘知晓夫人心疼女儿,可嫁予燕城王之事并非儿戏,需得担起一族重担,更需得生下燕城王嫡长子,如此才能保崔家长久。” “四姐若是能为燕城王诞下子嗣也就罢了,我等不敢与四姐争,可四姐的身子夫人应该知晓,崔氏重担,她是万万担不起的。” 两家结亲,崔氏一族投诚,献上平州一州之地,此后为燕城王马首是瞻,俯首称臣为燕家谋大业,为的,便是崔氏一族安稳度过这乱世,也为了日后能直登高楼。 而崔氏女若是能生下燕城王的嫡长子,才是崔氏将来的关键。 崔妘不能生,若是将她嫁过去,就等同崔氏一族的谋划都落空了。 便是崔夫人心疼女儿同意,崔家其他人也是不会同意的。 “我不能生育又如何?”崔妘突然嗤笑了一声,扭头瞪了崔姚一眼,但又似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将目光移开,最后落在了崔姒身上。 她抬手指了指崔姒:“我不能生,她能生不就行了吗?” “我?”崔姒蹙眉,有些疑惑。 这事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能生与崔妘有什么关系? 不料,下一刻,崔妘却道:“崔姒,做我的陪嫁媵妾如何?” “你与我一同嫁过去,它日我为妻,你为妾,若是日后燕城王登临天下,我是皇后,便赏你一个贵妃做做,如何?” 第7章 夫人说话做事,可要当心了 我为妻你为妾? 谁为妻?她崔妘? 谁为妾?崔姒? 在场的人都被这话吓懵了,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连崔夫人的脸色都变了,她呵斥崔妘:“阿妘,休得胡说八道!” 崔妘是尊贵的崔氏家主嫡女不假,可崔姒同样是嫡支嫡女,父亲是嫡支二房房这一房的话事人,更是羡阳书院的院长。 崔氏一族人文出身,在羡阳城深耕六代,在第三代的时候权势抵达最巅峰,那时候崔氏出了一名天骄,为崔氏最优秀的儿郎,后来还成为天下名士之一。 大周皇帝还曾请他入宫教学,为当朝太傅,仙逝之后,大周皇帝还派人来吊唁,赐谥号‘文德’,称文德公。 眼下崔氏嫡支三房,皆是这位文德公的嫡出的子嗣后代。 长房主管祭祀、族人,三房管的是族中生意,给家族赚钱,而二房呢,虽说不怎么管事,但确实崔氏最端正光明的牌面。 管的是书院,做的是教书育人之事,在外人眼中,崔氏一族,二房房的名望最高,也最受人尊敬。 二房嫡女,崔氏敢让她去做妾? 饶是崔姒经过的事情不少,这会儿也是吃了一惊,被崔妘的无耻震惊到了。 原来这崔妘不单单想抢燕城王后的位置,还想让她做妾将她踩在脚底下,更甚至是抢她的孩子。 真是好胆啊! “我怎么就是胡说八道了。”崔妘还在为自己的建议沾沾自喜,仿佛看到了自己将崔姒踩在脚底下,让她俯首跪拜,为奴为妾的模样。 到时候,她就是燕城王后,是大燕的皇后,是大燕的太后...... 想到这里,她那张苍白的脸便激动得有些泛红。 “母亲,我可是崔氏家主之女,是崔氏一族最尊贵的女郎君,既然是崔氏女嫁燕城王,也理应是我才是。” “我不能生又如何,崔氏一族的女郎可以生就是了,到时候生了孩子,便记在我的名下,同样是崔氏血脉,与我生的又有什么区别?” “嫁我一个家主之女,再陪嫁一个嫡支嫡女做媵妾,燕城王娶一得二,他岂有不乐意之理?” “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好一个两全其美!”崔姒还未开口,崔姚已经气炸了,“你倒是两全其美了,燕城王也两全其美了,倒是六娘,堂堂崔氏嫡女,竟然要委屈自己做妾!简直是岂有此理!” 崔姚与崔姒明里暗里斗了那么多年,对崔姒这个族妹也很讨厌,见了面,也忍不住阴阳怪气说几句不好听或是挑衅的话,但她也从未轻视过崔姒。 要崔姒做妾算是什么事? 是在羞辱崔姒,也是在羞辱身份与崔姒等同,将崔姒视为敌手的她。 再则,若是崔妘为妻,带一个媵妾一同嫁过去的事情若是能成,那她想做燕城王后的事情岂不是不成了? 相比崔姚的恼火,崔姒虽然被崔妘的无耻震惊,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听了崔姚的指责,只是笑了笑,伸手让松绿将绢扇递给她,慢慢地摇了几下,这才问崔夫人:“此事夫人如何看?” 夫人如何看? 独独一句话,便将崔夫人架在火上烤。 崔夫人是崔氏的族长夫人不假,可崔氏可不是族长一家的一言堂。 崔氏有嫡支三房,有诸位族老。 若是崔夫人今日真的偏心崔妘,敢点头答应让崔姒给她女儿陪嫁媵妾,崔氏恐怕都要闹翻天了。 一个家族,想要走得长远,想要团结一致,有力往一处使,那必然该是有福同享才是,你吃饭,但至少得把一碗粥留给人家是不是? 若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将家族其他人当作垫脚石,那谁还乐意?谁还服气? 崔夫人脸色一变再变,最终只能道:“此事容后再议,今日的事情便到这了,你们就先散了。” 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就让大家散了。 崔姒眸光微眯,直直地看向崔夫人,笑了笑道:“六娘想问夫人一句准话,夫人这样含含糊糊的,六娘这心里实在是恐慌害怕,回去了,恐怕是睡不着觉。” “六娘。”崔夫人脸色有些僵硬,“你先回去,此事,本夫人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不会委屈你的。” 崔姒不是那不谙世事的少女,更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轻易哄骗的三岁幼童,怎么会听信她这等鬼话,于是又问她:“夫人所说的交代是什么交代?” “若夫人觉得是四姐今日口出狂言,胡说八道,那便告诉众人,此事绝无可能,让四姐给六娘道个歉,这便是交代了,何需等以后?” “还是说,夫人所谓的交代,便是回去好好想一想,如何安排我给四姐做媵妾的事情?” “六娘!”崔夫人语气微冷,脸色也冷沉了下来,“我可是你长辈,有你这般同长辈说话的吗?” “夫人是六娘长辈,可四姐还是六娘的族姐呢,一家姐妹至亲,四姐自己不能生,又想要尊位和荣华富贵,便算计着让我这个妹妹做她的陪嫁媵妾。” “夫人指责六娘不敬长辈,六娘无话可说,可怎么不说说自己的女儿,不团结家族,不爱护姐妹,是不亲不善,是心肠狠毒之辈......” 自己的女儿被人如此指责,崔夫人险些气得背过去,她深吸了一口气,冷笑道:“我还以为六娘是个好性子的,不曾想,也是如此伶牙俐齿咄咄逼人。”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人呢。”崔姒将绢扇放在案几上,笑容淡然平静,“夫人也应该知晓,六娘我,也没什么优点,最是恩怨分明。” “旁人对六娘好三分,六娘必还之十分,旁人对六娘坏三分,也必还之十分,而且也向来奉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旦报仇,那便是...斩草除根......” “我敬夫人为长辈,眼下也忍不住想提醒夫人一句,夫人说话做事,可要当心了......” 第8章 五兄,打断他的腿! 崔姒说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要是崔夫人与崔妘真的敢算计她,真的逼她做妾,有朝一日她翻了身,那就是算这总账的时候了。 到时候她必然让那些逼迫她威胁她的人,鸡犬不留。 崔夫人脸上的表情僵住,她对上崔姒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心里生出诸多的恐慌来。 好似是...是她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他日崔姒翻了身,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场面上的气氛有些凝结。 崔姒又重新拿起绢扇,不紧不慢地摇着。 微风吹过,她的一缕发丝随风轻漾,她便这样坐在那里,娴静舒适,不疾不徐。 崔夫人则是站在崔妘的身边,紧紧地盯着崔姒看。 崔妘还想说什么,被崔姚狠狠地瞪了一眼,边上其余人安静地坐着,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到了这个时候,崔姚到底是站在崔姒这一边的。 若是崔姒被长房逼着做妾了,焉知下一个不会是她,所以这个时候,两人甚至都不需眼神示意,都会联手对抗长房。 嫡支有二房和三房,为的就是要牵制长房。 也不知过了多时,崔姒见崔夫人久久不说话,又问了一句: “夫人,您说说,今日是不是四姐说错了,崔氏一族,甚至夫人您,都不可能让六娘做陪嫁媵妾的?” “这话也不对,不说六娘,便是五姐,甚至是其余的族中姐妹,都是不可能做妾的。 我崔氏贵女,平州世家大族,家中女郎,哪个不金贵,怎么能做妾呢?” 这话,崔姒是一下子就长房立在了崔氏其余人的对立面了。 崔氏众人,长房虽为最贵,但其余人是族人至亲,可不是下人奴仆。 让族中女郎给自己女儿做垫脚石这种事,崔夫人要是敢做,族人都敢闹起来。 到时候,便是崔家主与崔夫人,估计都管不住了。 崔夫人再次再架在火上烤,额上都沁出一些冷汗了。 且看在场的女郎们看她的目光幽幽莫测,若是她敢说崔妘没错,不给一句准话,恐怕等这些人回去,崔氏族人都要闹起来了。 崔夫人扫了崔姒一眼,眼中有冷光一闪而过,而后,她才缓了一口气,道: “六娘说得不错,今日是阿妘说错了,你是二房的嫡女,崔氏一族谁敢让你做妾。” “母亲!”崔妘没想到崔夫人竟然不帮自己,一时间竟然急得跺脚。 “好了。”崔夫人烦躁地训斥了一句,“你身子不好,便不要多想这些,来人,将四娘子带下去。” 崔夫人一声令下,便是崔妘不甘不愿,最终还是被婆子侍女半扶着半抬着走了。 “母亲——母亲——您一定要答应女儿,女儿要嫁给燕城王,若是嫁不了,女儿便死给你看——” “母亲,让崔姒给我做媵妾——母亲——” 崔妘的叫声越来越远,水榭之中静悄悄的,待到声音彻底消失了。 “今日春日宴已毕,你们随意。” 搁下这句话,崔夫人便拂袖离开,没一会儿,便领着她的婆子侍女离开了花园。 崔夫人一走,众人便三三两两议论了起来。 崔姒没有与众人议论,起身便带着胭脂松绿二人离开主宅。 只是她刚刚到了主宅门口,便听到后面有人喊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却见是崔姚追了上来。 “崔姒,你就这样走了?” “不走能如何?”崔姒反问她。 崔姚噎了一下,问她:“此事你如何想的?我瞧着四姐那样子,像是盯上你了,还不死心呢,夫人向来疼她,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要做什么,尽管放马过来就是了。” 崔姒其实并不惧怕,只是觉得有些麻烦,做妾她肯定是不会做的,若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在出嫁之前,她有的是法子将崔妘弄死,然后自己嫁过去做正室。 只愿到时候崔夫人别疯就是了。 “我走了。”崔姒说了两句便要走。 “你要去哪里?” “去演武场。” 崔氏主宅不远处,左右有两处宅院,右边是崔氏族学,右边是演武场,有家中子弟在演武场中学武艺。 “去演武场做什么?” “去看看五兄。” 崔姒的母亲生了两子一女,崔姒有两个同母兄长,正是族中排行第三的崔景与排行第五的崔易。 崔三郎崔景天资卓越,学富五车,清贵高雅,是崔氏最出色的郎君。 而崔五郎崔易呢,偏生是另一个极端,对于诗文学识实在是不喜,反而是在武艺上,十分的出彩。 这一次去姜水南岸迎接北燕军的到来,长房这边是崔家主亲至,二房这边,便是崔景去的。 崔易本来也想去的,但遭到了父亲、兄长、妹妹的集体反对,闷闷不乐,天天往演武场跑。 崔姒心想来了主宅这边了,便去哄哄他。 “那我也去看看,走吧。” 崔姒也不拒绝,点了点头便与她一同登上马车往演武场走去。 大约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在演武场大门口停下,几人刚刚下马车,便听到一阵叫好声。 崔氏一族虽然是文人世家,但如今的乱世,也是养了不少的客卿幕僚、家将护卫,演武场崔氏一族本族人用的少,但这些人却极为喜欢。 一行人进去的时候,正好瞧见两人在比试台上打斗,两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郎君。 一人身着青色窄袖劲装,头戴抹额,生得人高马大,拳头舞得虎虎生威,一人身着宝蓝长袍,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这会儿他气喘吁吁,连连躲避,眼见就要败下阵来。 可不知为何,他一直咬牙坚持,不肯认输。 崔姒看着比试台上的两人,眯了眯眼,心道好巧。 那人高马大的,正是她的兄长崔五郎崔易,而另一个连连躲闪的,却是崔夫人的嫡子,崔妘的嫡亲兄长崔二郎崔旭。 崔姒挑眉一笑,突然扬声喊了一声:“五兄。” 崔易扭头看了过去,见自家妹妹来了,抹汗咧开嘴一笑,有些憨厚老实,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 崔姒又喊道:“五兄,打断他的腿!” 第9章 她说斩草除根,难不成我们不懂得去母留子吗 崔姒话音刚落,边上的崔姚顿感头皮都要炸了。 她愕然扭过头看向崔姒,只见崔姒正含笑盯着比试台上看。 清清然宛如云间皎月,清风随意自在,仿佛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吓人。 “你疯了?!”崔姚瞪大眼睛,声音险些破音。 崔姒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摇着绢扇怡然自得:“先报个小仇而已,怕什么?” 便是崔家主崔夫人,甚至是崔氏族老要向她问责,她也可以推说崔妘要她做妾羞辱她,她这一怒之下,就怒了一下而已。 这有什么,难不成他们还敢打断了她的腿不成?! 崔姚愕然,心中仿若掀起惊涛骇浪,她只敢在嘴上和崔夫人辩几句,可没想到崔姒竟然真敢直接动手,而且一动手就是打断崔夫人亲子的腿。 就在崔姚愕然的时候,比试台上的崔易已经有了动作。 大概是母亲生孩子的时候,脑子没能分好。 兄长被誉为多智近乎其妖,郎朗公子崔三郎,是崔氏年轻一代学子之首,而崔姒,那也是灵秀聪慧,举一反三。 而崔易此人,往往脑子就有些不够用了,堪称只长个子不长脑,不过胜在也有自知之明,平日里很听兄长和妹妹的话。 这不,崔姒让他打断崔旭的腿,崔易想都没想,也不再忍让,拳头勾成虎爪,对着崔旭就是一招‘猛虎恶扑’。 崔旭被崔姒的喊声吓了一大跳,没反应过来突然被扑倒,下一刻,发出一道凄厉的惨叫声。 ——崔易,真的把他的腿打断了。 “二郎君!!” “二郎君!” 家主嫡长子受伤,场面顿时就混乱了起来。 崔姚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吓傻了,她咽了咽口水,正想赞崔姒一句好胆,却见崔易已经从比试台上跳下来。 然后崔姒扯过他的手,拉着他直接跑了。 跑...跑了...... 是了,不跑留下来等着被打吗? 崔姒拉着崔易上了马车,等胭脂松绿二人上来了,便命车夫驱车离开,马车一路出了崔氏坐落的城东,往城西走去。 等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巷,她便让崔易下车。 “你去武屠那里躲一些日子,没有我与三兄身边的人来让你回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来。” 崔易咽了咽口水,这才觉得有些后怕:“那家主和夫人不会找你麻烦吧?” “找我什么麻烦?我一个女郎,难不成他们还能把我的腿打断了不成?”崔姒瞥了他一眼,警告他道,“还有,不许跑去平州城,要是你敢去,我就去信一封,让三兄打断你的腿。” 崔易:“...你一个小娘子家家的,这么凶做什么......” 怎么总想打断人家的腿哦! “你说什么?”崔姒的声音略略拔高,大有让他重新组织遗言再说一遍。 “没...没......”崔易那么大的个子,愣是不敢吭声。 崔姒让胭脂将钱袋拿来,然后交给了他:“这里面有些金珠银块,你给一半武屠,权当是饭钱,余下的自己留着。” “若是不够,我再让人给你送。” 崔易不爱读书,倒是勤学武艺,也认识了好几个友人,这武屠原本一个江湖游侠,后来在羡阳城落户,是个杀猪卖猪肉的。 人称杀猪武大郎,崔姒觉得‘武大郎’这称呼委实不适合他,便唤他武兄,崔易曾在他手下学过几招,算是半个师父。 “行了,赶紧走,不想跪祠堂就躲好一些,别被人看见了。” 崔姒搁下这句话,便命车夫掉头往回走,只留下崔易一肚子疑惑委屈地站在那里。 他伸手摸了摸脑袋,后知后觉的才想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这是...有家回不了了? 是的吧?! 。 崔夫人匆匆离场之后,便去了崔妘的院子里。 崔妘原本身体就虚弱,闹了这一场,被扶到半道的时候就晕过去了,待崔夫人赶到她院子里的时候,她才幽幽醒来,见了崔夫人就哭。 “母亲,女儿一定要嫁给燕城王,母亲,你一定要帮帮女儿啊,这是...这是女儿此生唯一的心愿了,母亲...母亲......” 崔夫人见崔妘脸色苍白无血,那俏似她的眉眼中满是倔强和不甘,唇瓣死死地咬着,仿佛都要咬出血来了,一时间心里也难受。 “你要嫁给燕城王嫁就是了。”崔夫人无奈,“你要带一个崔氏女做媵妾,与你一妻一妾,到时候生的孩子记下你名下,那也算是不错。” 若是如此,崔妘这个家主嫡女是燕城王的正妻,妾室也是崔氏女,生的孩子是崔氏血脉,记在正妻名下,崔氏一族勉强还是能同意的。 不用冒险生孩子,还能当王后,这一辈子也有着落了,崔夫人是很心动的。 女儿今年都十八了,因为身体的缘故,婚事一直不顺,这也是她心中的遗憾。 “只是你不该口出狂言,挑选六娘做你的媵妾。” “为何不可?”崔妘死死地咬唇,微微发红的眼圈迸发出恨意,“为何不能是她?” “我儿,你是家主嫡女,可她也是二房的嫡女,你身份尊贵,她也差不了你多少,你要带媵妾,崔氏一族那么多人,总能找出一两个愿意的,何故是她?” “六娘此人,你今日也看到了,平日里看着风轻云淡,可实际上,那实在是不好惹,便是你为妻她为妾,它日她生了孩子,你们二人必有一争,你未必能争得过她。” “若是为此,她还记恨上我们,将来有一日她翻了身,那该如何是好?” 崔夫人一想到崔姒今日说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旦报仇斩草除根’,心里就有些慌。 “母亲莫不是怕了她了?”崔妘闻言一愣,满脸的不敢置信。 她的母亲,崔氏宗妇主母,堂堂族长夫人,竟然怕了崔姒那未出阁的女郎? 崔夫人张了张嘴,眉头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良久,她道:“母亲不是怕了她,只是此事隐患太大,你若是与她一斗,未必能赢,这是何必呢?” “母亲何必多想。”崔妘眼底幽冷,那冷意仿佛都要从深渊里一点点浸染出来, “她说斩草除根,难不成我们不懂得去母留子吗?” 第10章 这桩亲事本来就应该是她的! “去母留子?”崔夫人愣住。 “正是。”崔妘的手指死死地攥住被子的一角,“若是去母留子,她死了,孩子就是我的,我何需与她一斗?” “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便是膝下有嫡子的燕城王后,等将来燕城王一统天下,我便是皇后,我儿子就是太子。” 虽说崔妘很想将崔姒踩在脚底下,给她为妾为婢,向她行礼叩拜。 就像是前世她对崔姒叩拜一样。 想到前世崔姒高高在上的样子,崔妘心中的嫉妒与不甘仿佛生了根,长成一株张牙舞爪的大树。 凭什么凭什么! 这桩亲事本来就应该是她的! 她才是崔氏最尊贵的女郎,她才是应该嫁给燕城王的那个人! 她应该是王后,是皇后,是太后! 所有一切都该是她的! 老天垂怜,让她重新回到过去,她就一定要把属于她的一切全部都夺过来。 包括燕城王,包括王后、皇后甚至是太后的位置,也包括…燕渡! 不过,像是她母亲说的,确实存在她斗不过崔姒的结果,若是如此,她也可以大方一些,等崔姒生下燕渡之后,便送她归西。 “母亲,我以后就是皇后,就是太后了!” 崔夫人觉得女儿有些魔障,眉头拧紧:“可为什么一定要是六娘呢?母亲还是觉得,崔氏适龄的女郎诸多,便是给你做媵妾,嫁去燕家,也有的是人愿意,为何非得是六娘呢?” 去母留子,想的确实是挺美的,可崔姒不好惹,二房这一支也不好惹,不说事情闹出来了不好收场,便是如何让崔姒给崔妘做媵妾,那都是一个难题。 既然事情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为何非要给自己找麻烦呢? “为何是崔姒?”崔妘咬了咬唇,然后红着眼睛扑进了崔夫人怀里,“母亲,我...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将来发生的一切,母亲,你要相信我!” “梦里是崔姒…是崔姒嫁给了燕城王,后来燕城王一统天下,做了皇帝,她就做了...做了皇后,后来燕城王死了,她就做了太后,她做了太后啊!” “垂帘听政,高高在上的太后,世人俯首,高呼太后千岁!” 崔妘说到这里的时候,死死地咬唇,眼中的嫉妒不甘恨都要溢出来了。 “她...她生了燕渡,燕渡少年英才,世人称他公子无双,燕氏后继有人,江山后继有人...母亲,我就要崔姒给我做媵妾,要燕渡给我做儿子,我要他喊我嫡母,给我下跪磕头!” “母亲...母亲....我就要崔姒。” “崔姒所生的儿子,我是知道的,只要有他在,将来大燕才能长久,我们崔氏才能长久,母亲......” 崔夫人皱眉:“我儿,那只是梦,或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不是梦!”崔妘不信这是一场梦,她真真切切记得一切的发生,怎么可能是梦呢! 她还记得他们入宫拜见崔姒时,崔姒一身凤袍,居高临下看她们的目光。 她还记得崔氏二房兄弟二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而他们长房,只能低头做人。 她的兄长,碌碌无为了大半辈子,想求一个官职,崔姒都用‘今后皆科举选士’来搪塞。 “母亲,你不想想我,便想想二兄啊,二兄他日后文不成武不就的,可惨了,日后我们长房被二房压制,虽说还是家主一脉,可哪里比得上二房兄弟封侯拜相啊。” “只要崔姒给我做媵妾,到时候咱们去母留子,以后,这一切就都是属于我们的了,崔氏一族在父亲母亲的掌控之中,二兄封侯拜相,青史留名啊!” “若是换一个人生的孩子,这将来,未必安稳是不是?” “......” 崔夫人听着崔妘的这些说辞,虽然她很怀疑崔妘这个梦的真实性,可崔妘说的话,又着实令她心生澎湃。 女儿嫁得好郎君,得了尊位,成了王后、皇后甚至太后,外孙继承皇位,她的儿子封侯拜相,一家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如此,只需要解决一个崔姒而已,一个崔姒而已...... 去母留子,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难啊。 崔夫人心跳都快了一些,良久,她道:“你让母亲想想,此事也不容易。” 首先,如何让崔姒给崔妘做媵妾,就是个问题。 这会儿,崔妘又道:“母亲何必苦恼,只需使一些手段,坏了她的名声就好了,到时候她名声坏了,寻不到好姻缘,指不定就会心甘情愿做媵妾了。” “母亲,我记得谢家表兄要来,他先前不是也很中意崔姒吗?不如就......”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崔妘话还未说完,便有一侍女慌慌张张从外面跑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大约是跑得太急了,侍女跑到跟前说了这一句,便使劲地喘气。 崔夫人心烦:“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本夫人好得很,别净说晦气话!” “是——”侍女咽下一口气,张了张有些发酸的嘴,继续往下道,“是二郎君不好了!” 崔夫人皱眉:“二郎出了什么事了?” “二郎君在演武场的比试台上,被人打断了腿。” “什么?!”崔夫人豁然站起来,“你说什么?二郎被人打断了腿?谁干的?” “好像是...是五郎君。” “五郎君?崔易?!”崔夫人脸当即就黑了。 “夫人,现在不是论这个的时候,演武场那边要将二郎君送回来,您赶紧安排大夫啊!” 崔夫人心中暗恨崔易,但眼下还是儿子重要,她命人将府中的大夫请去崔旭院子里,然后也跟着过去。 待崔旭被送了回来,得了大夫正骨医治的时候,崔夫人听下人说了事情发生的经过,脸色沉得宛若天上黑云压城的黑云,黑沉沉的吓人。 “崔姒!好一个崔姒!” 这是在警告她,也是在报复崔妘对她的羞辱。 “简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崔夫人咬紧了牙槽,“他们兄妹人呢?” “听说是坐着马车离开城东了,眼下不知去向。” “以为躲出去就能安然无恙了吗?去将他们找回来,本夫人倒是要问问,他们还有没有一点良心了,至亲兄弟姐妹,竟然敢下如此狠手!” 第11章 告诉祖母是谁,祖母扒了他的皮! 崔姒送走了崔易之后,也并未急着归家,反而让车夫驱赶着马车在城中绕一圈。 在崔氏一族起势之前,羡阳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邑,后来崔氏越发昌盛,出了一位天下名士,又创办了羡阳书院,天下学子慕名前来求学的不知凡几。 渐渐的,这羡阳县就成了羡阳城。 再到近十年,朝堂越发溃败,各地起义之军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冒了起来,天下大乱,羡阳城在崔氏一族的庇佑下,还算是安稳,也成了不少人避祸之地。 街市上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十分的热闹,仿佛是一片盛世之景象。 见有刻着崔氏族徽的马车经过,马车让道,行人避开。 马车在城中绕了许久才往城东驶去。 羡阳城城东这一片地方,都被崔氏一族占据,有住着崔氏本族的文德巷,也有居住幕僚客卿的十里坊。 崔姒回到自家府邸‘明德宅’前,刚刚下马车,便被一男子拦了住。 “阿姒。” 那人大约及冠之年,身着一袭月白交领宽袖长袍,以同色发带束发,一张脸眉眼俊秀,神采清明,端的是温文尔雅,仪表堂堂。 崔姒见到来人,脸色微变:“你来做什么?” “阿姒,我听闻崔氏要与燕氏联姻,要嫁女给燕城王,是不是真的?”那人一脸着急,“我得了消息,便一路赶了回来,路上还跑死了一匹马......阿姒,你不会想嫁给燕城王吧?” “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我可是有婚约的!”那人看着崔姒的脸,脸色有些不好,“阿姒,你不会嫁给旁人吧?” “什么婚约?”崔姒抬眼看了他一眼,有些厌烦,“不过是幼时大人之间的玩笑话,你不会还当真吧,宋止?还是说,小舅?” 宋止被‘小舅’这个称呼震得脸色一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崔姒瞥了他一眼抬脚,越过他,往里面走去。 说这宋止,小时候也算是她未婚夫。 宋止的母亲和崔姒的母亲自幼便是手帕交,后来各自婚嫁,崔姒的母亲嫁到了羡阳城崔家,宋止的母亲嫁到了平州城宋家。 因着距离也不算远,逢年过节也有些往来,故而,大人之间便定下了宋止与崔姒的婚约,后来,宋家遭难,宋家搬来了羡阳城避祸,两家也走得越走越近。 若不是后来....后来崔姒丧母,宋家让宋家阿姐上门来陪伴崔姒,这陪伴着陪伴着,就成了崔姒的继母,这桩亲事或许还有后来。 宋家阿姐宋柔,正是宋止的亲阿姐,在崔姒丧母的第三年,嫁给了崔父崔二爷做继室,前几年也为崔二爷生下一子,论辈分,崔姒得跟着家中幼弟,称宋止一声‘小舅’。 而这桩亲事,早就在宋柔嫁入崔家的时候,已经不作数了。 崔姒上一世就不喜宋家姐弟,今世也不改。 宋柔借着照顾她的便利,勾搭上了她的父亲,成了她的继母,这件事她每每想起,都恶心得吃不下饭。 宋止或许是对她有情,那又如何? 她又不吃口恶心的饭。 崔姒抬脚往府里走去,刚刚没走几步,便见老太太身边的邓姑前来请她:“族里来人了,如今都在正房,老太太让六娘子过去一趟。” 崔姒没有多诧异:“我这就去。” 邓姑担忧:“六娘子怎的如此冲动,这要是族里怪罪下来了,可不好收场,五郎君呢?” “不知道。” “也好,五郎君不在最好,先让他在外头躲一躲,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崔姒跟着邓姑一同去了正院。 彼时正院明厅之中,许老太太正坐在主位之上。 她年岁将近六十,白皙的面容上有了好些皱纹,头发也有了一半的花白,一身黑色绣金菊滚边的衣裙衬得她有些严肃冷酷。 一双眼睛盯着你看的时候,压迫力也是极强。 主位往下,右边坐着的是一袭海棠红衣裙头梳高髻的宋柔,左边则是坐着两位族里来的叔伯,边上还站着一个仆妇。 崔姒认得那人,那是崔夫人身边伺候的姑姑,称秋芳姑姑。 “拜见祖母,拜见母亲,拜见叔伯。”崔姒上前行礼,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大方得体。 “回来了。”许老太太摇着金菊绢扇的手顿了顿,掀了掀眼皮子,“在外头玩得可是开心?” 崔姒闻言,立刻伸手抹眼泪,几步上前跪在许老太太面前,拽住她的衣摆就哭:“回祖母,孙女不开心,孙女受了大委屈了,祖母,您可要为孙女做主啊!” 笑死,崔妘有亲娘,难不成她就没有亲祖母吗? 让她做媵妾,亏崔妘敢说得出口。 真的以为她是个无父无母无长辈,能让人搓圆搓扁的小可怜吗? “哎哟哎哟,怎地哭了?”许老太太赶紧拿帕子给她在擦眼泪,一脸心疼道,“我的乖孙,快别哭了,哭得祖母心疼,到底是谁欺负你了,祖母给你做主。” “是谁?告诉祖母是谁?祖母扒了他的皮!” 许老太太是文德公的亲儿媳。 文德公儿子娶妻的时候,文德公已经名扬天下,崔氏如朝阳日升,亲事自然也好。 这三个儿媳,长媳是尚书嫡女,三媳是皇商出身富女,而许老太太这个二儿媳是武将人家的嫡女。 小时候是个舞枪弄棒的女郎君,性子那叫一个泼。 关于二房老太太和三房老太太这一对妯娌的恩怨也因此而起。 三房老太太总嫌弃许老太太蛮横泼赖,是个泼猴,许老太太就嫌弃三房老太太一身铜臭味,天天只记得自己的簪子多少钱,宝钗多少钱。 两个老太太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掐架,至今还未和好,从而也导致了崔姒与崔姚秉承祖志,继续掐。 这会儿许老太太发飙,两位族里来的叔伯心肝都颤了颤,有些后悔进了这个门。 倒是崔夫人身边的秋芳姑姑不怕她,冷哼了一声:“二老太太何必急着动怒,谁欺负了谁还另说,今日在演武场上,许多人都听见了,是六娘子让五郎君打断二郎君的腿,眼下二郎君正躺在家里呢。” “大夫还说了,这伤筋动骨,没有两三个月都好不了,二老太太若是不给长房一个说法,我们夫人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第12章 二兄只是断了一条腿而已 “她要如何不肯罢休?”许老太太冷嗤。 旁人怕她崔夫人,许老太太可不怕,她可是崔家主的婶母,便是崔夫人在她面前,也是晚辈,在她面前得站着。 “我家乖孙向来听话懂事,从来不会无故伤人。” 这老太太也是个不讲理偏心偏听的。 在场的两位叔伯顿时头大,只是崔姒让崔易将崔旭的腿打断的事情不小,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做的,若是不将事情处理好了,恐怕是不妥。 其中一人也道:“叔母,此事确实是要给族里一个说法,一族兄弟姐妹,当是以和为贵,如此手足相残,实在是过了。” “正是,今日我等二人前来,一来是问清楚事情的缘由,二是要将五郎六娘带回族里受罚。” “对了,六娘,你五兄呢?” “我不知啊。”崔姒擦了擦眼泪。 秋芳姑姑道:“六娘子怎么会不知,你不是同五郎君一同离开的吗?” “可他在半道就下了马车了啊!”崔姒一脸无辜,“我又不是他的腿,怎么会知晓他去了哪里?” “.......” 秋芳姑姑差点没气死。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好,就算是五郎君今日不在,六娘子又该如何说?当时在演武场里,所有人都听见了,是你让五郎君打断二郎君的腿的。” “你当真是好狠的心肠啊,二郎君可是你的族兄,你怎敢如此!” 要辩论是吧,这崔姒就有话说了。 “方才祖母也说了,六娘是不会无故伤人的,若是真的伤了人,那定然是有故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崔姒的语气一顿,“春日宴上的事情,想来诸位都听说了吧。” 这都过了那么长时间了,想来崔氏族中都传遍了。 “六娘也并非有意要伤人,恨只恨自己年少气盛,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四姐如此羞辱于我,我咽不下这口气也是正常吧?心里有火气,说了不该说的话,也是可以理解体谅的吧?” “至于五兄,他脑子不好,也是可以体谅的吧?” “再说了,二兄只是断了一条腿而已,六娘没的可是尊严啊!脸都被踩在脚底下了!” 秋芳姑姑:“......” 两位叔伯:“......” 什么脑子不好可以体谅? 什么只是断了一条腿,你没的可是尊严? 说起这事,许老太太怒从心起,伸手使劲一拍手边的案几:“说起来,我还没找谢氏算账呢!” “谢氏那小娘们生的女儿好大的胆子,竟然让我家乖孙给她做陪嫁媵妾,她也不嫌自己胃口太大,吃不下把自己噎死了。” “崔氏一族,向来携手共进,有福同享,纵然要嫁女结亲,也从未有过要族中女郎做妾的例子,怎地还有让族中女郎给嫡支女郎做陪嫁媵妾,成为嫡支女郎踏脚石的道理!” “四娘此举,简直是罔顾人伦,坏我崔氏一族和谐!是我崔氏一族的罪人,若是长房不给我们二房一个交代,我们二房也绝对不会罢休!” 其中一位叔伯崔四爷,他是崔妘的亲叔父,是长房之人,听闻此话,忙是劝她:“叔母何必如此生气,四娘不过是言语有失,一时糊涂了,说了胡话。” “言语有失?”许老太太冷笑一声,“既然敢说出口,那必然是有了此等念头,老四,你是不是忘了,昔日你祖父文德公为崔氏设立三房嫡脉,防的是什么?” “防的就是你们长房胡作非为,将族人当成奴仆!行这等猪狗不如之事!” 三家嫡脉,嫡出的子女一同排行,同木同枝,纠缠不清,相互守望,但又三家分权,互相牵制。 可以说有了这样的规定,这才使得崔氏一族这棵大树更加和谐,更为长远地走下去。 崔四爷被骂得脸色微僵,有些难看。 许老太太又道:“老四,你要知晓,有些事不说提,连想都不能想,一旦是有了想法,闹了起来,崔氏一族便不复如今的和谐了。” 谁家女儿不是爹娘好生生地养这么大的,为了家族必须做出牺牲要嫁人也就罢了,可给族中其他女郎做踏脚石,算是什么道理? 难不成就你家女郎尊贵,是天上的云,我家女郎低贱,活该被踩到泥里吗? 崔四爷动了动嘴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许老太太见他不说话,便问他:“老四,你也有女吧?” 崔四爷点点头。 许老太太又道:“我记得你家八娘,今年好像十二岁了吧?这十二岁,若是非要出嫁,也不是不可以。” “我且问你,若是安排你家八娘做四娘的陪嫁媵妾,跟着四娘一同嫁过去,你可愿意?” 当然不愿意! 崔四爷脸色大变,气得连脖子都红了。 做崔妘的陪嫁媵妾是什么好差事吗? 给人做妾,一辈子被崔妘踩在脚底下,生的孩子都是崔妘的,自己什么好处都沾不上,一辈子只是一个生孩子的孕母! 许老太太冷笑:“你不愿,我二房同样也不愿,不管落在谁身上都不愿,不愿若是强逼则生他心,生了他心,这一族的心就不齐了,也就走不长远了。” “四娘说这种话,我不管是她糊涂也罢,是她图谋算计也罢,那都是破坏一族和谐,是绝不能容忍的,必须严惩!” 秋芳姑姑脑子阵阵发昏,难不成今日前来,非但不能惩罚崔姒与崔易,还连累崔妘被族里惩罚? 秋芳姑姑道:“二老太太,我们现在说的是五郎君与六娘子打断了二郎君腿的事情。” 许老太太扭头看她:“这事情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什么时候说清楚了?” 许老太太理所当然:“六娘不是解释了吗?她这么做都是有缘故的,既然是有故伤人,那自然是可以谅解的。” “这......”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 “这岂能混为一谈?” “怎么不能混为一谈,她谢氏打了我乖孙一巴掌,我这老太太一巴掌将她儿子扇出几里地,难不成不合理?” 崔姒在一旁立刻就点头捧场:“祖母,合情合理。” 是吧,很合理。 完全合情合理! 第13章 在嫁过去之前,先送了四娘归西 秋芳姑姑险些尖叫出声:这哪里合理了?! 你们简直就是强词夺理!蛮不讲理! 秋芳姑姑不甘心,还想说什么,许老太太就摆摆手: “好了,就这样了,我们二房不追究长房四娘今日口出狂言的事情,长房也不必追究五郎和六娘打断二郎腿的事情,这事就那么平了。” 末了,又对崔四爷道:“老四,便是讲道理,论谁有错,那也是四娘有错在前,二郎便是有怨,那也该怨怪四娘这个妹子给他招来今日之祸事,追其根本,也是谢氏没教好女儿。” “这女儿犯错,儿子受过,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秋芳姑姑仍旧不甘心。 “还有什么可是?你便这样回禀你家夫人,若是她还有意见,让她亲自来找我,我这老太太和她理论理论。” 许老太太堵住了秋芳姑姑的嘴,然后又看向崔四爷这兄弟二人,淡声道:“媵妾之事,不许再提,若是谁敢提,休怪我这老太太拿着拐杖打上门去。” “行了,都走吧。” 许老太太将这几人都打发走了,这才又冷哼了一声,骂了句:“谢氏当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子,将女儿教成这个样子。” “阿姒,今日干得漂亮,若是一味忍气吞声,谢氏还以为我二房的人好欺负呢。” 崔姒殷勤地给老太太捶腿,心中却有担忧:“崔夫人对四姐的偏爱向来是有目共睹,若是四姐坚持,这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算了。” “来明的,阿姒倒是不怕,怕就怕来阴的,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阿姒的处境,恐怕不太妙。” 许老太太冷哼一声:“她们要是敢算计你,尽管来就是的,最差的结果就是嫁过去,不过我家阿姒可不做什么媵妾,在嫁过去之前,先送了四娘归西,你嫁过去做正室。” 这想法,可谓是一脉相承了。 崔姒也是那么想的。 要是真的落到那步田地,崔夫人和崔妘敢逼她做妾,她反手就送崔妘归西,自己嫁过去做正室。 宋柔脸色大变,慌得发抖:“婆母,这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许老太太怒瞪她一眼,“她们既然敢先动手,难不成还不许别人反击了,还是你觉得阿姒被逼得要去做陪嫁媵妾,也该息事宁人?” “也是,阿姒又不是你女,你自然不在意阿姒的将来了。” 这话说得严重了,宋柔的脸色一片惨白。 她忙是道:“婆母,儿媳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最好,行了,你也走吧,看到你就觉得碍眼。”许老太太对这个儿媳也很是嫌弃,摆摆手也让她滚了。 宋柔似乎还有什么话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怜委屈地行礼告退。 许老太太真的很烦她:“你说你父亲究竟是发了什么疯,怎么就偏生看上她了,这个家是半点都撑不起来,遇见事只知道摆出这委屈可怜的样子。” 崔姒给她捏肩,闻言却道:“大概是年纪渐大,就喜欢这娇柔的解语花。” 对于父亲再娶,崔姒其实并没有多大想法,父亲与母亲的夫妻关系一般,就是互相尊重着,相敬如宾地过日子。 母亲甚至还给父亲纳了两房妾室,伺候着父亲的起居。 母亲走后,父亲年岁也不算大,要再娶,他们做儿女的也不能只顾母亲不顾父亲,就随他去吧。 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是宋柔。 太膈应人了。 许老太太叹气,问崔姒:“见到宋止了没?” 崔姒嗯了一声:“在门口便遇见了。” “他应该是专门在等你。”许老太太看着门外。 春日归来,万物复苏,叶绿花红。 “你当真不想嫁燕城王了?” “前些日子你还道燕城王是个中英豪,名声也极好,是好夫婿的人选,若是要嫁人,也唯有这样的好郎君才能与你相配。 虽说祖母不知你为何变卦,又不想嫁了,但祖母也再问你一遍,真的是不想嫁了?” “你若是想嫁,趁着还未定下,祖母还能给你争一争的。” 崔姒闻言眼眶微酸,眼底有泪凝聚,她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孙女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是不嫁了。” “北燕城路远,若是嫁过去,便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孙女舍不得祖母,也舍不得父亲、叔父还有兄长,先前是孙女想岔了,天底下再好的东西,都没有在自个亲人身边重要。” 上一世,她远嫁,与老太太一别便是永别,她心中后悔得不行。 “这一辈子,孙女只想留在羡阳城,陪在祖母身边。” 许老太太诧异,她这个孙女,平日里装得好,实际上是个要强的,样样要最好,这心里是真想当个王后玩玩。 只是没想到,突然就想开了。 许老太太还挺高兴的:“好好好,留在羡阳城,留在祖母身边,那什么劳子燕城王后,谁爱做谁做!” “不过......”许老太太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不过你不嫁燕城王,这亲事得尽快定下来,最好是赶快出嫁才好。” 崔姒微愣:“这是为何?” 她今年才十五,等到了五月才是及笄之年,她还想多在家里陪一陪祖母呢,怎么就要嫁人了? “你啊你,你糊涂了。”许老太太摇头,觉得这孙女没救了, “虽不知四娘为何提了你做媵妾,但既然提了,她又有一个将她宠得无法无天的母亲,咱们就不得不防。” “与他们论‘明枪暗箭’算什么,斗赢了如何斗输了又如何? 你把亲事定下来,然后麻利地成了亲,她们还能逼着你一个已经出嫁的崔氏女回来做陪嫁媵妾不成?” 崔姒愣住。 是啊,要是她嫁了人,崔夫人与崔妘就算计不到她了。 “可这也太突然了......” “也不突然,你的嫁妆是你母亲自你出生就给你备下的,家中也给你备了不少,连嫁衣都准备好了,快一些,一两个月之内便能走完六礼,嫁去夫家。” “不过这人选倒是好好选一选,这宋止,虽然说他这个阿姐令你不喜,可他人还行,对你也上心,你当真是不考虑了?” 第14章 崔氏,恭候燕城王 “祖母,孙女不会考虑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考虑的。” 说到宋止,崔姒就眉头紧蹙。 在宋柔嫁给崔二爷做继室这件事上,宋止或许无辜,但她这人一向喜欢连坐。 不说宋止,连宋家她也一起厌恶上了。 “也罢,既然你觉得过不去,那就算了。” 许老太太觉得有些可惜,不过她这人看得开,到底是希望孙女能开心的。 想了想,她又道:“那咱们就看看这羡阳城里有什么好儿郎,一定给我们家阿姒挑一个合心意的郎君,日后夫妻恩爱,白首到老。” 崔姒脸色微红:“那祖母看中了谁,得问过孙女的意思才行啊,若是看不上,可不同意的。” “一定一定。”许老太太乐呵呵的,心中已经开始算起了羡阳城里哪个郎君不错,配得上她的乖孙。 崔姒垂着眼帘给她捏肩,渐渐的,动作也有一下没一下的。 .....她真的要嫁人了? 嫁给燕行川之外的人? ...... 江畔日落,夕霞染满天际。 春风吹过江面,吹起阵阵起涟漪,十几艘船只在水中破浪前行,眼见便要抵达河岸。 燕行川站在船头,远远地看到了河岸边有人在等候。 大船之上旌旗猎猎,在空中微微起扬。 “王,是崔氏族人。”沈陌站在燕行川旁边,面露警惕,“王要不要先回船里,免得崔氏一族有二心。” “不必。”燕行川没动,一来他不信崔氏有二心,二来,便是崔氏有二心,他又何惧之。 他燕行川,就没有躲在别人后面的道理。 “命人快速渡江,与崔氏族人会见。” “是。” 江中船只突然加快速度往前驶去,惊起江浪滔滔,再过两刻时,便已经抵达江岸。 此时金乌西坠,天边的霞光只余下水天相接的一片,浓郁的黑夜侵染人间,天色昏蒙暗淡。 船上、河岸边的崔氏族人都点起了灯与火把,照亮了江岸边这一片天地。 燕行川领着军师上官桐,以及沈家兄弟沈遂、沈陌登岸下船。 此前有亲卫开道,快速地将河岸边上的这块地方围了起来。 天边的日光退尽,天地一片漆黑,不知何时明月爬上天际,给大地洒下清辉。 明月皎洁,月华如霜,清冷柔和,安静祥和。 “崔氏,恭候燕城王。” 崔氏族人叩首行礼,行的是君臣大礼。 燕行川看着崔氏族人,一时间有些感慨万千,他目光在人群之中扫过,落在了一个青袍玉冠的年轻人身上。 那张脸,笑起来的时候,与他记忆中的人有三分相似。 “崔景之。” “景之在。”崔景于人群之中起身,作揖一礼。 火光映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的那张脸露了出来,一双似笑非笑的狐狸眼,看你时似真诚又似温柔,又似是带着几分狡黠。 这是世人称之‘多智近乎其妖’,袖手可谋天下的崔氏天骄,崔三郎崔景之。 也是他那位大舅兄。 “素闻崔三郎美名,今日一见,果然郎朗君子。”燕行川突然开口,他似乎对这位崔三郎格外有好感, “尔等久候了,此行可是顺利?” “回燕城王,一切顺利,虽有小人作乱,但我崔氏不惧,更有您派来的将士,更是迎刃而解。” “如此便好,今日已经不早了,诸位都回去休息吧,崔三郎,便由你来同本王说一说这平州城。” “是。” 这是点名要崔景随行的意思了,崔氏族人有人欢喜有人忧。 崔家主犹豫了一下站出来道:“禀燕城王,某乃崔氏家主,平州城之事,没有谁比某更清楚了,三郎不过是刚刚及冠的少年郎,有许多不足,还是由在下来替燕城王解惑吧。” 燕行川也不拒绝:“既如此,崔家主也一同前来吧。” “谢燕城王。” 如今天色一黑,夜间行军不易,燕行川便命人在四周寻地安营扎寨,待明日一早商议过后,便启程往平州城。 将士很快便选定了岸边一处靠着山脉的地方,就在此处安营扎寨。 将士忙忙碌碌,上官桐去安排安营扎寨事宜,沈遂领着军队清查周边各处,燕行川身边跟着沈陌,与崔家主还有崔景走在河岸边,边上跟随的是两列将士。 明月清辉落于江面,波光粼粼的江面映照着天上的圆月,在那圆月的旁边,又好似看见了故人的脸,她就站在明月的边上,正在静静地看着他。 燕行川觉得头又有些痛了。 “平州城如今如何?”他问。 崔家主道:“平州城各氏族崔氏一族已经劝服,便是有几个闹腾的,也已经被崔氏驱逐离去,余下的便是有不满,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对了,平州城州府大人正是我崔氏族人。” 平州城的州府大人不是别人,正是长房的崔七爷。 崔家主这一辈,嫡出的儿郎一共八人,行一四七是长房人,二五八是二房,三六则是三房。 “如今只待您入主平州城,再清理各处不臣之人,平州这地界,便是您的了,这是崔氏一族的一点心意。” 崔氏一族也是大手笔,这投诚一送就是一个州,虽然说有附加条件要娶崔氏女为王后,但便是上一世的燕行川也是极为心动的。 “崔氏一族的心意,本王心知,本王答应了崔氏一族的事情,也会做到,只是不知,你们崔氏一族要嫁哪位女郎予本王?” 崔家主没想到燕行川竟然问这个,一时间愣住。 他还以为这位燕城王满脑子都是江山霸业,不曾想,竟然还问起了要娶谁。 不过也是,到底是自己要娶的娘子,问一问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人选,如今还未选出啊! 崔景答道:“族中还未选出此人,不过既然要嫁予您做王后,自然是我崔氏一族最好的女郎,燕城王放心。” “哦?是吗?”燕行川静静地盯着水里的倩影,一时间心头思绪千转。 良久,他道,“本王听闻崔氏六娘是绝代佳人,不知是真是假?” 第15章 人见了摇头,娘见了抡起棍子 绝代佳人是绝代佳人。 可惜他不知,他的绝代佳人就要另嫁他人了。 许老太太动作很快,第二天便约了城中几位名声不错的老太太吃酒,旁敲侧推打听起了有什么适龄还未定亲的郎君。 只是听来听去,总觉得差强人意。 在羡阳城里头,崔氏一族一家独大,便是有前来避祸的氏族,那也是在崔氏一族的庇护之下过日子,崔姒若是要嫁,那已经是下嫁。 在身份上已经是配不上了,而年轻又出类拔萃的也不多,除开一些已经定亲的,再除开一些长得不够俊俏的,就没几个人了。 算来算去,还不如宋止。 宋止今年十九,生得仪表堂堂,如今在羡阳书院跟着崔二爷读书,学识也不凡,虽不及崔景那般出彩,却也是优秀儿郎。 更重要的是,他对崔姒是真的有心。 不过比燕城王相比,宋止也差远了。 燕城王龙章凤姿,丰神俊朗,年岁不大,已经是一方霸主,如今崔氏迎了燕城王为主,俯首称臣,崔姒嫁过去便是王后,若是有幸,燕城王能得天下,就是皇后了。 想到这些,许老太太长吁短叹:“可见是人不能对比,见过好的,这一对比,便觉得差强人意,终究是不够满意。” 崔姒递了一盏青梅露给她:“您啊,就别想那么多,你就想,孙女我能在羡阳城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就行,对方人品过得去,生得不丑,性子不差就行。” “可是这样的儿郎,怎么配得上我家乖孙。” 在许老太太心中,自家孙女是再优秀不过的女郎,便是皇子皇孙配她也是勉勉强强,就这样随便寻一个不好不坏的,总觉得闹心得很。 许老太太喝着青梅露,又吃了一颗酸酸甜甜的青梅,心情稍顺:“是崔好那丫头送来的?” 崔姒‘嗯’了一声:“她惦记着您。” “算了吧,还是别惦记了,别在我面前碍眼就好。” 崔好,是崔姒五叔父的女儿,今年才十三岁。 论理,她也算是崔氏嫡女,应该是有个排序的,但她父母的亲事并未得到崔氏一族的承认,得了一个崔姓,被养在崔家,还是念在她没了父亲的份上。 她的母亲只是一个撑船渔女,当年崔五爷乘船南渡,被她的歌声打动,将她带回了羡阳,后来发生了种种事情,二人成亲都是在外面匆匆而成,不得崔氏承认。 后来渔女生下崔好不久之后就过世了,崔五爷也郁郁寡欢,没几年也病逝了,两人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只留下了崔好。 许老太太也不喜欢崔好,认为是她母亲害了崔五爷,对崔好也并不待见,不过念及到底是儿子唯一的骨血,也将人好好地养在家里。 老太太三个儿子,已经没了一个,后来小儿子遇害,她经受两次丧子之痛,这才伤心欲绝,熬不下去。 “母亲——母亲——儿子回来了——” 崔姒刚想到自己在外头野着不着家的小叔父,便听到院子外头传来一阵喊声,很快,便见一身着白袍,以发带随意束发的年轻郎君走了进来。 他大约是二十二三岁,生了一双含笑的狐狸眼,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都要眯起来了。 抬眼见到了崔姒,他又笑嘻嘻:“好阿姒,小叔叔我回来了,你是不是想我了啊?” 这模样,活像是不知道哪个山里跑出来的野狐狸男妖精,那潇洒拓落放荡不羁的模样,实在是人见了摇头,娘见了抡起棍子。 果然,许老太太上一刻还在为小儿子归来欢喜,下一刻见到他这副从山野里跑出来的鬼样子,抡起一旁的拐杖就上前。 “崔长佑,我看你是不想不记得家,也不记得你娘了是不是!”许老太太抡起拐杖就要揍崽。 崔八崔长佑见此,脸色一变,连连往后退去,一边退还一边喊崔姒救命:“道友请救命啊!” “谁是你道友啊!”许老太太气得拿拐杖敲他腿,“你敢带坏阿姒,我打死你!” 崔姒双手抱胸,幸灾乐祸:“对不住了小叔叔,死道友不死贫道,您慢行吧。” 这打真的是该挨啊! 该啊! 上一世,他就是天天在外面到处野,还喜欢往那深山老林里钻,结果遇见了盘踞在深山里的恶匪,把命丢在那里了。 崔姒都想老太太直接把他的腿打断,这样就能安分地呆在家里了。 “阿姒!你竟然如此狠心!” 崔长佑被打得跳着往后退,刚刚退到门口处,便直接撞上了一人,他眼睛一亮,大喊一声,“江兄请救命!我母亲要打死我!” 许老太太和崔姒这才发现从门口走进来的是一名陌生的男子,他身着一袭苍青色的交襟长袍,头上也用一根发带束发,背上还背着一个竹篓。 一张脸,五官清俊隽永,眉眼清明,站在那里的时候,闲适淡然,温和有礼,是个宛若林间青竹青松一般的年轻人。 崔姒微微愣了一下。 是他。 许老太太大概还是要脸的,见有人在,也不好继续揍崽,恼怒地瞪了崔长佑一眼,骂道:“混账玩意,有客人来也不说一说。” 崔长佑逃过一劫,舒了一口气,讪笑道:“母亲,儿子这不是来不及说吗?” 我这不是一回来您就棍棒伺候吗? “你还有理?”许老太太一眼扫了过去。 “没,儿子没理,母亲,儿子错了。”崔长佑立刻就怂了,然后介绍起了自己的友人,“这是儿子的新认得的友人,姓江,唤作辞年。” “辞年见过老夫人。”江辞年作揖一礼,态度谦顺有礼,又真诚温和,叫人一看就是个性格极好的年轻人。 许老太太甚少看到这般清正干净的年轻人,顿时眼睛一亮,露出笑容来:“是江家小郎啊,不必多礼,也别老夫人老夫人地喊,多见外,你便随我家混小子的辈分,喊我一声伯母就是了。” 江辞年从善如流:“小子见过伯母。” “好好。”许老太太连道了两声好,可见是对他极为喜欢, “你也不必拘谨,来了崔家就当作是自家好了,对了,你可是羡阳人,可有落脚处?” 第16章 我那侄女崔家阿姒,生得貌可倾城 “小子并非羡阳人,此前正想找个地方安居,恰巧遇见了崔兄,崔兄便让我随他来此地。” “或许要打扰贵府几日,待某备下宅院再行离去,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伯母海涵。” 原是来避祸定居的。 许老太太一听,立刻热情道:“如今羡阳城确实太平,你既然来了,便安心住下好了,羡阳城的知同大人也是崔氏族人,你让这混小子带你去一趟府衙,将户籍办妥就成。” “小子谢过伯母。” “何需言谢。”崔长佑赶紧道,“母亲,您还不知吧,江兄师从药王谷,别看年岁不大,却已经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您两年前病了一场,身体有些不好,儿子将他‘匡’了来,就是想让他给您看看的。” “哦?还有这事?”许老太太诧异,登时来兴趣了,什么药王谷的神医,她只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听说过,真的有没有那么神奇她确实是不知。 不过她前两年摔了一跤,身体确实是有些不如从前了,念着家里小的小的还没着落,宋柔那模样又撑不起家,她还想多活几年。 “那就请江小郎替我这老太太看看。” “是啊,请江神医替祖母看看。”崔姒回过神来也有些激动。 江辞年此人,她也曾听说过,据闻是崔长佑的故友,在崔长佑过世之后,还拿过崔长佑的信件前来羡阳城定居,得知崔长佑已经过世,他也甚是伤怀。 崔姒出嫁的第四年,回来拜祭祖父祖母、母亲还有两位叔父,还在崔长佑的墓前遇见过他,又听族里守墓的人说他月月都来,说是与故友饮酒。 这一次崔姒重生之后,便立刻求了许老太太派人去将崔长佑喊回来,等崔长佑回来了,再问问他认不认得这江辞年,然后再去找他来给许老太太看病。 不曾想,崔长佑这一次,竟然直接将人带回来了。 崔长佑立刻便指着崔姒道:“江兄,这便是我与你说的,我那侄女崔家阿姒,生得貌可倾城,才冠天下学子,她......” “小叔父。”崔姒瞪了他一眼,“你便是要夸我,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夸。” 人家也是要脸的好不好! “对对对,瞧我忘了,应该在背后夸,我之后再与你说说。” 太呱噪了,崔姒捂了捂耳朵,然后对江辞年道:“江神医,您别理他,请您给祖母看看吧。” “嗯。”见崔家叔侄俩都急,江辞年也不迟疑,放下手中的背篓,让人送来了一盆水净手,然后便请许老太太将手伸出来给他诊脉。 江辞年将手指按在许老太太的脉搏上一会儿,良久,将手移开。 崔长佑赶紧问:“江兄,如何了?我母亲如何?” 这人到处乱跑嚷嚷着要修道的时候挺混的,但对母亲也是真的关心。 江辞年请人取来笔墨纸砚写药方,这才道:“心脉之处有伤,有些亏损,需得温补养着,不宜大喜大悲。” “崔兄与崔娘子不必太过担忧,在下开一副药先养着,等过一段时间好些了,再换一副,养个一年半载,就能好多了,不过切记勿要大喜大悲。” 崔姒闻言追问:“那等祖母好了之后,大喜大悲可是会如何?” 上一世,给予许老太太最沉重一击的,便是崔长佑的死,今生或许能改变崔长佑的命运,但这个隐患还是最好不要有。 江辞年闻言看了她一眼,见这妍丽清雅的女郎微微咬唇,那一双冷清的眼中满是担忧害怕,微微一愣,然后道:“老夫人年纪大了,大喜大悲还是要不得。” 崔姒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来,人都有些恍惚了。 “是...是这样吗?” 难道说...难道说便是请来了江辞年,许老太太很可能还会有这么一劫? 许老太太拍了拍孙女的手,劝慰她道:“阿姒,不用担忧,祖母便是高兴,也会顾念自己的身体,指不定开怀之下,还想多活几年,身体更好了。” 崔姒心道,大喜倒是不怕,就怕大悲。 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一切的根源应该在崔长佑,只要她这小叔父好好地活着,老太太想来不会有这一遭。 想到这里,崔姒扭头看向崔长佑,然后起身便拽着他往外走去。 崔长佑被她拽着往后推,很是不满:“阿姒,你拽我做什么?我又没得罪你?” 崔姒冷哼:“我有话同你说,你给我出来!” “嗳嗳,到底是你是长辈还是我是长辈了?怎的没大没小的,几个月不见,阿姒你这脾气也见长啊!” 许老太太看着这叔侄二人离开,笑着摇了摇头,对江辞年道:“江小郎莫要见怪,他们叔侄俩素来感情好。” “无妨,至亲至爱,人之常情。”江辞年垂了垂眼帘,长长的睫毛垂落一片阴影,看起来有两分清淡安寂。 许老太太问他:“江小郎家中还有什么人?怎的突然来羡阳城定居?” 江辞年道:“让您见笑了,小子自小便是师父养大,与师父相依为命,家中已经没有其他人,如今帝王昏庸,年岁也渐老,竟然妄想求得长生,找到了药王谷来,让师父为他研制长生之药。” “师父见势不妙,便让我先行离去,寻个地方隐姓埋名过下去,而他则是跟随那些人去帝城,路上再逃走。” “如今师父已经不知去向,在下回去看过,药王谷也已经被夷为平地。” 此番情景,想来是逃了,只是不知在何方,江辞年不敢到处找人,只好听从师父的吩咐,找个安稳的地方安居。 “再然后,遇见了崔兄,崔兄邀请在下来羡阳城,在下想想便应下了。” “昏君害人不浅!”许老太太破口大骂。 十年前,她的母族也因为废太子之事受到牵连,全家落罪,死了不少人,余下的只得隐姓埋名苟活,连许老太太都不知在何处。 “你且安心在羡阳城住下吧,不过,若是朝堂的人在寻你的话,你也务必小心一些,羡阳城如今虽太平,却也并非铁桶一般。” 第17章 阿姐,崔妘要你做她的陪嫁媵妾! 崔姒再三警告崔长佑,希望他接下来这几年安安分分的,不要往深山里跑,得了他再三保证,这才稍稍放心一些。 不过还没完,她打算晚些同父亲说一说,让他给这个天天喜欢到处跑的小叔父安排一些差事。 这一日,江辞年便在崔家客苑住下,崔长佑提了一坛他珍藏的好酒去寻他,要与他促膝长谈,同榻而眠。 崔姒想到前世崔长佑死了,江辞年还去拜祭他同他喝酒,忍不住一笑:“看来小叔父与这位江神医感情确实不错。” “是个清正真诚、耐心温柔、谦逊有礼又重情义之人。”许老太太是何等人精,今日同江辞年聊了许久,也早就将人探知了个七八分了。 “阿姒,你祖母问你,你觉得他如何?” “他如何?江神医?” “莫要叫什么江神医,那药王谷出了事,朝廷的人在找他,若是被人知晓了不好。”许老太太将那什么药王谷与江辞年师父的事情三言两句说了一遍,末了,便叮嘱她,“便唤他江大夫,或是江先生就好。” 崔姒点头,然后回答之前许老太太的问题:“我与祖母英雄所见略同。” 许老太太又问她:“那他较之宋止如何?” “宋止?”崔姒皱眉,怎么又扯到宋止了? 崔姒想到了宋止与江辞年的上一世。 宋止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甚至各自婚嫁之后还念念不忘,后来她推行科举选士,宋止凭着本事考中了,入朝为官,还同她道,愿意与娘子和离,与她再续前缘,哪怕是放弃官途远离世尘也在所不惜。 宋止对她或许有情,但她却是有点瞧不上的,都娶了娘子还念念不忘做什么,而且他还能说出这种话,完全不顾念相伴自己多年的妻子和家中的儿女。 真心,应是用在对的地方才是可贵,用在不对的地方是害人害己。 而江辞年呢,倒是一直留在羡阳城不曾离开,后来在此地开了一家医馆教学,也教出了不少医术高明的学生。 便是后来朝堂请他去太医署,他都拒了,一直在羡阳城呆着,收养了几个孩子,倒是一直没有成亲。 偶尔还去拜祭崔长佑这个故友。 正如许老太太所言,他是个清正真诚、耐心温柔、谦逊有礼又重情义之人,日子过得简单自在,性子也洒脱宽容。 是个极好的人。 “这得看比什么了。”崔姒小口地喝了一口鱼汤,同许老太太道,“论前程,这位江先生没有野心,恐怕这辈子就这样了,宋止的话,若是有机缘,前程应该还算不错。” “不过江先生也有他自己的本事,一生谋生足以,也可安然一世。” “至于人品,宋止便不如江先生了。” 口口声声是‘宋止’‘江先生’,前者不愿再提,后者有几分敬佩和欣赏。 许老太太心中明了,便问她:“那你觉得江小郎做你夫婿如何?” “夫婿?”崔姒愣住,这才明白许老太太问她这些是有了这个打算,“祖母怎么会这样想呢?他怎么能娶我......” “他不能谁能?燕城王?” 崔姒一顿,脸色有些僵硬:“祖母怎么又提这个人?” “阿姒。”许老太太认真地看她,“自从昨日同你说要给你选夫婿,早些出嫁,你便有些恍恍惚惚的,祖母瞧着,你心中是不是还念着那燕城王?” “没有。”崔姒一口否认。 她还念着燕行川? 这是什么笑话? 难不成是上辈子吃的苦受的委屈还没够? “祖母,孙女只是一时半会的没反应过来,并没有惦记他的意思,再说了,孙女又不认识什么燕城王,既然已经决定不嫁,又怎么会念着?” “祖母说的江先生...若是做夫婿,确实也不错。” 上一世,直到她过世,江辞年还留在羡阳城不曾离开,而且一生未娶。 若是真的要嫁人,江辞年愿意娶她的话,确实是个好人选。 她不用去抢别人的好夫婿,也不会迫于无奈,去将就一个品行有暇之人。 身为世家门阀的贵女,并不是她想任性不嫁就能不嫁的,嫁人这一步,是必然的,而她万幸有祖母护着,父亲在家族之中地位不差,她才有了可以自由选择的可能。 “不过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孙女今日才第一次见到江先生,实在是没什么想法,再说了,便是孙女愿意嫁,人家江先生也未必愿意娶是不是?” “这倒是。”许老太太点头,“这事情确实是急切了一些,不过事出有因,确实也拖延不得,这样好了,我让你小叔父问问他的意思。” 这是要现在就定下来了? 崔姒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祖母怎么就肯定江先生就是个好的呢?” 许老太太笑道:“乖孙,你方才不是说了吗?你我祖孙,英雄所见略同啊......” 崔姒恍恍惚惚,后来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居住的青梧院的。 傍晚的天有些昏蒙蒙的,待她刚刚走到廊下,沥沥的春雨便随之落下。 她回头看去,只见春风带雨来,风细细,雨斜斜,院中高大的梧桐树在春风春雨之中舒展着枝叶。 有风席卷了一片青碧的梧桐嫩叶飘来,她伸出手接住,手心被叶子上沾染的雨水沾湿了一片。 “也罢......” 罢了。 既然她已经不想重走前世的路,不想再嫁给燕行川,那嫁给江辞年也不是不可以,至少,她这辈子会一直呆在羡阳城,陪在祖母的身边。 崔姒松开手来,手中的梧桐叶飘落在地,然后便转身往里面走去。 “阿姐!阿姐!” 崔姒刚刚走了几步,便听到有人喊她,她转身看去,恰好看到了一个杏衫粉裙的小女郎冒雨跑来,一张巴掌大的脸上神色慌张。 “阿姐!阿姐!” “你这是怎么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堂妹崔好。 “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我,阿姐,我...我方才听崔妘说,昨天傍晚,夫人便派人去了平州城了,送于燕城王结亲的崔氏女名帖,已经送出去了。” “阿姐,你便在这上头,崔妘要你做她的陪嫁媵妾!” 第18章 实在不行,我便嫁人好了 “什么?”崔姒脸色都变了,“崔妘真的那么说?” 崔好使劲点头:“千真万确!阿姐,这可怎么办啊!若是名帖到了燕城王手里,燕城王同意了,那阿姐难不成真的要做崔妘的陪嫁媵妾?” 崔氏一族迎燕城王为主,俯首称臣,燕城王虽然也给崔氏一族面子,同意娶崔氏女为王后,可若是崔氏一族定了人选,送到了他手里,他同意了,崔氏一族恐怕就不好反悔了。 这刚刚奉了主上,好不容易得了一点情分,反复无常闹腾来去,惹了主上不快,崔氏一族这投诚岂不是笑话吗? 若是真的到了那时候,崔氏族人可能为族人的将来,咬牙认下这事,嫁一送一,真的将崔姒当作崔妘的陪嫁媵妾嫁过去。 崔夫人与崔妘这招釜底抽薪,想要借用燕城王将崔氏族人压下来,确实是将人打得措手不及。 崔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见崔好慌张得曾整个人都在发抖、脸色也惨白惨白的,便劝她道:“阿好,你别太过担忧,事情也没坏到那种地步,我先去找祖母商议商议,你现在这里待一会儿。” “去给你家娘子换一身衣裳,再让厨苑的人送一碗姜茶过来。” 崔姒嘱咐了这些,便出了门,接过松绿递来的油纸伞,便撑着伞冒着春雨,重新折回许老太太的住处。 许老太太用了晚膳之后便有些困顿,正打算洗漱一番准备歇一歇,见崔姒匆匆折返,有些诧异。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阿好匆匆来找我,说她在外头的时候遇见了四姐,四姐扬言说送去给燕城王的崔氏女名帖昨夜傍晚已经送出去了。” “名帖送出去了?”许老太太皱眉,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阿好说,四姐亲口承认,是她要嫁给燕城王,而我,则是添做她的陪嫁媵妾,写了上去。” “什么?!”许老太太惊得险些跳起来了,“谢氏的小娘们是不是疯了?她要你做媵妾? 崔氏族人答应了吗?你父亲母亲答应了吗?我这老太太答应了吗?” “不行!我得去找她问个明白去!” “祖母,问是要问,可如今再去问,除了问责,恐怕已经没有别的用处,而且崔夫人甚至可能不承认,她不承认,我们没有证据,又不能将她如何,当务之急,便是派人去将名帖拦下来。” “对对。”许老太太也冷静下来,立刻吩咐邓姑,让她安排府里的家将去拦截名帖, “多派几个人去,还有,另外再派几人去寻三郎,将此事告知他,让在他在燕城王拿到名帖之前将名帖拦下。” “记住,一定要拦下来!” 若是燕城王拿到了名帖,他同意了,便由不得崔氏不同意了。 这可是崔氏一族自己递上去的名帖啊! 到时候就算二房的人不同意,那也来不及了,除非真的敢豁出去得罪燕城王。 许老太太恨得不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四娘生了这等荒唐的心思迟早要出事的,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该死!真的是该死!” “谢氏也是,她就没有半点脑子吗?女儿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她这是将崔氏置于何地,将崔氏族人置于何地?” 她就想着她的女儿能做王后,也不想想崔氏一族的人心都散了。 “不行,我得去问个明白,阿姒,你先莫要怕,我先带着你的祖奶奶婶母们一同去主宅问问,对了,你父亲是不是死在书院里头了,来人,把他给我喊回来!” 许老太太吩咐完了这些,又拒绝了崔姒同去的建议,很快就带着人走了。 崔姒无法,只能回到青梧院中。 这个时候崔好已经换了一身衣裙,正在皱着小眉头喝着姜茶,那小模样,仿佛是遭了多大的罪似的。 见崔姒从门口走了进来,她豁然起身,问她:“阿姐,事情如何了?” “祖母已经派人去拦截名帖了,还派人去找了三兄,让三兄在名帖送到燕城王手里之前拦下来。” 崔好还是担忧:“可是...可是送名帖的人昨日已经走了,这都过了一天一夜了......” 羡阳城距离平州城不算远,若是快马加鞭,一日便至,昨天夜里出发,恐怕人已经到了平州城了,现在去追,恐怕已经晚了。 崔姒脸色也有些不好。 实在不行,那只有两条路走了,一是送崔妘归西,她嫁过去做正室,重走一遍前世的路。 二嘛,便是嫁人,她赶紧将自己嫁出去,到时候她成了别人家的妻子了,难不成崔氏族人还能逼她和离回来做陪嫁媵妾? 至于后面的事情崔氏一族怎么收场,那就对不起了。 崔夫人和崔妘这样做,没顾及过崔氏一族该怎么收场,难不成还要比她这个受了委屈的人顾全大局,忍气吞声咬牙忍了?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的人生当中,可从来没有忍字,也没那么伟大为了家族奉献牺牲。 “实在不行,我便嫁人好了。” “嫁人?”崔好愣住。 “是啊,我嫁了人了,便是名帖上有我又如何?难不成我嫁人了还要我和离去做妾?” “是啊,阿姐可以嫁人。”崔好松了一口气,不过转瞬又皱眉,“可是阿姐,你要嫁给谁人呢?嫁给宋家郎君吗?” “不。”崔姒摇头,“我不想嫁,宋家也不敢娶我。” 宋家如今还在崔氏一族的庇护下过日子呢,哪里敢得罪崔氏一族长房,指不定她的花轿都到了宋家门口,宋家都能将她送回崔家来。 如此,眼下再去找人恐怕也来不及了,而且估计也像宋家那样,不敢娶她。 如今看来,便只有...只有江辞年了...... 他孤身一人,不求名利不求富贵,也没什么好怕的,再加上他与崔长佑之间的情谊,想来也是愿意帮她一把,助她度过此劫的。 “那是要嫁谁?” 崔姒也不好现在就将话说满了,只是同崔好道:“等定下来了,阿姐再告诉你好不好?” 崔好小脸微红,有些害羞:“那...那好吧......” 崔姒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心情稍稍好一些:“今日便在阿姐这里住下吧。” 第19章 登门问罪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崔夫人好悬没忍住扇自己女儿一巴掌。 “你...你真的要气死我了!” 原本这件事做得隐秘,只有她们母女和身边几分心腹知晓。 待名帖送到了燕城王手里,一切尘埃落定,便是二房那边不肯让崔姒做陪嫁媵妾,为了崔氏一族的前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等到时候,她再推说是崔妘不懂事做的,崔妘身体不好,又要嫁过去做燕城王后,族里便是对她有意见,那也是打不得骂不得,还得乖乖送崔妘出嫁,日后俯首称臣,敬称‘王后’。 现在好了,还不知名帖是否送到燕城王手里,她便一时得意,将事情捅了出去,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崔氏族人恐怕就要闹起来了。 “母亲你怕什么。”崔妘洋洋得意,手指勾着一根打了一半的黄色同心结, “羡阳城去往平州城,若是快马加鞭,一日便至,人是昨天夜里离开的,这一夜一天都过去了,想来这名帖早就到了燕城王手里。” “就算是他们现在知道了,想派人去追,那也来不及了。” 崔夫人眼皮子直跳,总觉得心里不安:“消息还未传回来之前,一切未尘埃落定,凡事便皆可例外,你啊,就是太得意了,不知道忍一忍。” “而且这等事情,能拖一日就是一日,不然二房的人知晓了闹起来,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忍?为什么要忍?”崔妘听到这个‘忍一忍’,脸色立刻就难看了起来。 她是崔氏一族最尊贵的女郎,崔氏族人谁人不是忍让着她,也唯有崔姒嫁给了燕城王,反过来要她俯首参拜,便是心中有不满不甘,也不能表达出来。 忍一忍再忍一忍,忍无可忍还得忍。 可这一世不一样了,燕城王后是她,皇后是她,太后也是她,她将会将崔姒踩在脚下,崔氏一族所有人为她俯首称臣,她为什么还要忍? “怎么可能有什么意外!” 崔妘坚信不会有什么意外,要知道上一世,这请帖送到燕城王手里,据说燕城王只是看了一眼,知晓自己要娶的王后姓甚名谁,便点了头。 今生买一送一,娶了崔氏最尊贵的家主之女,又得了另一房的嫡女做侍妾,这坐享齐人之福的美事,怎么可能不同意呢? “母亲放心就是了,便是他们知道了,要来问责母亲,那又如何,很快我便是燕城王后了,母亲难不成还怕得罪他们?” “母亲,今时不同往日了,崔氏族人,已经不足为惧。” 崔夫人头疼,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得意忘形,不将崔氏族人放在眼里了。 崔夫人正想说她两句,便听到有侍女匆匆来报,说是二老太太和三老太太还有族里的一些女眷来了,要见她与崔妘。 这是来登门问罪了,来得可真快啊! 崔夫人脸色有些难看:“来了多少人?” “二老太太三老太太都来了,还有族中的女眷也来了十几人。” “本夫人知道了。”崔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请她们在正院东厢等候,本夫人立刻就到。” “是。” 侍女领命而去,崔夫人便对崔妘道:“你老实地在这里呆着,听到没有。” “母亲,她们还说了要见我。” “你给我老实地呆着!”崔夫人脸色微沉,“听话,你若是不听话,母亲就不管你了,到时候看你如何对付得了崔姒!” 她们母女俩算计着让崔姒给崔妘做陪嫁媵妾,等崔姒生下孩子,还得去母留子。 崔妘自己未必斗得过崔姒。 崔妘一听这话,果然就老实了。 崔夫人命人将她看好,这才转身带着人离开,去往正院东厢见崔氏女眷。 许老太太和沈老太太这一对妯娌这会儿已经坐在明厅中喝茶。 相比许老太太喜欢穿一身黑色黛色的衣裙,沈老太太这个自小富到老的老太太那叫一身珠光宝气。 她今日一身绣着金牡丹的魏红衣裙,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间簪满了各色簪钗,宛若那一架移动的首饰架子,连同那十指上,两边都各戴着两只宝石指环。 一张白皙的脸上还细细地抹了粉涂了胭脂点了朱唇。 不过今日,这两位相看两厌、觉得对方活在这个世界上连空气都是错了的老太太也没了争斗的心思,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沈老太太转了转手指上一个红宝石指环,觉得有些无聊。 她烦躁地喝了一口茶,然后皱眉嫌弃:“咱们家这位夫人啊,真的是越来越小气了,这茶都是前年的陈茶了,你看看,这茶叶都是碎沫了,竟然拿来招待我们。 这不知道啊,还以为我们三房这边赚了钱都进了自个的私库里头了。” 崔氏一族这三房嫡脉,长房这边往管着家里,再往仕途上使劲,掌的是权势,而二房这边,做的是崔氏的牌面,教书育人,扬的是名与德。 三房这边,那就是赚钱。 虽说三房赚的钱也不全然给了族中,私下肯定有不少赚钱的经营,但也因为有了三房,崔氏一族上下,才过得十分的富足。 许老太太抬起眼皮子看了沈老太太一眼,淡淡道:“或许咱们都是无足轻重之人,自然不必费心,有一碗陈茶已经算是给面了。” 沈老太太脸色登时就黑了:“她敢!” “怎么不敢,咱们这位夫人啊,胆子大得很呢。”许老太太冷笑, “弟妹,我今日不与你吵,今日她敢害我家阿姒,明日就敢害你家阿姚,若是我们忍气吞声,那她可就得寸进尺了。 这日后啊,咱们这子孙千代万代,都要被长房踩在头顶上撒野,被长房当成奴仆畜生一样,随意欺辱利用。” 沈老太太握紧了拳头:“你放心,今日之事,若是她不给一个交代,你便是要砸了这主宅,我也助你。” “本夫人来迟了。”正在这会儿,崔夫人领着一众婆子侍女姗姗来迟。 进了屋子,她先上前去向两位长辈行礼,“见过二叔母三叔母,问两位安。” 第20章 旧茶新茶 “问安?还是别了吧。”沈老太太嗤笑了一声,手指拨了拨手边的茶盖,“陈年旧茶,想来夫人也没将我与二嫂这两个老东西放在眼里。” “也不知道你婆母在世的时候是怎么教你的,她在的时候,都不敢这样对我们这两个妯娌。” 沈老太太率先发难,一上来就是对方过世的婆母拎出来说事,说崔夫人这个族长夫人做的不如婆母大方,也说她不敬长辈,竟然拿陈茶招待长辈。 对此,崔夫人平静地笑笑:“这也怪我往日里节省惯了,原先剩下的陈茶不少,都是上好的茶叶,见丢了怪可惜的,便让人取来用,这不,忘了让人换了。” 说罢,崔夫人便吩咐一旁的侍女:“去取今年的新茶来,给两位老太太与诸位娘子都换一盏新的茶水,三叔母,如此可算是满意了?” 崔夫人说罢这些,便抬脚往前走去,在主位上坐下,崔氏族中其她女眷则是向这位族长夫人行礼。 崔夫人端坐主位,受了众人的礼,又是那贤惠宽容的族长夫人:“都坐下说话吧。” 沈老太太落了下乘,冷哼一声,然后瞪向许老太太。 你这泼猴,今日哑巴了?说话啊! 许老太太轻呷了一口茶水,却道:“新茶味好,陈茶味寡,饮之无味,弃之可惜,夫人乃是崔氏族长夫人,也当得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 该用新茶之时,则用新茶,莫要做这等以次充好的事情,免得客人喝了,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也丢了崔氏一族的颜面。” 这说的不知是茶还是人。 崔夫人端庄温和的笑容微僵。 她想将崔妘嫁予燕城王做王后,崔妘那样病弱的身子,可不正如这‘以次充好’吗? 许老太太又道:“以次充好,有时候自以为瞒天过海,旁人不知,可一旦人认出来了,不但得低声下气赔礼道歉,还要泼了这旧茶换新茶。” 这要泼掉的旧茶,是暗指那以次充好的崔妘会被燕家退回来吗? 崔夫人脸色都有些泛青了,忍了又忍,最终是忍无可忍:“二叔母,我敬你为长辈,你何故说这些贬低人的话?” “我倒是不知我贬低谁了?”许老太太叹息了一声,一脸诧异,她问沈老太太,“弟妹,我们不是在说旧茶新茶吗?” “对对对。”沈老太太连连点头,“喝茶嘛,就是在说茶,难不成还能是别的?夫人,这个老泼猴说谁呢?谁是以次充好的旧茶?” “没有谁,是我想岔了。”崔夫人暗暗咬牙,忍了又忍才咽下这口气。 这两个老太太是故意的! “二位叔母今日与众人前来,所为何事?”崔夫人心里暗恨,也没了耐心与她们虚与委蛇,直接开口问。 “所为何事?夫人问我们所为何事?”许老太太轻轻地摇了摇绣着松鹤延年的绢扇,“我还以为夫人心里有数了?今日四娘对外大放厥词,夫人可是知晓了?” 崔夫人道:“二叔母也说了,既是大放厥词,又怎能当真?” “那依照夫人的意思,此事都是四娘胡说的,都是假的了?” “自然是假的。” “那我且问夫人,崔氏族人给燕城王的名帖可是送出去了?” “不曾,如今人选都未定,岂会送出去。” “那就是说,要将四娘嫁过去,让我家阿姒做陪嫁媵妾之事更是无稽之谈?” “正是。” 事到如今,崔夫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否认。 其实她心里隐隐也已经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听崔妘的,非要去争什么燕城王后的位置。 现在弄得崔氏一族自家人先斗起来,她这个族长夫人也三番四次下不了台 但她想到崔妘的梦,又想到了自己被打断了腿躺在床榻上下不来的儿子,心里又憋着一口气。 她的阿妘虽然有些得意忘形,但有句话说的不错,待阿妘做了王后,做了皇后,甚至是太后,崔氏族人便是对她的行为有不满又如何,还不是得把自己嘴巴闭上,对自己低头。 到了那个时候,崔氏就不是眼下三支嫡脉互相牵制的崔氏了,日后崔氏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崔氏长房,再也不分什么长房、二房、三房了。 “诸位都听清楚了吧?”许老太太目光扫过四周,“族长夫人都说人选还未定下,将四娘嫁过去让我家六娘做妾之事是无稽之谈。” “我听见了。”沈老太太第一个开口。 “我等也听见了。”众人也连连点头,做了这个见证。 崔夫人的脸色都要黑了,事情闹得那么大,她还亲口否认了这事,等到事情闹出来,她将事情推在崔妘身上,崔妘恐怕要成为众矢之的。 许老太太又道:“那就请夫人现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写一封名帖,命人送去平州城吧。” “现在写?”崔夫人脸色又是一变,“这恐怕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许老太太反问她。 “既然族人对这个名帖有异议,夫人便当着众人的面写一封,崔氏族人也只认可这个名帖,旁的都是冒充的。” “怎么,难不成夫人先前说的都是骗我们的,其实真的有名帖送去平州城了?” “那自然是没有的。”崔夫人的冷汗险些都要下来了,她只得解释道,“现在不写,并非是不能,而是我崔氏好女诸多,我一时看花了眼,不知该选哪一个好。” “原来是还没定下人选啊。”许老太太挑眉轻笑,“这有何难,正好我们这些人都在这里,就给夫人参谋参谋,免得夫人一人苦恼,犹豫不决。” 沈老太太一听这个,顿时来了兴趣了:“那我推举我家阿姚,我家阿姚通身气派,当有王后之尊,崔氏诸女...不不,是天底下的女郎,就没有一个能比得过我家阿姚的!” “正是正是!”许老太太立刻就拍着大腿赞同,“你家五娘确实有王后的派头,我家六娘也不如她。” 沈老太太沾沾自喜:“就是就是,你家六娘也不如我家五娘!” 许老太太连连点头:“选她选她!” 第21章 步步紧逼 许老太太和沈老太太这一唱一和的,仿佛就将事情定了下来。 “这怎么可以!”向来从容不迫的崔夫人,险些失手打翻手边侍女刚刚换上的茶盏。 她早知女儿太过得意忘形,将事情捅出去,必然会有麻烦,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棘手。 她本以为将事情囫囵敷衍过去等一切尘埃落定就行了。 可没想到这世间上就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她竟然一步步地落入了这两个老太太的圈套,以人选未定的理由否认了名帖已送出。 眼下她们要她当着众人的面写下名帖,崔氏一族只认这个,便是还有别的,那也是小人暗中作祟,崔氏一族不认。 便是名帖都送到了燕城王手中,崔氏族人都能以‘小人所害’为理由否认那一封名帖。 崔氏被小人所害啊,又不是崔氏出尔反尔,燕城王自然也会宽容大度,只认崔氏一族承认的这封名帖。 事情或许有波折,但也能将一切掰回来。 可如此一来,她为崔妘所做的谋划,就全然落空了。 这两个老婆子! 该死! 崔夫人气得袖子里的手都在颤抖。 “怎么不可以?”沈老太太同许老太太一样,自认为自家孙女千好万好,如今事情峰回路转,自家孙女还有机会嫁燕城王做王后,心里那叫一个开心的。 听到崔夫人说这话,她的脸色当时差点就黑了。 “我家五娘不成,那夫人你说说谁能成?是你家四娘吗?你要将四娘嫁过去吗?” 崔夫人噎住,她不敢说崔妘行,可一时半会的,竟然也在崔氏之中找不出一个能提的女郎。 崔姒倒是能与崔姚一比,只是眼下许老太太都赞同崔姚嫁了,她敢提崔姒,简直是没事找事,当场就得被两个老太太骂死。 愿意嫁的你不嫁,非得逼那不愿意的嫁,你是嫌家里不够乱吗?是有大病吗? 崔夫人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一般,额上的冷汗也急得直冒。 许老太太见崔夫人这都快绷不住的模样,心中更坚信她心中有鬼。 她垂了垂眼帘,掩盖住眼底的冷意,摇着绢扇问:“怎么?夫人就那么难做这个决定,还是五娘有什么不好的,让你这般犹豫?” “是五娘长得丑?还是五娘大字不识?或是她身份低贱不配?再或是她身体有什么毛病?” “夫人,你这是在拖延时间吗?等那一封已经送到平州城的名帖消息传回来?” “岂会。”崔夫人心惊肉跳,立刻否认,“二叔母,我先前说了,根本没有名帖送到平州城,难不成你还信不过我?” “既然没有,为何夫人眼下不肯定下?难不成崔氏诸女,就没有一个令你满意的女郎吗?” 许老太太步步紧逼。 她今日非得让崔夫人写一个名帖,将人定下,也昭示给崔氏族人知晓,免得崔夫人在暗地里搞什么手段坑害她家孙女。 沈老太太听了这话,脸色也不好,她阴阳怪气道:“是啊,夫人,难不成我家五娘便如此不堪,让你如此瞧不上?还是说,你是瞧不上我们三房?” “怎么会。”饶是崔夫人,被这两方夹击,那也是进退两难,最终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也罢,既然二叔母与三叔母都推举五娘,本夫人自然也没什么意见的。” 许老太太道:“既然是没有意见,便请夫人写名帖吧,然后让人将名帖送到平州城。” “也好。”崔夫人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再取来一封崔氏的名帖,她亲自执笔,寥寥几笔,诉说了崔氏选出了崔姚嫁过去之事。 待书写完毕,许老太太伸手拿过看着上头的内容,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而后,她还让众人传阅看一遍,做一个见证,最后才还给崔夫人,让她安排人立刻送去平州城。 崔夫人无法,只得让人去喊人。 “等等。”许老太太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她道,“既然是送名帖,也不能随便喊来几个人送去,该是族里人亲自送去,才算是有诚意,不如便让老四与老六一同走一趟吧。” 崔四爷是长房人,崔六爷是三房人,两人一同去送,才算是庄重。 “合该如此。”崔夫人木然地点头,“那我稍后便请两位前来,让他们明日一早便出发去平州城。” “如此甚好。”许老太太达成目的,心里通泰,“就有劳夫人了。” 将一切事情落定,许老太太与沈老太太便带着众人离开。 两人在主宅门口分别的时候,许老太太还叮嘱沈老太太,“记得让你家老六明日拿到名帖之后仔细看清楚了,勿要错了。” “我省得,不用你提醒。” 两人就此各自登上马车归家。 羡阳城春雨沥沥,平州城里却是夕阳正好。 金乌西坠,残霞烧红了半边天之时,平州城的城门大开,平州州府大人崔七爷带领平州城各衙门各官员,以及城中世家家主,恭迎新主。 刚刚入夜,平州城便插上了北燕的旗帜,北燕军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平州城,待他日平定各处不满之声,这平州之地,便是完完全全属于北燕的了。 夜幕降临,燕行川设宴宴请平州城各官员以及世家家主。 酒过三巡,门外有随侍走了进来,走到崔家主耳边低语了两句,崔家主一愣,然后起身向燕行川一礼,匆匆往外走去。 “这是夫人命属下交给家主的,一封是要呈给燕城王的崔氏女名帖,人选已经出来了,夫人请家主呈上给燕城王。” “这里还有一封信是夫人给家主的,夫人也交代了,让家主立刻看这封信,看完之后再做决定。” 崔家主心中疑惑,但也先拆了信件借着边上灯光看了起来,看了几句,他的脸色就已经变了。 讲信件仔细看完,他才打开了名帖,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崔妘与崔姒的名字。 崔妘为妻,再添崔姒为陪嫁媵妾,送于燕城王为妾...... 第22章 此事,我崔景绝不同意! 崔家主顿时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心跳都要停了。 这封名帖呈上去,崔氏一族必然不得安宁,指不定人心都不齐了。 崔家主心知这事不妥,可一想到这几日燕行川将崔景留在身边,似乎对他颇为欣赏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甘心。 这燕城王后之位,到底还是得留在他长房最合适。 不然,二房也好三房也罢,长房总归会被压制,他这家主如同名存实亡。 若是按照信中所言,崔姒日后当真会生下燕城王的继承人,而他们让崔妘为妻崔姒为妾,待崔姒生下孩子去母留子,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长房的了。 至于孩子,日后养在崔妘身边,他就不信与崔妘不亲,与他们长房不亲。 想到这里,崔家主捏紧了信件,最终下定了决心。 权势富贵迷人眼,是非成败在此举。 “你且下去歇息吧。” 崔家主挥手让人退下,然后便带着名帖折返宴会之中,他刚刚踏进屋中,便露出笑容,然后上前去拱手行礼:“恭贺燕城王贺喜燕城王。” 燕行川身着一身石青暗绣青竹的交领长袍,端坐于主位之上,这会儿心情似乎不错,正在饮酒,听闻崔家主此言,便问:“崔家主,本王何喜之有?” 崔家主笑称:“下臣刚才收到了崔氏族人送来的名帖,您大婚之日,应是不远了。” 名帖。 是了,燕行川这才想起这事。 他在北燕城收到崔氏的信件与众人商议,在同意崔氏一族的条件之后,便书信一封予崔氏,然后立刻便领兵南下。 崔氏一族收到信件之后,他也差不多抵达姜水,那时崔氏一族还未选出要嫁的女郎便匆匆赶往姜水等候。 上一世,也是他到了平州城,崔氏族人才送来了名帖,禀明崔氏要嫁的是哪一位女郎。 “呈上来。” 有亲兵闻言上前,崔家主双手将名帖呈上,亲兵检查过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呈上给燕行川。 燕行川手中拿着名帖,面上仍旧是冷沉着一张脸,仿佛并不在意,可却忍不住坐直了身体,拿着名帖的手指也稍稍用力。 不多时,手心竟然都有了一些细汗。 他暗暗缓了一口气,这才将名帖打开,不过待他看清名帖上的名字,他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崔妘?是何人? 要嫁作他的王后? 阿姒呢?六娘呢? 嗯……作为崔妘的陪嫁媵妾,做他的妾室? 燕行川的脸色一点一点地黑了下来,手劲大得几乎要将那名帖捏碎。 “崔妘是何人?本王的王后,难不成不是崔六娘吗?” 他娘子怎么突然换了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些日子,他每每想起她一点都不在乎他,他才刚死她就迫不及待地养小白脸,他气得都要炸了。 长路漫漫,他一路来一路恨恨地想,这见异思迁的小娘子,谁爱娶谁娶去。 反正他不娶。 可此时此刻,崔氏真的给他换了一个娘子,他只觉得震惊和恼怒。 而且她还要遭受如此羞辱,被崔氏族人当作陪嫁媵妾送来给他。 崔氏欺人太甚! 燕行川将手中的名帖丢出去,落在了崔家主面前。 崔家主也没料到燕行川突然动怒,吓了一跳,忙是跪下请罪。 在场的人也被这变故吓得不轻,见燕行川脸都黑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你自己好生看看,这名帖上究竟写的是什么东西!” 崔家主上前去将名帖捡了回来,又重新看了一遍,这才又道: “回禀燕城王,这名帖是没有错的,阿妘正是崔氏四娘,是下臣唯一的嫡女,也是我崔氏一族最尊贵的女郎。” “燕城王愿娶我崔氏女为王后,我崔氏自然是不敢怠慢,自然是要将崔氏最尊贵的女郎嫁予您。 这最尊贵的女郎,自然便是四娘了。” 名帖上写的是崔妘? 坐下席间的崔景脸色也微凝,心道这家里人是不是糊涂了,竟然要将崔妘嫁过来。 “那崔六娘呢?”燕行川问。 崔家主继续道:“燕城王有所不知,我家四娘虽说身份尊贵,只是身体有些不好,崔氏族人觉得将这样的女郎嫁予王,实在是欠缺了一些。” “正好六娘也是我崔氏一族嫡女,身份也足够尊贵,便让她随着四娘一同嫁过来,伺奉在燕城王的左右。” 崔家主这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什么一同嫁过来伺奉,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作为陪嫁媵妾,过来做妾的。 女子出嫁,带族中姐妹为陪嫁媵妾,自古有之。 崔景脸色大变,立刻起身上前跪下:“燕城王,下臣也有话说。” 崔家主见崔景跳出来了,脸色有些难看:“三郎,你休要胡闹,此事乃是族里做的决定。” “族里做的决定?”崔景的眼睛微微眯起,“族里做的决定,便是送三郎的小妹来做妾吗?” 崔家主面上有一瞬间的羞愧,但心里也有一种被人扒了脸皮的恼怒,他冷声道:“能给王做妾,也是六娘的福气!” “那这福气我们六娘可不敢要!”崔景冷笑了一声,“还是还给四娘好了。” 崔家主被噎了一下,然后劝崔景:“三郎,你非得在这里同我争辩吗?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三郎不管什么场合。”崔景冷瞥了崔家主一眼, “三郎只知道,三郎虽然不济,却也断然没有卖妹求荣的道理,燕城王若是要娶六娘,三郎自然万分赞同,可若是要六娘给燕城王做妾,三郎是不能同意的。” “都说长兄如父,如今父亲不在此处,六娘的亲事自然交由三郎做主,此事,我崔景绝不同意!” 崔景说罢,便对着燕行川拱手一拜:“请燕城王恕罪,下臣愿为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下臣之妹。断然不能给王做侍妾。” 燕行川剑眉微微皱起,脸色仍旧不好。 “好了,此事暂且不说,待本王明日处理完平州城诸事,便亲自前往羡阳城,见一见这两位女郎,至于什么妻与妾,便不必再说了,本王只娶一妻。” “既然你们崔氏不能定下人选,那便让本王亲自去羡阳城选。” 第23章 今日前来,是想给你说一门亲的 燕行川竟然要去羡阳城见崔妘与崔姒,亲自选妻? 崔家主的脸色大变,当即就想反对。 可他话还未开口,崔景已经抢先叩谢:“多谢燕城王。” 燕行川都亲口说了,他只娶妻不纳妾,如此,不管崔姒选上还是没选上,都有利无害,选上了,便是王后,选不上,那就另择姻缘。 反正绝不可能做妾。 崔景垂首之时,眼中的冷光一闪而过。 待宴席散了,崔氏族人聚在一起,崔景便站在了崔家主面前:“伯父,你此举究竟是何意?是欺我二房无人吗?” “三郎莫要动怒。”崔七爷劝说他,“这都是族里的决定,这名帖是刚刚送到了,家主只是将名帖呈上去而已。” “三郎,你今日委实有些过了,有什么事情不能私下再说,非要当场闹出来,你让旁人如何看待我们崔氏?” 崔氏一族阖族投了新主,眼下正是要展示崔氏用处的时候,结果自己人闹起来了,成什么样子。 叫人看了笑话不说,燕城王或许还觉得你们崔氏连自己家里的事情都处理不好,如何为他谋天下? 边上的崔氏族人也齐齐点头,觉得今日崔景确实是不应该。 崔景修长的狐狸眼眯了眯,笑得有些冷:“诸位难不成忘了,我等崔氏族人今日站在这里为了什么?我崔景之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崔景自答道:“为了族人能顺利度过这乱世的劫难,更为了有机会更上一层楼,成为天下名流大族,而我崔景,也是为了崔氏,为了家人。” “若是奉燕城王为主,却要我家小妹给他做妾,那我又何苦走这一遭?留在羡阳城当乌龟算了!” “今日我也把丑话放在前头了,谁敢打这些烂主意,日后崔氏之事,我们二房一概不管,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崔景搁下这句话,便推开拦在面前的人,抬脚离开。 留下的崔氏族人面面相觑。 ...... 一夜过去了。 次日清晨,羡阳城中的崔四爷与崔六爷才带着新的名帖赶往平州城。 许老太太则是亲自去了府上的客院,见了江辞年。 江辞年昨夜与崔长佑喝到半夜,今晨起来,倒还是神清气爽。 见许老太太突然来此,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泡上了一壶药茶与老太太同饮。 这药茶是他自己配制,安神养神,茶香清雅,饮后还有些回甘,春夏秋冬,男女老少皆宜。 许老太太喝了一盏茶,便直接道明来意:“我这老太太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今日前来,是想给你说一门亲的。” 说亲? 江辞年险些没被茶水呛到,惊得不行,忙是道:“伯母请恕罪,在下刚刚到羡阳城,如今还是客居崔家,这说亲,恐怕有些不合适。” 不说他暂且没有成亲的想法,便是有,像他这般一穷二白的男子,恐怕也没几个愿意嫁他的。 “只要你愿意,就没什么不合适。”许老太太摆摆手,表示不介意,“我要同你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家六娘阿姒。” 阿姒? 崔六娘崔姒? 江辞年更懵了,他那位崔兄对这个侄女很是吹捧,这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我家阿姒’、‘我家六娘’是如何如何的好。 他也听说了崔氏要嫁女燕城王的事情,像是崔姒这样身份尊贵的崔氏贵女,便是嫁过去做王后也是配得上的,如何会说给他一个穷小子? “老夫人莫不是在寻在下的开心?” “我哪里是寻你开心了。”许老太太连连摇头,“我们崔氏二房,嫁女也没那么多讲究,只要她喜欢就行。” 若是娶妻,自然得娶一位出身好的贤妻,如此才管得好家,保家族子孙长久。 可嫁女就简单多了,她有父兄护着,又有丰厚的嫁妆,只需自己喜欢的,对她好的就行看了。 最疼爱女郎也只能是这样了,让她嫁喜欢的郎君,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娘家管得了她,甚至能帮扶她儿女一二,余下的,就管不着了。 “我也实话和你说,我这老太太今日匆匆前来,说是要将六娘许给你,其实是想让你相助的。 这一次崔氏一族迎了燕城王入主平州,崔氏要嫁女给燕城王做王后。 原本是要在族里选一个合适的女郎的,只是不知道长房那边发了什么疯,那家主嫡女四娘大放厥词,说是她要嫁过去做王后,还要我家六娘给她做陪嫁媵妾。” “做妾?”江辞年愣住了。 他想到了崔姒的模样。 昨日她一身素淡华服,端的是清风明月人间从容,仿佛是遥隔云端的仙子,他只是看了一眼,记住了她的样貌,便不敢多看,唯恐唐突。 这样一位女郎,竟然要给燕城王做妾吗? 江辞年心中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论理,我家六娘便是嫁作王后也是配得上的,昨日我也去过一趟主宅,逼着崔夫人另写一份名帖。 可我昨天夜里翻来覆去,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唯恐真的有另一份名帖送到平州城去了。” “世间之事,变化无常,便是我做得再多,可怕生出变故。” “于是我就想着,立刻为六娘定下亲事,到时,便是真的落得最坏的结果,六娘已经定亲,都要出嫁了,总不能再逼着六娘悔婚去做妾吧?” “虽说昨日我在见到江小郎你,但人品也知晓个大概,故而今日实在是坐不住,便想问问江小郎可愿相助。” “娶了我家六娘,待过了一两年,你觉得日子过得不顺心,也可就此和离,我们崔家还给予你一份补偿。” “不过你若是想和六娘一直过下去,便得答应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江辞年问她。 “长久在羡阳城定居,但凡是六娘和崔家不同意,你便不能离开羡阳城。” 江辞年顿了顿:“依照老夫人之言,若是我想离开羡阳城,是不是也可以和离之后再离开?” “可以。”许老太太笑了,“我家六娘这般好的女郎,我就不信相处多年,你还能舍得她。” “不过,若是真有和离那一日,那六娘所生之子女,需得入我崔家门庭,改姓崔,尊我崔家宗祠为祖。” 第24章 祖母让他明日来议亲 这想的也够长远的。 这世间的老太太,果然一个一个都是深山里的老人参——都成精了。 “怎么,你就说你愿还是不愿?”许老太太笑容满面。 虽说江辞年这类什么都没有的年轻人,原本并不在她孙女婿的挑选范围之内,在她眼中,自家乖孙唯有燕城王这样的年轻俊才才配得上。 不过如今越看江辞年,她又越觉得满意,人干净纯粹,温和有礼,对人很有耐心,崔姒自己有丰厚的嫁妆,又有娘家护着,嫁这样的人也不是不可以。 至少...崔氏在羡阳城的时候,她也能一直在羡阳,不用与家人分开。 嗯...要是能入赘就更好了。 只是可惜,天下的男子,但凡有些骨气都不肯入赘。 江辞年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这话,良久,他问:“老夫人,您来问这话,崔娘子知晓吗?” “自然是知晓的,你怕她不愿意?你放心,眼下‘陪嫁媵妾’的刀悬在上头,只要她不想给人做妾,便会答应,而且她对你的印象也是不错,你无需担忧。” “可是......” “没什么可是,既然你不拒绝,事情就这样办了,晚一些老八醒了,便让他带你去收拾一出宅院出来,然后准备好东西,明日一早便来议亲。” 江辞年惊得嘴巴都有些发干:“这...这...便是您有此心,要将崔娘子嫁予我,这会不会也太快了?” “快什么?”许老太太冷笑,“快马加鞭,平州城距离羡阳城不过一日便至,说不定明日就有消息传回羡阳城了,这事情,就要现在定下。” “江小郎,你就当是为了六娘。 难不成你就忍心让六娘给人做妾? 这做妾有什么好的,便是做燕城王的妾,那也是要受正室管教,一辈子被人踩在头顶上。” “而且你不知晓,四娘为什么要带一个陪嫁媵妾出嫁,那是因为她身体不好,估计都生不了孩子,到时候,六娘生的孩子就得落在她的名下,是她孩子。” “我们嫁六娘辛苦一场,连生的孩子都不是她的,这得多苦啊!” 做妾,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生的孩子得喊别人母亲,自己不过是个生孩子的孕母。 江辞年脸色都变了,当即便答应了下来:“老夫人不必担心,在下答应您就是了,如此,先定下亲事,若是真的出事,我便与崔娘子成亲。” “若是没有这回事,他日再解除婚约,各自婚嫁就是了。” 许老太太连连点头:“就按照你说的办,等老八醒了,便让他与你立刻去办这事。” 许老太太达成目的,又喝了一盏药茶才离开,也没走几步,便派了人去将崔长佑喊醒,然后自己则是去了崔姒的青梧院。 这个时候崔姒与崔好正在梧桐树下喝茶吃点心下棋,春风吹来,枝叶摇晃,鸟儿枝头鸣叫。 崔好左手糕点右手棋子,糕点往嘴里塞,眼珠子往棋盘上看来看去,就是不知道要落在哪里。 良久,她皱着眉落下一子。 崔姒手持白子,随之落下,彻底将她的路给堵死了。 崔好哀嚎了一声:“阿姐,你便不能让让我吗?” 崔姒笑着伸手捡棋子:“你不专心,让你你也赢不了。” “可这样显得我很蠢啊!” “无碍,我都习惯了。” 崔好又哀嚎了一声。 许老太太咳了一声,告诉两人她来了,两人闻声果然转过头来,见老太太来了,都很高兴。 “祖母。” “祖母。” 许老太太点点头,对崔好道:“你先回去,我有几句话要同阿姒说。” 崔好有些拘谨乖巧地点了点头,不敢久留,立刻便行礼离开。 崔姒张了张嘴,有心想劝一劝许老太太,但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没有提这事。 许老太太也好,崔好也好,其实也没什么过错,崔好确实一心想得到许老太太的喜欢,可老太太心里有过不去的坎,不能接受崔好这个孙女。 崔姒不是许老太太,不能体会老太太的丧子之痛,又怎么能劝她不再耿耿于怀呢。 崔姒给许老太太倒了一盏茶,递给她:“祖母请喝茶。” 许老太太喝了,然后便同她道:“昨日的事情,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怕崔夫人暗地里做什么手脚,故而,方才便去了一趟客院,见了江小郎。” “阿姒,祖母让他明日来议亲。” 崔姒一愣,刚刚端起茶盏的手都抖了一下:“明日...便来议亲吗?” 许老太太点头:“是急了一些,但不定下来,我着实不放心,昨夜我回来之后,与你父亲商量过了,你父亲也同意。” “先定亲吧,若是做妾之事顺利躲过去了,也不想嫁,再想法子解除婚约也行,若是族里还为了这事争闹,你便快些嫁过去。” 崔姒将茶盏放下,垂了垂眼帘,小声地‘嗯’了一声:“好。” 而后,祖孙两人坐在那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 许老太太心知她是不愿那么快定下亲事的,只是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若是想嫁燕城王,此事倒是可以和长房争一争斗一斗,可你既然无意,唯有躲开避开,才是最好的选择,你可明白?” 不想嫁,斗赢了无用,斗输了就要去做妾啊,何必那么想不开呢。 崔姒抬起头来,笑了笑:“祖母放心,孙女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想想自己突然就要定亲了,有些恍惚。” 许老太太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拍了拍:“莫怕,祖母啊,永远在这里,不说你是定亲,便是你嫁了人了,想回来就回来。” 崔姒想到日后真的留在羡阳城,能时时见到祖母,也露出一个笑容来:“能一直陪着祖母,便是孙女最高兴的事情了。” 至于燕行川,前世种种,她已经不想去论什么是非对错了。 这一世就陌路人吧,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 只是可惜,也不知她另嫁他人,她的好大儿还会不会投胎成为她的孩子。 第25章 难不成我家六娘不配做妻,只配做妾?! 当日,崔长佑被叫醒之后,便立刻带着江辞年去办理户籍。 然后先买下一处宅院,再与许老太太已经安排好的一位老友会合,准备提亲所用的东西。 等到了第二天,便请媒人前去崔家提亲说媒。 此为婚仪六礼之中的采纳之礼。 “你就要给六娘定亲了?这么突然?”为了将事情昭示天下,今日许老太太还请了族中族中好些宗妇前来,这沈老太太,也被请了过来。 “也不算突然。”许老太太笑呵呵的, “这小子是老八在外头结识的,瞧着他生得好,性格也好,这人也上进,就想着那什么来者,肥水不流外人田,就写了书信回来问了我与六娘父亲的意见。” “得了我们二人的同意,他便将人带回来让我们看看,我们一看,也觉得是个好的,这不,便让他上门来提亲了。” 许老太太连借口都和家里人通了气,孩子的亲叔叔给她瞧中的夫婿,带回来一看,家里人都满意,这亲事就定了。 “你瞧瞧他,是不是生得很好?” 沈老太太看了一眼与人交谈的江辞年。 一袭苍青长袍,头戴玉冠,面容清俊隽永,身姿挺拔,如松如竹,乍一看,确实是不凡,便是与崔景也可以相较一二。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一家世家养出来的郎君。 只是可惜,这出身实在太差了些,日后指不定要仰仗崔氏过活。 不过想到崔姒要嫁这样的人,而自己的孙女不久之后就要做王后了,沈老太太心中也是美滋滋。 她与许老太太争争斗斗了一辈子,大家谁也不输谁,如今总算是在嫁孙女上压了对方一头。 她既得意又可惜道:“我要说啊,你家六娘也该值得配一个更好的,就算是嫁不成燕城王,可燕城王麾下也有诸多出色的将领,怎么就配了这个呢?” 许老太太这个时候也不与她计较,只是笑笑道:“六娘最是孝顺,想留在羡阳城,便只能如此了,比不得你家五娘......” 崔氏二房这边热热闹闹,等消息传到主宅,传到崔夫人与崔妘的耳中的时候,两人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二房要给崔姒定亲了?”崔妘尖叫出声,满脸的不敢置信,“怎么可能这样?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 怎么可能这样? 崔姒要定亲了?她不嫁燕城王了? 那燕渡呢?那燕渡还会出生吗? 她至高无上的太后之位呢?崔氏一族风光无限的将来呢? “不行不行!”崔妘急得额上的冷汗直冒,连连去摇崔夫人的手臂,“母亲,您一定要去阻止她,不能让她嫁给别人!母亲,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崔夫人脑子也是一片空白,额上的青筋都在突突直跳,心脏怦怦地乱跳,差点就停了。 她听崔妘所言梦中的将来,崔姒必然是风光无限,站在了这世间的最巅峰,而崔氏一族,那也是水涨船高,巍然立于这世间上。 别的不说,就说二房兄弟封侯就能窥见一斑。 崔夫人有心为崔妘争夺这尊位,却不想错失崔氏一族走向更高的机会啊! 崔夫人当即脑子一阵阵发昏,一阵头重脚轻,险些都要栽到地上去了。 她釜底抽薪,将崔姒给崔妘做陪嫁媵妾的名帖秘密送了出去,打得二房措手不及,而许老太太呢,同样釜底抽薪,直接给崔姒定亲。 崔姒都定亲了,难不成崔氏还能毁了婚盟,强逼她去给燕城王做妾吗? 便是燕城王恐怕也不肯吧。 他是什么人? 是一方霸主。 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哪里有这等强逼已经定亲女子给他做妾的道理? 这事情若是闹出去了,简直就是崔氏在往他身上抹黑,指不定还会让他恼上崔氏。 不行! “我这就去二房那边!” 崔夫人来不及多想别的,便喊上了侍女婆子,匆匆往外走去。 崔妘心中也是急得不行,也命人去准备马车,她也要过去看看。 崔夫人抵达二房宅院的时候,院子里十分的热闹,众人或坐或站,言笑晏晏,谈笑风生。 “家主夫人至——”有门人刚刚喊了一声,没多久,众人便见崔夫人领着一众侍女婆子匆匆赶来。 众人向她行礼:“见过家主夫人。” “二叔母。”崔夫人匆匆上前,便问,“听说您要给六娘定亲?” “正是。”许老太太摇着一把腰扇微微颔首,含笑道,“夫人今日也是来见见我这未来的孙女婿吗?来,辞年,上前来见过夫人。” 江辞年上前:“江辞年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崔夫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只觉得他模样尚可,便没有多留意:“起来吧。” 说罢,她又对许老太太说:“二叔母,侄媳有几句话要与你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许老太太心道,我与你有什么借一步说的。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难不成我还能任由你算计,让自家孙女给你女儿做陪嫁媵妾? 不过崔夫人来得匆匆,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这话,她也需得给几分这位家主夫人面子。 于是她转头嘱咐宋柔道:“替我招待好诸位贵客。” 说罢这些,许老太太这才起身,请崔夫人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待进了屋里,茶水都还未来得及喝,崔夫人便问:“二叔母,您当真是要给六娘定亲?” “自然,今日人都进门了,有媒人与诸位亲朋好友为证,岂有是假的。” “可六娘怎么可以许给旁人!”崔夫人急了。 “怎么不可以?”许老太太反问她,“我家六娘又没有婚约,怎能不能许人了?” “那燕城王呢?” “燕城王与六娘何干?要嫁燕城王的不是五娘吗?这可是夫人与众人一同定下的人选,与我们六娘有什么关系?” 许老太太皱眉,转而质问崔夫人,“难不成不嫁四娘嫁五娘,到头来还是要我嫁六娘做陪嫁媵妾不成?” “难不成我家六娘不配做妻,只配做妾?!” 第26章 请二叔母为了崔氏,为了大局着想啊! 昔日种种,仿若是自己曾搬起的石头,现在直接砸在自己脚上,砸得鲜血直流。 崔夫人这才恍惚惊醒。 这位二叔母自从她婆母离世之后,便不再插手族里的事情,做起了养尊处优不理世事的老太太。 而她被人捧得太久了,飘飘然自以为有能耐,能掌控崔氏的一切,竟然忘了这老太太的手段是何等的狠辣。 如今甫一出手,便让她栽了那么大的跟头。 她想借燕城王之手,逼得崔氏不得不同意崔姒给崔妘做陪嫁媵妾,是没错。 可崔姒一旦定亲,燕城王真的要纳崔姒,这可怎么办? 崔氏不同意,如何向燕城王交代? 崔氏若是同意,燕城王就是强逼已经定亲的崔氏女给他做妾了。 不管哪一个,都是把主上给得罪了。 “不是不是,二叔母误会了误会了!”崔夫人手都在发抖,她心知自己可能是闯大祸了, “若是二叔母愿意,自然是嫁予燕城王为妻,将来做王后的,怎么可能是做妾呢!” 还嫁作妻子,将来做王后? 许老太太轻轻地呵了一声,看着崔夫人笑,笑着笑着,那笑容也越来越冷。 崔夫人头皮发麻,心头紧绷,险些没绷住。 良久,许老太太道:“夫人请回去吧,我今日只当夫人没来过,什么王后不王后的,我们家六娘不稀罕。” “再说了,要嫁给燕城王做王后的是五娘,这是夫人当真崔氏宗妇所有人的面定下来的事情,六娘定亲,并无不妥的。” “二叔母。”崔夫人绷不住了,“我知晓,先前是我的错,是…是已经有一封名帖送到平州城了,如今恐怕早就到了燕城王手里。 若是燕城王已经同意了,到时候前来迎娶,六娘又另许他人,崔氏给不出人,该如何是好?” “请二叔母为了崔氏,为了大局着想啊!” “笑话!”许老太太将腰扇掷在案几上,勃然大怒, “所以你做了恶事,要害我家六娘,又要让我家六娘顾全大局,为了崔氏一族委身给你女儿做陪嫁媵妾?”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我不管什么大局不大局,我只知道,你捅出来的篓子,那就自己去解决,管你是塞庶女去做陪嫁也好,还是你自己给你女儿做陪嫁也好,与我们无关。” 崔夫人急得嘴巴都要冒泡了:“可是二叔母,难不成你便不顾崔氏一族的将来吗?如此,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对不起列祖列宗的是你,若崔氏就此败落,你才是这罪魁祸首。”许老太太冷笑, “你到如今,也不过是想用崔氏的将来逼迫我就范,逼迫我不将六娘另许他人,只等着给你女儿做陪嫁,做你女儿的踏脚石,成全她的王后之位。” “怎么会......” “若是燕城王受了那封名帖,让四娘嫁他为妻,六娘做陪嫁给他做妾,崔氏族人可否更改?” 崔夫人张了张嘴。 自然是不能的。 所以崔姒只能做妾了。 许老太太冷笑:“所以到了最后,解决之法,还不是六娘咬牙忍了认了,去做妾。” 崔夫人道:“可那一封名帖已经送出去了,眼下都到了燕城王的手里了,二叔母,便是在此事上我有错,您也该为了崔氏一族的将来着想。” “好了。”许老太太不想再与她重复争辩这些,拍了拍袖子起身,“老身还有事,便不与夫人多说了,夫人请回吧,来人,送夫人离开。” 崔夫人不肯罢休,想了想,便敛衽跪了下来:“二叔母,求您了,求您为崔氏一族的将来着想啊!” “您若是不答应,我便不起来。” 这是说不过就开始耍赖了? 许老太太冷笑:“那你就跪着吧。” 崔夫人大概是忘了,她这老太太出身武将世家,自小就是个横的,可不会因为一个人赖着就退缩心软。 “既然想跪,那就跪着吧,来人,看好夫人。” 许老太太一声令下,便抬脚往外走去。 崔夫人见她要走,正想起身去拦,不曾想,她刚刚起身转身,却见守在门口的侍女竟然开始关闭大门。 崔夫人脸色大变,快步上前:“快快,拦住她们!” 可惜太迟了。 待崔夫人的带来的侍女扑到门口,那大门已经彻底关闭,有侍女在外面拉着,又取来了铁链,直接将大门锁了起来。 崔夫人气得眼睛都红了:“开门!快开门啊!” 她以为她在这里缠着,许老太太便不能将这门亲事继续。 不曾想,许老太太也是个狠人,你赖着不走是吧,行吧,免得你出来闹事,直接将你关在这里好了。 “开门啊!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 “我是崔氏主母!我是崔氏家主夫人!” 然而在二房的内宅之中,下人尊的是二房的一众主子,见崔夫人等人拍门吵闹,还有人取来一柱迷烟,破了窗纸往里面一放,没多久,便彻底消停了。 许老太太摇着腰扇回到了外院正院,与众人继续说说笑笑。 沈老太太问她:“夫人呢?” “夫人有些头晕,便在我那里休息休息,我们继续就是了。” 正在这会儿,听闻外面有人来报,说崔妘来了。 许老太太抬了抬眼皮子,就道:“想来是来找她母亲的,来人,将她请去她母亲身边。” 许老太太眼睛都不眨地将这母女送去作伴,然后继续与众人寒暄。 待到亲事落定,双方交换了信物,客人离去,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回自己的住处见崔夫人母女: “夫人啊,六娘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是万万反悔不得的。” “至于日后燕城王要人,实在是没有法子,您啊,就将阿妩与阿媚送过去给他做妾呗,多送一个,或许燕城王就不计较了。” 崔夫人才刚刚醒过来,听说亲事已经定下,气得险些吐血: “二叔母,你、你是要毁了我崔氏一族的前程啊!” “完了完了!崔氏的前程完了......” 第27章 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你不要脸呢! 纵然崔夫人又慌又怕,但亲事已定,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与许老太太争辩了几句之后,她便气得直接晕过去了。 许老太太倒是善心大发,让人将这一对母女送回了主宅,至于这烂摊子该如何收场,那就与她二房没有关系了。 清风吹拂,日头偏斜。 崔姒于院中与崔长佑一同喝茶。 崔长佑叽叽歪歪的,都在说江辞年的好话。 “阿姒你不知,他那人最是真诚纯粹,既然答应娶你,肯定会待你好一辈子,就算是没有大富大贵,那也会尽自己所能给你最好的。” “哎呀,我竟然没想到,这带回来的友人,竟然要成了我的侄女婿,阿姒,你说让他喊我叔父,他会喊吗?” 崔姒手中把玩着一块白中带黄沁的玉,心中想着是该做一对镯子还是做别的什么,要如何将这最好看的颜色形状留住。 她生平爱好诸多,这刻玉打金算是一样。 “那你让他喊。” 崔姒话音刚落,院子门口便传来一阵喧闹声。 “宋郎君,你不能进去!” “让开!” 是宋止来了? 崔姒皱眉,原本半躺在藤椅上的崔长佑豁然弹坐起来,便见宋止匆匆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神情慌张的宋柔。 “宋小郎,你来这里做什么?”崔长佑起身上前拦住了宋止的去路,一双眼睛微微眯起。 “让开!”宋止的脸色铁青,手指握成拳。 崔长佑一听,更是觉得可笑:“你这脾气还挺大的,可你忘了,这是崔家不是宋家,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说罢,他又对宋柔道:“我说大嫂,你也好歹管一管你这弟弟,这府里头可不是你一个人,让你弟弟闯到崔家内宅来,闯到继女的院子撒野,怎么,你是不要脸吗?” 这话说得不算毒,但侮辱性极强。 而且还是一个小叔子对嫂子说出这种话,气得宋柔当场脸色苍白,眼泪簌簌而下。 宋止勃然大怒,抬手就给崔长佑一拳:“姓崔的,你过分了!” 这人不但侮辱他阿姐,还将崔姒另许他人。 可恨!当真是可恨! 崔长佑没料到宋止会突然动手,额角挨了一拳,险些被打得往后摔去。 他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撩起袖子就冲上前,摁着宋止开始揍。 “臭小子,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打小爷我!” 宋止不过是个文人,但崔家同龄人在崔姒这个卷王的带领下,那都是练过武的,再加上崔长佑在外面到处野,手里拳脚功夫也不俗。 当即,宋止只有被按着打的份。 宋柔见自己的亲弟被人按着打,脸色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想要劝架又不敢上前,只能在一旁着急得跳脚落泪叫喊: “别打了别打了,小叔,快别打了!” 眼见崔姒坐在一旁喝茶,她忙是上前去:“阿姒,快让他们别打了!” 崔姒抬了抬眼皮子,没有说话。 见她这副无情的样子,宋柔急得不行:“阿姒,我求求你了,快让你小叔父别打了,再打下去,阿止就要出事了。” “急什么?”崔姒语气淡淡,十分冷漠, “他宋止硬闯我这闺阁女郎的院子,这是想做什么?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小叔父为我出气,打他一顿,那也是应该。” “可是...可是他也是一时情急,这才失了分寸啊。” 一时情急? 崔姒心中冷笑,当年她质问宋柔为何与她父亲纠缠,宋柔说情到深处情不自禁,希望她能体谅。 眼下宋止乱闯她的院子,宋柔又说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 感情他们宋家人都是以感情论事,什么一时情急情不自禁,都可以罔顾人伦,不顾旁人死活。 “好了,小叔父。”崔姒眼见崔长佑都打得差不多了,这才开了口,“您要是再打下去,就要出事了。” “哼!”崔长佑踹了宋止一脚,将他踹翻摔在地上,这才拍拍自己的袖子,冷呵道,“自己滚。” “阿止!阿止!”宋柔快步上前将宋止扶起,满脸的担忧害怕,眼泪不止,“你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不用你扶。”然而宋止却不领她的情,伸手便将她推开。 宋止对宋柔心中也是有很大的怨气。 他与崔姒自小都是有过婚约的,他也一直等着长大了,将自己喜欢的女郎娶回家来做娘子。 可偏偏宋柔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天下的男子多了去了,非得看上他未婚妻的父亲。 搞得崔姒兄妹几个怨上了宋家,连带的也讨厌他,那一桩口头许下的亲事都不认了。 “阿姒。”宋止见崔长佑又坐回了崔姒对面的藤椅上,便上前去,“眼下你打也打了,可否听我说几句话。” 崔姒蹙眉:“我与你,好似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怎么没有。”宋止着急,“阿姒,你不要与旁人定亲,那江辞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还是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如何能娶你?” “笑话,什么穷小子!”这话崔长佑就生气了,“江兄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难不成我还会害了阿姒不成?便是你们宋家人加起来,也未必比江兄富有。” 真的当药王谷这个名头是虚的不成,便是药王谷现在没了,可药王谷存世多年,也不知存了多少钱财与宝药,那遍布天下的药馆药铺,也不知有多少是药王谷的产业。 “你还好意思说江兄,我江兄便是随便制作一些药便可敛财无数,可都是他自己赚来的,可你呢,你有那一文是你自己挣来的吗?” “你有今日靠的也不过是宋家,可笑的是,宋家有今日所仰仗的也是我们崔家,你还好意思在阿姒面前贬低旁人?” “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你不要脸呢!” 崔家这年轻的几人,崔景老谋深算,崔易老实听话,而崔长佑的,别的不说,就是这一张嘴啊,不是一般的毒。 这几句话下来,就能把宋止气得险些吐血。 “行了,赶紧滚,大嫂,你还不将你家弟弟带走。” “若是他再不走,我便去告诉大兄,说你弟弟闯入阿姒的院中,意图对阿姒不轨,看他到时候还会不会给你宋家好脸色。” 第28章 亲是早上定的,人是傍晚到的 宋柔听了这话,脸皮是煞白煞白,辩解道: “不是的,阿止只是听闻了阿姒定亲了,一时情急,这才跑了过来,并非有意要冒犯的。” “既然是并非有意,那大嫂还不将他带走,阿姒是我崔家女,她要嫁予谁人,与宋家人何干?难不成还要给宋家一个解释不成?” “我这就带他走。”宋柔听了这话,当即不敢多言,拽着宋止便要走。 然而宋止却站着不肯走,他只问崔姒:“阿姒,我只问你,为何选他不选我?我就不信,你们认识都没几日,还能有什么感情不成?” “宋郎君。”崔姒手指轻轻地搭在茶盏上,眼神平静,“有句话叫一见钟情,不知你懂不懂?” “情不知何时起,一往而深,我啊,初见江郎,便情难自禁,无法自拔,就好似你阿姐当初见到我父亲一样。” 宋柔和宋止闻言,脸色又是一白。 因着宋母与崔姒的母亲颜氏交好,两家年轻一辈也走得近,崔姒丧母,宋母遣了宋柔这个姐姐前来陪伴,不曾想,竟然和人家爹勾搭上了。 当初宋柔与崔二爷的事情被崔家人知晓,爆发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宋家人还口口声声劝他们几个小的,说两人是‘情难自禁无法自拔’,让几个小的宽容体谅,成全有情人。 宋止也如是。 如今崔姒以同样的理由解释自己为何选择江辞年,听得宋止面色通红,一时间竟然无地自容。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实在是在这里呆不下去,转头匆匆离去。 宋柔见此,赶紧追上去。 崔长佑冷哼了一声:“崔家的内院,什么时候规矩是摆设,一个成年外男竟然可以随意进出,真当我们崔氏女眷是不要名声了吗?” “大概是他这位姐姐亲自带他进来的。”崔姒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又给崔长佑添上, “小叔父可以和父亲说说,问问他不要脸,是不是家中众人也要陪同他把脸皮给丢了。” 崔长佑闻言一乐:“阿姒,好想法,叔父我这就去找你爹爹喝茶去,对了,我带回来的东西,你替我分好了送到大家的院子里。” “好。” 崔长佑灌了自己一盏茶,然后屁颠屁颠地去找自己兄长麻烦。 崔姒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有风吹过枝头,树上的枝叶舒展,有一片叶子被风吹落,落在她的脚边。 “起风了......” ...... “前面就是羡阳城了。”崔景骑马跟在燕行川身边,看见不远处的城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着实不明白这位新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昨日一天火速处理完一些平州城的事情,今日用过早膳,就快马加鞭往羡阳城赶。 崔景虽然也练了一些拳脚功夫,但他在这方面没有天资,只学了一个强身健体,这一整天骑马下来,他都觉得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他又不敢吭声,只得隐忍下来。 “是羡阳城。”燕行川让马儿停一停,然后缓步慢行,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城郭,一时之间,心中竟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踌躇。 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肯定是不好。 崔氏都想让她做妾了,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燕行川想到这里,心里着急:“快速入城。” “是。” 很快队伍又开始快速前进,马儿再次在撒腿跑了起来。 崔景感受一下马儿的颠簸,心中暗暗叹息——这天子近臣,好似那也不是那么好做啊! 待到夕阳日落之时,燕行川一行人便进了羡阳城。 哒哒的马蹄声从街市走过,惊起一片灰尘,边上的行人伸头探脑,小声议论,心道这些是什么人。 “燕城王到羡阳城了?”崔姒听闻消息,脸色微变,“这不应该啊?他怎么会来羡阳城?” 要知道上一世,燕行川只等娶妻的时候才亲自来了羡阳城迎娶,之前就算是下聘,也是他身边的人代劳。 这一次竟然亲自来了。 “族中可是定下了谁嫁予燕城王的事情?” “这也是属下要与六娘子说的。”来人是崔景的随侍护卫,在崔景进城的时候便被派遣回二房这边传话。 “当日家主呈上名帖,竟然是四娘子嫁过去做王后,让六娘子做陪嫁媵妾。” 崔姒手指徒然握紧。 果然,崔夫人与崔妘两人就不是个东西,竟敢真的坑她! 随侍继续道:“当时燕城王看了名帖,便勃然大怒,再加上郎君站了出来,说六娘子绝不可能做妾,与家主争辩了起来。 燕城王听得烦了,便说既然崔氏决定不来,他便亲自来羡阳城选妻,决定要娶哪一个。” “所以他就来了?”崔姒人都恍惚了。 这人心中不是只有报仇雪恨、平定天下吗? 怎么可能在意娶谁这种小事。 是的,在他看来,娶谁都是娶,崔氏一族给的足够多,所以他就同意娶崔氏女,至于是崔氏女的哪一个,他并不会在意。 这么这一次,他还亲自来了羡阳城,还亲自来选妻? 难不成是她今日起床的姿势不对?还是日头是从西边升起东边落下了? “正是。”来人道,“六娘子,郎君说了,若是六娘子想嫁予燕城王,便早做准备。” 崔姒点了点头:“我知晓了,你下去吧。” 崔姒将人打发走了,便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在屋中走了好几个来回,心中有些不安。 这燕行川,究竟是来做什么呢? 难不成羡阳城有什么宝藏,他不得不亲自走一趟? 另一边,燕行川被崔氏族人请进了主宅正院,然后直接道明了来意。 他是来见这两位崔氏女郎的。 “六娘?”有崔氏族人听他提起崔姒,诧异出声,“六娘不是定亲了吗?” “什么定亲了?”燕行川猛地抬头看去,冷光如箭,“谁定亲了?” 那人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慌慌张张道:“就是六娘啊......” “崔六娘崔姒?” “对对对,就是六娘阿姒。” “什么时候定的亲?” “就...就今天早上......” 第29章 怎么,是在戏耍王吗? 崔姒定亲了? 燕行川脑子紧绷的那根弦都断了,脸色霎时就沉了下来。 他边上的沈陌见此,心里算不准他究竟在想什么,但也知晓他这是生气了,于是便质问崔氏族人: “你们崔氏是怎么回事,既然是要定亲的女郎,为何还要写在名帖上,怎么,是在戏耍王吗?” 崔景听闻崔姒今天早上就定亲了,心头一惊,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家里人也不蠢,没有坐等着被人算计。 “燕城王请恕罪。”崔氏众人吓得忙是叩拜请罪。 崔三爷却道:“禀燕城王,这名帖不对啊!” “有什么不对?”燕行川皱眉,总觉得这崔氏与上一世有些不一样了,乱糟糟的,像是人心涣散了一般。 崔三爷道:“那名帖上不可能写着四娘和六娘,应是我家五娘崔姚才对。” “崔姚?”燕行川眉头皱得更深了。 冒出一个崔妘来了要嫁他不说,还要崔姒给她做陪嫁媵妾,现在又冒出一个崔姚来。 “正是。”崔三爷点头,“五娘之事,是家主夫人与族里两位老太太以及诸位娘子商议之后定下的,当日家主夫人便亲手写了名帖,由四弟六弟一同送去平州城。” “那先前呈上来的名帖怎么说?”燕行川脸色微沉,“这可是你们家主亲自呈上来的,难不成还有假了?” “这...这可能是有人故意陷害,要害我们崔氏......”崔三爷满头大汗。 “笑话。”沈陌嗤笑,“你们崔氏族人难不成就那么蠢,连自家名帖的真假都不分辨就敢往上呈,怎么,你们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吗?” 这话直指崔氏无能了。 崔氏众人冷汗都下来了。 崔景忙是道:“此事确实是我崔氏出了差错,还请燕城王与沈小将军莫要生气。” “眼下时候也不早了,王与沈小将军也是奔波了一天,不如暂且收拾一番歇息,待到明日,崔氏必然给王一个交代。” 燕行川抬眼看了他一眼,最终点头:“也成,那本王便给你崔三郎这个面子,你们崔氏将事情理清楚了,明日再来同本王说。” 崔景松了一口气:“谢燕城王。” 末了,又道:“请燕城王和沈小将军移步雅园暂歇。” 崔景与崔三爷亲自将人送到了崔氏别院,又命人准备好膳食,这才匆匆离开,刚刚出了雅园的门口,两人脸上的笑容是一点都没有了。 “这是怎么回事?” “家主呢?” 两人异口异声地发问。 崔景脸色沉沉地往前走,顺道将在平州城发生的事情说了说。 说到崔家主,崔景脸色都有些发黑:“燕城王要骑马赶来羡阳城,家主说他年岁大了,奔波不得,便让我们小的陪同。” 崔三爷冷笑:“原来是闹出事躲起来了。” “此事缘由如何,我也大概知晓了,那日选人的春日宴上,四娘不知道突然发了什么疯,跳出来说她要嫁,还指名要六娘给她做陪嫁媵妾。” “当时就闹得不好看,六娘也不同意做媵妾之事,倒是家主夫人与四娘暗地里将事情做了,秘密派人将名帖送去了平州城,家主将名帖呈上的时候,肯定是知道这事的。” 只是崔家主不曾想到,这娶一得二的好事,燕行川非但没有笑纳,反而突然动怒,还给了崔景反对的机会。 “名帖送出去的第二日,四娘大概是觉得事情已定,太过得意自满,自己将事情捅了出来。 后来你祖母喊上了我母亲一同上主宅问一个交代,家主夫人不承认有此事,于是她们两人逼着家主夫人当场选人,这才有了第二封名帖,名帖上写的是我家五娘。” “第二封名帖是你四叔父和六叔父亲自送去平州城的,你可瞧见了?” 崔景摇头:“他们走得慢,或许错过了。” 崔三爷又道:“你祖母大概觉得长房那边有鬼,不安心,便立刻给六娘定下亲事。” “祖母干得漂亮!”崔景大叹,“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 若不是老太太这样做,燕行川真的接了那名帖,同意了这娶一得二的美事,崔姒真的危险了。 为了崔家的将来,估计崔氏一族都会逼着她去做妾。 想到这里,崔景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长房这边如此行事,吃相也未免太难看了。 “你说,眼下的事情可怎么办?”崔三爷也很头疼,“长房这边真的是疯了,害苦我崔氏一族啊!” 崔景想了想道:“去请两位老太太和族老吧,然后将夫人请来,问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的过错,总不能糊里糊涂的。” “至于怎么办,到时候崔氏族人再去给燕城王请罪,再看他要选哪一个崔氏女做王后。”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崔三爷想了想道:“若是要崔氏族人推举,三郎可要记得我家五娘。” “一定。”崔景笑着应下。 既然崔姒已经定亲,推举崔姚也是顺道,而且经过此事,他也不再信任长房,根本不会考虑崔妘。 崔景和崔三爷回到主宅之后,便命人将族中说得上话的人都请过来,然后又派人去请崔夫人前来。 崔夫人气得不行:“这些人当真是放肆!这是要审我呢,我可是家主夫人!他们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崔夫人半生尊贵,也素来要脸面,可不曾想,这半生的脸面竟然在这一天便丢了个干净。 上午在许老太太面前下跪,还被关起来,傍晚就被崔氏族人当成罪犯一样要审问。 “家主为何没回来?” 为何没回来?! 若是崔家主在,她又何至于如此孤立无援! 可惜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 外院的人一请再请,都请不到崔夫人前去,很快,许老太太与沈老太太便带着崔氏一众女眷闯了进来。 许老太太拿着腰扇轻摇,慢慢道:“夫人,族里有些事要问一问夫人,还请夫人移步。” 眼见这些人就这么浩浩荡荡闯了进来,崔夫人气得发抖:“你们...你们敢擅闯崔氏主宅,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第30章 夜探香闺 “云山遥遥碧云天,流水清清颂流年。 明月皎皎照人间,有情鸳鸯比翼鸟......” 天上的月华洒落人间,咿咿呀呀的歌声传来,仿若是夜深古寺女鬼唱曲,阴森吓人。 燕行川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天上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显得他有些孤单,身上也好似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感。 沈陌匆匆赶来:“王。” 燕行川抬眼:“查清楚了吗?” “嗯。”沈陌将从查到的消息同燕行川说了说,大概也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燕行川皱眉:“崔妘吗?” 就是在崔妘这里发生了变故,然后发生了后来的种种。 他想了许久,倒是想起崔妘这个人来。 崔氏家主嫡女,但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未嫁,后来还舞到他面前来,说要嫁给他的本来是她。 还说崔姒只爱权势富贵,根本就不在乎他,唯有她对他是真心的。 沈陌点头:“就是她,王,现下在雅园隔壁院子里唱曲的,也就是她。” 燕行川脸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他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原因,他能死后重新回到过去,那么这崔妘是不是也如同他一般,重新回到过去。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要和崔姒争,甚至恨极了崔姒,想要崔姒做她的陪嫁媵妾,一辈子将崔姒踩在脚底下折磨崔姒。 “那阿姒...崔六娘真的定亲了?” 沈陌小心地看了燕行川一眼。 他心中觉得奇怪,觉得王似乎对这位崔六娘尤其在意,不过他也不敢蒙骗燕行川,只得如是相告。 “确实是定了亲事,还是今日早上定下的。” “对方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名唤江辞年,听说是崔八爷的故友,是崔八爷给崔娘子看中的,将人带了回来,家里看过都觉得满意,就定下了,听说是个大夫。” “江辞年?” 燕行川也听说过这个人,是药王谷的传人,当年林清凝病重,燕行川还派人请过他前去帝城医治,亲自见过他。 不过他与早逝的崔八爷感情深厚,对崔姒十分维护,对他与林清凝没什么好态度。 沈陌看着他脸色有些不对,便问他:“王可是中意这位崔六娘?若是王中意,便让她嫁过来就是了,想来崔氏一族也不敢不同意。” “就算是定了亲又如何,王,世间上有些东西,是靠争抢才能得到的,若是不争不抢,最终只能输给旁人。” “王......” “行了,我知晓了。” 自己的妻子要另嫁他人,燕行川刚刚听到这消息,是极为愤怒的。 然而愤怒之后,他又有一种被抛弃的落失感,好像天地茫茫,只余下他一人。 再也没有人会陪在他身边,与他共渡这短暂或是漫长的一生。 无人问他粥可温,无人与他立黄昏。 寥寥几句,却是苍白空茫得可怕。 时间茫茫地向前走,她不记得他了,走向了她新的人生,唯有他一人被留在了原地,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下去。 不用沈陌劝他,他也知晓,自己是不甘心将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的,更不想过没有她的日子。 “你同我一起走一趟吧。”燕行川如此道。 “是。” 燕行川说罢这些,便起身回房换了一身夜行衣出来,看见沈陌还站在院子里,皱眉:“你还愣着做什么,去换衣服啊。” “换衣服?”沈陌人都懵了,他瞧着燕行川这一身打扮,嘴角抽了抽,一时间有些怀疑人生,“王...您该不会想去夜探香闺吧?” 不是吧不是吧? 王这是疯了吗? 他是什么人,堂堂燕城王,是这乱世之中的一方霸主,他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便是这崔六娘定了亲,王看中了她,要崔氏将她送上给王做妾,崔氏也不敢有违。 这夜探香闺算什么事啊? 燕行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去不去?” 你以为我没了娘子,你还能有吗? 我告诉你,你也没了,到时候你千万别哭就是了。 “去去去。”沈陌赶紧点头,他哪里敢说不去啊。 “那还不去换衣服。” 沈陌又赶紧点头,然后回了自己的屋子,麻利地换了一身夜行衣。 很快,两人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夜色渐浓,崔姒与崔好坐在廊下吹风喝茶,等待主宅那边消息传来。 崔好坐了一会就有些坐不住了,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崔姒被她晃得头晕:“阿好,别走来走去了,晃得我头晕。” 崔好上前去:“祖母和大伯父他们现在还不回来,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该有问题的是长房那边。”崔姒想到崔夫人与崔妘做下的事情,脸色有些冷淡。 崔氏一族有这样的家主与家主夫人,简直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这一世,崔氏一族比上一世的成就,估计连一半都不到。 崔好还是担忧:“若是燕城王怪罪我们崔氏该如何?” 崔姒摸了摸崔好的脑袋:“你多虑了,崔氏一族刚刚送上了平州,纵然崔氏一族做事没那么妥当,燕城王也不至于怪罪,只是将来能不能重用,那就难说了。” “是这样吗?” “是的,我们崔氏一族都会平安的。” 崔姒劝了劝崔好,见她有些困了,便让侍女送她回院子里去休息,她则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许久。 大约是觉得喝茶实在是寡淡,她又让胭脂送了一壶桃花酒上来,她要喝一些。 “人生难得是一醉,浮生难得是糊涂。” 她轻轻转着酒杯,看着月光洒落在酒杯之中,像是月华落进了酒里,盛了一盏月华。 大概是喝得有些醉了,她也有了些困意,便放下酒杯,起身回房去歇下了。 夜风吹过一扇还未关紧的窗户,吹得屋中的纱帘、珠帘微微晃动,她半醉半醒之间迷迷蒙蒙地撑开一些眼皮,却见床边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袭黑衣,仿佛整个人隐在了黑暗之中,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之中,与她十指相扣,仿佛再也分不开一样。 “阿姒......” 他口中呢喃,仿佛这两个字有着千般思念万般珍重。 崔姒一下子酒意与热血寸寸退却,险些惊叫出声。 第31章 崔娘子应该不想让未婚夫知道吧?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对方已察觉她醒来,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崔姒握手成拳,一拳打了过去,对方伸出另一只手来,将她的拳头握在手心,还捏了捏。 崔姒掀开被子,抬脚就是一脚飞踹。 要知道她这一招可是狠招,专门挑着男子最脆弱的地方踹,若是站着被踹中,那估计得原地升天。 不过她这点花拳绣腿,在对方面前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见她不老实,自己又只有两只手制不住,干脆就俯身压了过来,将她的手脚压在身下。 崔姒正想张口,又被点了一下,然后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被人制住,崔姒当下也慌得不行。 是谁? 谁要害她? 崔妘还是崔夫人? “崔娘子。”那人微微压低了声音,微微灼热的气息落在她脖颈之间,仿佛就要亲下来一样。 崔姒浑身紧绷,手都在发抖。 “崔娘子,你莫怕。”那人又说了一句,“在下只是被人追杀,这才误入此地,你莫要声张,一会儿在下就走了,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末了,大概又担心她不老实,他又道:“崔娘子才刚刚定亲,应该不想让未婚夫知道有男子夜潜闺房吧?” 崔姒:“......” 她呼吸重重地起伏了几下,手指死死握成拳。 这声音,化成鬼她都认得。 燕行川那狗东西! 这死王八! 怎么?他是疯了不成,半夜不睡觉,跑来她一个闺阁女郎的屋里来做什么? 不过得知是他,崔姒心中又稍稍安心一些。 这人应该也不至于强迫一个女子吧? 崔姒正想着,却感觉到他将什么东西覆盖在她眼睛上系好,最后将她的手指握在手心,一如往昔一般捏了捏她的指尖,然后又点了她一下,这才离开。 崔姒得了自由,豁然弹坐起来将覆在眼睛的带子扯了下来,最终只看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未关的窗户跳了出去,然后消失不见。 床榻前被掀起的帘子还在空中摇晃,证明着人确实来过。 崔姒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时,剧烈跳动的心脏归于平静,劫后余生的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起身走到窗户前往外看了看。 黑夜里,院子安寂无声,唯有明月清辉洒落在天地间。 梧桐树在夜色之中随风轻摇,春日里刚刚复苏的虫鸟在不知名的角落鸣叫。 好似真的什么都没发生,方才的一切,只是她做的一场梦而已。 燕行川...究竟想干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崔姒不知在窗边站了多久,直到身子都有些冷了,这才将窗户关好,重新躺在了床榻上。 因为有了这一出,崔姒越想越是不安,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有些精神不济。 洗漱用了早食之后又眯了一会儿,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她便去了许老太太院子里。 许老太太也是刚起,正在用早食,见她来了,便让她坐下来用些。 “孙女用过了,谢祖母。”崔姒在一旁坐下,等着许老太太用完早食又漱口,最后慢悠悠地喝着一盏茶,这才问起了昨天夜里的事情。 许老太太将事情道来: “家主不在,族中一切皆由你父亲还有三叔父和几位族老做主,让我与你三祖母亲自审问夫人那封名帖是怎么回事。” “那夫人怎么说?” “夫人最开始的时候是不认的,说是有人陷害她,或是要害崔氏一族。”许老太太说到这里的时候直摇头,对崔夫人很是失望。 “不过你三兄又提起家主,说家主连真假崔氏名帖都分不清,实在是不能明辨是非,不配做崔氏家主,崔夫人这才改口,说那封名帖是真的。” “但便是真的,却是四娘偷偷瞒着她让人送去的,她管教不严,让女儿犯下大错,愿去祖先牌位前请罪。” 许老太太说到这里冷笑:“她倒是早就想好了应付之策,将责任推给了女儿,而女儿又是个病秧子,族人不能将女儿如何。 自己不过是在祖先牌位前说几句有错的话罢了,谁还能将她如何了。” 这简直是玩赖的。 “她疯了?”崔姒也是惊得不轻,崔夫人这是不要自己在崔氏经营二十年的名声了吗? 她这样不讲道理,处事不公,连其身都不正,日后族人如何信任敬重她,她又如何管理崔氏一族宗妇? “都是为了她那个女儿啊,这才一步错,到后来步步错。”许老太太摇头,或许在名帖之事闹出来的时候,崔夫人心中已经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阿姒你要记得,那些不对的事情,万不可去开头,若是开了头,就会深陷其中,脱身不得,最后一步错步步错,大错特错,再无回头路。” 崔姒起身跪下,然后叩拜:“祖母教诲,阿姒铭记于心。” 她第一世,没有亲人,只有一人打滚着往前走,唯有握住钱财,才觉得有少许的安全感。 但第二世,她有了诸多爱护她的家人。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叔父、兄弟姐妹,甚至是相交多年的友人,也对她真心相待。 上一世是她太贪心,太自以为是,总想着得到世界上最好的,所以才一步错步步错。 留在羡阳城多好,留在祖母身边多好。 她是疯了,才离开自己的家人,远嫁一个陌生人...... “哎哟哎呦,这是干什么呢?”许老太太一愣,赶紧让邓姑扶她起来,“怎么突然行此大礼?” 崔姒道:“孙女想将祖母今日之言永记心中,将来做什么事,都考虑好将来。” 许老太太虽不知她怎么突然这样,但也赞同她这话:“好好好,那你可要记牢了。” “是。” 祖孙正说着话,突然有一侍女匆匆进来禀报:“老太太,六娘子,主宅那边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四娘子不知道怎么的,昨夜竟然跑去了燕城王暂居的雅园旁边的院子里唱曲,燕城王的亲卫以为是有人要刺杀燕城王,便......” “便如何?”许老太太赶紧问。 “一箭射了过去。” 第32章 等喝过酒,咱就是兄弟了 “一箭射过去?是伤了还是死了?”崔姒也惊了一跳。 侍女答道:“听说是伤了手臂,流了好多血,昨天下半夜抬回主宅,夫人都吓得险些晕过去了。” 没死啊,崔姒心中暗道可惜。 崔妘这搅屎棍,真的是早死崔氏早安生。 “人如何了?”许老太太又问。 “拔了箭,血止住了,倒是没大碍。” ...... 此时崔氏主宅之中,刚刚醒来的崔妘就开始闹腾了起来。 “母亲,他们敢伤我,他们竟然敢伤我!” “燕城王莫不是半点都不将我们崔氏一族放在眼里,连我这个家主之女,他也是想动手就动手。” “母亲,您要请诸位叔伯一同为我讨回公道,若不然我们崔氏一族是绝不罢休!” 崔夫人昨夜一夜没睡,上半夜应付了崔氏族人的审问,下半夜照顾受伤昏迷的女儿,这会儿也是心力交瘁。 见女儿好不容易醒来,又开始闹腾,那是一个头两个大。 “你要如何才肯罢休?” “当然是...当然是他娶我做王后才行。”崔妘张口就来,那一张苍白的脸激动得泛红。 “王后王后,你就知道王后!”崔夫人气得差点摔了茶盏, “你还说要燕城王给一个交代,人家燕城王还问我们崔氏族人要一个交代,你跑去雅园旁边的院子做什么?” 雅园,是崔氏一族所建的院落,地方比崔氏主宅小一些,但院落十分的雅致气派,是崔氏一族用来招待贵客所用,边上的宅院,更是安排给随行之人居住的。 “你知不知道,若是燕城王怪罪下来,说我们崔氏一族居心叵测,想要刺杀他,单这个名头,就可以出兵平了我们羡阳城,将崔氏一族灭绝!” “而且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想嫁给燕城王想疯了是不是,消息传开,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你不要脸呢!” 知晓此事的人,谁不知晓崔妘是想去勾引燕城王,自荐枕席,结果事情不成,反而被人家当成刺客射了一箭。 真的是脸都丢尽了。 崔夫人又是觉得丢脸又是觉得心累。 “要脸做什么?等我做了王后,谁还敢提起这些事,谁敢不对我毕恭毕敬。” 崔妘死死地咬唇,她实在是不甘心。 虽说这一次燕城王亲自来羡阳城选妻,但她心知她这样的身子,燕城王估计是看不上她的。 既如此,她只能想点别的法子。 这是最直接且有用的法子。 若是燕城王被她的歌声吸引,看上她了要娶她,也不枉费她辛苦一场。 “你...你真的是......”崔夫人险些没被她气死,“你就不能用你的脑子想一想,你铤而走险,若是能当上王后也就罢了,若是不能,那就是丢人丢脸,连原本的尊严和体面都保不住。” 对于这尊严崩塌,失去人心之事,崔夫人昨夜最有体会。 经过此事,恐怕族中众人对她这个家主夫人有很大的不满,日后她再想管理崔氏族人就难了。 “夫人。”正在此时,有侍女来报,“三爷和三郎君已经在外院等候,问夫人何时去雅园?” 崔夫人听到这话,脸色也有些难看。 昨天夜里,她还答应了崔氏族人今日前去雅园给燕城王赔罪的事。 虽说她也不想去的,可她若是什么都不管,任由二房三房去处理这事,那日后族里的事情,哪里还有长房说得上话的地方。 长房惹事生非撂担子不管,二房三房收拾烂摊子维护崔氏一族的颜面和将来。 这该跟着谁,崔氏族人心里有数。 如此,这一趟她是不得不走的。 “好,我这就去。” “母亲要去见燕城王?我也要去。”崔妘一听就激动了起来,当下也顾不上自己手臂上有伤,吩咐侍女道,“快去将我的石榴裙拿来,还有胭脂水粉,也要取来。” 崔夫人脸色微变:“阿妘,莫要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崔妘不认为自己是胡闹,她央求崔夫人,“母亲,这已经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昨夜天太黑了,又隔得远,燕城王没瞧见我,又没能与我说上话,若是我提前见了燕城王,燕城王看中了我,指不定就要娶我做王后了,哪里还有崔姚崔姒什么事。” “此事日后再说,这一次你不能胡来,听话。”崔夫人冷声拒绝。 眼下的事情已经够乱了,崔妘行事又不管不顾,若是她去了,再得罪燕城王怎么办? 王后之位固然令人心动,崔夫人确实也想女儿做王后,但眼下她是真的有些怕了,怕崔妘继续胡闹下去害了崔氏一族。 她不仅有女儿,还有儿子呢。 “阿妘,这一次你听母亲的,今后的事情,母亲再为你图谋。” 崔夫人说罢便转身就走,为了避免崔妘追过去,还命人将崔妘看好了。 待梳洗一番,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裳,崔夫人便往外院走去,同崔三爷与崔景等人一同往雅园走去。 等到了雅园门口,崔三爷还提醒了她一句:“大嫂,此次是去拜见君主,事关我崔氏一族的将来,可不要像昨夜一般胡言乱语,惹怒了君主。” 崔夫人脸色微沉,冷声回道:“三叔还是管一管自己吧,不该是自己的,万不可贪心才是。” 不是事关崔妘,崔夫人的理智也多多少少回来了一些。 崔三爷眯着小眼睛笑了笑:“这话,我也同样送给大嫂。” 崔景往后退了两步,置身事外,待这两人你来我往争了几句,消停了,这才一起上前去,送上拜帖。 不多时,便见沈陌匆匆而来,请他们入内:“王已经等候多时,几位,里面请吧。” 沈陌年岁不过十六七,还是个少年,但他十三四岁便上了战场,一袭白袍银甲手提红缨枪,杀得敌人闻风丧胆,人称‘翻云白袍小将军’。 他与兄长沈遂一样,是燕行川心腹中的心腹。 他亲自前来迎接,崔氏几人有些受宠若惊。 “有劳沈小将军了。”崔景如此道谢。 沈陌一手搭在了崔景的肩膀上,笑哈哈道:“崔三郎,我唤你崔三可行?” “沈小将军随意。” “什么沈小将军,你也太客气了,我唤你崔三,你便唤我沈二,我啊,瞧着你这人实在是很不错,过会一起喝酒如何?” 王的未来大舅兄,咱们一起喝个酒呗。 等喝过酒,咱就是兄弟了。 第33章 你确实罪该万死 沈陌笑容灿烂,十分热情,崔景心中觉得奇怪。 不过沈小将军要同他喝酒,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甚好,既然来了羡阳城,我做东,请沈小将军喝我们羡阳的好酒。” “好说!” 沈陌心里乐呵得不行,昨夜燕行川竟然能做出夜探香闺这种事,定然是对这崔六娘不是一般的在意。 他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机灵,既然王都那么在意了,这未来大舅兄,能打好关系最好。 沈陌与崔景一边往里走,一边谈着羡阳城有哪些美酒。 崔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崔三爷面露沉思,眼里的精光一闪一闪的。 一行人进了雅园的主院春华堂,便见燕行川正坐在一棵西府海棠树下喝茶。 三月春,牡丹未开,倒是这一株西府海棠开得正妍。 花儿朵朵簇在枝头,红中带粉,粉中透白,风吹过,花柄轻颤,娇俏婀娜,袅袅风流。 那青年身着一袭织金边水鳞纹月白圆领大袖长袍,头戴玉冠束发。 此时他端坐于海棠树下石桌旁,手握茶盏,矜贵高雅之余,却又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仪冷肃。 端的是云上仙君,神君在世。 崔景与崔三爷看过一身盔甲的燕行川,那如同昭阳烈日,带着战场的肃杀凌厉,冷漠摄人,叫人臣服膜拜。 这月白的一身,却又是另一种煌煌辉辉,令人大为震撼。 崔夫人同样也震撼,大约是想不到这世间上还有如此神骏无双,又矜贵高雅的郎君。 尤其是这人将来还能登临帝座,居山河最高位,指点江山万里。 也难怪崔妘对他如此痴狂,如疯如魔,非要嫁予他为妻。 “咳!”沈陌轻咳了一声,三人回神,然后上前去行礼。 “今日这海棠花开得好,几位便与本王赏一赏这海棠花吧。”燕行川平静地开口,似乎对这一树海棠尤其喜欢。 “是。” 有亲卫随侍抬来了桌椅,送上热茶,请众人坐下说话。 崔三爷是最为善谈老道之人,坐下之后便夸燕行川: “先前便听人传,说燕城王丰神俊朗,威仪不凡,此次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崔氏一族愿为王效犬马之劳,但凡有令,莫敢不从。” 这一上来说的就是效忠的话,就算燕行川不爱听这些奉承的话,但也绝对不会有不喜。 燕行川道:“崔氏的忠心,本王自然清楚,日后有许多要用到崔氏的地方,到时候也请崔氏尽心,办好自己的差事,本王也绝不亏待。” “我等听从王命。” 燕行川‘嗯’了一声:“那两封名帖之事,你们查得如何了?” 听他问起这事,崔夫人心中慌乱,不过也忙是起身上前敛衽跪下: “王恕罪,此事都是臣妇与臣妇之女四娘的错。 四娘爱慕王已久,心心念念的便是嫁予王为妻,但她身子不好,我们才动了送陪嫁媵妾的主意。” “六娘乃是崔氏二房嫡女,在崔氏之中,身份尤其尊贵,如此,将四娘与六娘嫁过去,才算是不委屈了王。” “臣妇心疼女儿,一时糊涂,这才做下错事,闹出了后来的种种,令崔氏不宁,人心不齐,更令王心烦。” “臣妇罪该万死。” 崔夫人在崔氏族人面前不承认,把事情都推给了崔妘。 可在燕行川面前,她却不敢再说谎,或是说,这究竟是她做的还是崔妘做的,对燕行川而言没什么两样。 “你确实罪该万死。”燕行川的语气微冷。 可不是罪该万死吗? 若非是她们母女如此折腾,崔姒怎会与旁人定亲,闹得他现在都不知该如何将一切回归正轨。 崔三爷与崔景闻言也是脸色微白,忙是请罪。 话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崔夫人惹怒了燕行川,对崔氏其他人也没好处。 燕行川冷声道:“既然是选出嫁予本王之人,日后便是我燕行川的妻子,北燕的王后,此事不但是崔氏要事,也是我北燕要事,你们如此胡来,可曾将本王放在眼里?” “不敢。”崔夫人心中惶恐。 “不敢?你都敢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燕行川双目冷冽,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本王的妻子,燕地的王后,你们竟敢塞一个身体孱弱多病,无人愿娶的女郎给本王,怎么,当本王是收破烂的?” 崔夫人诚惶诚恐,张了张嘴,竟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燕行川心中恼火至极:“本王且问你们,既然是做错了事情,崔氏一族会如何处罚?” 崔三爷道:“回燕城王的话,眼下家主不在,需得等家主归来再做定论。” “甚好,如此戏耍本王,若是崔氏不拿出一个令本王满意的答复,本王便亲自下令。” 崔夫人与崔妘敢害崔姒,燕行川自然是不能放过她们的。 不过到底是崔氏女眷,他多少也要给这平州世家大族一些薄面,就让他们自己来吧。 若是做的不妥,他也要讨一个公道的。 “是,待家主回来了,定然会给王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崔三爷与崔景立刻应下,唯有崔夫人额头上冷汗淋漓,险些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她以为崔氏族人奈何不了她和崔妘,不曾想这位燕城王非要追究,逼得崔氏一族为了表忠心,不得不重罚她。 崔夫人的手都在发抖。 这该如何是好? 谁还能帮得了她? 对了,王后! 若是王后的人选定下,崔氏女成了燕行川的妻子,让王后劝一劝,请他宽容,指不定也能成事。 若是阿妘能做王后该多好,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可如何才能让阿妘做王后呢? 崔夫人正想着,却听一旁的崔三爷问:“不知王可想好了要哪位崔氏女做妻子?先前的事情是崔氏的过错,没有将人定下来,如此,王选中了哪一个,崔氏便将哪一个嫁予王。” “本王来选?”燕行川挑眉,“崔六娘也可以吗?” 崔三爷立刻就点头:“自然是......” “三叔父。”崔景喊了他一声,提醒他,“六娘定亲了。” 第34章 像你这样,和别人抢娘子是要输的 崔三爷到了嘴边的话卡住,一时间憋得脸色涨红。 他竟然忘了,崔姒已经定亲了。 崔氏是注重礼数的世家大族,哪有一女许两家的道理。 崔三爷厚着脸皮道:“要不,王见见我家五娘,五娘也是极好的……” 燕行川只当没听见这话,继续道:“本王先前听闻过崔氏六娘,是个贤良淑慧、聪慧明智的女郎君。 不瞒诸位,本王所想要的王后,便是像这样的一位女子。” “崔三郎,本王也知晓崔娘子如此急迫定亲的缘故,你不如回去问问自家人,再来答复本王。 本王最近这几日都会在羡阳城与诸位学子畅谈,崔三郎也不必着急。” 崔氏一族能给燕行川的好处,可不单单是平州疆土。 还有能为他效力的崔氏子弟与家臣客卿,甚至那名闻天下的羡阳书院,更是能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良才。 乱世江山,将才最重要,文臣也重要。 他在前头打下来的疆土,总需要有人治理的。 此番前来羡阳城,虽说是为了崔姒的缘故,但这羡阳书院的学子,甚至这羡阳城的人才,他也是十分看重的。 崔景闻言一时间犹豫,先前燕行川已经提过几次崔姒了,眼下又说的这般直白,显然是很中意。 而且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于情于理,他都该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再来回话。 “王说的有理,臣回去问问家里人。” “好,本王便等你的消息,崔三郎,你先陪本王去一趟羡阳书院吧。 本王今日与你父亲约好了,要去书院走走,至于你们,都回去吧。” “喏。” 崔景应下,见燕行川喝了茶水起身往外走去,他也起身跟上。 崔三爷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也跟着起身。 崔夫人也让侍女扶自己起来,然后扶着她往外走去。 崔三爷摸了摸下巴处的一茬胡子,挑了挑眉,脸上的情绪莫测。 先前崔氏一族和谐,崔家主管理一切,崔二爷管羡阳书院,崔三爷忙着挣钱,崔四爷看顾族里,管着族中诸事,崔六爷跟着崔三爷一同挣钱,崔七爷是平州州府...... 族中上下虽有一些摩擦,但也算是和谐,大家有力气往一处使,维持着崔氏的辉煌。 便是先前选崔氏女嫁给燕行川,大家也十分放心交给崔夫人。 可眼下,崔夫人处事不公,其身不正,为了自己女儿算计族中女郎给她女儿当陪嫁媵妾,崔家主为己谋私,大家自然都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了。 ...... 崔姒得了空闲,便喊了崔长佑一起去接崔易回来。 崔易先前打断了崔旭的腿,至今还一直躲在外面。 昨日崔姒突然定亲,今日消息估计都要传开了,若是再不将他接回来估计得急了。 崔长佑无事,自然也乐意去接家里的‘大功臣’回来,不过他又让人去喊上了江辞年,美其名曰将江辞年带到他大舅兄面前,让大舅兄看看他。 崔姒反对的话没到嘴边便淡了去。 她与江辞年定亲并非虚假,她也想将来与他一起过下去的,既如此,若是能多见见面,熟悉熟悉,那也是挺好的。 于是他们等了等,等江辞年到来,这才一同出发。 崔长佑挤进了江辞年的马车里,将他赶去前面:“你去和阿姒说说话去。” 江辞年愣然:“这不适合吧?” “怎么不适合了,适合得很,你们都是定了亲的人了,再过一些日子合了八字,就要过大礼了,同车出行怎么了?” 江辞年还是摇头:“不敢有损崔娘子名声。” “嘿,你这人真的是榆木脑袋。”崔长佑真的想敲他脑壳,“像你这样,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和别人抢娘子的时候是要输的你知不知道?” 江辞年闻言只是笑笑:“若是如此,那只能说她有更好的选择。” “榆木脑袋榆木脑袋。”崔长佑一脸的嫌弃,身子往边上一歪,就不想搭理他了。 车内主人坐定,马车慢悠悠地往前驶去,一路出了城东,往城西驶去。 待行到半道一处街头,见路上挤挤攘攘了许多文人与学子,马车只得放慢了速度。 崔姒掀开马车的车窗的帘子,见那么多人,觉得奇怪,便遣松绿去问问:“出去寻个人问问怎么回事。” 松绿领命,出了车厢下了马车,拦住了一位身着月白交领大袖长袍的学子:“足下请留步,敢问此地缘何如此多人?” 那学子看了边上一眼马车,见是崔氏的马车,有些激动:“这位娘子,我名郑蓠,乃是羡阳书院中乙班学子,我作过......” 松绿连连‘嗯嗯嗯’,然后又问他:“此地缘何如此多人?” “哦,听说燕城王将会来此挑选贤才能臣,诸位都是慕名而来。” “燕城王要来羡阳书院?”崔姒突然掀开了车幔看了下来,看到这挤挤攘攘的人皱眉。 羡阳书院就位于城中,占据了整个城北,此地再往前一些便是山门了。 那学子得见崔氏女郎的真容,更激动了:“是的,崔娘子,我等都想得了燕城王的青睐,从此平步青云呢。” 崔姒心中疑惑。 上一世,北燕也出过问题,随着打下来的疆土越来越多,后续的治理能臣有些跟不上。 那时候还是她提出了‘出题考察选士’,又推举了羡阳书院为北燕培养治世能臣之学府,后来随着走出来的学子越来越多,情况才好转。 可眼下,燕行川就已经来了羡阳书院挑选贤才能臣? 这怎么可能…… 崔姒眉心微蹙,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对那学子道:“多谢你的告知。” “不敢当崔娘子的谢。” 松绿重新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前面已经空出了一片让马车通过的道路。 然而,还未等他们的马车继续往前走,后面便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崔姒掀开帘子往后面看去,只见有一列骑马的将士簇拥着一辆马车而来。 而马车的外面,正是身骑骏马,手握红缨枪的白袍银甲小将军。 崔姒心口一跳。 “燕城王至——” 第35章 难道说他也重生了? 乱世山河,大周半数江山已经崩塌。 崔氏一族迎燕城王入主平州,眼下平州已是燕之疆土。 燕城王驾临此地,便如君主驾临,众人不管心中臣服与否,皆叩拜恭迎。 当然,若是有头铁的,想要试一试燕城王的亲卫随侍刀剑是否锋利,也大可一试。 崔姒原本就没打算与燕行川见面,只愿此生都是陌路人,可不曾想竟然在这里撞见了。 而今的境况,走也走不得,只得硬着头皮让胭脂松绿扶着她下马车,与众人早一同恭候燕城王大驾。 下跪参拜之时,崔姒也有些别扭,要知晓便是上一世,她都不曾跪过他,今朝重来一次,竟然得低头下跪。 车驾在羡阳书院门前的道路上停下,燕行川掀开车幔,从车驾上下来。 他目光在四周扫过,一眼便看到了身着一袭海棠色软纱大袖衣裙的人。 他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瞧见了她的侧脸,眼睑半垂而下,长长的睫毛轻颤,衬得她明艳俏丽且柔弱可怜,像是今日他所见的那一树海棠花。 燕行川下意识地便想上前去,但刚刚走了一步,又想起今生他与她并不相识,这才止住了步子。 也在此时,崔二爷带着羡阳书院的一众先生、学子前来迎接。 “崔院长无需多礼,诸位也都请起。”燕行川朗声开口, “据闻羡阳书院乃是天下闻名的书院,诸位先生学子也是当世才德兼备之辈,今日本王前来,也是想见识见识,还请诸位勿要吝啬,各抒其能。” “我等领命。” 昨天夜里便有消息传出,说今日燕城王会来羡阳书院挑选贤才能臣,眼下在场的诸位大多数都是为此前来。 崔二爷请燕行川入内:“燕城王里面请。” 燕行川回头看了一眼,见崔姒垂着敛睑与几人站在一起,其中一个与她眼睛有几分相似,却是他不认得的。 燕行川顿了一下,也想起了这是她的小叔父。 上一世他与她成亲两年,据说这位小叔父就没了,紧接着她祖母也走了,一连痛失两个亲人,她难过得好几日都吃不下饭,还病了一场。 所幸是发现怀上了孩子,她才坚强起来。 而站在这位小叔父身边的年轻人,一袭青衣拓落,气质温柔随和,倒是让他想起了上一世只有过一面之缘,这今生却成为她的未婚夫的那个人——药王谷传人江辞年。 见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崔长佑身边,燕行川的脸色有一瞬间冷沉,袖间的手指并握成拳。 顾及这那么多人在场,燕行川也不好做什么,但心里也是极其不愿让两人私下相处的,于是冲着那几人道:“那边崔氏几人,也随本王一同入内吧。” 燕行川话音刚落,便将众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崔长佑面露惊讶,拿着扇子的手都顿了顿。 不过听这话像是他燕城王高看崔氏族人,崔长佑也不是不识趣,当即便拱手一礼:“谢燕城王。” 崔姒与江辞年也紧跟着道谢。 待燕行川转身与崔二爷一同往里面走去的时候,崔姒才抬起头来,看向人群之中的身影。 他今日褪下了甲胄,换了一身文人学子、世家郎君所偏爱的白袍玉冠,行走之时,大步从容,织金纹滚边的宽大袖子与衣摆微微扬起。 而此时,他似是有所感,突然转头看了过来,直对上她还未收回的目光。 那一双凌厉如剑的眸子吓得她手指陡然握紧,险些将手心掐出血来。 她眉心瞬间紧皱,然后匆匆收回目光。 燕行川也皱了一下眉头。 “燕城王,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崔二爷心都提起来了,难不成是有什么刺客吗? 应该不会吧,从昨夜开始,这羡阳书院周围都被排查过一边,甚至安排了护卫守好各处,绝不可能放什么刺客进来的。 “无事。”燕行川皱紧的眉头松开,继续往前走去。 崔景是坐在后面的一辆马车前来的,他一来也没跟着往里面走,而是凑到了崔长佑等人身边。 “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崔长佑瞪他:“小子,我是你小叔父,说话客气点。” “好吧,小叔父。”崔景摸摸鼻子,不与这只比自己大了两岁的小叔父计较,“小叔父和阿姒怎么来此,还有这位......” “江辞年。”崔长佑同他介绍,“我给阿姒拐回来的夫婿,怎么样,好看吧?” 江辞年同崔景见礼:“见过崔郎君。” 江辞年这人,性格温和平和,气质干净纯粹,样貌也不俗,叫人见了,确实印象不错。 嫁予这么一个人,平稳地过日子,确实合适。 崔景点点头:“无需多礼,你唤我崔兄就是了。” 虽然不知谁大一些,但毕竟要做自己妹夫,就算是比自己年长,那也得俯首称弟,崔景自然是自尊为兄了。 不过崔景想到燕行川对崔姒的在意,神色微淡。 “你们怎么出现在这里?” 崔姒解释道:“三兄,我们打算去接五兄回来的,谁知路过此地的时候,见那么多人挡住了去路,刚问了缘由,你们就来了。”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见燕行川的。 只是燕行川都来了,君主驾临,他们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坐马车离开,只能留下来了。 崔景叹气:“命也。” 崔长佑听糊涂了:“什么?” “没什么,你们也随我一起进去吧。” 崔姒眼见已经不少人往书院里面走去,挤挤攘攘的都是人,犹豫了一瞬: “要不让小叔父与你一同前去就好,我是女子,江郎君更不是崔氏之人。” 崔景瞥了她一眼:“你认为呢?” 崔姒脸色一僵。 燕行川刚才必然是看到她了,说什么让崔氏几人与他一同入内,也不是她往自己脸上贴金,她总觉得他便是想让她去。 燕行川...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天夜里闯进了她的闺房里,眼下又让她陪同。 而且还突然来了羡阳书院挑选贤才能臣,这也是上一世从未有过的事情。 难道说...难道说他也重生了? 第36章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崔姒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也有些不敢置信。 眼下她所知晓重生的人,她算一个,崔妘也是一个,若是燕行川也重生的话,那这个世界岂不是更乱了? 难道是老天爷觉得上一世的剧本不满意,让他们重新演一次? 想到燕行川可能也是重生的,崔姒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头都大了。 别看他端着的时候是威仪沉稳的燕城王,私底下的时候,也是尤其霸道傲娇,并且占有欲极强,是他的,别人就不能抢。 偶尔的时候,还有些任性不讲理。 “阿姒,你怎么了?”崔景见她脸色一变再变,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古怪,“你可是认识这位?” “不认识。”崔姒立刻就否定,“三兄说笑了,阿姒一直在羡阳城,怎么可能认得这位。” “难不成没有什么燕城王遭难流落羡阳城,你对他有相助之恩这种事?” “没有。”崔姒再次否认。 崔景问不出什么,最终只是摇头:“也罢,那你们与我一同进去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崔姒暗自压下想转身就走的想法,她也想看看这燕行川到底是不是重生的,如此,才好做将来的打算。 几人一同往里面走去,待进了羡阳书院的山门,便登台阶上山。 大约是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来至了一处广阔的青石板空地,空地正对面设有孔夫子像,四周书舍散落,依山而建。 此时在孔夫子像前,设了上百张书案,有不少人已经在书案前坐下。 而燕行川与崔二爷等人面对这众人而坐,正在说话。 见崔姒等人到来,燕行川还抬头看了过来,目光轻轻一触,便移到了崔景身上:“崔三郎,你等到上这里来。” 崔景闻言带着几人往前走去。 燕行川又让崔景在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崔景只好让崔姒与自己坐在一起,再让崔长佑与江辞年坐在旁边的位置上。 “崔三郎,这位便是令妹?” “正是。”崔景只是点了点头,便立刻扯开话题,“王觉得这羡阳书院的学子如何?” “确有栋梁之才。”燕行川点头。 上一世的羡阳书院确实教出了好些不错的学子,免了他许多后顾之忧,便是天下一统之后,开始在帝城开设科举选士,羡阳书院也走出了好些学子。 后来的天下三大书院,羡阳书院便是其中之一。 崔景又问他:“那王觉得该如何选贤纳才?” 燕行川见这一百张案几差不多都坐满了人,便不再隐瞒,同他说道:“本王有三题,其一是颂本王功德,表以忠心;其二是论治理天下之策;其三是一统天下之策。” 说到这里,燕行川不着痕迹地看了崔景身边的崔姒一眼,解释道: “也并非本王贪图好名或是喜好阿谀奉承,可若是不知本王不敬本王不忠本王,本王何以用此人?” 崔姒手抖了一下,险些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反应过来后,她快速地低头垂下眼帘,掩盖心中的骇然。 这些话...这些话便是上一世她为了选贤纳才同他说的,以这三题选士。 第一是要明君主敬君主忠君主,第二是治理民生,第三是开拓疆土。 第一看似是阿谀奉承,但最为重要。 而第二第三,则是看看选出来的人是适合放在后方治理山河,还是陪同他逐鹿天下,成一统天下之功。 第二第三这两者,有其一出彩,便可取中。 他突然来羡阳书院,或许勉强可以说是机缘巧合,但他能说出她上一世说过的话,这...这必然不会是什么巧合了。 崔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也难怪他昨夜莫名其妙地闯入她的闺房之中。 也难怪方才他回头看她,那目光之中,情绪是那样的莫测。 崔姒心跳凌乱,心绪难平,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忧。 喜的是,他上一世已经一统天下,有过一次经验,这一次他或许能更快,也能避免许多问题,少死一些人。 忧的是,他既已重生,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她另嫁他人呢? 上一世,便是他已经立了他表妹林清凝做皇后,她要与他和离,他也不同意,甚至还想将她关起来。 崔景听罢燕行川的说法,连连赞同,觉得此三题甚妙,大概能快速地选出忠心有能之士,为北燕的大业添砖加瓦。 待是空地上放置的一百张书案坐满了九十九人,崔二爷便让人去请周边围观的人往后退去。 “燕城王有令,今日取士百里取十,无意者后退一丈远,肃静噤声,莫要议论。” 也正是此时,突然有一身着青裙头簪银钗的女子快步冲上前,落座在最后一个位置上。 在座的诸位瞬间将目光投了过去,而迟疑犹豫着不敢上前的几人被人抢了位置,顿时闹腾了起来。 “你给我起来。” 那女子笔直地坐在位置上,昂首挺胸,巍然不动。 “嘿,说你呢,你一个小娘子,不在家里伺奉夫君生孩子,跑来这里做什么,速速让开,别碍着我们爷们办大事。” 那女子轻嗤了一声,然后道:“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羡阳书院这边都说了,今日是以‘贤能’选士,可不曾说过只取爷们不取娘子。” “你...崔院长,你们看这小娘们,竟然敢如此捣乱,快快将她赶出去,免得误了燕城王的大事。” 边上没抢着位置,或是也看不惯她一个女子竟然敢上前争抢的人也连连附和。 “对,将她赶出去。” “别让她一个女子在这里捣乱。” “放肆!”崔姒豁然起身,“怎么?你们争不过一个女子,便要以势压人或是胡搅蛮缠吗?” “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霜华娘子说得不错,今日燕城王选士,从未说过只取男不取女,一切盖以才能论真章。” “你们自己犹犹豫豫,错失良机,又如何怪得了别人抢了先,既然犹豫,那就回家想清楚了再来。” 摇摆不定,犹犹豫豫,那就回家找你娘亲喝奶去吧! 燕行川看着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眉眼含怒,冷声斥责。 刹那之间,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于是他在一旁连连点头:“崔娘子说的是。” 娘子说的是,娘子说的对! 第37章 昔年天骄子,长街二百里 霜华娘子姓慕容,为慕容霜华是也。 她的父亲曾在大周做过官,后来因为得罪了上司,被构陷陷害,丢了官职,迫于无奈匆匆带她来了这羡阳城避祸。 少时,父亲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家境也渐难。 所幸她少年早慧,聪慧好学,十三、四岁便给城中的女郎做起了先生,总算有个谋生。 而眼下,她不过二十有二,在羡阳城中极为有名,人人称一声‘霜华娘子’。 在上一世,慕容霜华并未走选士的道路,在崔姒嫁给燕行川之前,她前来拜见崔姒,愿为崔姒驱使。 后来崔姒那么能耐,也少不了她的出谋划策。 最终,她也成为了三司六局的尚宫大人。 是为女相也。 崔姒今生不打算嫁予燕行川,正好燕行川今日前来‘考察取士’,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会为慕容霜华说话。 在场的众人敢骂慕容霜华,却不敢说崔氏女郎半分不是,被当头斥骂了一通,也只能憋着,不敢怒也不敢言。 再加上燕城王都开了口,说崔氏女郎说得对,更就不敢再吭声,只得认命往后退去。 慕容霜华抬头看向崔姒,向她点头拱手致谢,然后便安静地坐在那里。 任凭疾风吹、他人言,她自巍然不动。 崔姒眼中闪过赞赏,心中有些遗憾今生不能共事。 不过,也真心祝愿她前程似锦。 旁观者众人往后退开一丈远,也很快地安静下来,崔二爷命人给这百位文人学子送上笔墨纸砚,然后开始考试。 “今日燕城王取士,共有三题,第一题,颂王之功德,不论诗词歌赋,策论解析,皆可书之。 以一炷香为时限,一炷香之后,停笔收取,供燕城王与诸位先生评析,此题入围者,方可继续第二第三题作答。” “请香。” 崔二爷接过一位先生手中接过一炷香,让人点燃,亲自插上香炉。 而后才回头同百名文人、学子道:“请诸位下笔。” 先前便已经开始磨墨沉思的文人学子便开始动笔书写。 崔二爷回到了座位,问燕行川:“您可要去往一旁暂歇片刻。” “无妨。”燕行川抬眼看了看这羡阳书院。 青山绿树、雅舍书楼,随处可见的繁花点缀其间,将书院装点得清雅秀美,钟灵疏秀。 “也无需多久,正好今日春风正好,春光也好,坐在此处闲话赏春,也是一桩雅事,是不是,崔三郎?” 崔景还能怎么着,只能答‘是’了。 崔姒心道,春风正好,春光也好,只是你这个人不好,实在是碍事碍眼,叫人恨不得踹一脚,将你踹到沟里去。 今日春光好,沟里水也好,正好让你照照。 崔姒面上安静地坐着,心里却将燕行川反复骂了七八遍。 崔姒还算是坐得住,倒是崔长佑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他频频将目光投向崔二爷,问他自己是不是可以溜了。 崔二爷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老实点。 没办法,崔长佑只得手按桌面叹气。 真真是天灾人祸手气不顺,怎么刚刚一出门就遇见了这一尊大佛呢? 这大佛不好好地坐在高台,跑来这里做什么。 唉唉唉! 崔长佑与崔姒对视也一眼,叔侄二人齐齐沉默。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崔姒不时地呷一口茶水,待到一盏茶水喝完,那一炷香也烧完了。 崔二爷命人停笔,然后让几位先生上前去收卷。 没一会儿,一百张白纸黑字的卷子便收了上来。 燕行川让几位先生分成五队,每队三人,审卷二十,挑出十三份尚佳的取中。 如此一轮下来,留六十五去三十五。 接下来,又将六十五分卷子打乱,各队留九去四,以确保选出最优,最多最好的人才。 这一轮下来,送到燕行川手中的卷子,只余下四十五人。 燕行川随意地翻看了一下。 太过谄媚奉承、拍须遛马的没有,写得生硬心不诚的没有,空白无物,对他一概不知的也没有。 燕行川意外瞧见了慕容霜华的那一份卷子,上面写的是一首小诗: 昔年天骄子,长街二百里。 山河故梦去,燕川渡西辞。 燕行川捏着这一张纸,恍惚之间想到了曾经。 年少时的他,还是镇北侯府燕三郎,他尚有父母叔伯顶立在上头,前有长兄如日升起。 他身着华服,手持折扇,混迹在繁华的帝城街市。 本以为此生逍遥,便做一个纨绔子弟。 只是有朝一日山河崩塌,镇北侯府全族死于昏君刀下。 转瞬之间,阖族上下只余他一人。 这一场故梦,乃是噩梦。 他逃归北燕城,自立为王,今日西渡,所求的,也不过是他日踏破帝城,报此血海深仇。 燕行川眼底的心绪复杂,但心思一动,便将那一张卷子抽了出来,递给一旁的崔姒: “崔娘子,这位慕容娘子也是女子,据闻崔娘子才学过人,见地不俗,此卷不如便交给崔娘子评说。” 崔姒摇了摇手中的一把绣着海棠花的绢扇,含笑拒绝了他: “燕城王这话便不对了,在座的诸位皆是燕城王的子民,这选士不分男女,这评说自然也不分男女。” “还请燕城王勿要区别对待。” “正是。”人群之中的慕容霜华起身恭敬一礼,“请燕城王不必宽容,将在下当成男子一样看待。” 这两人都这么说了,燕行川自然无话可说:“也罢,是本王想岔了,便一起评说就是了。” 他原本想让她看一看这首小诗的,可她既然不愿,那就算了。 燕行川让崔二爷宣读了当下还留下来的四十余人,然后将人分成两拨,能留下的安排在前方,落选的留在后方。 再然后,请选中之人一一将自己书写的内容读出,再解析给众人听。 而此时,后方的落选之人若是有哪里质疑的,便可开口提出。 若是此人品行有暇,不是个好的,也可以支出。 待这一轮挑选之后,入选者才能进行第二题、第三题考察。 第38章 崔娘子有如此才德,不若与本王一起直取帝城 四十五位文人学子依次上前解析,有的博得满堂喝彩,有的被揭穿内里的不堪、行事不端,含恨落选。 当然,这两者都是少数。 等到慕容霜华最后一个登场的时候,留取已经三十六,唯有八人落选。 众人听慕容霜华说起昔日的镇北侯府,心都紧绷了起来。 天下间谁人不知燕城王便是昔日镇北侯府的燕三郎,对于他为何谋反,也心知肚明。 但镇北侯府当年的事情太过惨烈,谁敢去提啊? 崔姒听了也微微蹙眉,觉得慕容霜华太过冒进了。 万一惹怒了燕行川,那就适得其反了。 燕行川听罢,脸上似乎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问她:“旁人说本王是不忠之逆臣,给燕家忠烈先辈蒙羞,你觉得是否?” 这话问得慕容霜华险些冷汗都下来了。 若是慕容霜华答‘是给先辈蒙羞’,那便是说燕行川不该造反,此等行为乃是不忠不孝的大错,也是评君主的不是。 若是慕容霜华答‘不是给先辈蒙羞’,那便要提‘君无德,臣可不忠,该讨之伐之’,为燕行川正名。 可她现在要给人家做臣子,就说这种话,不说找死,但是他肯定觉得你这人不够忠诚,不堪大用。 崔姒也为慕容霜华捏了一把汗。 慕容霜华拧眉沉思良久,然后突然跪下:“回燕城王,先辈不是民女先辈,民女不敢评之。” “但您为民女之君主,民女愿为君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生死不改。” 这话说得有几分投巧,她不敢评论镇北侯府,将‘给先辈蒙羞’的问题忽略过去,也无需去评燕行川的对错。 但她既然认了君主,便誓死效忠,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答得不算最佳,但人忠心可嘉,令人挑不出错来。 燕行川不说答得好不好,转头却问崔姒:“听闻崔六娘聪慧无双,若是本王问崔娘子此话,崔娘子该如何作答?” 崔姒闻言脸色差点没绷住黑了。 她的手指死死地捏紧扇柄,看向他的目光仿佛都要带刀了。 这人到底是有完没完,就不能放过她了是不是? 崔姒心中极为不耐烦,但燕行川既然问了,她又不能视而不见,不作回答。 于是她反问燕行川:“臣女想问燕城王,自古以来,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朝代,为何会有改朝换代之事?” “大周如今如何,燕城王如何会站在这里?” 为何? 自然是帝王昏庸无能,人间悲惨之事太多,这才有那么多人揭竿而起,为己谋,为天下谋。 燕行川答曰:“自然是因为君王无德,或是治世无能。” 崔姒笑了笑:“既如此,燕城王为何要问如此可笑的问题,您要报血海深仇,您要为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换一个青天,那都是大善大德之事。” “而且,您要有自信,相信自己是个有德之君,相信自己的后代,也是有德之君,如此,天下谁人不忠于您?不忠于燕家?” “将来国祚延续千载万载,那真的是万岁万岁万万岁了。” 燕行川挑眉:“崔娘子是在劝诫本王要做一个有德之君?” “燕城王难不成还不是有德之君?”崔姒语气平冷,波澜不起,“不正是因为燕城王是有德之君,我等崔氏一族才愿为燕臣,为燕城王差遣。” “崔娘子说的是。”燕行川笑了一下,然后竟然提议道,“崔娘子有如此才德,不若同本王一起,为北燕谋划,他日直取帝城,给这天下百姓换青天,如何?” 如何? 当然不如何! 若是换做上一世的她,或许就被他这些壮志豪言引诱了,真的跟随他去打天下,去给这百姓换青天。 但上一世辛劳一世,呕心沥血,确实已经累了。 重来一世,她想过清净安稳的日子,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只是燕行川这个时机问这话,实在是有些心机。 眼下崔氏一族刚刚投到燕行川名下,正是表忠心的时候,若是不愿,她说不出一个正经的理由来,那就是不敬君主。 也不能以自己是女子为借口,若是她这样说了,将眼前的慕容霜华置于何地?将天下女子置于何地? 这不是将她们上进的路给堵死吗? 这个理由都难找。 这分明就是逼她上他的贼船! “燕城王请恕罪。”崔景立刻站起来一礼,为崔姒解围,“此事并非阿姒一人便可决定,还请燕城王让我等商议一二。” 燕行川见崔姒的脸色不好,此时看都不愿看他,半垂下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片暗影,整个人安静且沉默。 她这个样子,大约是生气了。 想了想,燕行川便没有继续追问:“那本王便等崔家的消息。” “好。” 崔景见他总盯着崔姒,也不敢让崔姒在这里待下去了,于是便对崔长佑道, “小叔父,眼下我与父亲陪驾在燕城王的身边,你且带着六娘去接五郎回去吧,祖母在家中应是等急了。” 崔长佑也不想在这里待了,得了这么一个正经的借口,连连点头: “正是,你不说我都忘了,母亲应该等急了,那燕城王,二兄,我等先告辞了,免得母亲在家里一直等不到人着急。” 燕行川对今日的结果很满意,见此也就不再强留:“既如此,几位便先行吧,待到晚些,本王将会去看望崔家老太太。” 崔景嘴角僵了僵,觉得这位主儿实在是太过心急,而且步步紧逼。 但最终还是应下来:“崔氏一族必然扫榻相迎,恭候大驾。” 此时,崔长佑与崔姒以及江辞年也总算能脱身离开。 一行人行礼告退之后,便一刻都不停地下山,待到了山门前,上了马车,重新出发的时候,这才松了一口气。 崔姒将手中的绢扇都摔在了车厢上。 “燕行川!” 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 王八蛋! 来这里纠缠她做什么! 既然已经重生,怎么不滚去找他的好表妹皇后去! 就不能一别两宽,各自安好,此生陌路吗?! 第39章 六妹你糊涂啊,就他这小白脸能保护得了你? 崔姒等人去接了崔易回家。 他们到的时候,武屠正在磨刀石旁磨他的杀猪刀,崔易手里拿着一个棍子在与一个草人对练。 崔长佑交友广泛,三教九流都有,与武屠也熟悉,刚刚一下马车就往院子里走:“武大郎,哈哈哈,我来找你喝酒了。” 崔姒的脚差点崴了一下,幸好落在后面的江辞年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臂,这才没摔着。 “崔娘子伤着脚了吗?” “没...没伤着。”崔姒脸色有些尴尬。 每每听到‘武大郎’这个称呼,她都有些要绷不住。 “我当是谁呢,崔八,你小子回来了,不去深山里寻仙修道去吧?” 崔长佑人生有二好,一是交友,二是寻仙修道。 不过这些年天天往山里跑,也没见他修出什么来,性子也不沉稳,定力也没多少。 “道爷我修的是逍遥道,逍遥自在便是道,随心随性而为啦。” 总而言之,开心就好,过得逍遥快活就是在修道。 “哈哈哈,那你一回来,你老母亲的拐杖应该不会闲着了。” 崔姒与江辞年走进去的时候,正好见到武屠扛着杀猪刀哈哈大笑。 他大约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年纪不算大。 但他生得人高马大,肌肉隆起,脸上还长着一茬络腮胡。 再加上是个杀猪的,一身匪气杀气,有些显老,看着像是三十多岁的人。 不过他人看着凶恶,却十分的仗义豪爽。 搁这,崔姒真的喊不出这‘武大郎’的称呼。 “小叔父,六妹。”崔易见到两人也很惊喜,“六妹,你可算是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回去看看了。” “我听说你定亲了,是不是真的?” 武屠听到这话也道:“是啊,我也听说六娘子定亲了,六娘子定的是哪一个啊?” “小子江辞年,见过二位。”江辞年坦荡从容,宛若青竹青松,任由两人打量。 “就他?”崔易瞧着就不满意,“六妹,你糊涂啊,就他这小白脸的样子,能保护得了你?不行不行,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崔姒心道:你不同意个鬼哦,我亲都定了,还等你不同意。 再说了,崔易的眼光,她实在是不敢恭维。 大约是长得像武屠这样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他才觉得好,觉得配得上她,能保护她。 真的,她真的吃不下这口哈哈哈。 想起自家和他一样人高马大的未来五嫂,双斧头舞得虎虎生威,两人凑在一起一顿要吃两桶饭,她真的是哈哈哈...... 等有了孩子,就是三个饭桶。 救命,快忍不住了。 江辞年笑了:“若是五郎君担心,不如你我过上几招如何?” “哦,你还会武?”崔易诧异极了。 “对对对,你俩过几招去。”崔长佑一脸赞同,对崔易道,“小五啊,这一次你得看仔细了,知晓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崔姒在一旁也点头:“对,人不可貌相,你要记住了,下回要是遇见了长得像小白脸的,可千万别乱说话,尤其是沈小将军啊!” 要说长得像小白脸的,谁能比得过沈陌这位沈小将军。 他就生得那唇红齿白小白脸的模样,甚至还有些幼齿,像是没长开似的邻家少年郎。 但人家可是狠人之中的狠人啊。 谁要是敢说他小白脸,小心这项上人头。 崔长佑也想起了那位少年将军,连连点头赞同:“对对,就是那位跟在燕城王身边的,你万万不可说人家小白脸,那可是要命的啊。” 这话,崔易想起那位‘翻云白袍小将军’的形容,忙是点头,表示记住了。 不过他惦记着要试试江辞年手里有多少真功夫,也没去细想,便喊江辞年过去比划去了。 崔长佑与武屠勾肩搭背去喝酒去了。 身边的人都空了,崔姒坐在院子的磨盘边的木橼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落空空的。 胭脂问她:“娘子怎么了?” 崔姒看着院子里平地上崔易手持长棍,江辞年手持一根竹子,两人几瞬便打在了一起,你来我往好生精彩。 风吹过院子,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桃花香,有几瓣桃花随风飘落。 “我在想一件事。”崔姒看向天空,“若是有些缘分,因我而错过,那是不是我的错?” 若是崔姒不嫁给燕行川,崔氏一族或许远不如上一世,甚至崔景与崔易的成就也不如上一世。 对此,她心里倒是平静坦然。 甚至连燕渡......她也只期待于她给他换一个爹,他还会来到自己的身边,虽然舍不得,但也做下决定。 她想好好地安稳地过她这一世,她想为自己而活。 可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许多事情发生了变化,连那几桩姻缘可能会变化,她心里还是有一些负罪感的。 胭脂被她问得糊涂了,不过想了想也道:“若是因为是娘子的原因,娘子尽量挽回就是了。” 崔姒一顿,然后一笑:“是啊,我尽力挽回就是了,是我迷障了。” 她一直在想自己不嫁燕行川,家里的兄弟姐妹可能会错过姻缘。 但她也可以用别的方式让他们相识,为他们创造机会嘛。 若是这样还成不了,那只能说是他们今生无缘了,或许今生的缘分在旁处呢。 崔姒这么一想,心中豁然开朗,整个人都放松了。 崔易与江辞年你来我往打了将近三炷香的时间,最后还是崔易手中的棍子掉落,被竹子直指心口,就此败落。 崔长佑与武屠各自拿着一个酒坛子喝酒,眼下已经一坛见底。 崔姒走了过去,问武屠:“武兄,燕城王今日在羡阳书院选士之事你可知?” 武屠点点头:“有所耳闻。” 崔姒又道:“如今正是乱世,大周与诸王混战,燕城王缺少治世治民能臣,同样的,不可缺少的,还有那冲锋陷阵的将军。” “武兄本事高强,留在此处杀猪,委实是埋没。” 武屠提着酒坛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水落在络腮胡上,他用袖子一抹,像是那梁山好汉一样豪壮。 “六娘子认为燕城王可行?” “当然。”崔姒乍然一笑,“崔氏一族都上了这个船了,他便是不行也得行。” 第40章 一赢就是通天路,一输九族就无了 崔氏一族干了什么事呢? 在大周看来,就是献城投敌,消息传到帝城,那诛九族的圣旨估计都是立刻发出的。 造反不是儿戏,那是连身家性命和九族都往上压的。 一赢就是通天路,一输九族就无了。 别说人了,估计连家里的鸡蛋黄都摇散,蚯蚓都被挖出来竖切一刀。 所以,就算是崔姒与燕行川有私怨,但也真心期待他一定会赢。 “也是,崔氏已经上了这个船了。”武屠哈哈笑了两声,“你们这些读书人也是好大的胆子,我自叹不如啊!” 崔姒垂了垂眼脸,慢慢道:“若不是被逼到了末路,谁愿意走这一条路呢,不过都是没有得选择罢了。” 大周与诸王混战许久,平州在崔氏一族的庇佑下,虽说还算安稳,但朝堂与诸王也步步紧逼。 燕城王要南下开疆拓土,平州首当其冲。 朝廷想接管平州,在此驻军对抗燕城王的北燕军。 西凌王向东进,再往前两州便是平州,而且他那人素来狠辣,三个月前还屠了一城。 另外几个远了一些,也不想夹在燕城王和朝廷之间,更有的太贪心,要的太多。 能给崔氏的选择不多,最终还是在燕城王与朝廷之前选择。 但选朝廷,朝廷来驻军,就在这平州开战。 到那个时候,不管是崔氏一族还是平州百姓,必然都很难有好结果。 而迎燕城王入平州,平州便能免于战火。 再加上昔日镇北侯府以及燕行川的名声都极好,崔氏便做了这个决定,押上了九族。 武屠听罢,沉默了许久。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啊......” 此言初闻不过一句轻叹,身在其中才知是连苟活都艰难。 崔姒道:“我与崔氏一族都期待燕城王能赢,为此也赌上了一切,武兄若是也想出一份力,我三兄愿为引荐。” 乱世太久,羡阳城在崔氏一族的庇佑下也安稳了很久,在其中,不知有多少前来避祸的人,其中有才能之人也不知凡几。 武屠,或是领军作战不行,但若论杀敌,确实一把锋利的刀,孤身入敌军,也能杀几个来回,人称他是‘屠人首’。 崔易闻言也点头:“就是,武兄,到时候我也去,不如你我一起。 若是你我联手,定然能横扫千军如卷席,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武屠哈哈大笑:“谢过你们兄妹,只此事不小,我还得思考几日,还有我这杀猪摊子,还得找人接手是不是。” “那是当然。”崔姒点头,“那我等便静候武兄佳音了。” 众人又聊了许久,崔姒也饮了两杯酒,然后才与武屠告辞,带着崔易回崔家。 一行人快抵达城东的坊口,便听到有马蹄声传来,并且伴随着一阵极大的马车轱辘声。 很快,那一队人马便超过了他们,停在坊口。 马车里的人掀开车幔一看,守在坊口的护卫忙是行礼: “拜见家主,拜见四爷。” “嗯,快放行。”马车里的人说了这一句,然后便放下车幔。 “是。” 崔姒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前面看去的时候,只看到了护卫拱卫着马车快速往前驶去。 “家主和四叔父回来了。”崔姒一回到家中便顾不上其他人,提着裙摆就往许老太太的院子里跑。 “回来就回来了,他也该回来了,再不回来,他这个家主就不必做了。”许老太太倒是淡定,见崔姒跑得急,便让她坐下来喝口茶。 “你是担心夫人的事情?” 说起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崔夫人自作孽,不可活,活该倒霉。 上一次二房三房夹击崔夫人,若是长房那边有个说得上事的爷们站出来,或是事情就不一样了。 可长房那三位爷,巧合的都不在。 崔七爷为平州州府大人,在平州,崔家主也去了迎接燕行川入平州,又未跟随燕行川一同归来。 而原本留守族中的崔四爷在崔夫人闹出第二份名帖之后,被许老太太指名亲自送名帖去平洲。 于是崔夫人不占理还孤立无援,外有崔三爷与崔景带族人紧逼,内有许老太太沈老太太两个长辈大山压下。 最终被偷了家。 “夫人那边我倒是不担心,家主如何将那名帖送上,我们也可以与他论道论道。” “我担心的是刚刚接回来的大块头。”崔姒蹙眉,“要不,再把人送走?” 崔易可是把崔家主的嫡子崔旭的腿都打断了,现在还躺着床榻上下不来。 她还是有点担心崔家主一怒之下对崔易动手的。 许老太太也想起这一茬,脸色也微凝,想了想也道:“那就送走?” “不行不行!”崔易与崔长佑、江辞年刚刚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当即就不乐意了。 他前脚才回家,后脚就又被送走,这得多倒霉啊! 他就有家不能回吗? “祖母,躲在外面有什么意思,要不让三兄将我推举到燕城王跟前得了!” 去了燕城王跟前,崔家主肯定不敢动他了。 许老太太脸色微变:“不行。” 崔家上下,多的是读书人,唯有出了崔易这个人间奇葩,不会读书,反倒是在武艺之上有惊人的天赋。 小时候许老太太还高兴旁人说她两个孙孙一文一武,都是出色的好儿郎。 这祖坟冒了青烟冒紫烟,紫气当头了。 可眼下,崔易想跟着燕城王去打仗,那战场上刀剑无眼,她岂能同意。 “祖母,你就答应吧,孙儿会很小心的......” 崔易拼命地给崔姒使眼色,让她给他说情,然而崔姒只当作是没看见,根本就不管他。 崔长佑见崔易有点可怜,想劝说一句,却被许老太太一个冷眼扫过来,只好闭上嘴巴。 许老太太还想说什么,外面便传来了崔景的声音: “燕城王,里面请。” 许老太太脸色微变,而此时,崔易像是头脑通达,转身就往外跑去。 “快快快,拦住他!”许老太太豁然站起来,急急道,“快拦住这个混账啊!” 这要是求到了燕城王面前,人家真的同意了,那就不能反悔了啊! 第41章 咸鱼是要被吃掉的 然而崔姒等人与许老太太的想法不同。 崔长佑与江辞年认为,既然崔易的愿望就是去上战场,去建功立业,再加上他手里确实有本事,并非无能莽撞,那就去吧。 崔姒也这样认为,而且她更知道崔易上一世就是这样走来,并且遇见了与他并肩作战的娘子,她更不会去拦。 于是许老太太叫得好大声,但三个人动都没动一下,崔易一溜烟就没影了。 许老太太差点没气死。 “混账!一个个都是混账,一点儿都不关心我这老太太!” 崔姒赶紧哄她:“我知道您是担心五兄,可是他太想上进了,您总不能拦着吧?再说了,不上进的人和咸鱼有什么两样?” “做咸鱼有什么不好?”许老太太冷哼,“白天晒太阳,晚上晒月亮,多舒坦啊!” 崔姒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咸鱼是要被吃掉的。” 鲤鱼鱼跃龙门化龙,咸鱼混吃等死等被吃。 许老太太:“......” 许老太太呼吸起伏了两下,差点没心梗:“你现在脾气见长了是不是,连祖母都敢怼了!” 这什么孙女啊哟! 还乖孙,她看就是个猢狲! “孙女哪敢啊。”崔姒赶紧上前去,扶着她坐下,又给她捏肩捶肩,动作一派熟练,“孙女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可以拦,有些不可以。” “像小叔父,他一天天到处瞎溜达,就不是什么正经事,说什么寻仙修道,可这世间上哪里有仙,他就是图自己过得逍遥快活。” “反正一辈子不会有什么成就,咱们拦着就拦了。” 对不起了,小叔父。 虽然这是你的快乐,可谁让你上辈子把命丢了呢。 所以这辈子就忍着吧。 崔长佑的眼神已经在拿冷刀子砍她了,崔姒也只当是不知道。 “但五兄就不同了,他这是去挣前程的正经事。 您想啊,等三兄在燕城王身边功成名就了,他还是个在家混吃等死一事无成的人,那他心里得多难受啊。” 其实这些话许老太太都懂,可她作为老人家,心里实在是担心啊。 崔景也就罢了,他是文人,就算是跟在燕城王身边,那也不过是出谋划策。 可崔易去了,就是提着兵器和人打打杀杀,刀剑无眼啊。 许老太太脑子里阵阵发晕,可动了动嘴唇,却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正在这会儿,燕行川、崔景等人已经从外面走进来了。 燕行川道:“本王知晓老夫人爱孙心切,可如今世道这般,也总要有人站出来的,男儿千千万,平天下,保家人,如是而已。” 乱世狰狞可怖,也不知道哪一天会落在自己头上,落在家人的头上,等到了那个时候,才去求天下太平,已经迟了。 “他既然有此心,老夫人成全了就是。” 许老太太起身行礼:“老身见过燕城王,见过沈将军。” “老夫人不必多礼。” 燕行川细观她,这位老太太并非慈眉善目之人,一身绣金边的黑色衣裙衬得她有些严肃,大约一眼便可看出年少时是何等英姿飒爽。 许老太太也仔细看他,年轻人一袭织金边月白袍,却也不掩那不世英姿,剑眉如锋,丰神俊朗,再加上手掌权势,确实是世间无二的年轻人。 许老太太暗道一声可惜。 江辞年虽好,阿姒不想离开羡阳,配他也好,只是错过了这位,委实是可惜。 “你生得与你祖父有几分相似。”许老太太感慨,“这一双眼睛特别像,下巴,有点像你祖母。” 燕行川心中诧异,忽然想起这位老太太当年家中也是武将,未出阁之前或许也在帝城。 “老太太认识我祖父?” 许老太太请燕行川上座,燕行川却请她同坐。 双方落座,许老太太才道,“自然是认得的,你祖父大约比我年长七八岁,当年还是镇北侯府的世子爷,骑马过街,那都是被女郎们的香囊砸得满头包。” “你祖母也是世间难得的才女贤妇,未出阁之前,我还与她有几分浅薄的交情,尤记当年春衫薄,杨柳青青两岸春,不曾想,她竟然早早地去了,你啊,一定要为她报仇。” 说起那些血仇,燕行川面色极冷,他道:“老夫人放心,我自然是不会忘的。” 不但是祖母的仇,还有他们燕家的血仇,他也是一定要报的。 “那就好,你既然来了我们崔家,我凭着与你祖父祖母相识一场的份上,也托大,留你今日在这里用饭,应该不会误了你的大事吧?” “自然不会,本王求之不得,本王也许久不曾听人说过祖父和祖母的事情了,老夫人也说给我听听。” “惭愧,我记得的不多,不过记得的都说给你听。”许老太太说罢,见嘱咐崔姒,“阿姒,去厨房看看,让他们准备膳食。” 崔姒应了一声‘是’,然后告辞离开,崔长佑见此也拉着江辞年一礼,然后跟上。 燕行川眼稍微眯,觉得这江辞年实在是碍眼得很。 想到这里,他道:“老夫人也生得一位好孙女,今日本王在羡阳书院见过,确实是聪慧机敏,乃女中豪杰也。” 许老太太一听对方夸自己孙女,顿时笑容都真诚许多了:“是吗,她啊,确实是有几分聪明......” 崔景眼睛一闭,连死的心都有了。 祖母难不成你看不出来,人家在觊觎您孙女,您再说真的是要嫁孙女了。 另一边,崔长佑与江辞年追上了崔姒,崔长佑打算与江辞年离开:“燕城王在,我也不爱听那些,便去江兄那边去了。” 崔姒看向江辞年。 江辞年有些不好意思道:“府上有贵客,我便不打扰了,崔娘子,改日再见。” 崔姒也有些怕燕行川记恨上江辞年,闻言也点头:“那江先生先回去吧,今日实在是抱歉。” 原本是请他过来是一起去接崔易的,结果中途被扣在了羡阳书院,现在回到崔家,燕行川这祸害又来了。 她也被弄得有些心力交瘁,没什么心情与江辞年相处。 “崔娘子,你我之间,何需说这样见外的话。 人与人之间,本应是互相体谅,而你我可是未婚夫妻......” 第42章 不知崔家可否将六娘子嫁予本王? 院中繁花盛开,风吹过枝头,有几瓣桃花随风飘落。 桃花树下男俊女美,才子佳人相会,委实是般配至极。 突然一道劲风破空袭来—— 江辞年伸手,手指夹住了一片飞射而来的叶子,然后随手将其往来处飞射而去。 崔姒与崔长佑转头看去,却见那白袍银甲小将军身子一歪,边上躲去,然后恰巧撞到了一个不知何时走过来的人。 “啊!”崔好被撞得一屁股摔在地面上,眼泪都飙出来了。 “阿好。”崔姒与崔长佑脸色微变,然后赶紧上前去。 等他们上前的时候,崔好已经被侍女扶起来了。 大概是摔疼了,但又不敢哭出声,憋得她眼眶里都是眼泪,倔强地把头一扭,往崔姒怀里扑。 那模样,别提多可怜多委屈了。 崔长佑当时就要炸了,立刻便质问来人:“沈小将军,您这是要干什么啊?这儿是崔家的院子,不是校场。” 虽说许老太太不喜崔好,也不喜欢她在自己面前晃,但崔家其他人却是很爱护她的。 尤其是崔长佑,想起这是自家五兄留在世间唯一的孩子,他就忍不住护着。 故而,便是对方是沈陌,他也不能忍。 沈陌有些尴尬,他是见崔姒等人都出来了,燕行川又在和许老太太说话,便出来看看。 结果这一看,不得了,这两人竟然在花前月下互诉衷肠。 这不把人分开了,他就不姓沈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人竟然也会武,而且还能接下他的招。 “误会误会。”沈陌伸手挠头,尴尬道, “我就是一时手痒,也没想着伤人,实在是对不住崔娘子,崔娘子,要不您去和王说,让他罚我呗。” 崔姒嘴角一抽,这姓沈的是变着法想撮合她和燕行川是不是,也不知道燕行川和他说了什么。 崔姒脸色淡然:“沈小将军说笑了,既然是无心之失,我等又怎么能计较呢,再说了,这等小事何需闹到燕城王面前,这显得我们崔家多斤斤计较。” “这样吧,沈小将军没伤着我,就是撞到了我们家阿好,沈小将军同我们家阿好说声对不住就算了。” 这倒是小事,沈陌也不是拉不下脸的人,于是便点头:“对不住了,这位崔家娘子。” 崔姒道:“我家妹妹名唤崔好,你称她一声好娘子就是了。” 沈陌从善如流:“对不住,好娘子。” 他话音刚落,忽然想到有哪里不对,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当即憋红。 好娘子好娘子...若是换个声调,活像是夫妻之间打情骂俏的调调。 崔长佑见他脸都红了,想到什么,也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个,府里的下人都唤她好好娘子。” 沈陌立刻改口:“好好娘子。” 说罢,他还是觉得不对,脸更红了。 崔好将头从崔姒怀里抬起来,脸也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沈陌尴尬地咳了一声:“你们家取名就不能取个正常的吗?” 娘子,好娘子,好好娘子…… 这多尴尬多冒昧啊! 崔姒道:“沈小将军有所不知,这是我们阿好的父亲在世的时候给她取的名字,希望她一生安好,一生都是好好的,所以便取了这个‘好’字。” 崔氏一族取名可讲究了,且不说崔长佑这一辈的,单是崔姒这一辈,说法就够多了。 这一辈女子从女,男子从日。 女子的,像是崔妘、崔姚、崔姒这些三房嫡长,取名用的是上古八大姓为名,当初她们还没出生的时候,名字都是抓阄定下的。 男子的,日与日也不同,长房那边是日在东,像是崔旭,二房这边是日在头,像是崔景崔易,三房那边是日在西。 崔五爷极爱这个女儿,虽然没有资格给女儿抓一个上古八姓的姓作名,但也是千挑万选,这才选了一个认为最好的字给她作名。 不求她贤德,不求她美丽,只求她一生‘好好’。 而旁人,每唤她一声‘阿好’、‘好好’,都像是在祝福她一样。 “哦,还有这说法?”沈陌茫然,有些困惑地问,“那我父亲为我兄长取名沈遂,是希望他一生顺遂,而给我取名沈陌,是因为我是个陌生人吗?” “所以是他不喜欢我?” 阿这...... 在场的人都有些傻眼了。 崔姒与崔长佑面面相觑。 崔长佑咳了一声:“这个是不能胡乱猜测的,要不沈小将军回去问问令尊?” “他死了。” 崔长佑:“......” 崔好听他这么说,顿时觉得他有些可怜,也不与他计较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然后道:“你不要那么想,哪里有父母不爱孩子呢,我听闻有一句话,叫作‘陌上花开,可缓缓归’。” 沈陌道:“那我应该是叫沈归,而不叫沈陌了,陌上陌上,那不是路吗?” 在场的人:“......” 你非要杠上了是不是? “龟龟.....”崔长佑深叹,然后遭了崔姒一个瞪眼,最后道,“可这不好听啊,可能他就是这么想的,沈归不如沈陌好听,他就取了沈陌了。” 沈陌心道,这有什么区别? 根本就是不上心嘛! 沈陌愤愤不平:“等我死了,就去找他问清楚,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好家伙好家伙,这可真不是一般的记仇。 人还活着,已经想好了死后去寻仇。 崔长佑等人心里打了个激灵,心道绝不能得罪这位。 死了还去找你寻仇,活着恐怕得追杀到天涯海角都不罢休。 崔长佑推着江辞年离开,崔姒也带着崔好离开,没一会儿,沈陌面前就空了。 他嘀嘀咕咕,觉得可惜:“溜得真快。” 而在屋中,燕行川再次说起了崔姒,并且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不瞒老夫人说,先前崔氏一族要嫁女予本王,本王便想起了六娘子。” “六娘子之名,不单单是在羡阳城平州,便是本王在北燕城,也多有耳闻。 本王堪居王位,但上无长辈,中无兄弟姐妹,下无儿女,想要的,便是一位能撑得住事的王后,为本王坐镇北燕城。” “崔六娘子品貌俱佳,聪慧贤德,正是本王所求的王后人选。” “本王今日前来,也是想问一问,不知崔家可否将六娘子嫁予本王?” 第43章 妻子是妻子,王后是王后 燕行川这话说得十分直接且直白。 他就是看中了崔姒,想娶崔姒做他的王后。 崔家众人脸色都变了。 许老太太也有些傻眼:“可六娘定亲了啊!” 虽然许老太太心中比较了燕行川与江辞年,也觉得燕行川这一方霸主更配得上她的孙女,那王后之位也很让人心动。 可做人要言而有信,崔家是看重礼仪的世家,实在是做不出一女许两家的事情。 “无妨。”燕行川想到崔姒定给了江辞年,眼中有暗芒闪过,有些冷。 “崔六娘子何故突然定亲,本王心中也明白,也不在意。 只是本王觉得,相比江辞年,本王更需要崔六娘子这样的王后。” “本王后方安稳,于天下,于北燕乃是大事。 只要崔家同意了此事,本王会亲自同江辞年说明,想必为了天下安稳,他也愿意成全的。” 就算他要明抢,可有了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凡江辞年还有一些良心,希望天下安稳,都不能再与他争抢。 便是定了亲,也要退了。 崔家众人脸色微妙,但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开口应承。 也不知过了多时,许老太太道:“燕城王能如此看重我家六娘,崔家上下十分的感激,只是......” “只是什么?”燕行川听到‘只是’这两字就皱眉,“难道是担忧要给本王做妾,这一点还请崔家放心,本王只娶妻不纳妾。” “也不是信不过燕城王。”许老太太叹气,“只是婚姻大事,到底是一辈子的事,总是要问过六娘自己的意思才好。” “燕城王要娶一位贤妻的心情崔氏可以理解,可六娘已经定亲,若是她不愿,崔氏总不能强拆姻缘,再将她嫁给您吧?” “若是如此,便是嫁了过去,可不情不愿的,夫妻之间难以和谐,到时成了怨偶,那就不好了。” 燕行川脸色微变。 不得不说,许老太太说的也确实在理。 虽说在他看来,崔姒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他也不可能让她嫁给别人。 可想到上一世最后那几年,他们之间的冷漠与争吵,他又不敢去触碰。 多年夫妻,终成怨偶,不是说笑的。 那时候他死了,她大约还觉得他死得好,再也不用碍着她的眼。 燕行川沉思了许久,最终道:“那就请崔家将本王的想法同崔六娘子说一说,请她斟酌思量,再答复本王。” “好。”这话许老太太倒是一口应下。 若是崔姒答应了最好,嫁过去做王后,若是不愿,那崔家回拒就是了。 天下女郎千千万,贤德能干的女郎也不独独只有她崔姒一人,请这位燕城王再寻贤妻良配就是了。 此事刚刚说完,崔家主与崔四爷便也来了二房,而后留下一同用晚膳。 待到晚膳用罢,燕行川与沈陌等人趁着天还没全黑便告辞离开。 许老太太去了青梧院见崔姒,同她说了燕行川的意思。 “阿姒,此事你是如何想的?” “祖母眼瞧着他说得诚恳,确实是十分看重你,一心想聘你为妇。” 许老太太对这桩亲事真的很满意,说话时语气都有些遗憾。 此时崔姒正坐在她对面点香,将一根线香点燃放在雕镂着松树仙鹤的香盒里。 袅袅轻烟升起,衬得她的容颜如梦如幻,好似一触碰就要消失一样。 崔姒笑道:“他如今或许是一心想聘娶我为妇,为他安稳后方,坐镇北燕城,态度也确实诚恳。 只是祖母,你觉得他是在娶王后还是娶妻子?” 说到这里,崔姒神色便有些冷,“若是他中意我这个人,愿意娶我为妻,或许孙女会稍稍考虑,可若是他只是想娶王后,那就不必考虑了。” “为何?” “妻子是妻子,王后是王后。” “妻子是相伴一生的人,是有感情的,而王后,便全数是利益与衡权利弊。 祖母你想,眼下他需要这个王后,对我自然是看重,可有朝一日他一统天下,不再需要这样的王后了,他会如何?” 崔姒没等许老太太回答,便自答道:“自然是要将人一脚踹开,给自己所喜欢的所爱的女子腾位置了。” 许老太太脸色都变了:“这...这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崔姒想提林清凝,这位可是他年幼时定过亲的未婚妻,但想了想,眼下崔氏一族不可能知晓林清凝,也就没提。 “既然是没用了,也没感情,为何还要留着人占着他妻子的位置?” “就算是他有些良心,没有休妻或是贬妻为妾,可到时候他做了皇帝,有了自己喜欢的妃嫔,这个他所不喜欢的原配,又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原配,皇后,固然尊贵,可怎么尊贵得过帝王呢?只帝王心偏了,便有的是人敢欺负上来。” “就算是我有本事,能站得住,也不过是一日一日地熬着日子,与那些人算计着争斗着,永无休止。” 除非有一日他殡天我儿上位。 “祖母,孙女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许老太太听罢,沉默了许久,却问她:“那嫁予江辞年是你想要的日子吗?” “当然,纵然我与他没有那么多的感情,可安居于羡阳,与祖母永远不分开,是我所求。” “祖母,做燕城王的妻子尊贵是尊贵,但风险太大,一旦他要一脚将我踹开,便是我们不同意,那也改变不了什么。” 上一世燕行川一登位就要另立皇后,百官没反对吗?崔氏没反对吗?她没反对吗? 但他还不是这样做了。 将她的脸面踩在脚底上,让世人笑话个遍。 崔姒不知道他的脸皮究竟是有多厚,都干了这样的事,还敢来崔家说这些话,还敢来娶她。 她又不是天生贱种,遭受这样的羞辱,还会再次嫁给他! “江辞年虽不能带给我什么尊荣富贵,但我已经是崔氏女,也无妨。 而且,他若是敢欺我辱我,崔氏一族必然敢将他打得半身不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44章 你这小娘子,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夜深人静,明月皎洁,贼人再次借着夜色而来,摸入了香闺之中。 崔姒惊醒之后,又被点了哑穴,眼睛被覆上了一条云纱发带。 眼前的视线朦朦胧胧,昏黄的夜灯散发淡淡的光,眼前的黑衣人轮廓清晰,最却看不真切。 “崔娘子,我来寻你说话了。” 崔姒摸出藏在枕下的匕首,拔出一挥,昏黄的灯光在匕首上映照出寒芒。 黑衣人急急往后仰去,却还是被锋利的匕首划破了胸口的衣裳。 燕行川伸手按在了她的手腕上,将她手中的匕首夺了过来。 “你这小娘子,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若不是他躲得快,眼下都要见血了。 崔姒被夺了匕首,脸色一沉,又往枕下摸去。 燕行川吓了一跳,抓住她的手将她按在床榻上压制住,另一只手掀开枕头,却见下面还放着两把匕首。 他嘴角抽了抽,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有些生气: “防着我是不是?” 崔姒微微咬唇,露出半张脸的下巴有些倔强和冷然。 好似只要给她机会,她肯定会捅他一刀,送他上西天。 燕行川心口沉重地呼吸了好一会儿,心中复杂至极。 思虑了许久,他将匕首都收了起来,然后松开她。 “崔娘子,你莫要害怕,我就是来和你说一会话,说完就走,不会对你如何的。” 燕行川坐在床榻边上,手里还抓着青碧色的纱帐,转头见她起身往床榻里面躲去,也没有阻止。 她坐在那里垂着眼脸,半边脸映照在灯光下,半边脸隐在黑暗之中,冷漠且平静。 燕行川仿佛觉得那一双被隐在云纱之下的眼睛正在冷漠地盯着他看。 然而下一刻,却见她突然伸手,将那云纱带子扯了下来,一双冷然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他看。 燕行川:“......” 是他脑子糊涂了,竟然忘了她得了自由,就没办法遮住她的眼睛了。 而她这样聪慧,下次见了他,会不会认出他来? 想到这里,燕行川手心里都是汗。 既想她认出,又担心她认出。 情急之下,他又伸手点了她一下,让她动弹不得。 而后,他脱了鞋子,上了床榻在她身边坐下,两人靠着床榻最里面,安静地看着前方。 夜风从未关的窗户吹了进来,纱帘、珠帘随风摇晃,眼前遮盖床榻的青碧色纱帐也微微晃动。 床外灯架上的灯安静地燃烧,散发着柔和的光。 燕行川忽然想起了他们刚刚成亲之时,两人完成了大礼,便坐在布置得一片喜庆的婚房之中,就这样坐着。 她挑眉轻笑,慵懒又自信,像是一只高贵的狐狸,窝在属于自己的地盘上。 高兴了,就赏他一个笑脸,不高兴了,就懒得搭理他。 他那时候觉得这崔氏女气性挺大的,而且颇为自信从容,好似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让他很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 不过,与她相处却是极为开心的。 可如今这样坐着,她不说话,冷冷沉沉地坐在那里,仿佛与他已经无话可说。 他也不说话,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又不知要与她说什么。 那样的沉默与死寂,仿佛人生只余下灰烬,冷冷的。 后来,她将这把灰烬也扬了。 挫骨扬灰,什么都不剩了。 便是在黄泉路上,她都不想与他再相见了。 燕行川一颗心仿佛都放在油锅里煎着熬着,被刺了一刀又一刀,最后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与死寂,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伸出手来,握着了她的手。 “崔娘子,我可以解开你的穴道,你莫要声张,就和我说说话,我待一个时辰...不不,半个时辰...那就一炷香吧,一炷香我就走。” 他自己劝好了自己,将时间缩短再缩短。 最后看向她,伸出手来点了她一下,解了她的哑穴。 崔姒冷冷地看着他,倒是乖觉的没有叫喊。 燕行川松了一口气,有些苍白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 他想了想,问她:“崔娘子,对于崔氏一族迎了燕城王入平州,你怎么看待?” “对了,你见过燕城王吗?” “听说崔氏要嫁女燕城王,若是换作崔娘子你,会嫁给燕城王吗?” “今天月亮真好,明天会是个大晴天吗?” “万一下雨了怎么办?那出门肯定要带伞......” ...... 她坐在那里不出声,他就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不用说,她都能猜测他心里紧张得很。 待一炷香过去了,崔姒已经忍不可忍,终于开了尊口:“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燕行川:“......” 他深叹了一口气,像是被丢在也雨夜里无家可归的狗。 “那明夜,我还能继续来和崔娘子聊天吗?” 你确定是聊天吗? 崔姒凉凉地看向他,同他道:“若是你很闲,可以养条狗。” “养狗?崔娘子喜欢狗吗?” “我的意思是说,你太闲了可以和狗说话。” 燕行川:“......” 他被怼得说不出话来,坐在那里良久,最后沉默地点了点头,起身穿鞋下了床榻。 再回身的时候,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秀发: “不要嫁给江辞年。” 她恼他也罢,恨他也好,想怎么折腾他都随她。 但唯独一点,那就是绝不能嫁给别人。 崔姒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冷沉,瞪他:“快滚。” 燕行川又摸了两下她的秀发,最后还将她的匕首丢在了床榻上,又道:“刀剑无眼,小心些玩。” “我走了。” 说罢这句话,他才解了她的穴,然后转身往外离去,跳出窗户消失不见了。 此时沈陌正在外墙等候,见燕行川从梧桐树上跳了下来,赶紧拉着他跑路,生怕多留一刻就被人逮到了。 想到燕行川夜潜崔氏女的香闺被逮到的场面,沈陌打了一个哆嗦,抖了两下。 此时两人已经出了二房的宅院,避开宽敞明亮的大道,潜入一片院落之中。 “崔氏不识好歹!竟然真敢迎燕行川入平州。 这是谋反!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第45章 剑锋所指,斩龙与渊 “崔氏会不会诛九族暂且不说,你的小命就难保了。” 凉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屋里几人一惊,其中一个黑衣人转身便跳窗逃离。 不曾想,他刚刚跳出窗户,一把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哟,逮住了几只小虫子。”沈陌一脚踹开大门,与燕行川一同出现在门口,然后有亲卫鱼贯而入,将在场的人抓获当场。 沈陌扯开了那被压过来黑衣人的面巾,突然就笑了: “杨御史,久仰大名,怎么,你这监察御史做着做着,做到北燕的地界来了?” “哼!奸妄!逆贼!”杨御史脖子上被架着刀,但依旧梗着脖子,宁死不屈,“你们休要得意,迟早有一天,平国公定然踏破北疆,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一个个抓来问罪!” “燕行川!镇北侯府如何忠心耿耿,天下皆知,青史留名万万年,不曾想竟然出了你这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后人!” “你但凡还有良心,便前往帝城向陛下请罪,念在镇北侯府昔日的功绩上,我等还能向陛下求情,饶恕你一命。” “饶我一命?”燕行川突然笑出声来。 月光从门口照了进来,他眼底的冷意一点一点的积攒,神色也越来越冷,煞气和杀意冷聚,叫人心里胆寒。 别看他今日一袭织金边白袍,头戴玉冠,是矜贵冷漠的权贵公子,可他十二岁便敢自立为王,反了大周。 他坐镇北燕城,外御定山关外外族仇敌,内抵朝堂与诸王剿杀,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有了今日的北燕。 他的佩剑——斩龙渊是也。 剑锋所指,斩龙与渊。 龙者,为这大周破败的朝廷。 渊者,为世间的深渊不平。 而这把剑,自他十二岁开始便跟随于他,不知沾染过多少人的血。 宝剑回鞘,将他身上的肃杀凌厉隐藏。 此时他笑时,便犹如这斩龙渊出鞘。 杨御史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燕行川伸手拽住了杨御史的头,将他的脑袋摁在了一旁的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你也配提我燕家先辈,你也配提我镇北侯府! 口口声声我是罪,我为先辈蒙羞,污了他们忠义无双之名。 可镇北侯府血流成河,满门尽诛,你们又在哪里?” “是哑巴了吗?还是腿断了手也断了?” “为何不求情,为何不相救?” 杨御史被撞得头上剧痛,脸色一片惨白,冷汗也直往外冒。 “你们明知镇北侯府无辜,明知他们忠义无双,却不敢求情,不敢相救,你们弱懦胆小惜命,本王不说你们什么,你做你们的哑巴,本王报本王的仇。” “可你们却又装作如此正义堂皇的模样,竟敢辱骂起本王来,也不看看自己的嘴脸是何等的卑鄙无耻,自私下作。” “还敢跟本王提燕家先辈,还敢跟本王提镇北侯府,好,真的是好得很,那今日本王先用你这朝廷忠臣,祭一祭燕家亡魂。” 燕行川座下王都为北燕城,他名下大军为北燕军,可自己不称北燕王而为燕城王,这是为什么? 为的便是不沾染‘镇北侯府’,也为了告诉世人,他燕行川要报血仇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与燕家忠义先辈无关。 杨御史敢如此骂他,简直就是自己找死。 杨御史咬牙,倒是不惧:“某虽死,但亦有千千万万个某。” “嗤。”燕行川气笑了,“骨头倒是挺硬的,倒是让本王想留你一命,再看看以后。 你猜,若是你们那位陛下知晓你落在本王的手里,你觉得杨家人会落得什么下场?” “是加以厚待,还是为了防止他们生出他心,投靠本王,从而斩草除根,满门尽诛......” 杨御史闻言脸色巨变,脸颊上的肌肉抖了好几下。 燕行川又道:“那老东西越老疑心病越重,这个想要害他,那个也要害他,你觉得杨家可否会例外?” 沈陌在一旁笑了:“若是杨家满门被诛,杨御史也不必太在意嘛,毕竟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杨御史忠心耿耿,可不能像我等反贼一样,做尽这不忠不敬之事。” “杀了我......” “说笑了哈,原州那边驻军多少,有什么人,杨御史不吐露一些吗?”沈陌眯着眼睛笑着,像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郎, “买命钱杨御史是没有机会给了,可这买死钱,却还是要的......” 两军交战,早已是死敌,这杨御史瞧着也挺有骨气的,不会背叛朝廷,那自然是不能留了。 不过他若是想死就怎么死了,却也没那么容易。 连求死都有条件,杨御史险些吐血。 可他一想到老皇帝越来越重的疑心病,心里也有些发慌。 他死了也就罢了,若是不死,落在了燕行川手里,怕是杨家满门,真的要赴镇北侯府的后尘了。 有那么一瞬间,杨御史都恍惚了,这样的君主有什么好忠心的? 那多疑残暴的君主,那迷乱后宫的妖妃,那奸臣当道的朝堂,有什么值得他誓死效忠的? ...... 燕城王在崔氏族中抓到了朝堂的监察御史,消息一传出,整个崔氏上下都别睡了。 崔家主、崔二爷、崔景等人连夜起身,去了雅园那边,而后让崔氏一族配合燕行川的亲卫,将城东查了个遍。 崔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知晓有这事,脸色也微变:“朝廷的监察御史怎么会在崔家?燕城王遇刺了吗?” 胭脂已经打探了消息回来,闻言道:“倒是没有遇刺,就是燕云卫夜巡的时候,正巧抓了个正着。” 没有遇刺就好。 崔姒暗暗松了一口气。 要是燕行川在崔氏族地遇刺,那崔氏一族处境就尴尬了。 虽然她心中将人翻来覆去地骂了不知多少遍,也极其不愿见到他,但崔氏一族已经上了他的贼船,在天下大定之前,他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想到这里,崔姒又没好气:“他现在还待在羡阳城做什么,真的当自己命硬不成?” 第46章 三兄何不请燕城王归平州城? 北燕军渡过姜水南下,大军留在平州城。 而燕行川此行羡阳城,只带了沈陌和他的亲卫三十六燕云卫。 羡阳城这边,虽说在崔氏一族的掌控下平宁,但也不是铁桶一般,朝堂或是诸王的人肯定是有混进来的。 他这样都敢久留,真的是嫌自己命硬。 不过崔姒灵光一闪,忽然便有了主意。 她吩咐松绿道:“你安排个人去前院盯着,若是三郎君回来了,便来禀报。” 松绿领命,便去安排了。 待临近午时,崔景回府时,便匆匆来青梧院禀报。 于是,崔景刚刚坐下来喝一盏浓茶提神的时候,便有下人来报,说崔姒来了。 春风吹过竹帘,花瓶插着的桃枝微摇,两瓣桃花随之零落。 一袭木槿色的交襟大袖长裙的女郎手持一把绣着葡萄雀鸟的绢扇,施施袅袅而来。 宛若清风徐来,瑶池莲花盛开。 崔景心中感慨,他这个小妹确实生得好样貌,也好性情好才情,见识也与寻常女郎不同。 好似那钟灵疏秀的秀山秀水,山之青山之高是她,水之婉情也是她。 难怪宋止对她念念不忘,时不时就想发疯,也难怪江辞年这般瞧着温柔实则冷清的世外隐士愿意点头娶她。 便是燕行川这样一方霸主,也想聘娶她做王后,哪怕是知晓她已经定亲了,还想用大义强抢。 想到燕行川,崔景就觉得脑瓜疼。 “三兄看我做什么?”崔姒微微挑眉,见他眼底有些疲累,也随意地在旁边坐下,“三兄也要注意身体才行。” “阿姒。”崔景笑了笑,一双稍长的狐狸眼似是染上了春风,“怎么突然过来了?” “是想问一下昨夜的事情,这大周的监察御史为何会出现在羡阳城?” 崔景呷了一口茶,便答道:“是族里一位幕僚将人带进来的,那人在族里做事近十年了,一直忠心耿耿,不曾想,竟然是别人埋下的钉子。” 崔景将杨御史的来历以及大致背景说了说,最后感慨了一句:“人倒是挺有骨气的,就是太过忠心愚昧。” 老皇帝那样疑心极重又残暴的皇帝,有什么值得忠心的? 彼时连忠肝赴死,也要担心自己家人会不会被老皇帝清算灭门。 崔姒冷笑评论:“昏君暴君、妖妃奸臣,大周大概也没几年寿数了。” 上一世的大周还有垂暮十几年,苟延残喘。 而今生燕行川重来一次,早就洞察一切,再凭着他的本事和手下文臣武将,或许七八年,就可以将这大周打下来。 “不过,燕城王一直呆在羡阳城确实不妥,三兄何不请燕城王归平州城?” “请燕城王归平州城?”崔景微微挑眉,稍加思量,心灵通达,“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燕城王是不该继续留在羡阳城了。” 在平州城,燕行川最安全,而且他刚得了平州地界,要坐镇平州城,派兵收复各处,将平州之地彻底收入囊中。 最后,他不走,崔氏一族也像是被绑在羡阳城一样,施展不开手脚。 崔景看着崔姒的脸,问她:“燕城王的意思,祖母和你说了吧?你是怎么想的?” “若是你想往高处走,燕城王人中龙凤,样貌生得极佳,年纪也与你相配,你嫁给他便是王后,将来若是有机会,做个皇后也说不准。” “你若是想嫁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崔姒又听这话,只觉得心里一阵心闷,但仍旧摇头: “三兄,燕城王不过是想娶贤妻,可天下的女郎,贤良能干之人何止千千万,何必非要是我?” “倘若我对这王后之位,或是对燕城王有想法也就罢了,走上一遭就是了,就当是为崔氏所谋,为己所谋。 可我此生只想留在羡阳城陪祖母,此事自然是不做考虑了。” “要说贤惠能干的女郎,难不成五姐不够贤惠?还配不上他燕城王?” 相比已经活了两世的崔姒,或许崔姚确实要稚嫩一些,在面临大事上,比不得崔姒镇定稳得住,可人总会成长的,崔姚不过才十五十六,再过两年,经历了事情,就能立得住了。 崔景听罢,点了点头:“你向来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也不劝你。” 虽然还是觉得有点遗憾,毕竟自家小妹如此出色,也唯有燕城王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 但人各有自己想要过的日子,他们兄妹之间,只要不是行错踏错害人害己,那就无需再劝。 “你留在羡阳城陪着祖母也好,我与五弟跟随燕城王离开,也安心一些。” 崔家二房看着面上还算和谐,但内里也微妙。 许老太太不喜崔好,崔二爷只管书院的事情,剩下的就闷头读书,他就坐镇羡阳书院,其余的事情他不管。 崔长佑太跳脱,得有人盯着些,宋柔立不起来,有了儿子之后也有一些小心思,许老太太身体不好,家中的事情还是得有人看顾的。 兄妹二人说定此事,崔景又灌了一盏浓茶,认命地换了一身衣衫,去了主宅见崔家主,说了请燕行川回平州城的事情。 “请他回平州城?”崔家主坐于明堂主位,拧紧了眉稍, “那亲事何定?三郎你要知晓,燕城王娶崔氏女乃是我崔氏一族的大事,趁着燕城王在羡阳城,就该先将事情定下来。” “定下来,如何定下来?”崔景也想定下来,但真的难办, “家主的意思我明白,原本这件事是说好了,可谁知家中出了这样的乱子,两封名帖三个人,燕城王要娶哪一个,已经不是我们就能定下了。” “怎么我们定不下来?”崔家主恼怒,“他接了崔氏一族的投诚,收了平州,难不成还能出尔反尔?这不是在欺负我们崔氏一族吗!” “那家主想如何?” 崔家主想如何? 那自然是直接将女儿硬塞给燕行川做王后了! 不过崔家主心里也清楚,燕行川看不上病怏怏的崔妘,而且再拖下去,指不定属于崔氏一族的王后之位就没了。 “要不...明日让人将五娘带去雅园见见?” 第47章 他上哪哭断肠去? “可以,那就让夫人和三叔祖母将五娘带去雅园看看,若是燕城王点头,崔氏便嫁五娘。” 既然崔姒不想嫁,崔景自然是赞同崔姚嫁的。 两人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定了下来,然后崔家主便去和崔夫人说明此事,让崔夫人去三房带沈老太太和崔姚去雅园。 崔夫人一听,脸色都变了:“真的要嫁五娘吗?那阿妘怎么办?” “愚蠢!”想起崔夫人和崔妘闹出来的事情,崔家主脸色一黑。 或许是当时崔夫人在信中描述的事情太过美好,让他一时贪婪,从而做下了错误的决定。 当时他就该换一封名帖,直接让崔姒嫁过去,如此,保了崔氏一族至少六十年的风光。 二房封侯拜相又如何,随着崔氏水涨船高,他这个崔氏族长难不成还能差了? “我看你真的为了四娘都要疯了,四娘做了太后就能比六娘好了?比六娘还能保崔氏一族长久吗?” “我真的是恨自己听了你的,和二房那边闹了矛盾不说,现在六娘已经定亲,二房那边也不肯将六娘嫁给燕城王了你知不知道?” “那一眼就能看得到的、都不用踮起脚尖就能得到的富贵荣华,现在好了,一下全都成为了梦幻泡影,崔氏一族原本已经看得到的将来,又开始一片茫然迷蒙。” “燕城王是明摆着对四娘不满意了,不嫁五娘还能嫁谁?要是你再敢提四娘,燕城王一怒之下直接不娶崔氏女,到时候当真是白费了崔氏一番苦心筹谋。”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今日这事,你必须得办妥了,你莫要忘了之前燕城王要崔氏一族罚你的事情,你若是办妥了,到时候也有个将功折罪的理由,到时候惩罚便可以稍减。” “我警告你,你身为家主夫人,做下如此错事,我定然是会严惩的。” 崔夫人脸色一变再变。 崔家主说得确实有理,可崔妘才是她的女儿啊。 不过事到如今,燕城王不肯娶崔妘,再拖延下去恐怕崔氏女的王后之位都要失去,眼下将这门亲事定下来是最要紧的。 想到这里,崔夫人也有些后悔,嫁崔姚还不如嫁崔姒呢。 “我知道了。” 崔夫人应下了此事,待崔家主离开之后,灌了自己一盏茶水才将心里的憋闷和不甘心压下一些,然后认命去了三房,见了沈老太太说明此事。 沈老太太冷嘲热讽:“哟,这是吹了什么风,夫人竟然想给我们家五娘说媒,还嫁给燕城王,怎么,不嫁你家四娘了?” “哦,是你家四娘身体不好,燕城王嫌弃,不想娶呢。” 看看看看,这三房的人就是如此阴阳怪气、气焰嚣张,还敢笑她四娘身体不好。 崔夫人脸色微沉,有那么一瞬间就想掉头就走,但想起崔家主的交代,她又只能暂且忍下来。 她伸手抚了抚鬓边的秀发,压下心中的不快,却道:“三叔母何必如此阴阳怪气,您若是不愿,本夫人起身就走就是了,崔氏适龄女郎诸多,三房不愿,还是有其她人愿意的。” 还想换人? 沈老太太心中冷笑,崔妘身体不好,燕城王已经明摆这嫌弃,崔姒已经定亲,也不可能了,眼下唯有她的孙女崔五娘崔姚是最合适的人选。 崔夫人说这话,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罢了。 不过,若是崔姚能嫁给燕城王做王后,确实是一件大喜事,沈老太太想了想,决定暂且服个软,少生事端。 “夫人说笑了,我们三房自然是愿意的,便是五娘也十分愿意,我这就叫五娘好生梳妆打扮一番,然后咱们便去雅园拜见燕城王。” “请夫人品一盏茶稍候吧,来人,将我珍藏的茶叶拿出来,给夫人沏一盏。” 崔姚原本就一直在等这个消息,听闻崔夫人要带她去雅园拜见燕城王,顿时心头一喜,命人将自己最好看的绣金牡丹石榴花衣裙都取了出来。 她的样貌原本就明媚瑰丽,宛若春日繁花,富贵荣华,配上这一身衣裙还有那一头镶宝金钗金簪和镶宝璎珞,更显得富贵逼人,宛若盛世牡丹。 就这么站在那里,不说是王后了,便皇后的架子都有了。 崔姚让侍女举着铜镜让她细看,最后又给自己的手腕上添上一对沉甸甸的金镯子,这才满意地离开。 崔夫人见到崔姚这么一身,嘴角抽了抽,倒是没说什么,便这样带着这一老一少去了雅园。 。 此时雅园之中,燕行川与沈陌正在商议杨御史吐出的话哪些可信哪些不可信。 原本燕行川要渡江南下,朝廷打算带兵驻扎在平州,与燕行川在姜水与平州城开战的。 然而崔氏一族胆大包天,直接将平州送给了燕行川,迎了燕行川入平州。 而朝廷的军队只得留守在平州东边的原州,与平州遥遥相望。 聊完了朝廷军队的事情,便是连万事只知道听王的话的好小弟沈陌都忍不住提醒燕行川了:“王是不是该回平州城了?” 燕行川微顿,其实在羡阳书院选士之事根本就不用他亲自来,平州城更需要他主持大局,收复平州各地,对抗朝廷的军队。 原本就该是他坐镇平州城对抗朝廷,而手下的将领带着崔氏族人收复平州各地,有了崔氏一族出面,北燕军在平州几乎是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收复。 可如今他在羡阳城,崔氏一族只好留在这里陪同,简直是大材小用,令人可惜。 他确实不该继续留在羡阳城的,可崔家没松口让崔姒嫁他,他心里不安。 万一崔氏将崔姒嫁给了江辞年呢? 他上哪哭断肠去? 正在此时,有亲卫从门外走了进来,拱手行礼之后禀报:“王,崔氏家主夫人带着崔氏女前来求见,说是崔氏已经选出了要嫁给王的女郎君,不知王可否一见?” 选出来了? 难道是崔氏一族终于答应将崔姒嫁给他了? “是崔六娘吗?”他问了一句,然后便坐直了身体。 亲卫答道:“好像不是崔六娘子,是崔家三房的嫡女,崔五娘子。” 第48章 崔氏一族定下崔五娘,是何人所定? 崔五娘? 燕行川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又问了一遍:“你说谁,崔氏一族想嫁谁?” 亲卫又重复了一遍:“是崔五娘子。” “那崔六娘子呢?”沈陌闻言也跟着急了起来。 要知道自家君主来了羡阳城两日了,也连着两夜往崔姒的闺阁跑,可见是极为喜欢的。 亲卫被问得糊涂了,伸手挠了挠头发:“这属下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你还不去查一查,再等下去,王后就要没了。” “啊?”亲卫先是懵了一下,然后看见燕行川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王是看中了崔六娘子啊! 可是...... “那王,这崔夫人还有崔五娘子还见不见?” 燕行川脸色冷沉,但思虑了片刻,最终道:“那就请崔夫人进来坐坐,至于旁人,那就请她回去吧。” 这个旁人大概就是崔五娘子了。 亲卫心神领会,应了一声‘是’,然后便去请人了。 。 “什么?燕城王不愿见我?”雅园门口处,盛装打扮、还在幻想着一会儿见到了燕行川要将人迷得理智全无的崔姚听到这话,绷不住了。 “为何?这是为何?” “燕城王为何不愿见我?” 还能为何,人家燕城王没看上你呗! 崔夫人心中冷笑。 “不对,燕城王为何不愿见我呢?你是不是没有通报?” “崔五娘子,王请崔夫人入内。” 言下之意,人家只是不想见她,也没看上她而已。 崔姚僵住,那一张妆点得精致瑰丽的面容一寸寸褪去了血色。 “不对不对,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一定是哪里弄错了......”燕城王还没见过她,怎么就看不上她了。 “你再去禀报一声,说是崔五娘求见,是崔家嫡三房的崔五娘,不是那个病怏怏的家主之女崔四娘!” 崔夫人又被正中一刀,脸都黑了:“五娘,燕城王不想见你就不想见你,你扯四娘做什么?” “我扯四娘做什么?”崔夫人不高兴,崔姚就更不高兴了,“夫人还好意思说我,若非是夫人与四娘闹出了两封名帖之事,燕城王为何不肯见我?” 若不是前面已经有了一个名帖,递上去的名帖写的是她崔五娘崔姚,燕行川又怎么会拒绝,她早就是未来王后了。 现在好了,两封名帖三个人,这不是让他自己选吗? “好了。”崔夫人脸色微沉,“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具体如何,待我先去见过燕城王再说,三叔母,你且带五娘回去吧。” 沈老太太被拦在门外,心里也很不高兴,这会儿正拧紧了眉头,听到崔夫人这话,倒是比崔姚冷静一些: “那我就与五娘先走了,一会儿夫人见了燕城王,便请夫人问一问燕城王,为何没看上五娘,也好让我家这孙女死了心。” “好。”不用沈老太太说,崔夫人也想问一问燕行川是不是不想娶他们崔氏女做王后了。 崔夫人说罢这些,便转身往门里走去:“请带路。” “崔夫人里面请。”亲卫将崔夫人请了进去,将她带去了雅园外院招待客人的正院明厅。 崔夫人到的时候,燕行川还没来。 崔夫人端起亲卫送上的热茶,打量着屋中的摆设。 主位的案几上摆了一只白地海棠花瓶斜插几枝桃枝,春风吹来,桃枝微晃,露出的绘海棠花的花瓶,仿佛是一张隐在桃枝之中的美人脸。 真神奇。 旁人都用花瓶插花簪花,而这屋子里的主人却用花来衬花瓶。 喜欢花瓶吗? 还是喜欢海棠花? 崔夫人仍旧记得上一次陪同崔三爷和崔景前来雅园,去的是燕行川居住的院落。 那院中的海棠花开得正艳,他一袭白袍,坐在海棠树下饮茶。 看来是喜欢海棠花。 崔夫人正想到此处,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转头便见燕行川一袭玄衣长袍,大步从容地往屋里走来。 沈陌跟在他的身后,仍旧是一袭白袍银甲。 崔夫人收回目光站了起来,见燕行川越过她往主位走去落座,她便走到厅中行礼:“崔谢氏拜见燕城王。” “免礼,坐吧。” “谢燕城王。”崔夫人谢过,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燕行川没有废话,直接问她道:“崔氏想将崔五娘嫁予本王?” 崔夫人答道:“正是,既然燕城王对四娘不满意,那五娘也是极好的。” “说起来燕城王可能不知,崔氏不同旁的氏族门阀,族中的一切是三房共掌,五娘为三房嫡女,虽说在身份上比四娘稍微差了一些,但也不过是一些些而已。” “燕城王不愿见五娘,不知是五娘有哪里做得不好?” “崔五娘子并没有什么不好。”若是没有惹到他,燕行川还是很宽容的,也不想别人去推测是不是崔姚有什么不好,他没看上。 “只是本王有了更好的人选?” 崔夫人脸色微变:“敢问燕城王,是何人?可是我崔氏女?” “自然是崔氏女。” 崔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又稍稍缓和了一些。 是崔氏女就好。 若是燕城王的王后不是崔氏女,崔夫人觉得她和崔妘估计要倒霉了。 尽管她是家主夫人,可崔氏一族上下族人的怒火也是很可怕的。 “也不知燕城王看中了我崔氏哪位女郎君,燕城王尽管说来,我崔氏一族定然会让燕城王如愿的。” 崔夫人的想法一变再变,要求也越来越低。 眼下她只觉得燕行川看中的是崔氏女就好,便是个旁支女郎,崔氏也愿意将人嫁过去。 燕行川道:“在此之前,本王且问崔夫人,崔氏一族定下崔五娘,是何人所定?二房那边可否同意?” 崔夫人被问得有些困惑,但还是如实答道:“是家主与二房三郎一同定下的,二房自然是同意的。” 崔二爷一生沉迷教书,只管羡阳书院的事情,府中的许多事情,崔景长大了一些,便交给崔景管了。 可以说崔景的意思就是二房的意思。 “崔三郎?崔景之?” “正是他。” 第49章 崔氏一族不肯嫁,与本王何干? 燕行川被这话打得措手不及,愣了一瞬。 他都已经与崔氏二房的人说过,他想娶崔姒,崔氏二房的人也说了会考虑。 想到他的身份再加上大义压下,燕行川觉得有九成崔氏二房会答应下来。 可如今崔景将崔五娘推给他是什么意思? 是拒绝了他吗? 燕行川在袖间的手指微微握紧。 拒绝了他,那崔姒要嫁给谁? 江辞年吗? 想到这里,燕行川只觉得心里蹭蹭烧起了一把火,烧得他险些理智全无,要将一切泯灭。 “崔三......”燕行川咬紧了牙槽,眼中的冷厉再也掩饰不住,“他好大的胆子!” 崔夫人见他突然动怒,吓得脸色煞白,整个人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燕行川冷眼扫了过去:“崔夫人不是问本王看中了谁吗?本王就看中了崔六娘!若是崔氏一族有本事,便将崔六娘嫁给本王。” 燕行川也不想用强娶的,但他更不会将自己的妻子拱手让人。 他给过崔氏机会,也和他们好好说话讲道理,既然他们不同意,就休怪他强抢了。 崔夫人一愣,人都有些懵了。 燕行川竟然看中了崔姒? 难道一切真的是命中注定,燕行川要与崔姒做夫妻,他就喜欢崔姒。 可是...... “可是六娘定亲了。” “无妨,是定亲了又不是成亲了。”不说定亲了,便是成亲了,他也要抢回来, “再说了,本王相信崔氏一族的忠心,必然会为本王排忧解难。” 崔夫人听了这话,很想问他一句: 您要崔氏如何忠心? 拆了族中女郎的亲事,然后送到您跟前吗? 您这般行事,哪里是个贤德明君所为? 燕行川又道:“崔夫人回去和族人商议一下吧,本王接了崔氏一族的投诚,也接了崔氏一族提出的要求,也接到了崔氏一族呈上来的名帖。” “崔四娘与崔六娘,本王便瞧中了崔六娘,若是崔氏一族不肯将崔六娘嫁给本王,说起来,也算不得本王失信于崔氏一族。” 燕行川原先接到‘一妻一妾’的名帖时十分震怒,恼崔氏一族好大的胆子,竟然想让崔姒做妾。 可如今又十分庆幸那一份名帖,他不纳妾只娶妻,选了崔姒,这道理也是说得清楚的。 崔夫人先前只是吃惊于燕行川看中了崔姒,但这会儿吓得脸色当场就白了。 她急急道:“燕城王的意思是...是不娶我崔氏女了吗?” 燕行川手指轻敲桌沿,提醒她道:“崔夫人,不是本王不娶,是本王接到的名帖之中唯有崔四娘与崔六娘,本王选中了崔六娘,崔氏一族不肯嫁,与本王何干?” “可...可是六娘定亲了啊!”崔夫人的脸色有些绷不住了。 “那也是崔氏一族的过失了,将已经定亲女郎写在名帖上,这是什么道理?” “可、可写上去的时候,六娘还未定亲啊。” “那就是你们崔氏自家人没商量好,怎么,你们自家的女郎要嫁给本王了,自己却不知道吗?” 崔夫人哆嗦着嘴唇,额上的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 她不敢提是她和崔妘想算计崔姒,名帖的事情崔家二房根本就不知道,最后是在知道之后,这才匆匆定下亲事。 听着燕行川的意思,他就是相中了崔姒,若是不将崔姒嫁给他,他就不娶崔氏女。 而且人家还占理,你们崔氏呈上来的名帖我看了,也选了。 你们崔氏一族自己将女郎另许旁人,不愿嫁我了,与我何干? 想到这里,崔夫人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崔夫人强压下急促起伏的心跳,忍不住想要求情:“燕城王,此事就算是崔氏一族错了,念在崔氏一族投诚的份上,便不能...不能通融通融吗?” 沈陌在一旁道:“崔夫人又错了,崔氏一族的投诚,我们王十分的高兴,并且也打算重用崔氏一族。 而崔氏一族献上平州的功绩,王也答应了迎娶崔氏女为王后。” “崔夫人,凡事适可而止,不可太过贪心。” “崔夫人有这个时间苦求于王,求王开恩宽容,还不如回家去与家里人商议商议,如何将崔六娘子嫁给王,如此,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王后仍旧是崔氏女。” 崔夫人脸色苍白,若是燕行川只愿意娶崔姒,也只能想法子将崔姒嫁过去了。 “若是燕城王也是这个意思,那请容臣妇回去好生与家人商议。” “去吧。” 崔夫人行礼后告退,刚刚出了门口,她便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最后只得让身边的侍女扶着自己离开。 沈陌转头看向燕行川:“王,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这姻缘之事,到底还是你情我愿的好。 如今这情况,明摆着崔氏二房不愿意,或是崔姒不愿意,燕行川说这种话,分明是让崔氏一族施压,强逼崔姒嫁给他。 燕行川冷瞥了他一眼:“你是愿意‘不好’,还是将自己娘子拱手让给别人?” 若是可以,他也希望崔姒心甘情愿地嫁他。 可他眼下不能在羡阳城久留,也没有时间再与她耗着,唯有将人抢到手了,才是最恰当的手段。 待成了亲,他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就算是最开始的时候她心不甘情不愿,等到了日后,也一定会知晓他的好。 等到了以后,总会好的...... 沈陌听他口称‘自己娘子’,沉默了一瞬,心知燕行川已经将崔姒当作自己娘子,便不好再劝,只得为他出谋划策,好将这娘子抢回家。 崔夫人回到家中与崔家主商议了一番,最终也只能是答应燕行川的要求,然后夫妻俩一同去了二房的宅院。 他们到来的时候,崔姒正和崔好一同在院子里酿桃花酒。 取了开得最好的桃花,以山泉水清洗晾干,然后一分为二。 一份取了已经酿造好的酒,加入桃花封坛,埋在院子的梧桐树下。 一份则是与蒸熟的糯米混合,再加上酒曲,来制作糯米桃花酒。 崔好拿了一把小铲子在树下埋酒,嘴里还道: “等阿姐出嫁了,咱们就将酒取出来,然后咱们姐妹一起喝几杯。” 第50章 坏事都让你们做了,却要我们为大局着想! 崔姒正坐木桌椅边上喝茶,手中端茶,浅尝品茗,含笑道: “那应该多埋几坛,到时候得喊上小叔父、三兄五兄一起喝。” 崔姒心想着燕行川这个祸害终于要离开羡阳城,离她远远的,别提心里多开心了。 嗯,今日这茶也好香。 “也是啊,那就一起喝。”崔好笑得眉眼弯弯,开心得不行。 崔姒见她忙得额头上都有些细汗,无奈只得赶紧喝完茶,蹲下来与她一起。 “我埋了桃花酒,等青梅好了,就给你埋青梅酒,等你出嫁了,也一起喝。” “真的吗阿姐?” “自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崔姒将大袖卷了几圈塞在袖口上,接过了一把小铲子,也跟着一起忙活。 崔好闻言开心得恨不得在原地转圈圈,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阿姐,你最好了。” 崔好的存在,除了她的父母便不被人承认、也不被人喜欢。 父母早逝,她小小的一只在崔家求生活,唯有小心翼翼,对谁都努力讨好。 许老太太不喜欢她,就算是过了那么多年,也心中不喜,不愿见到她,但崔家小叔父和堂兄堂姐真的对她很好。 她真的是好开心啊。 等她出嫁了,堂姐和堂兄来给她送嫁,然后坐在一起饮青梅酒。 “阿好。”崔姒突然喊了她一声。 “嗯?阿姐?”崔好抬头。 崔姒问她:“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呢?” “嫁给什么样的人?”崔好皱起小脸想了想,然后摇头,“阿姐,我不知道。” 崔姒想了想,问她:“你觉得沈小将军如何?” “谁?”崔好顿了顿,有些懵圈。 “就是......”崔姒话还未说完,绿翘便匆匆前来禀报,“娘子,家主与家主夫人来了老夫人那边,和老夫人吵起来了。” “什么?!”崔姒豁然站了起来,“吵起来了?” “好像是。” 崔姒当下就坐不住了,将小铲子往地上一放,然后转头便往外走。 崔好赶紧追上:“阿姐,等等我啊。” 。 “我不答应!”许老太太一巴掌拍在了案几上,“阿姒已经许了人了,这世间上就没有一女许两家的道理,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崔氏一族那么多女郎,若是他燕城王看不上四娘也看不上五娘,那就将其她适龄且尚未定亲的女郎请过去,让他自己挑选就是了。” 崔家主见老太太气得不轻,只得劝她:“二叔母,您先不要动气,我也知晓这事情有些不好,可燕城王就看中了六娘,我们能怎么办?” “而且他现在还抓着那一封名帖的事情不放,说他只收到了一封崔氏送来的名帖,名帖上的两人,他就看中了六娘。 若是崔氏一族不同意,那他不娶崔氏女,也不算他失言于崔氏。” 说起那封名帖的事情,许老太太一时间怒气冲天,抬手就甩了崔夫人一巴掌: “名帖的事情我还没去找你们夫妻算账呢,你们倒还有脸来说这话,怎么?是觉得我们二房好欺负是不是?” 崔夫人出身世家大族,是尊贵的谢氏女郎,嫁给崔家主之后,依旧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 如今被人重重地甩了一巴掌,脸色极为难看。 这一巴掌不光是打在了她的脸上,还有她的尊严上。 “你......” 崔夫人还未‘你’出一个所以然来,许老太太估计是打爽了,反手又给了她另一边脸一巴掌,送她脸颊对称。 崔夫人也怒了:“放肆,你......” “谢氏!”崔家主眼见崔夫人气得理智全无,就要扑上前去厮打许老太太,赶紧伸手拽住了她。 许老太太往后退了两步,幸好有邓姑伸手扶住她,这才稳住了身子。 “好啊好啊!人人都说谢氏好女,知书达礼,是世间上难得的好女子,你犯下如此错事,害我崔氏一族不得安宁,现在还想对我这长辈动手。” “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必然书信一封给谢氏,问一问谢氏他们是不是都是虚伪小人,尽会干这些卑鄙无耻、不孝不仁的勾当!” “二叔母。”崔家主头都大了,“二叔母先不要动气,谢氏有错,之后我必然召集族人,商议如何惩罚以正家规家法,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谢氏的前程。” “崔氏一族阖家投靠燕城王,还献上了平州城,上了这条船,这干的就是灭九族的事儿。” “也就是这样,这才得来了燕城王后的位置。” “眼下燕城王捏着名帖的事情不放,点名只要六娘,为了崔氏一族的将来,您得好生思量思量啊!” 许老太太被崔家主的话堵了一下,脸色发黑:“你们夫妻俩当真是好得很,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坏事都让你们做了,却要我们为大局着想!” 崔家主道:“您请放心,谢氏犯错之事,必然会严惩,但是为了崔氏的将来,六娘的亲事您要好好思量。” “再说了,二叔母,六娘嫁过去又不是别的,那是要去做王后啊,也没什么不好的是不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六娘若是嫁过去,总比嫁给那姓江的穷小子好,若是您和二弟能答应,我做主,在嫁妆上,定然再给六娘添上一倍,保管她风风光光,这满天下的女郎出嫁,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的。” 崔家主说话倒是比崔夫人说话要好听一些。 嫁过去做王后确实不错,这嫁妆再加一倍也令人舒心。 许老太太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不过想到崔姒所求的是留在羡阳城,最终还是摇了头: “不成不成,你另寻别人吧,我们家阿姒不嫁,管他是燕城王也好鸟城王也罢。” 崔家主没想到这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许老太太还是不同意,当下嘴角抽了抽,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 “二叔母啊,我现在与你好言商讨,只要六娘答应嫁了,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了。” “您要知晓,崔氏女嫁给燕城王是我崔氏一族的阖族大事,便是我这个家主同意了不嫁六娘,可崔氏一族其他人也不同意啊!” 第51章 若是他再问,便让他等不得就别娶好了 若是燕行川只愿意娶崔姒,那就不是哪一房的事情了,而是崔氏全族上下的要事。 除非二房一家敢背离整个家族,若不然,不同意也得同意。 许老太太的心猛地一沉,眼前一阵发黑,眼见就要晕过去了。 “老夫人!” “祖母!” 崔姒与崔好一前一后赶到,眼见许老太太都被气晕了,当场就怒了。 “家主,夫人,我等敬你们为一家之主,你们便是这样回敬我们的吗?岂不是欺人太甚了?” “六娘六娘,休要动怒。”崔家主赶紧劝她,“二叔母是我亲叔母,我若是敢气她,二叔父指不定今夜梦里就来找我了。” 许老太太缓过神来,冷声呵斥:“闭上你的嘴,此事无需你和阿姒说,快滚!” 崔家主的脸色也有一瞬间的难看,在这个世间上敢让他滚的人就没几人,不过到底是有求于人,也不好动怒。 不过滚却是不能滚的,今日便是许老太太被气死在这里,他也要把事情说明白了。 “六娘,事情是这样的,眼下燕城王捏着那封名帖的事情不放,说他相中了你,只愿意娶你为妻,若是崔氏不愿嫁你,他不娶崔氏女,也不算失信于崔氏。” 崔姒转身扶着许老太太坐下,听了这话,脸色也变了:“燕城王点名要娶我,若不然就不娶崔氏女?” 崔家主点头:“正是如此啊,我也只是将这些话告诉了二叔母,她才生气的,确实不是我要气她,我哪里是那么不孝的一个人。” “六娘,你该知晓,崔氏出一个燕城王后是何等重要的事情,若是不成,事情损失就大了。” “六娘,你身为崔氏女,受了崔氏庇佑多年,你要为崔氏一族着想,再说了,是要你嫁过去做王后,又不是委屈了你......” “我知道了。”崔姒脸色难看,心中都快气炸了。 燕行川这个王八蛋不要脸了是不是? 好好好! 已经学会了强娶是不是? 真的是好的很! 崔家主还想再劝,崔姒却道:“家主先回去吧,此事我们自家人要商议一二。” “可燕城王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那就让他等好了!”崔姒冷眼扫了过去,“若是他再问,家主便同他说,让他等不得就别娶好了!” 崔家主被崔姒凌厉冷沉的目光吓了一跳,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有在面对燕行川的感觉。 冷眼一扫,让人心惊肉跳。 不过,崔家主仔细一想又觉得有理,既然是燕行川自己开的口要娶崔姒,该着急的应该是他才是,让他等一等,也不是不行。 “不过也不能让燕城王等的太久了,这样吧,明日…明日傍晚我再来一趟,到时候请二房这边给我一个准话。” “好。”崔姒点头。 崔家主得了这句话,松了一口气,对着许老太太恭敬一礼:“那二叔母,我与谢氏先告辞了。” “哼!滚!”许老太太气得直拍桌几。 崔家主脸色又有一瞬间的不好,但还是带着崔夫人讪讪离开。 等人走了,许老太太靠在椅子上直叹气:“哎呦呦,这算是什么破事啊!那燕城王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我们都拒了他了,他还弄这一出,想怎样?是要强娶吗?” 许老太太只觉得心口痛头也疼,都快憋出病来了。 早知燕城王是这样不讲理的,还迎他入平州做什么? 真的是害苦她孙女。 崔姒赶紧劝她:“祖母也不必太过担忧了,大不了我亲自去见一见燕城王,最差的结果,便是嫁过去做他的王后罢了,其实也挺好的......” 挺好的? 当然不可能好了! 她也快气死了好不好! 只是她怕许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只能先劝着。 想到这里,崔姒心中对燕行川真的是恼恨至极。 他就没有一丁点做人的良心吗? 上辈子做出那么多恶心人的事情,眼下重来一世,他就不能有点良心放过她,然后各自安好吗? “挺好的?”许老太太不信,“你真的觉得挺好的?你觉得我这老太太是越来越容易糊弄了是不是?” 崔姒讪讪:“也不是,就是担心你气多伤身。” 许老太太叹气:“只是气多伤身还好,我担心的是真的要你嫁过去,你一辈子过得不开心。” 崔姒心中感动,崔家主口口声声说嫁过去做王后是天大的好事,可唯有自己至亲,才会担心她是否愿意过这样的日子,会不会不开心。 崔姒蹲下来趴在许老太太的腿上,同她道:“祖母,您不必太过担心,你家孙女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此事,孙女会自己解决的。” “只是...若是亲事不成,燕城王真的不娶崔氏女为王后,你们别生我的气就是了。” “怎么可能生你的气。”许老太太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啊,若是有解决之法,放心大胆地去做吧,若是族里人有什么意见,祖母给你担着。” 祖母可真好啊! 看看看看,这就是她想留在羡阳城,想陪着一辈子的祖母。 她怎么可能为了燕行川那个忘恩负义的负心汉远嫁他乡,离开祖母身边呢。 “嗯嗯,好。” 许老太太听她这么说,心头稍安,便忍不住问她:“你要如何解决此事?” “解决此事?不啊,我不解决此事,我是要去解决提出此事的人。”崔姒眼睛微微眯起,眼稍微冷。 许老太太唬了一跳:“你要去解决燕城王?” “除了他还有谁。”崔姒冷笑,“祖母您放心吧,下一次,我保证他不会再来纠缠了。” 许老太太心中不安:“你的法子能行吗?难不成是要将燕城王毒死了?哎呦,我的乖孙,这可千万不能!” 真的是要吓死人了。 燕行川要是死了,崔氏一族估计要倒大霉了。 崔姒微笑:“祖母,您放一百个心吧,我不弄死他的。” 他要是死了,乱世如何能平,天下如何能安? “孙女只是想让他彻底死了这个心,好好地做他的燕城王,与我毫无瓜葛......” 第52章 滚回平州城去 傍晚用了夕食罢,崔姒沐浴焚香,还让人送了一坛桃花酒来。 胭脂和松绿都觉得奇怪,松绿问她:“娘子要桃花酒做什么?” 崔姒正穿着木屐走在廊下,看着越来越昏暗的天色。 一轮明月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天边,半隐在一片乌云之中。 “嗯,今日月亮不错,我要对月饮酒,对了,今夜不用守夜,都下去休息吧。” 胭脂有些不放心:“可是,若是娘子喝醉了怎么办?” “无妨,那便在廊下睡一觉,酒醉不知归处,醒来便见花开,春风吹酒醒,甚美。” 胭脂心里还是不放心,但她知晓崔姒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事情提过一次,若是崔姒坚持,便不要再提了。 给人做贴身侍女,很多时候都需要一些眼色才行,太多事惹人烦。 于是胭脂便道:“那婢子给娘子取桃花酒来。” “嗯,你去吧。” 待是夜色渐浓,到了安歇的时辰,青梧院中的侍女离去,院中一片冷清。 崔姒坐于寝室之中、床榻前的一张方桌边上,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桃花酒,慢慢细饮着,等候着那深夜来客。 春日的夜风微凉,吹来之时,有淡淡花香随风潜入,屋中的纱帘微微随风起伏,珠帘摇摆碰撞,发出叮叮声响。 夜色空,明月皎,风入帷,酒醉人。 此时此刻,当是赋诗一首,才不误此情此景。 一杯桃花酒细品罢,崔姒便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待她抬头看去的时候,便见一个面蒙黑色面巾的脑袋从窗户下面钻了出来。 察觉到有人看自己,来人抬头,正好对上了不远处坐在桌几边上那人的眼睛。 大概是想不到还有这种状况,来人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没动。 崔姒斜眼扫了他一眼:“还不进来。” 来人又顿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捏不准这屋里到底有没有陷阱在等着他。 这到底是要进去呢,还是赶紧掉头跑路? 但他想到这是她让他进去的,更舍不得就这样走了,于是咬了咬牙槽,便从窗户下翻了进去。 待进了屋里,他又有些不敢往前走。 “怎么?你是腿瘸了?”崔姒见他磨磨蹭蹭的,便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放在的桌几上。 燕行川惊了一跳,心觉得她真的是生气了,也不敢再磨磨蹭蹭,目光往四周扫了扫,见没什么危险,这才上前去,在她对面坐下。 见她径自倒酒,在灯烛之下,美人一袭海棠色的衣裙,长发披肩,分明是冷清的神色,却无端的有几分柔媚柔和的风情。 燕行川嘴巴有些发干,忍不住问她:“崔六娘子是心情不好吗?是遇见了什么事吗?若是可以,不如同我说一说......” 燕行川话还未说完,崔姒便当着他的面灌了自己一杯酒,然后将酒杯重重地振在了桌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声响。 燕行川吓得差点哑巴了。 崔姒冷呵一声:“装什么大尾巴狼,燕行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吗?!” “怎么?白天逼迫崔氏一族将我嫁你,晚上就来装起好人是不是?!” “这个世间上怎么就有你这种混账无耻之人,说一套做一套的混账!” 燕行川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他看着她摔杯子,骂他,一时间平静的心绪仿佛顷刻被掀起了滔天巨浪,那巨浪宛若摧枯拉朽一般,将他所有的想法泯灭。 一时间,他觉得脑子空了,心也空了。 “阿姒......”燕行川艰难地张了张嘴,“是你吗?你也......” 他伸出手来,要去抓她的手,却被她冷着脸避开。 燕行川脸上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心兀然一沉。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若眼前之人是上一辈子同他做过一世夫妻的崔姒,能与她再相见,他自然是欣喜。 坦白说,这一世他再见到这个崔姒,只有自己有记忆,她对他一概不知,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若是夫妻俩都回来了,那自然是更圆满了。 可上一世发生了太多的事,他们夫妻之间争争吵吵,早已成了怨偶,她只恨不得与他此生不再相见,便是他死了,估计都想将他烧成灰扬了。 “你来羡阳城做什么?”崔姒直接问他。 燕行川道:“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崔氏一族竟然想让你给我做妾,我就想着崔氏一族是不是欺负你了,你是不是受了委屈了?” “给你做妾算什么?”崔姒冷笑了一声,眼底满是讥讽,“不是做过一回了吗?怎么,难不成上一回不是委屈,这一回倒是委屈了?” 崔姒倒了一杯酒,然后直接泼在了他的脸上:“滚回平州城去。” 堂堂北方一方霸主,还是已经做过皇帝的人了,被当面泼了一杯酒,他也只是顿了顿,然后干脆扯下了面巾,将脸上的酒擦了擦。 根本不敢吭声。 而且...又不是第一次了。 若是泼这一杯酒,她就能解气了,不说一杯了,给她泼一百杯他都不敢吭声。 只是...只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哪里是泼一杯酒就能解开的。 燕行川看了看她冷沉的脸,又看了看她握着酒杯的手指,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两个人就如同前世那样,就这样坐着,她冷沉了一张十分厌烦,而他则是安静地坐着,也不敢说话,怕是一开口就要惹她生气。 夜风凉凉徐徐,灯火安静默然,浓黑的夜笼罩着人间。 燕行川的心仿佛被染上了浓郁的黑夜,沉沉的闷闷的,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姒......” 崔姒豁然起身:“滚回平州去,羡阳城不欢迎你,现在不要留,今后也不要来了。” “那你呢?”燕行川着急地问她。 “我?”崔姒呵了一声,“我自然是留在羡阳城了。” “留在羡阳城?嫁给江辞年?” “是又如何。” “不成,我不同意。”燕行川脸色沉了下来。 崔姒闻言就笑了:“我的亲事,与你何干?你凭什么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就凭我接了崔氏一族的名帖,你的名字就在上头,阿姒,你要弄清楚一件事,你只能嫁给我。” 第53章 你选择了对不起我(为高贵的路人火箭加更) “你在威胁我?”崔姒冷眼扫了过去。 “不,我是在提醒你。”燕行川压了压嘴角,眼睑微微下垂,不敢看她,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很强硬, “你要清楚,这一次是崔氏一族先做错了事情,你若是敢不嫁,我也完全可以不娶崔氏女。” “若我不娶崔氏女,崔氏的将来如何就很难说了,或许连上一世一半都不如,在我的麾下文臣武将之中,泯然众人也。” 崔景、崔易上一世能封侯,大部分或许是因为他们确实有本事,但也是因为崔姒的缘故,他们有更多可以建功立业的机会。 还有崔氏一族,也因为出了一个王后,更是一跃成为天下大族。 “那又如何?”崔姒笑了,“你我夫妻这么多年,难不成你还不理解我?你应该知晓,只要是我不愿的事情,就不可能委屈自己。” 崔姒又不是愚昧愚蠢之人,将家族的兴亡的重担扛在自己肩上,而且崔氏一族又不是灭族了,只是没有那么辉煌荣华而已。 而且人生在世,应该靠的是自己,有多大本事吃多少的饭,至于旁人的相助,那也不过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罢了。 “若是我真的将崔氏一族看得那样重,当年也不会提出与你和离。” 燕行川脸色微僵。 他应是十分清楚她的为人了,最是清醒不过的人了,在这个世间上能让她为之妥协的极少,崔氏一族不是,他也不是。 或许真的有,那也只有许老太太和燕渡了。 一个是她敬之爱之的至亲长辈,一个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教养长大的骨肉至亲。 “你回平州城去吧。”崔姒语气稍稍平淡了一些,“过往前尘,你我之间的恩怨是非,我已经不想再去论了,或许从一开始,我们都是错的,既然有机会重来一遍,又何必重蹈覆辙。” “你是要娶崔氏女也好,不娶也罢,都好的,只是我希望你今日出了这个门,便说你也不曾看中我,莫要再用崔氏一族来逼迫我了。” “若是你还有一些良心的话,就这样放过我吧。” 燕行川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宛若是深渊无穷无尽,他一直在往下落。 虽然早在上一世,他便知晓她想要与他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从此天涯陌路,可听到她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实在是有些受不住。 “你是不是还在介意清凝的事情,那些事我可以解释的,当年的事情......” “你不必解释,我也不想听。”崔姒摇头,“当年你不曾解释,眼下也没有必要了,我只知道你做了什么,受了什么委屈,至于你有什么苦衷,我已经不想听了。” “我不是不想和你说,我只是...只是怕和你说了,你就要离开我。”燕行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灌下, “我知晓,你也不是不讲理,若是我有难处,你也不是不能成全我。” “可同样的,你眼里也揉不得沙子,最是要强要脸,你必然会同我讨要和离书,从此与我分道扬镳,陌路殊途。” “我...我只是不愿失去你而已......” 崔姒勃然大怒:“所以你就将我丢在一旁,另娶他人,叫我受尽委屈,受尽了别人的笑话?” “你既然知道我眼中揉不得沙子,那就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你我之间就回不去了。” “你若是有些良心,便就此放手,各自安好不好吗?” “我没有娶她!”燕行川反驳,“她只是要做皇后!她只是皇后!你才是我的妻子!” “这有什么不同?” “当然有不同,皇后是皇后,妻子是妻子,既然她所求的是要做皇后,我别无选择,只能如她所愿。”燕行川闭了闭眼, “但我又想着,等她走了,等我平定了天下,燕渡也大了,我就将这些都给他,你我一起归隐山林,只有你我夫妻,没有皇帝皇后。” “你应该知晓,我燕家便是当年的镇北侯府,因着老皇帝的猜忌,被冠以谋反之名,全族被赐死诛杀,我...因着在外祖家林家做客,才逃过一劫。” “朝廷的人前来林家抓拿我,林家为了保我,是与我生得有几分相似的同龄表哥替了我,被朝廷的人当场诛杀。” “当天夜里,林家便起了大火,林家上下两百余人,林氏族人整整四十三人,全部死在禁卫军的刀下,唯有我与清凝被林家秘密送走......” “我与清凝在逃亡之中,又与她失散,让她落入贼人手中,一生受尽折磨,大军攻下帝城,将她救出,她已经油尽灯枯。”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要我遵循燕、林两家曾约定的婚盟,娶她为妻,她要做皇后......” 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林氏族人足足四十三人因燕家牵连而死,更有表兄为了保他替他一死,他还弄丢了林清凝,让她受了那么多的苦...... 林家的一条条人命,还有他对林清凝的亏欠愧疚,逼得他没有第二种选择。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清凝死不瞑目,含恨而终。 “我知道。”崔姒突然道。 燕行川一愣:“你知道?” 他当年一直不敢和她说,因为他知晓,她或许会理解他并且成全他,但她一定也会向他讨要和离书,与他就此分离。 故而,他不敢同她说,也不肯放过她,只逼着她等他,等林清凝死了,等他平定天下,然后带着她离开。 崔姒‘嗯’了一声:“其实你走了之后,沈陌都和我说了,他说了你的难处,也说了你想带我走。” 燕行川眼睛一亮:“那你...那你愿意,我......” “我不愿意。”崔姒语气微冷,“我知晓你的难处,也知晓你的别无选择,但我不能接受的是,你选择了对得起她,而选择对不起我。” “我自问与你做了十几年夫妻,与你并肩而行,风雨不弃,可到了最后,却是你捅了我最狠的一刀。” “哪怕这一刀并不是你的本意,可你捅了,这一刀我受了,便是你对不起我。” “于我而言,便是你忘恩负义,抛弃发妻,我可以体谅你的难处,但我不能原谅你的所作所为。” 第54章 那我来生再来 “夫妻一生同舟济,夫妻一体,荣辱与共,你欠了她的,有愧于她,你要还,我绝无二话,自当是同你一起偿还。” “可你为了偿还她,却将我踹下水,让我淹死在水里,那就不能了。” “你也不必再问我为何现在要弃了你另选他人。” “试想,你我同坐一舟,舟上只能坐两人,将要到达彼岸了,你为了给旁人腾出位置,将我踹下去,重来一次,我不愿再上你这条舟,也是情理之中。” “你但凡是有良心些,便不要再在羡阳城纠缠我,回去平州城,去打你的天下,去报你的血海深仇,去娶你的林清凝,如此,你不会对不起她,也不会对不起我了。” “不会了!不会了!”燕行川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同她解释道, “我现在已经知道她在哪里,已经派人去找她了,她会活得好好的,这一辈子,我定然不会......” “你还不明白吗?”崔姒将手抽了回来,豁然起身, “我只是想同你说,此生我不愿与你再同路了,惟愿此后陌路殊途,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恳请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了,放过我行不行?” “你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了,总有千千万万个无可奈何,今朝会有林清凝,明朝便会有木清凝,做你的妻子实在是太累了,而且随时有可能被你所抛弃。” “想到再与你走一回人生路,我便日日夜夜如鲠在喉,膈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我只想过一些轻松点的日子,在羡阳城陪着祖母,难不成不行? 你口口声声说在意我,将我放在心里了,为何还要逼我去做我不愿做的事情,为何不能成全我?” 为何不能成全你? 为何不能放过你? 燕行川的手微微颤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些想笑,却也笑不出来。 明月光落在窗台上,落下片片光影,夜风吹起纱帘随风起扬,珠帘碰撞叮叮当当...... 明月光是白无暇,眼前人是心上人。 可明月光可望而不可及,摸上去,全然是空。 眼前人亦是遥不可及,仿佛是隔着千山万水,日月星辰。 今日之前,他总以为,再相见,他们便能重聚,却不想,她只想此生与他永别,此后...此后再无相见。 燕行川想了许久许久,久到方才她泼在他脸上,溅在地面上的酒已经干枯,他才恍恍惚惚回神。 “那燕渡呢?你不要我,也不要他了吗?”燕行川放缓了声音问她, “你怀胎十月生下他,又将他养大,他对你向来孝顺关怀,胜过我这个父亲不知道多少倍,难不成你就舍得他了?” 说起燕渡,崔姒顿了顿。 燕行川见她有片刻的迟疑,眼中又升起了希望:“阿姒,你想想他,他......” 崔姒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底又是一片清明: “他的事情我也想得很清楚了,我确实也在乎他舍不得他,可我的一生也是一生,我也想过好我的一生。” “他日我再嫁,若是有缘,他仍旧是我的孩子,我必然会百般疼爱他,若不是,那或许就是今生无缘了。” “在此,我也求你一件事,若是他与你的缘分比较多,将来会是你的孩子,也请你念在这两世亲缘的份上,多关心爱护他一些。” 她这是不要他,连孩子都不要了。 燕行川的心仿佛都被她挖出一块来,好像都空了。 又好似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所在意的东西,全数都没有了。 他的家人早已一个都不剩,他的妻子不要他了,孩子也没有了。 天地茫茫,唯有他孑然一身,苟活于世。 他不曾求过至尊皇位,万人敬仰;也不曾求过一生辉煌,青史留名。 他所求的,不过只是想做他的燕三郎,父母、叔伯、兄弟姐妹,还有他的妻儿都陪伴在他的身边,他是勤勤劳劳谋生也罢,是纨绔自在也好。 都好。 都好。 可到了此刻,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你当真是那么绝情,连孩子都不要了,便不能...便不能再信我一回,我保证...保证不会对你不好,也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你......” “和你在一起,便是我觉得最难过煎熬的事情。” 燕行川被这话哽住了,好不容易憋出几句为自己求情的话,竟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而在此时,崔姒突然上前来,如同曾经那样,伸手为他整理衣裳。 燕行川顿住,伸手抱她:“阿姒,你......” 崔姒认认真真地为他整理好衣裳:“上一世,你一直不肯放我走,让我处在那样尴尬的境地,被世人嘲笑讥讽,今时今日,你便将上一世没做完的事情,都做完吧。” “你若是对我有一些真心,或是夫妻之情,哪怕只有一点点,便成全我吧,放了我,让我此生平静安稳,无忧无虑。” “若是有来生......” “来生?还有来生你会还我吗?” “我不知道。”崔姒挣开了他的手,往后退几步,“若是再有来生,你我便两清了,到时候,我也不记恨你了。” “那我若是来纠缠你?” “那就得看我的心情了。”崔姒笑了笑,“人生路漫漫,或许那时候的心情便与此时不同了呢。” 燕行川也笑了笑:“那我来生再来。” “好啊。”崔姒一口应下。 燕行川又道:“来生我指不定就是个纨绔子弟,你大约是看不上我了。” 崔姒道:“那不一定,指不定我来生想做一个泼妇呢,到时候你做纨绔我做泼妇,开开心心的,也是绝配,不过你出去玩的时候,也要带上我。” “今日无事,勾栏听曲。” 大约是想得太美了,燕行川笑出声来:“对,勾栏听曲。” 崔姒又道:“天色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燕行川脸上的笑容淡去,但还是应下:“对。” 是他该走了。 第55章 要不您给崔娘子做小的呗 “若是崔氏一族欺负你,你要同我说,若是你嫁了人,他对你不好,也要同我说。” “还有,若是燕渡那小子还是你孩子,记得要替我打他一顿,这是他欠我的,还有还有.....” 他语速极快地交代了许多,仿佛一息都不敢停歇,生怕她再开口撵他。 崔姒这一次倒是没有再与他计较,静静地听他说,还不时地点头应承,她就不信他能就这样一直说下去。 反正他已经答应了,今日过后,或许便不会相见了,他想多拖一会儿,她也不计较了。 月光从窗户洒了进来,眼前的男子絮絮叨叨,一字一句,似乎都是满心的期盼和期待,再或是,他更期待于在某一句,能让她回心转意。 可惜说得嘴巴都有些发干了,眼前的人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丝毫动摇的迹象都没有。 崔姒道:“回去吧。” 不必再白费力气了。 “那我走了。” “好,转过头,就不要再回头了。”崔姒如是道。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便不要再拉拉扯扯了吧,又不可能再回头,越是拉扯,反而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也好。”燕行川捏了捏手指,故作轻松地缓了一口气,抬头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仿佛想将她的模样记住。 良久,他才是转身往窗边走去,待走到窗边的时候,他突然又忍不住,转身跑了回来,伸手将她抱入怀里。 他几乎是想用尽所有的力气将她抱住,可又怕自己太过用力伤着她了。 “阿姒...崔姒,你好生绝情啊,当真只能是这样了吗?当真是要弃了我,让我痛苦一世,才觉得解恨吗?” 世间上哪里有什么来世? 哪来的来世! 能再得一世,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已经是难得。 还能有下一世再相逢? 他都不敢去想。 “你要怎么样都可以,什么样都可以,求只求你别这样......” 崔姒被他抱得紧,险些没背过气来。 察觉到似有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脖颈之间,她顿了顿,放弃了挣扎。 见他如此难过,其实她心里也不是没有触动,但她这人向来清醒。 上一世跳过的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跳了,上一辈子吃过的苦再也不会吃了。 他对她再多的深情,再多的不舍,可他在做出选择的时候,不也是照样选择伤害她。 崔姒道:“我并非是为了报复你,也并非是想让你痛苦,这只是我所求的人生罢了。” “像是上一世,我选择了你,是因为你能带给我我想要的人生,而今生想要的已经不同罢了。”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做皇后。”崔姒语气平静,“我大约是不曾同你说过吧,你只知道林清凝想做皇后,便要成全她,而我所求的,我辛辛苦苦十几年才求来的,本该属于我的,却让你给了旁人。” “谁要同你归隐山林,我是要做皇后的!” 燕行川愣住了。 不过他立刻便道:“你想要,那就给你,都给你!” 只要她肯在回头了,要什么都成! 崔姒摇头:“太迟了,我现在已经不想要了,你便是将东西送到我手里来,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破镜难圆,覆水难收,时过境迁,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行了,快走吧,事不过三,我不想再说第三遍这句话了。” “我现在好声好气地和你说话,你应该也不想惹我生气吧?” 燕行川顿了顿,到底还是将手松开,然后一步一步地往窗边退去。 待走到窗边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从窗户跳了下去,消失了踪影。 崔姒见人走了,双脚一瘫,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她愣愣地看着地面,一时间心绪十分的复杂。 有终于解脱了松快,也有莫名的失落。 她忽然笑了一下,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又淡去,不知何时,竟然有一滴眼泪落在了地面上。 她快速地伸手擦了擦,然后慢慢地爬起来,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 沈陌在青梧院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都不见燕行川出来,等了又等,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便翻墙进了院子。 目光扫过院子,见燕行川便坐在院中梧桐树的树干上坐着,抬脚在地上一蹬,然后飞身上了梧桐树,落在了燕行川身边。 他压低了声音:“王,该回去了。” 燕行川僵硬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却没动。 沈陌察觉到事情不对,便问他:“您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我心伤。” “心伤?”沈陌外头想了想,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表示不理解。 正在这个时候,有一只酒杯从屋子的窗户里丢了出来,摔在檐下,发出一声破碎响声。 沈陌顿住。 燕行川有些僵硬地扶着树干起来,然后对沈陌道:“再留下便惹人嫌了,你扶我一下,我们走吧。” “哦哦,好......”沈陌心中好生奇怪燕行川怎么要人扶了。 难道是不太行? 还是这屋里的崔六娘子就是一只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沈陌想想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燕行川的目光满是同情。 王真有勇气,这样的娘子都敢要。 沈陌将燕行川扶着回了雅园,正想走,又被留下来陪同一起喝酒。 陪同就陪同了,可眼见自家君主是一口酒一口酒往嘴里灌,像是借酒消愁,宁愿长醉不愿醒的模样,沈陌又是皱眉又是好奇。 “王,崔娘子到底是做了什么了?” “她不要我了!” 沈陌听到这话,倒是长松了一口气:“这多大的事情啊,您先前不是说了吗,若是崔氏不肯,那强娶就罢了,先将人抢到手,其余的日后在徐徐图之。” “不抢了......”燕行川抓着酒坛的手都在颤抖,“她不乐意嫁我,她只想此生与我毫无瓜葛,你说,这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呢? 该如何才能让她回头呢? 燕行川已经想了很久很久,却是想不出法子来。 他抓着酒坛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割破,有血迹从上面流了下来,弄得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血糊了一片。 沈陌吓了一跳,想要给他看看,又被他推开。 这瞧着好似真的被伤着心了。 沈陌想了想道:“要不...要不您给崔娘子做小的呗......” 第56章 您要是敢让我做赘婿,我死给您看! 做小是不可能做小的,燕行川一想起她要嫁给别人就要气死了,还给她做小,简直是荒唐。 于是出这个‘好主意’的沈陌被拉去对打过招,被打了一个鼻青脸肿。 等到了第二日清晨,燕行川酒醒,收拾了一下,便召见了崔氏族人以及在羡阳书院选出的十位士子。 崔景先前与沈陌有一起喝过酒的交情,见他脸上一块青一块红的,忍不住关怀问他:“沈将军这是怎么了?” 这是被人打了吧? 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打燕城王的心腹将领? 沈陌哀怨地看了一眼上座的人,眼稍都带着刀子,但燕行川稳如泰山,巍然不动,仿佛根本就没看见。 “没什么,是我昨夜喝了点酒,不小心摔了。” 不小心摔着了,谁信? 不过既然现在不是论道这事的时候,崔景站出来问燕行川:“眼下平州城诸事还需王来定夺,不知王何日归平州城?” “午后便走。”燕行川开口答道,“今日召见尔等,便是要说此事,稍后尔等便回去收拾东西,随本王前往平州城。” 众人拱手一礼:“是。” 燕行川又道:“此行平州城,事情有二,一要收复平州之地各处城邑,二要应对朝廷大军,战场无情,生死难测,诸位在这个时候也得想清楚了。” “若是还愿往,那便来,若是不来,本王便当你们不愿。” 众人又道:“我等愿往,愿誓死效忠君主,生死不惧。” “好,那本王便等着你们。” 让众人散去,留下崔氏族人,燕行川便问崔家主:“崔氏一族何人随本王去平州城?” 崔家主道:“此事崔氏已经商量妥当了,崔氏儿郎共有十六人,愿为王分忧差遣。” “好。”燕行川应下,而后又道,“还有一事本王也要与你们说清楚,本王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你们家六娘子不妥。” “既然崔六娘子已经定亲,本王...也不好做这等强抢之事...娶崔氏女之事容后再议吧。” 燕行川话音刚落,崔氏族人脸色就变了。 崔家主正欲言,燕行川又道:“虽说本王的王后一时难以决定,不过本王手下的将领也十分的优秀,沈陌。” “嗯?”沈陌懵了懵,指了指自己。 “沈小将军是本王的心腹爱将,年轻俊秀,神勇无双,本王为他看中一人,便是崔氏二房嫡女崔好,诸位觉得如何?” “什么?!” 沈陌险些跳起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怎么变成了他要定亲了? 定谁? 那个调情调调名字的爱哭鬼?! 燕行川冷眼扫了过去,让他闭嘴。 崔氏一族的人微讶,有些甚至都想不起崔好是谁。 崔景十分意外:“王要给沈将军与我家阿好定亲?” “正是,本王心腹爱将,可否配得起崔氏女?” 配得上自然是配得上的。 燕行川是一方霸主,沈陌同样是骁勇悍将,而且还不过十六七岁,十分年轻,崔好配他,甚至是有几分高攀了。 “可是阿好才十三岁......” “无妨,沈陌也才十七,先将亲事定下,等她及笄了,便让沈陌来娶就是了。” 崔景与崔家主崔三爷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点头,示意他答应下来。 崔氏女的王后之位闹出那么多事情,原本崔氏一族都在等二房的消息,打算将崔姒嫁过去,可如今燕行川又说崔姒他也不满意,之后还会不会娶崔氏女为王后已经难说了。 如此,嫁一个崔氏女给沈陌这个燕行川的心腹小将军,对崔氏也是挺好的。 崔景想了想,便应下:“那就依照王的意思,崔氏愿意将阿好许给沈将军。” “如此甚好,你们也回去准备吧。” “是。” 崔氏族人行礼告退,待人走了,沈陌就跳起来了:“王,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燕行川冷瞥了他一眼:“给你定下娘子。” “可我才多大啊,还有那崔好...嗯,就是个爱哭鬼,看起来娇滴滴的,我一抬手,估计她都以为我要打她了......” “你不乐意?”燕行川冷呵,“这还是看在你昨天挨了揍的份上,给你定这门亲,你若是不乐意,我便立刻告知崔氏一族你不娶。” “...这是乐意不乐意的问题吗?我就没想过要娶妻。”沈陌极度烦躁,伸手挠头,“您不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吗?” “合适的理由就是错过了人家,你的娘子还不知道在哪呢,再说了,眼下本王不娶崔氏女为王后,总是要安抚崔氏一族一二,你就当是为了大局。” 沈陌噎住:“感情我是王送给崔氏一族的安抚是不是?” 燕行川伸手端起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那倒不是,若你是给崔氏一族的安抚,本王就该让你做赘婿了。” 沈陌:“...您要是敢让我做赘婿,我死给您看!” 燕行川笑了一声。 “您别笑,属下说的都是认真的。” “好,你是认真的,你也别急,反正只是定下亲事而已,至少得等两年才能成亲,你到时候若是还不愿,只能说你与那位崔娘子无缘,本王便替你解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那行吧。”沈陌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水,一脸的劫后余生。 燕行川看着他这样,心中竟然有些羡慕。 沈陌和崔好还有以后,可他与崔姒,此生便再无以后了。 他此行离开羡阳城,或许再也不会相见了。 一想到这里,燕行川便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地挖出一块,痛得没办法呼吸。 “你要惜福,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那么多了,若是错过了,或许只能期待世间有来世了......” 消息传回崔家,崔姒微微诧异,但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燕行川还算是有些良心,知晓为这两人定下亲事,免得他们二人就此姻缘错过。 崔姒问崔景:“你答应了?” “答应了。”崔景点头,“阿好不是你,你向来有主见,知晓自己要什么,阿好的话,她自己没想法,给她选一个好的就差不多了。” “对了,为兄就要跟随燕城王去平州城,不知何时才回来。 阿好本是崔家嫡女,只是不得崔氏承认才没有排序,眼下她要与沈将军定亲了,你要为她争取争取。” 第57章 阿姒,你是不是与他私会了? 当日午后,燕行川便带着沈陌以及他的亲卫燕云卫离开羡阳城。 随行的是他在羡阳书院取中的十位士子,以及崔氏一族子弟及其随行幕僚护卫。 据说走的时候,足足有两百多人。 崔姒没有前去看热闹,反而是去了许老太太的院子里,和许老太太商议崔好的事情。 许老太太眉头紧皱,心中疑惑丛生:“你昨日才说,要去解决提出此事之人,让他死了这条心。 可昨日与今日,你都不曾出过门,但今日上午,燕城王便改变了主意,说不娶你了,反而给沈将军与崔好定下亲事。” 崔姒的表情僵在脸上。 许老太太又问她:“阿姒,你是不是与他私会了?他来过崔家了?” “不曾。”崔姒立刻就否认。 虽说她不该和祖母说谎,但有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她也不想再生事端,就当是燕行川不曾来过好了。 反正除了她与燕行川,还有沈陌,应该是没有人知晓这事。 “真的?”许老太太有些不信,可观鼻观心,见崔姒坐在那里一派正经,并无心虚说谎的痕迹。 “自然是真的。”崔姒扯出一些笑容来。 若是换做这个年岁的她,她定然是扛不住许老太太的问询的,可她经历过那么多事情,还做过多年王后太后,自然是学会了如何不动声色,叫人看不出端倪来。 崔姒解释道:“孙女原本想今日午后便去寻燕城王,与他说说道理,让他放过孙女,只是不曾料到,他竟然自己想通了。” “这大概是孙女运气好吧。” 许老太太将信将疑,姑且是信了这解释。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提醒道:“阿姒,若是你真的与他有什么牵扯,祖母希望你好好思量此事。” “祖母知晓你不愿离开羡阳城,可若是真的中意他,便不要顾及得太多,随着自己的心走就是了,我们自家人,虽然很希望你能留在身边,但还是你的幸福最要紧。” “你要是一辈子都不快乐,祖母的罪过就大了。” “祖母说什么胡话呢,孙女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快乐,只有留在羡阳城,留在祖母身边,就是最大的快乐了。”崔姒如此道,“而且孙女对江先生也是很满意的。” 崔姒心想,既然搅局的燕行川已经离开,她也是时候该和江辞年培养培养感情,若是能过下去,那便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了。 至于燕行川...虽说与他割舍诀别,从此再也不相见,她心中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心痛。 便是昨天夜里,她也曾梦见与燕行川的过去,醒来之后怅然若失,天地寒凉凄凄。 但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她也能走出来,去奔赴自己的新生活。 许老太太不知内情,听到她这样说,也只好信她了:“也罢,那就这样吧,至于崔好的事情,你来安排。” 崔姒张了张嘴,心道:崔好就要定亲了,您还不释怀吗,若是等将来崔好嫁人了,不知道多少年才回来一次,您会不会后悔? 不过老太太也活了那么多年了,也不是蠢人,也无需她这个小辈教做人,想想崔姒到底是没开口,而是点头应下: “那孙女便与夫人说说让阿好入族谱排序的事情,再将这些年阿好该得的东西也讨一份。” 崔姒与许老太太刚刚商定此事,便有侍女爱通传,说是王三娘子秦二娘子来了。 许老太太闻言一喜:“是绣珠来了吗?快快让她进来!” 王三娘子王绣珠,不是别人,正是羡阳城世家王家嫡女,也是崔景定下的未婚妻,也是上一世崔姒的闺中好友之一。 然而,听到王绣珠这个名字,崔姒的脸色当成就冷了下来。 许老太太这边还同崔姒道:“可惜绣珠来迟了,若是你三兄在,便可以见上一面了,对了,你三兄今年也二十有一了,这婚期也该定下来了。” 崔姒嗤笑一声,语气冷漠:“祖母何必可惜,或许人家就是想挑在这个时候来的。” 许老太太脸上的笑意也敛了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愿见你三兄?” “当然是不愿了。”人家若是有这个时间,早就与表哥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哪里还记得崔景之是谁人。 想到这事,崔姒脸上的表情极其冷淡。 说起来他们崔家几兄妹,崔易与崔好的姻缘最顺利,她自己最是辛苦艰难,崔景则是最倒霉。 依照崔景这样二房嫡长子的身份,便是要娶与崔氏相当的大家氏族贵女为妻那也多的是可以挑选的女郎。 可崔二爷这个当爹的实在是会坑儿子,同王家老爷子聊着聊着,就将自己儿子的亲事许了出去。 如此也就罢了,羡阳城虽说是崔氏一家独大,可王家也是小世家,家世清白,王老爷子也是极有名望的前辈,这王绣珠看着也端庄得体。 事情就这么定下的。 可谁知道这王绣珠不知道什么时候与借住在家中的表兄相互倾心,两人还有了苟且,给崔景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上一世王绣珠与情郎珠胎暗结,唯恐东窗事发,又谋划着给自己孩子谋一个好将来,于是便给崔景下药,让崔景以为自己毁了她的清白,再与崔景成亲。 待成亲之后,崔景察觉到孩子的月份似有不对,派人去查了查,才查出这些恶心的勾当。 王绣珠若是不来崔家,崔姒也想着等忙过了这一阵子便去料理她。 “来人,快请王娘子和秦娘子进来吧。” 有侍女领命而去,崔姒同许老太太道:“祖母,孙女稍后再与您细说。” 许老太太心中有些不安,但也点了头:“也好,祖母也想听听这王三娘究竟是做了什么。” 大约是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侍女便领着两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女郎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身着粉衣杏裙的女郎走路端庄温柔,见到人了,便露出干净真诚的笑容来: “老太太,阿姒,我与秦酒来看你们了。” 第58章 当场抓奸 两人上前来行礼:“见过老夫人,问老夫人安。” 许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微淡:“我这老婆子倒是安康,你们两个皮猴子,可是安宁安分啊?” 王绣珠忙是道:“老太太放心,我们近来乖巧得很呢。” “那就好。”许老太太笑了笑,然后便将人推给崔姒,“六娘,你带她们去你院子里玩去吧。” “是祖母。”崔姒起身应下,然后便领着两人往青梧院走去。 路上的时候,王绣珠有些沉默,倒是秦酒东张西望,忍不住问她:“阿姒,听说你小叔父回来了?人呢?” 秦酒也是崔姒的一位友人,她情窦初开便瞧中了那潇洒拓落的崔长佑。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崔长佑心中无男女之情,一心想寻道修仙,自在逍遥。 崔姒笑道:“小叔父被父亲带去羡阳书院了。” 今日晨早,崔长佑就被崔二爷带去了羡阳书院,直接赶鸭子上架给他安排了差事,等他回来了,应该是来找崔姒这‘罪魁祸首’算账了。 “那他之后会留在羡阳城吗?还是要追随燕城王征战?” “应是留在羡阳城了,他啊,别瞧着年纪大一点,其实远不如三兄正经,也不如五兄听话,放出去就跟放出笼的鸟似的,到处乱跑。 现在三兄和五兄都跟着燕城王去平州城了,他自然要留下来照顾家里,也帮忙管一管羡阳书院的事情。” “绣珠阿姐应该早些来的,如此便能与三兄见上一面,如今真的是...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王绣珠连连摇头,说罢,她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快了,忙是解释道, “你三兄是去做大事的,是去挣前程去了,怎能如此儿女情长呢......” 崔姒眼中的笑意浅凉,她上一世怎么就没注意到王绣珠面上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呢。 于是崔姒便道:“绣珠阿姐也不必害羞,方才祖母也说三兄年岁渐大,到了该成亲的年岁了,等下一次三兄回来,应是同王家商议婚期了,到了那时,绣珠阿姐很快就是我的嫂嫂了。” 王绣珠闻言手抖了一下,脸上的血色也寸寸褪去。 崔姒微讶:“绣珠阿姐,你怎么了?是不是高兴傻了?” “没、没......”王绣珠哆嗦着嘴唇,神情有些慌乱,“我只是想到成亲了就、就有些害怕......” 崔姒笑了:“害怕?绣珠阿姐怎么会害怕呢,嫁给了自己自小便想嫁的郎君,应该上万分欣喜才是。” 王绣珠顿时就有些呆不下去了,她急忙道:“我突然想起祖父让我去卖城西那家鲜豆腐,阿姒,我就不留了,先告辞了。” 王绣珠说罢这句话,像是落荒而逃似的,掉头就走。 秦酒觉得奇怪极了:“她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大概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吧。”崔姒眼睛微眯,似是含笑又似是薄冷,“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跟上去?这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瞧着她像是心里有鬼,而且还是事关我三兄,我总要弄个明白的。” 崔姒立刻命人去跟着王绣珠,然后又让人去准备一架没有崔氏族徽的车驾,带着秦酒一起跟了上去,没一会儿,两人便在一处院落门外停下。 崔姒掀开车幔下了马车,便有护卫上前行礼:“六娘子。” “就是这里?” “正是里头,王三娘子的马车停了,便往里面去了。” “走,咱们去看看。” 崔姒说了要进去看,便有护卫翻墙进了院子,然后直接将大门打开,迎了一行人往里面去。 而此时,王绣珠的车夫、护卫,以及守在门口的侍女都已经被打晕了。 “表兄,崔家要来定婚期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绣珠,你莫要害怕,再等等,等我功成名就了,便可以向姑母禀明一切,让她成全你我.....” “表兄,你真好。” “表妹,你心似我心,愿与卿朝朝暮暮长相见......” “表兄...绣珠也是......” 里面的声音越来越是腻歪,秦酒已经愣怔在了原地,满脸不敢置信。 崔姒用眼神示意护卫踹门,那护卫便将佩刀交给另一人,抬脚往大门一踹,将禁闭的大门踹开。 而此刻屋中的男女正抱在一起,吻得难舍难分,男子的手已经伸入了女子的衣衫之中,那胸前衣衫半解,露出了一段茜红色的小衣和雪白的肌肤。 听到踹门声,两人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分开,王绣珠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惊叫声,然后手忙搅乱地将自己的衣裳拢起来。 那男子也是惊了一下,他用袖子擦了擦唇上沾染的唇脂,猛地一下转头看去,见领头的人是崔姒和秦酒,脸色当即就变了。 “崔...崔六娘子......” “阁下。”崔姒皱紧了眉头,摇了两下手中的绢扇,“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当我们崔氏是好欺负的吗?” 崔景可是崔氏一族年轻一代的翘楚,而燕城王似乎又格外看重于他,如今他在族中的地位,不说能与崔家主一较高下,但也是崔家主之下的第一人。 此人敢给崔景戴绿帽子,简直是将崔氏一族的脸面往地上踩。 王绣珠听到崔姒的声音,脸色又是一白:“阿...阿姒...你怎么、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怎么知晓绣珠阿姐背着我阿兄有了情郎呢。”崔姒轻笑,语气讥讽,“瞧着这表兄表妹的,一见面就亲得难舍难分,想来这日子也不短了吧。” “来人,将这一对狗男女给我抓起来,带去王家去,我要亲自问一问王家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王绣珠听到这话,吓得脸上的血色全无,眼眶中的眼泪瑟瑟落下,她扑上前去抓住崔姒的手, “阿姒,求求你不要这样...若是王家知道了,会打死我的...还有表兄,表兄恐怕也活不成了!” “阿姒,求求你了,你就当是什么都没看见,放过我们吧。” “我也不是有意要对不起你三兄的,我只是情难自禁,我和表兄是真心的啊......” 第59章 将人押上,我们去王家 “真心?”崔姒一脸淡漠。 她最不信的就是‘真心’二字。 宋柔说她与崔二爷是‘真心’,所以不顾世人的眼光,也要在一起,将她恶心得不轻。 燕行川说他对她有‘真心’,却仍旧为了别的缘故,将她弃之不顾,让她一生耿耿于怀不能释怀。 崔姒将自己的手从王绣珠的手中挣脱,语气半点波澜都不起: “你们若是真心,就该先到王家长辈面前说明此事,解了崔家与王家的婚盟,我还敬你们确实有真心,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崔家也不与你们计较。” “可偏生你们什么都不说,暗地里往来,那便是苟且,是不知廉耻。” 崔姒想到上一世崔景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被这一对狗男女坑惨,心里就憋着一口气。 这要是养了妻子与奸夫的野种,还把辛苦了一辈子挣来的爵位给了他,便是到死了,棺材板都压不住。 想到这里,崔姒的心更冷了:“不必求我,你在做这件事之前便该想到东窗事发会有什么结果,便是被打死了,也是你们罪有应得。” “将人押上,我们去王家。” 王绣珠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绝情,两眼一翻,直接就晕过去了。 崔姒抬了抬手,让人将人押出去,准备去王家。 她问秦酒:“你是要先回去,还是要与我一同去王家。” 秦酒犹豫良久,却道:“我还是先回家去吧,绣珠阿姐她...我虽也不耻她所为,却也与她有多年交情,便不给你作证了。” 崔姒也不强求她:“你顾念情谊,那是应该,只是,若是有朝一日需要真相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站出来。” 秦酒蹙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怕有人反咬一口,到时候要你做一个证人。” 秦酒闻言点头:“你放心,若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定然会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的。” “好,那我就先谢过你了。” 崔姒说罢这些话,便命人将秦酒送回秦家,自己则是带着人,押着那一对狗男女登了王家的大门。 王家夫人听闻消息,匆匆赶来。 见崔家的护卫将两人丢在院子里,脸色大变,忙是上前去:“绣珠!兰逸!你们怎么了?” 王家夫人姓祝,生得一张端庄秀美的鹅蛋脸,与王绣珠有五六分相似,此时她一袭胭脂红的交襟衣裙,淡妆轻抹,十分的温柔端庄。 这位寄居王家多年的表公子是她娘家侄子,名为祝兰逸。 祝兰逸脸色苍白,咬紧了牙槽不敢说话,倒是王绣珠这会儿幽幽醒来,见到母亲,便扑进了母亲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母亲...母亲......” 越哭越是哽咽可怜,仿佛是遭受天大的委屈。 王夫人见女儿这样可怜,当场也怒了,她将王绣珠扶起,然后交给了一旁的侍女,又让人将祝兰逸扶起,便上前质问崔姒: “崔六娘子,我家绣珠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让你这般对待? 你勿要忘了,我们王家虽不如崔家,可绣珠是你兄长的未婚妻,将来便是你嫂嫂,你这般对待嫂嫂,未免是过分了!” “王夫人这话问得好,我也想问问王家,她王绣珠究竟是谁人的未婚妻,为何会与此人私会,在无人的地方卿卿我我。” “什么?!”王夫人脸色大变,她扭头去看王绣珠又看看祝兰逸,祝兰逸低着头不敢看她,王绣珠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在颤抖。 “这...这应该不可能啊。”王夫人心跳砰砰砰,心中不信,“崔六娘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那里有什么误会,这都让我亲眼撞见了。”崔姒语气平淡,“王夫人若是不信,且看看这位郎君的嘴上还有王绣珠的口脂呢。” 王夫人扭头看了看,见王绣珠嘴上的唇脂确实确实淡了许多,倒是脖子上沾染了好几块红的,还有祝兰逸唇角上,还有一些未擦掉的。 王夫人的脑子轰的一下,一片空白:“你...你们......” “你们疯了吗?绣珠,你们疯了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了,祝兰逸咬了咬牙,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姑母,侄儿与表妹是真心相爱的,求您成全。” 王绣珠见此,也敛衽跪在了王夫人面前:“母亲,女儿与表兄早已相互钟情,只是苦于早有婚约,这才不敢开口,既然事已至此,求母亲成全女儿和表兄吧。” “求母亲成全,女儿与表兄是真心相爱啊!” 崔姒看着这两人自己也招认了,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她方才与秦酒说那些话,便是担心祝兰逸与王绣珠反咬一口,说是被她陷害的,是崔家想悔婚。 眼下两人都认了,事情就好办很多了。 “王夫人且听听,可是我崔六娘冤枉了他们?”崔姒开口,“王家女与我三兄定下亲事,却与旁人有了苟且,此事,王家需得给我们崔家一个交代。” 王夫人脑子嗡嗡嗡的,脸色一片惨白,听到崔姒开口,倒是回了一些理智,缓了一口气道: “那就请崔六娘子在厅中等候,我仔细审问审问这两人,再与家中人商议一番,再给崔家答复。” “甚好,正好我也口渴了,讨王夫人一盏茶水喝。” 崔姒领着胭脂、松绿还有几名护卫进了王家明厅等候。 也没过多久,崔二爷便带着崔长佑从书院匆匆赶来。 今日抓奸当场,崔姒便想借此机会将崔景这门亲事给退了,可她一个小辈,还是崔景的妹妹,自然是做不得这个主的。 故而,在让人送走了秦酒之后,她又派遣一个护卫骑马去往羡阳书院,将崔二爷与崔长佑请来。 有父亲和叔父在,崔景今日这亲,或许就能退了。 崔二爷脸色不虞:“怎么回事?六娘,你在家中胡闹也就罢了,怎么闹上王家来?” “我胡闹?”崔姒冷眼看他,“你也不问问自己给儿子定的什么好亲事?王绣珠与她表兄暗通曲款,被我当场撞见了。” 第60章 究竟是饵之错,还是鱼之错? “这不可能!” 崔二爷不信,并且有些生气了,“你便是不喜王家也不能如此胡言乱语。” “王家是什么人家?岂能做出如此之事,快跟我回去!” 在崔二爷眼中,王家老爷子是才德兼备又德高望重的长辈,他坚信王家的家风,王家女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崔姒坐着没动,只是抬起眼皮子淡淡地看他,手中的绢扇轻敲桌沿: “难不成在父亲眼中,我便是如此不可相信之人,连我亲眼所见,都不愿信半个字?” 崔二爷脸色一僵,有些尴尬。 说起来,谁家父亲会被儿女拿捏,说出去都没有人信。 崔姒又道:“父亲坚信王老爷子人品,女儿倒是也没什么意见,只是事关三兄一生姻缘,还望父亲莫要偏信偏听,免得坑害了三兄。” 崔长佑在一旁也劝:“是啊,二兄,事关景之的亲事,不可盲目相信谁人。 便是要盲目相信,那也得相信阿姒啊,阿姒和景之多好,定然是不会害了景之的。” “二兄,您应该不想景之再记恨您吧?” 崔二爷:“......” 崔姒冲着崔长佑挑了挑眉,赞他‘上道’,不料却被回瞪了一眼,得了一个‘回去再和你算账’的警告。 崔二爷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只得在崔姒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好,好,那我就看看王家女究竟是不是如你所言的那样,做下如此错事。” “不过,我还是相信王家的为人的。” “那就愿父亲能如愿吧。” 父女二人三两句话之后,便是无话可说。 崔二爷心头一闷,拍了一下因为赶得急都有点哆嗦的大腿,只觉得好生憋屈。 没一会儿,便有王家下人来请,说是王老爷子请他们过去一见。 崔二爷一听便皱眉,他问来人:“怎么惊动了老爷子?” 下人摇头:“这我等就不知了,崔院长,请随我来吧。” 崔二爷闻言只得跟上,崔姒与崔长佑也跟在他身后。 崔长佑问崔姒:“这事是真的?” 崔姒平静冷淡:“你自己不是也说了,我与三兄多好啊,难不成还能害他不成?” 若是王绣珠没有大问题,她又不是那种心肠歹毒的恶人,怎么会来手拆姻缘。 崔长佑脸色冷了下来:“王家好大的胆子,是觉得我们崔氏很好说话是不是?” 崔姒道:“王家胆子大不大我不知,我只知道人家有情人真心相爱,一片真心啊......” 可笑的一片真心,不管别人死活的真心。 一行人穿过王家院落花园,很快便到了一处名为‘山溪居’的院落前。 有一位胡子都有几分花白的随侍亲自将人迎了进去。 待踏进院落,众人便瞧见了坐在一个鱼池边上,头戴渔翁帽,手持鱼竿钓鱼。 春风吹拂,春暖花开,鱼池之中,五颜六色的锦鲤争先咬饵,使得水面动荡翻浪。 “饵之味美,群鱼争之。”身着青色长袍,胡须已经半白的老爷子笑眯眯地感慨,然后看来人, “引起这波澜阵阵,你们说,究竟是饵之错,还是鱼之错?” 三人不是蠢人,隐约明白了这王老爷子的暗喻。 王绣珠为饵,饵之味美。 她是个好的,引得男子为她争抢,这闹出的波折来,到底是王绣珠的错,还是为得到她而争夺的男子的错。 若是唤作崔二爷,此时必然答一句‘鱼食饵,是天性。” 然而,在场边上就有一个不走寻常路的。 崔长佑问他:“屎之滂臭,苍蝇极爱,嗡嗡惹人烦,是屎之错,还是苍蝇之错?” 在场的众人:“......” 崔姒以绢扇掩鼻,退离他三步远。 谢绝谢绝,这个人她不认得! 王老爷子脸绿嘴抽,脚下往后退了一步,不慎踩到了一块圆滑的石头上,然后脚下一滑,扑通一下滑到鱼池里去了。 !!! 我去! “老爷子!”边上下人惊呼一声,赶紧跳下去救人。 所幸鱼池不深,王老爷子摔下去就被扶了起来,除了呛了两口水,其他没什么事。 崔二爷转头怒瞪了崔长佑一眼:“你...你这个......” 崔长佑一脸无辜:“他都将自家孙女说成鱼饵,将景之说成争抢鱼饵的鱼了,我就不能说她是......” “闭嘴!”崔二爷额上的青筋突突突,“不许说这个字。” 崔长佑‘哦’了一声,表示自己闭嘴了。 崔二爷被气得心肝疼,眼见王老爷子被从鱼池里扶起来,他忙是上前去:“王老,您如何了?” 王老爷子遭此灾难,又惊又怕,见到崔二爷,气得都要炸了:“滚!滚滚滚!” 崔二爷道:“王老,对不住,都是老八他胡言乱语,待我回去了,定然好好教训他,老八,还不快向王老先生赔罪。” 崔长佑一脸拒绝:“我也没说错啊,他说阳春白雪,我说下里巴人,就是粗俗了一些,但道理也是一样的道理的。” “你......” 崔姒扯了一下崔长佑的袖子,崔长佑立刻改口:“好好好,是我错了,王老先生,真是对不住,是我粗俗。” “俗,粗俗!” “好好好,您老雅。” 随侍赶紧扶着王老先生去洗漱换衣,崔家三人则是被引到明厅中等候。 崔二爷越想越生气,瞪了崔长佑好几眼。 崔长佑巍然不动,端着茶盏用茶盖拨开茶沫,慢悠悠地喝茶。 等崔长佑又续了一盏茶喝完了,王老爷子才换了一身新的交领青衫出来。 他坐在主位上便对崔二爷道:“长丰,我也不和你扯别的,这件事我家绣珠确实是有错。 但她也是被那祝家小子所蒙骗,不知可否看在我这老头子的份上,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崔二爷愣住了,一时竟然有些绕不过弯来。 “正是。”王老爷子深叹一口气,“若是她被退亲,不说她自己名声坏了,怕是要影响下面弟弟妹妹说亲。” “若是被人知晓了这丑事,我王家经营多年的名声,怕是也没了。 念在你小时候我曾教过你的份上,此事,便当作没发生过吧......” 第61章 小叔父,会说就多说几句 什么叫当作没发生过? 您在开什么玩笑! 崔姒和崔长佑一听,脸色当即就沉下来了。 崔姒便问他:“敢问王老爷子,您的意思是,这婚事照常?” 王老爷子看向崔姒,见她脸色不好,便劝她道:“六娘,我知晓此事绣珠有不对,可她也是被人哄骗,你与她多年姐妹,也该心疼心疼她才是。” 心疼她? 心疼她给我兄长种一个青青草原吗? 崔姒眼睛微微眯起,眼中也有了浅浅的冷意:“我只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婚约照常,她仍旧要嫁给我三兄吗?” 王老爷子点头:“正是,此事还请你们几人保密,最好不要让崔三郎知晓,若不然将来夫妻不和,那罪过就大了。” “长丰,你也知晓我这两年身子越发不好了,唯一的愿望就是看见绣珠和你家三郎成亲,若这亲事不成了,我恐怕是死不瞑目啊!” “你就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就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吧......” 这么无耻! 崔长佑差点没跳起来破口大骂。 感情刚才摔进鱼池里是他活该啊! 怎么不摔死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崔长佑忍不住了:“我说你这老头,你这话就很不对了,你的愿望与三郎何干?你死不瞑目又与他何干?怎么着,难不成他欠了你的?” “我们崔家可不讲究父债子偿这一套,既然是他崔长丰欠了你的,那就让他还好了,反正他已经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不介意再多娶一个。” 正是正是! 让崔某人娶! 崔姒连连点头,看向崔长佑的目光是满是赞赏:小叔父,会说就多说几句。 “胡闹!”崔二爷差点没气死,这是什么兄弟,“什么叫做我娶,我还要不要脸了?” 崔长佑一脸理所当然:“您要脸,我现在这位年轻貌美的二嫂是怎么来的?难道是要脸来的?” 崔二爷:“......” 好气人的小王八蛋! 他总算是知道老母亲为何总是嚯嚯拐杖了! 崔姒在一旁对王老爷子道:“老爷子,其实您心里清楚,发生了这种事,但凡是个男子都不能接受这个妻子的,我知晓,您不愿退亲,是为了王家子弟。” 这些年来,因着王家与崔家是姻亲,王家在羡阳城日子过得安稳平顺。 而如今崔家投靠了燕城王,崔景又得了燕城王的器重,将来必然不同凡响,故而,王家不愿舍弃这门亲事。 “但您应该清楚,若是有朝一日,三兄知晓了王家的欺骗,不说王绣珠,便是王氏子弟,恐怕也要遭受灭顶之灾。” 你当他崔景是什么善人吗? 也不怕自己死了都被烧成灰扬了! “这世间上的事,纸是包不住火的,便是父亲碍于您的情分答应了此事,还帮忙隐瞒,但我与小叔父也必然会书信一封告诉三兄。” “故而,除非您今日能将我与小叔父的命留下,不然三兄必然会知晓。” “对。”崔长佑连连点头,“王老爷子,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最好的选择就是将亲事退了,然后各自安好,我们崔家另聘佳妇,王家呢,该嫁谁就嫁谁去,我们管不着。” 崔姒又道:“您若是不同意,到时我们崔氏前来退亲,将事情宣扬开,那王家的脸面真的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这一番话也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还是对王老爷子说的,若是换做王家其他人,可没这么好的态度。 王老爷子看向崔二爷,崔二爷不敢吭声:“听他们的。” 王老爷子想了想道:“退亲也不是不能,但我有两个提议。” “一,崔景之可以不娶绣珠,但我王家还有其她女郎,到时候王家便说绣珠得了病,让家中姐妹替嫁,如此双方周全,面子里子也都有了。” “二,崔景之不愿再娶我们王家女,那你们前来退亲,但给我这老爷子一个面子,不能提绣珠之事,只说崔景之遇见了更好的姻缘,要退了这门亲事。” 总之,王家还要脸,王绣珠的事情要遮掩过去。 崔二爷仔细想了想,觉得合理,于是便道:“那就......” 崔二爷话还未说完,崔姒便失手打翻了茶盏,引来了众人的瞩目。 崔姒淡定地伸手将茶盏放好,然后道:“不如此事便交给我三兄决定如何?” 上一世因为王绣珠的事情,崔景被膈应了很长一段时间,将心力也放在前程上,等到了三十岁了,才成了第二次亲,娶了娘子。 他与娘子之间要说特别深的感情或许没有,但也算是琴瑟和谐。 只是那位比他小了十几岁,又是燕行川手下名将之女,因为父亲战死,幼弟还小,她为了保住家业才嫁给的崔景。 此生燕行川也重生了,或许那位不会死也说不准。 如此,崔景的姻缘就很难说了。 崔姒解决了王绣珠之后便不想干涉,让他自己来选择吧。 王老爷子点头:“也好,便交给崔三郎做决定。” 崔姒这是又道:“不过老爷子说的第二条,我并不赞同,毕竟是王家做错事,让我们崔家担悔婚的名声,总是不太好。” “不如这样吧,若是三兄不愿娶王家女,也让王绣珠装病,到时候只推说是她没有福分,两家退了亲事,各自婚嫁,如此,虽说王家丢了面子,但里子算是有了。” “总不能样样亏都是我们崔家吃吧?您说是不是?” 王老爷子看向崔姒,惊叹:“若不是六娘许了人家,我定然让我家几个不成器的上门提亲去。” 有这样能耐又事事周到的妻子,若是娶进门来,少不得可以旺三代。 崔姒笑道:“那可真是不巧,六娘已经定亲。” 王老爷子直道可惜,然后也点头应下:“那就依照六娘所言。” 。 于是,在离家十日之后,跟随燕行川赴原州之战的崔景收到了一封家书。 他打开一看,脸色一沉。 站在地形沙盘前的燕行川见此,皱眉问他:“景之,怎么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第62章 挂在别人的城墙上? 那日下午,燕行川离开羡阳城之后便直奔平州城,半夜进的城。 等到了第二日清晨,便火速将诸事安排下去。 命上官桐镇守平州城,再命沈陌与崔家主等人收复平州各地。 每到一处,考察知同、知县行事,若有失德不仁之人,便让新选上来的士子取而代之。 而燕行川则是带着沈遂、崔景等人东行,与朝廷的大军在原州边境无常山对峙。 北燕军与朝廷打了多年,积怨极深,燕行川本人更是与大周皇族有血海深仇,故而,对峙不到三天,双方便打了起来。 眼下第二场刚刚打完,将士一身煞气从战场归来,战袍上的血还未干。 “没什么,是我未婚妻出了一些事。”崔景见他问了,不好不答,但也不想多说,只是含糊地说了这么一句。 未婚妻? 燕行川倒是想起了崔景是有个未婚妻的,而且在成亲之前便与表兄有了苟且,待成亲之后,若非是崔景察觉孩子月份不对,指不定就给别人养孩子了。 燕行川一下子又想到了崔姒,既然重回过去,她定然会去解决此事,让崔景免于此难。 算了算年岁,想到崔景的娘子现在还是个三四岁的奶娃娃,燕行川嘴角一抽。 要不,直接交给他养得了? “对了,王,杨御史的事情您考虑得怎样了?”崔景扯开话题。 当初燕行川与沈陌在崔氏族地抓到了朝廷的监察御史杨御史,后来将人押到了平州城,又带来了这里,对于杨御史的处置,众人各持己见。 杨御史所言,他愿意将他知道的一切告诉北燕军,但他求死,并且要求将他的尸体挂在城墙之上,以打消老皇帝对杨家忠心的猜测,保全杨家上下。 对此,臣子各持不同意见。 赞同派表示可以答应,如今朝廷的军队是平国公在统领,打起来也并不容易,若是得到一些可靠的消息,长远的不说,原州应该更好打。 再说燕行川是要做大事的人,将来肯定有一些不像杨御史一样愚忠,愿弃暗投明之人,可以此为例子,让他用假死脱身,以保全对方家人。 反对派表示不能答应,若是真的将杨御史的尸体挂在城墙上,必然会激发对方将士的愤怒,到时候对方将士若是悍不畏死,北燕军将损失更多。 细算来,还是不答应最为妥当,可若是不答应,又得不到杨御史‘买死’的消息,总觉得有点亏。 事情就这样僵在那里了。 听崔景提起杨御史,燕行川就皱眉:“答应是不能答应的,可杨御史又是个一心求死的硬骨头,想要撬开他的嘴,也不容易。” “你既然问了,是有什么好主意吗?” 崔景道:“其实答应也未尝不可,至于这挂在城墙上嘛,诸位也可以换个方向想一想,不一定挂在我北燕的城墙是不是?” 在场的众人:“?!” 有人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崔三,你、你的意思是说,挂在别人的城墙上?” 这这这...还能这样? “正是。”崔景作揖一礼,然后道,“听说西陵王想西进,再隔两州便是平州,而且此人尤其心狠手辣,不久之前,还曾屠过一城。” “若是杨御史不知什么缘故去了西陵王那边,被西陵王诛杀,挂在城墙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妙啊妙啊!”有位将军直拍大腿,“若是如此,一来,满足了杨御史的要求,二来,我北燕不用担任何风险。 三来,若是朝廷与西陵王矛盾激化,打得更凶狠一些,我北燕便能坐山观虎斗,等时机恰当,便提刀手刃两虎。” 说罢,那将士还做了一个杀的动作,一脸狠厉。 末了,他还哈哈大笑,起身使劲拍了拍崔景的肩膀: “哈哈哈,崔三,旁人都说你多智善谋,原本我是不信的,如今看来,确实有些东西,干得漂亮,从今之后,你我就是兄弟了。” 崔景被他拍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忍不住嚷嚷:“轻些轻些,放过我这个柔弱的读书人吧!” 众人一阵哈哈大笑,气氛甚好。 不过燕行川嘴角微抽,那口口声声要与崔景做兄弟的,不是别人,正是崔景上辈子的岳丈徐大智。 他的女儿,今年才四岁的徐蒹葭,便是崔景未来的妻子。 燕行川觉得...嗯,若是这辈子两人都成了兄弟了,那桩亲事估计就真的无了。 燕行川伸手拧了拧眉心,将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甩在脑后。 他道:“景之此计甚妙,那么景之,杨御史那边便交由你去说,务必让他将知道的吐露出来。” 崔景拱手:“景之领命。” “至于谁人将人带去西陵......”燕行川想了想,“便将此事交给沈陌吧,待他平复平州各地,便先驻扎在平州与常州边界,顺道将此事办了。” “是。” “景之,家书给本王一观。” 崔景:“...!!!” 崔景捏着书信,心里有些不愿。 可燕行川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他哪里还敢拒绝。 什么? 王想看一看你的家书,你不肯? 这是家书吗? 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至于王为什么想看臣下的家书? 对不起,没看到,我不懂,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崔景嘴角微抽,心中将燕行川骂了一遍,但还是将书信递了过去。 他心中暗暗感慨:做君王真好啊,有时候真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臣下还不能拒绝。 真的是...羡慕到头秃。 燕行川接过书信,扫了一眼,果然见是崔姒的笔记。 他认认真真地看了下来,见崔姒说了王绣珠的情况,又问了崔景是要另选王家女还是另娶,让他自己决定。 又说了一下崔好的事情。 因着崔好要与沈陌定亲,崔家二房要给崔好上族谱排序,原本崔氏一族是同意的。 但一向软绵的崔好竟然提出要崔氏一族将她母亲迎回崔氏,与她父亲合葬之事,崔氏一族就不同意。 事情就在这里僵持了。 燕行川看得起劲,但看到最后,竟然心里落空空的。 竟然半句都没提到他...... 第63章 实在不行,就给她做小? 遥想上一世,她一封封家书,全然是关心他关心局势。 今朝家书不是寄予他,字字句句也与他无关。 燕行川沉默了几息,然后拿着书信离开:“事情就按照方才安排的去办,景之,你随我来一趟。” “是。” 众人领命退出营帐,唯有崔景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去到了燕行川下榻的营帐之中。 见燕行川坐于书案之后,好似又要将这书信看一遍,崔景只觉得头都开始痛了。 他上前去,硬着头皮道:“王,我家六娘定亲了,且不愿......” 燕行川抬眼看向他。 崔景到了嘴边的话愣是不能说下去。 燕行川淡淡道:“这封信便留在本王这里,待你回信的时候,记得给本王捎上一封,还有,不许说出去。” 崔景人都要傻了:“不是,王,燕城王,您至于吗?” 至于这样吗? 他是谁?堂堂一方霸主,所到之处万人叩首。 他若是要娶妻,这天底下多的是女子能为他争得头破血流,甚至做妻不成,做妾也是心甘情愿,只求他半分怜惜宠爱。 什么宋六娘赵六娘王六娘...他只要想要,养十几个都没问题,而且燕瘦环肥皆有之,供君享乐挑选。 他就为了一个都不愿意嫁他的崔姒,搞这一套? 燕行川扫了他一眼:“你不懂。” 崔景不曾经历过,又怎知他的不能割舍,他的不甘心,他的求而不得。 可便是如此,却又因为她的不愿,她不委屈,不敢强求抢夺,只能...如她所愿。 这些日子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总是能想到两人之间的过去,入睡之时,也时常梦见两人相处的场景。 夫妻十几载,历历在目。 细想之下,那些年他确实有负于她很多。 他在外征战,有时候她为他留守北燕城,稳固后方,抵御外敌,有时候她跟随在他身边,与他同进退,不舍不弃。 他活着的是时候,她没有半点对不起他的地方。 反而是他,满心只有报仇,对她关怀没多少,还亏欠她,辜负她。 甚至到了后来,又因为要还报林清凝,将后位给了林清凝,让她陷入那样尴尬的境地了。 甚至又为了留住她不肯放她走。 她说他忘恩负义,不是个东西,确实也没说错。 重来一次,她不愿再与他同路,也是情理之中。 他甚至...甚至已经找不出一个理由,让她回头看他,让她回心转意。 这其中的苦痛滋味,令他四肢百骸酸胀苦痛,甚至每回想一次,便会积攒得更深更多一些。 燕行川隐隐约约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要完了。 难不成真的如同沈陌所说的,实在不行,就给她做小? 如此,才能稍稍平复自己内心的煎熬和渴望。 “是,我不懂。”崔景见他这样,心里实在是有些害怕的,生怕等崔姒出嫁的时候,他发疯直接去抢亲。 “只是王,如今大敌当前,您也不应为这儿女私情困扰。” 求您了,好好打您的天下,目标是帝城的皇座不好吗? 燕行川点头:“你放心,本王心里有数。” 造反不是儿戏,跟着他的人,哪个不是将九族都往上押的。 若是输了,不说他自己或是她,他手下的文臣将士,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 此等大事,他自然是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哪怕是重来一次,他都不敢大意。 “你去见杨御史吧,务必请他将他知晓的吐露出来,原州驻军的情况,世家的情况,还有帝城那边的情况,一律都要问,找个人将事情写下来,。” “你也告诉他,让他莫要使什么小聪明,若是他敢有什么瞒而不报的,它日,本王若是攻下帝城,便送他忠心耿耿的杨家人下去与他团聚。” 说到这里,燕行川轻嗤了一声:“他以为本王就是什么善人吗?敢和本王讲条件,希望他能接得住了。” 谋反至今,燕行川手中不知道沾了多少朝廷文臣武将的血,有奸恶之徒,也有杨御史这样的忠肝义胆、不畏生死的朝堂忠臣。 但他若是不杀,这些人反过来就来杀他了。 阵营不同,刀剑相向,如是而已。 “去吧,明日来取信。” 崔景只得点头应下,离开营帐之后,他缓了一口气,便带人去见杨御史。 日暮西沉,夕阳落在寸寸染血的战场上。 燕行川看过了崔景交上来的消息,然后再次召集文臣武将,商议继续攻打原州事宜。 待是夜深人静,众人散去之时,他便伏案在灯烛前,给她写信。 明月洒在天地间,昏暗的灯烛光洒在纸上,他挥毫下笔: 六娘,展信安。 吾今在原州,万事皆安,只是时常想起你我之过往。 细数旧事,我确实有负于你诸多。 然,过往已成过往,唯有今时相报,你若是有所需所求,便尽管书信一封,我定然为你办到。 ...... 他絮絮叨叨地写了许多,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手边的纸张已经不够了,最后只得遗憾作罢,将信件收尾。 待第二日崔景前来取信的时候,发现厚厚的信纸,嘴角抽了抽。 燕行川敲了敲书案,让他在信封上写字:“你来写。” 若是信封上是他的字迹,她估计连打开都不想打开,如此,唯有让崔景代笔了。 想到这里,燕行川恨不得崔景的手长在自己身上...不对不对,就算是崔景的手没长在他身上,他若是想让崔景代笔,也不是不可以是不是? 想到这里,燕行川看崔景的目光由嫌弃变得赞赏。 这大舅兄,还是有点用处的。 要是能听话些,那就更好了。 。 时间又过去五日,也就是信送出去的第十二日,崔姒收到了崔景的回信,看着那两封一薄一厚的回信,崔姒顿感奇怪。 以为是崔景在信中夹带了什么,她先是将厚的那封拿出来,看到那厚厚的信纸,上头的熟悉又不是崔景的字迹,她脸色都淡了。 “晦气!” 都这样了,还不死心是不是! 第64章 某人似是贼心不死,六娘千万要当心了 崔姒一脸晦气地将一沓信纸放在一边,又打开了另一封信,看到确实是崔景的亲笔信,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燕行川总算没有丧心病狂,把这两封信都换成自己的。 崔景并非旁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人。 对于王绣珠的事情,他在信中表示他已经知晓。 至于是否要让王家女换亲,还是直接退亲另娶她人,他则是说等他回到羡阳城,亲自问过王绣珠再说。 而关于崔好的事情,他则是告知崔姒,若是许老太太不反对,便让崔姒帮崔好。 既然崔好心心念念父母,想让他们夫妻得到正名,死后同棺,便如她所愿就是了。 当然,也要注意一下祖母的心情,祖母若是强烈反对,便不要管,由崔好自己去折腾吧。 他们念着叔父的关爱,护着崔好这个堂妹没错,但许老太太的心情也很重要,许老太太已经承受一次丧子之痛,他们也不想让许老太太难过。 最后,崔景还顺道提了一句:某人似是贼心不死,六娘千万要当心了。 某人贼心不死? 哪个某人? 自然是他燕某人! 崔姒看着边上厚厚一沓的信,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他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她都和他说的那样明白了,他怎么还纠缠不清! 是不是想前世那样,直到他死了,才肯放手。 正在此时,崔好匆匆赶来,一进屋便问:“阿姐,我方才碰见了从原州送信回来的护卫,是三兄来信了吗?三兄怎么说?” 崔姒见她跑得额头上都有了细汗,让她坐下喝一口茶水,这才道:“确实是三兄回信了,王家的事情,他说等他回来见过王绣珠再下决定,现在是先这样了。” “至于你的事情......” 崔好听到这里,心微微提起。 崔姒道:“三兄说了,得看祖母的意思,若是祖母赞同,或是不想管,那我等就帮你劝服族里,将你母亲抬回来,可若是祖母反对激烈......” 崔好脸色微变:“若是祖母反对激烈,你们便不愿管是不是?” 崔姒点头,对崔好有些愧疚:“阿好,前两年祖母摔了一跤之后,身子一直不怎么好,虽说江先生有开药为她调养,但最好是勿要动怒。” “五叔父与五叔母两人感情至深,我们也是认可五叔母的,只是我们也要顾及祖母的身体,世间之事,有时候便是这般难以两全,我们也只能做出选择。” 崔好眼眶通红:“我知晓阿姐的意思,祖母的身体也确实重要。 可...可这机会只有这么一次,若是不能让崔氏同意了,我母亲这辈子恐怕都进不了崔氏一族的大门,不能与父亲团聚。” “这是父亲和母亲此生的遗憾啊......” 崔好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咬唇哭了起来。 世家大族郎君与撑船渔女相恋,听起来美好至极,可在这个时代里,他们之间便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哪怕是他们在外头拜过天地,结为夫妻,甚至有了崔好,可终究不被崔氏一族承认。 哪怕他们都已经亡故,也是一个葬在外头,一个葬在崔氏祖坟。 生前不能相守,死后不能团聚。 崔好是何等软绵性子的女子,在崔家多年,对谁都小心讨好,只希望对方能接纳自己。 而此时,得知燕城王为她与沈陌定下亲事,崔氏族人要给她上族谱排序,便动了让父亲和母亲地下团聚的心思。 她想要自己的母亲堂堂正正进崔氏一族的大门,与父亲堂堂正正地做夫妻,在九泉之下团聚。 仅此而已啊…… 难道都不能吗? 崔姒拿着帕子给崔好擦眼泪,温声劝她道:“快别哭了,五叔父和五叔母知晓你为他们这般哭,他们心里定然会难过的,这样吧,我去劝劝祖母,求求她。” “你说得对,这确实是个好机会,若是错过了,将来再提就难成了。” 上一世,崔好与沈陌相恋,要成亲了,崔氏一族为了崔好能配得上沈陌,才给她入族谱排序。 崔好怕婚事生出波折,当时就没提这些事。 也是很多年之后,天下大定,沈陌都封侯了,夫妻俩才将这事情办成了。 错过这个机会,可能要等十几年了。 “擦干眼泪,你先回去歇一歇,我去劝一劝祖母吧。” “我同阿姐一起去。”崔好摇头,“我知阿姐不愿我受祖母为难,但这是我的事情,我总要自己面对的,祖母心结难解,我也是知晓的......” 许老太太确实也是心结难解,她觉得是崔好那个渔女母亲害死了她的儿子。 她记恨渔女,不喜崔好,好似也没有错。 崔姒想了想,到底是点了头:“那就一起去吧。” 做下了决定,崔姒便嘱咐松绿:“你去安排两个护卫,一个去羡阳书院请小叔父回来,一个去江家将江先生请来,说我有事请他相助,若是他没有急事,务必前来一趟。” 松绿领命而去,崔姒才拍了拍崔好的手:“小叔父虽然歪理诸多,也气人,但有时候或许有妙用,江先生医术高强,有他在,若是祖母有什么不对,也能及时救治。” 崔姒确实是很不愿让许老太太受刺激的,但崔五爷夫妻生不能相守死不能团聚也很苦,崔好也苦,这一遭,迟早都要走一次的。 崔好听到这里,终于停住了眼泪,破涕为笑:“多谢阿姐,阿姐为我费心了。” “你不怪我先前有不管这事的想法就好。” “阿好怎么会怪阿姐,阿姐也是担心祖母的身体,而且,这本来就是阿好自己的事情......” 阿好阿好,有时候就是太好,懂事得让人心疼。 两人大概是等了半个时辰,江辞年与崔长佑陆续到来。 崔姒也将此事给两人说了说。 崔长佑深叹了一口气:“虽说有些对不起老太太,但确实也是五兄和五嫂团聚的好机会,错过了,将来就不好说了,也罢,就去劝劝吧。” “江兄,一会儿劳烦你多看顾了。” “客气了。” 第65章 在回眸的瞬间,崔五爷便喜欢上了这个渔女 众人商议了一番,便一同往许老太太居住的青松院走去。 彼此许老太太正在院中晒太阳,而她的身边则是伺候这两个十四五岁的女郎。 那两人一个给她斟茶,一个给她捶腿,伺候得十分殷勤。 崔姒眼角抽了抽。 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王家的两位女郎。 其中一位十三岁,与王绣珠有五六分相似,是王绣珠的亲妹王玉珠,另一位是王绣珠的堂妹王珍珠,今年十五。 王玉珠珠圆玉润,王珍珠窈窕婀娜,比比皆是样貌不俗。 这两人,便是王绣珠事发之后,王家送上门来的。 美其名曰陪伴老太太,可实则是想看看哪一个得老太太青睐,到时候能顺利嫁给崔景。 许老太太暗自恼恨王绣珠不是东西,也恨王家不干人事。 只是她也不走寻常路,非但没赶人,反而将人使唤得跟陀螺似的。 众人上前去行礼,许老太太诧异他们一起过来,但还是挥挥手让王家二女退下,这才领着众人往明厅里走去。 “都坐吧。” “谢祖母。” 众人各自寻了位置落座,有侍女送上热茶,许老太太呷了一口,问几人:“你们一同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还有老八,你不是在书院里吗?怎么跑回来了?你是不是皮痒了?” 崔氏一族三房分管,书院一直都是二房的事情,原本应是崔景将来接管的。 可崔景与崔易跟着燕行川打天下去了,所以在崔姒的提醒下,崔二爷把崔长佑拎到了书院。 为此,崔姒还遭了崔长佑好几顿瞪眼。 崔姒倒是无所谓,谁让崔长佑上一辈子把自己的小命玩完了呢,所以还是让他在羡阳城里呆着吧。 “您这话说的,我像是那么不着调的人吗?”崔长佑无奈,“我这是有要紧的事情才回来的,是正紧事!” “好好好,我就看看你能有什么要紧事,若是不说出一个所以然来,休怪我的拐杖今日不留情了。” 崔长佑:“......” 他哀怨地看向崔姒。 崔姒咳了一声,然后道:“祖母,今日我们前来,是为了五叔父的事情的。” 崔好闻言便立刻起身在堂中跪下: “祖母,眼下燕城王要为我与沈将军定亲,族中同意给我上族谱排序,我就想着...想着能不能将母亲接回来。” “我知晓您不喜欢我母亲,她出身不好,实在是配不上父亲。” 许老太太脸色沉了下来,看向崔好的目光之中有了冷冽:“我是因为她出身不好不喜欢她吗?” 崔好连忙改口:“不是不是,您不喜欢她,是因为...因为觉得是她害死了父亲。” 崔五爷崔长云,年轻时候是何等俊秀风流,品貌俱佳,一如今日的崔景。 许老太太一直以这个儿子自豪,在她看来,她这个儿子应该娶一位像崔夫人那样大家氏族出身的端庄贤妻,夫妻和顺一生。 可偏生是这样的崔五爷,却喜欢上一个撑船渔女。 河流两岸清且浅,渔女一袭青裙,手持长篙撑船送他过河。 风过芦苇,吹散青丝,一曲《越人歌》缓缓响起,浅唱轻叹。 最后只余下一声叹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在某个回眸的瞬间,崔五爷便喜欢上了这个渔女。 他带她回崔氏,崔氏不同意,他便在外头与她拜天地结为夫妻。 天地为证,结白发之约。 后来因为不愿耽搁他的前程,渔女离开了他,再后来,悄然生下崔好之后,没多久便过世。 崔五爷找去的时候,故人坟还新,只余幼儿。 那个女子死在了他最爱她的年岁里,令他悲痛不已,耿耿于怀,郁郁寡欢,没几年就病逝了。 崔氏惊才艳艳的崔五爷,死在了一个情字上,了此一生,实在是令人扼腕痛惜。 许老太太之所以那么恨那渔女,也不喜欢崔好,正是因为崔五爷的死。 她的儿子因为一个女子死了,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岂能不恨?岂能不怨? 崔五爷与渔女相恋并没有错,许老太太的恨与不喜也没有错。 崔好想让自己的母亲正大光明地踏入崔氏,死后与父亲团聚,更没有错。 错的只是这个时代的鸿沟,门阀世家郎君与一介平民相恋不被家族所接受。 而崔五爷那时候也太年轻,没有能力与家族抵抗。 再然后就是...她死了,再也等不到他去将她接回来的那一天了。 许老太太冷呵:“你既然知道,还说这些话做什么? 你应该知晓,但凡是有我在的一天,我便不会准许她进我崔家的大门。” “能将你好好养在崔家,已经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了。” “行了,你们今日前来是要说这个事吧,不必再说了,我不同意,赶紧走赶紧走,都走!” 许老太太说罢就要起身离开,不想与他们再说。 “祖母。”崔姒上前去跪下,然后拽住了她的袖子, “我与叔父、阿好,也是万分理解您的心情的,知晓五叔父过世,您十分心痛。” “您愿意将阿好留下,已经是万分善良,阿好一直以来也十分感谢您。 五叔父若是在天有灵,知晓阿好平平安安地长大,如今还有了这样好的一门亲事,想来心中也是十分欢喜的。” “可您仔细想一想,五叔父活着的时候,便一直盼望着能得到崔氏一族的承认,与五叔母堂堂正正地做夫妻。 便是临终之前,他心中也心心念念,希望能与五叔母团聚。” “可崔氏不同意,他们两人便生前不能相守,死后不能相见,该是有多可怜。” “您不为了别的,我们今日也不说什么求您宽容谁的话,您就当为了五叔父。 愿他了却一生遗愿,愿他在九泉之下能与心爱的女子再相见,安宁长久。” 崔长佑连连点头:“正是,母亲,五兄他临终前还一直遗憾此事,也觉得对不起妻子,您就当成全了五兄吧。” “眼下燕城王为阿好与沈小将军定亲,族里要给阿好上族谱,正是难得的好机会啊……” 第66章 您这样,让我很难娶妻啊! 崔姒点头:“是啊,这一次确实是难得的好机会。” 崔五爷已经走了,对于崔氏一族也没了什么用处,不可能再为他聘娶一位名门贵女回来。 若是将那渔女接回来,对崔氏没有什么损失,而且承认了那渔女的身份,崔好的身份更名正言顺。 许老太太连连深呼吸了两口气:“你们…你们是在逼我…我成全他…我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可谁来成全我啊?谁来成全我?” “我没了儿子啊!我的儿子……” 江辞年上前去扶着许老太太的手:“老夫人,勿要激动。” 崔姒起身与江辞年一起扶着许老太太坐下,伸手给她顺气:“您别气,是我们不好,不该是说这些话,您别气了……” 许老太太抓住江辞年的手:“你说,你是外人,你说一句公道话,究竟是谁错了?” 江辞年顿了顿,然后看向崔姒。 许老太太瞪他:“你看六娘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是个耙耳朵的?不不不,谁娶了她还能不成耙耳朵的!” 崔姒:“……” 瞧您这话说的,我是泼妇吗? 江辞年道:“在下与六娘子都知晓您心结难解,耿耿于怀多年,可同样也希望崔五爷所求所愿能够达成。” “今日前来,我等也是想求一个两全之法。” “两全之法?”许老太太轻哼,“哪里有两全之法,不就是希望我这个老太太能退让吗?” 崔长佑咳了一声:“其实您也不必退让的,您可以将自己的眼睛蒙起来,耳朵塞起来,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没有这回事就行了。” 崔姒:“...对对,您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您放心,我们也不会劳烦您,族里的事情我和阿好还有小叔父会去办妥当。” 小叔父,不愧是你啊,让老太太装瞎装聋,亏你想得出来。 许老太太险些没给这两个不肖子孙一个白眼:“你们当我傻是不是?混账玩意儿!” 崔长佑讪讪:“这不是挺好的两全之法嘛,您可以不承认这桩事,便是牌位,您去祠堂的时候,儿子都可以让人将蒙起来,你就当她是院子里的树啊草啊,完全不用在意就好了。” 崔好连连点头。 她不求许老太太能接纳她母亲,只求母亲能进崔氏一族的大门,与父亲合葬,那她便心满意足了。 至于喜不喜欢,接不接纳,那只当是没有缘分吧。 “去你的树啊草啊,等你娶妻了,我将她当成树啊草啊行不行?!” “那您也得等我到娶妻才行……”崔长佑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许老太太的声音不由地拔高。 崔长佑干脆豁出去了,站起来就道:“您这样,让我很难娶妻啊!” “你怎么难了?多少次要给你定亲,你就直接跑了,要不直接将人家女郎说哭了,说人家长得丑还出来乱晃!” 崔姒见这话题不知道怎么歪成这样了,与江辞年对视一眼,都沉默着不说话。 崔长佑道:“我还不是见到五兄那样的结果,这心里害怕啊。” “要是我与五兄一样,遇见一个族里不同意娶的女郎,那还不知道有什么遭遇呢,连死了都不能合葬,这得多惨。” “而且您儿子我可惜命了,不敢娶,不想死。” 许老太太:“......” 崔姒:“!!!” 果然啊,将这人喊回来,有时候讲起歪理来实在是太有奇效了。 老太太您说吧,您到底同不同意? 同意了皆大欢喜。 不同意,那您儿子我怕啊,我不想娶妻啊! 崔姒同情地看向许老太太,见她果然气得脸都红了还得憋住。 “逆子!逆子!我怎么就生了你们三个玩意儿!” 许老太太气得想找拐杖,她生了三个儿子,没一个是不让她操心的。 长子年轻时候好好的,等原配死了,就干柴遇见烈火,娶了一个娇滴滴只会温柔小意的小辈回来,次子干脆为了一个女子没了命。 小的这个,干脆他不想娶。 许老太太深呼吸,暗暗默念几遍‘亲生的’,这才将那股想打人的冲动压下来。 她冷笑了一声:“要我同意也不是不可以,但你给我相看去,不许气人,好好地给我相看,至少三...不,十次!” 她就不信,相看十次,他还没有一个中意的,她就捞不着一个儿媳。 崔长佑皱巴着一张脸挠脑袋,可许老太太身边的崔姒已经拼命冲他点头了。 他想了想,最后长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行吧,十次就十次......”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对不对,这是佛教的。 咳! 虽说‘死道友不死贫道’,但为了这个家,他还是稍稍忍忍吧。 果然,这个家没有他得散啊! 崔好得了这个结果,终于是破涕为笑,忙是叩谢:“孙女谢过祖母。” 许老太太冷哼:“行了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 崔好也不恼,立刻点头:“孙女这就走,愿祖母身体安康。” 崔好说罢这句话,便起身行了个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免得再呆下去碍着老太太的眼。 许老太太又是一哼:“你要是不来,我就更安泰了。” 崔姒叹气,也顺势提了一句:“阿好也是孝顺的好孩子,也一直记得五叔父给她留的话,替五叔父孝顺您。 您这般不待见她,等她出嫁了,能见面的次数少了,您可别后悔。” “谁要她孝顺,我要的是她爹孝顺我。”许老太太转头瞪了她一眼, “我看你是好大的本事,怎么?辛辛苦苦为了你妹妹,为了你五叔父,就这样对待我这个老太太的。” 崔姒立刻认错:“是我错了。” “行了,你们都滚,我今日不想见到你们。” “好吧好吧,孙女这就滚,只是您千万可别生气了,要不,让江先生再给您把把脉,我和小叔父先走了?” 江辞年顺势也道:“正好老夫人吃了一些日子的药,也该看看要不要换个药方。” 许老太太也是惜命的人,想了想也点头答应。 崔姒与崔长佑告辞离开,等走远了老太太看不见了,两人才伸手一击掌。 第67章 我看我不是你叔父,你是我姑奶奶! “小叔父,你这嘴皮子,当真是了得啊。” “那是那是。”崔长佑沾沾自喜,“不过小阿姒啊,你真的很会坑我。” 崔长佑想到自己要相看十次,笑容顿时又没了。 “不对啊,到底是我是长辈还是你是长辈,我看我不是你叔父,你是我姑奶奶!” 哪里有侄女这么折腾他的,先是把他坑进了书院里,现在又让他不得不答应相看。 这侄女还能要吗? “承让承让。”崔姒轻摇团扇,眉眼带笑,“有句话说得好,我不入地狱谁......” “我修道。” “好吧,凡尘俗世三千劫,这是道友你一劫,你啊,就认了吧。” 崔姒笑得更开心了。 说起来也奇怪,分明她与崔景崔易才是兄妹,但崔景沉稳老成,对她宽容爱护,更像是长辈,崔易总是不带脑子,像是要她管的小弟。 而她与崔长佑这个小叔父,才像是能嬉笑打闹的同辈。 她坑起人来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崔长佑伸手拍额头:“遇见你,才是我的劫。” 他亲娘都管不住他,倒是被这侄女拿捏。 真是怕了怕了。 崔姒挑眉:“人生修百年,相逢相见是缘也是劫,可见我与道友有缘也。” 崔长佑说不过她,一脸晦气地掉头就走。 崔姒赶紧跟上去:“您这是要去哪?” “去书院。” “那不等江先生出来了?” 不是,你不等等你兄台也就罢了,不过问一下你亲娘的身体吗? 瞧瞧我们刚才把老太太给气得,都想打人了。 “能有啥事,她估计正琢磨着我那相亲女郎君要选赵家的好,还是钱家的好,指不定下午就能出门溜达了。” 可以说,这做儿子的还真是挺了解自己母亲的。 巧了,许老太太就是那么想的。 “至于江兄,他不是你未婚夫吗?你请他来的,自己招待他,我就不碍事了。” 崔长佑说罢这句话,便抬脚就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清风。 崔姒笑了笑,而后便在院子里等江辞年出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崔姒上前去。 “江先生。” “六娘子。” 两人见过礼,崔姒便请他往外院待客院走去。 两人并肩而行,一人青衫拓落,宛若松柏青竹,一人青绿宽袖衫子杏色百褶裙,清雅淡然,宜家宜室。 两人走在一起,便是佳偶天成,宛若那青山配秀水,得天地之钟灵疏秀。 “今日劳烦江先生走一趟了,不知祖母的身体如何了?” “老夫人的身体无事,六娘子不必太过担忧。” “无事便好。”崔姒松了一口气,“五叔父的事情,祖母耿耿于怀多年,心结难解,今日这般刺激她,确实也是我们不应该。” “然,五叔父夫妻俩也苦,阿好也苦。” 江辞年道:“我知晓六娘子左右为难,做了这事怕对不起老夫人,不做这事,又觉得对不住叔父叔母和小妹。” “不过同她好好说清楚就好,若是可以劝便劝一劝,能劝得她解开心结,也是两全其美。 若是她反应激烈,便就此住手,世间之上,还是活着的人更重要的。” 故去的人令人觉得惋惜,希望他的遗愿能达成,可活着的人活生生地陪在自己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是千万别瞒着她做这些事,等事成了她才知道,到了那时,她老人家才是真的生气,觉得你们背叛了她。” 其实这难以两全的事情,与当年燕行川何尝没有相似之处。 若是当年燕行川同她好好说了,她未必是不能成全他。 只是他既要又要,不想背负对林家的愧疚,又想妻子留在身边,就选择了伤害她。 若是当年,她如许老太太一样提出要求时,燕行川成全了她,答应与她和离,放她离去,或许她便没有那么记恨他了。 那么今日,他告诉她,他已经能解决林清凝的事,希望两人能重头再来,她又未必不能答应了。 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他的欺骗伤害,却还要强求她原谅接纳。 如此,只让她觉得他这个人实在是不值得。 上一世,不过是她的一生错付。 不堪回首。 崔姒垂了垂眼脸,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青石板小路,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江辞年。 他面容清俊,神态随和宽容,看着她时眼底清明干净。 好像是宽容了她所有的好与不好,叫人觉得和他相处起来很自在随性。 清风与明月相伴,岁月安好长久。 崔姒突然就笑了:“我与江先生是英雄所见略同......” 两刻时之后,两人便到了待客院之中喝茶下棋。 闲来春风正好,院中绿叶繁花随风摇摆,岁月静谧安好。 难得如此清闲自在,崔姒还让人将她的琴取来,她要抚琴一曲。 江辞年便问她可有长萧。 “江先生还会吹箫?”崔姒诧异。 江辞年看着院中的景色,点了点头:“平日里闲着无事,便都学一学,弹琴不算擅长,吹箫倒是学得几分。” “那便合奏一曲?” “甚好。” 于是将近半个时辰之后,院中便有琴声箫声响起。 琴箫合奏,琴声铮铮宛若破开云雾萦绕的山涧,空灵清越,似那叮咚流淌的溪流,一直蜿蜒向前。 箫声悠然相和,又似那萦绕在溪流上的薄雾,痴缠环绕。 琴箫声跨越青山绿水,随风而起,直上云端,伴清风白云,长久相依。 “谁在里头弹琴吹箫......”守在外院的一个护卫问了一句听得如痴如醉的同伴。 “余音绕梁,那叫什么,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被问的护卫感叹了一句,仿佛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末了倒是也答了一句, “还有谁,当然是六娘子与江先生了,话说这两位站在一起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琴箫合奏也甚是和谐!” “什么?六娘子和江先生?” “嘘!你大惊小怪的做什么,主子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多言,小心被人听见了,在这里呆不下去了......” 第68章 你若是敢跑,我便说你意图轻薄我 金乌西坠,金霞满院。 崔姒将江辞年送到了崔家门口,目送他上马车离开。 待回到青梧院中,崔好早早就在那里等着,对她笑得甜甜:“阿姐,这位便是阿好的姐夫了吧?” “自然,我同他都定亲了,他自然是你姐夫。” 崔好笑得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那不一样呢,之前是定亲了,可谁都知晓这亲事为何而定,若是阿姐不愿,怕是难成的。” “如今阿姐与他又是喝茶下棋又是琴箫相和,可见是对他极为满意的。” 崔姒笑了笑:“江先生是极为温和随性之人,每每与他相处,都让人觉得很轻松自在,若是一辈子能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说到这里,崔姒便问崔好:“阿好,关于你的亲事,我也问你一次,你可否心甘情愿,若是你不情愿的话,阿姐再为你提一提。” 崔好笑了笑:“阿姐,我自然是没有不愿意的。” “沈将军也没什么不好的,他年纪轻轻,便已经是闻名天下的小将军,像是我这样的身份,能嫁予沈将军,已经是高攀了。” 此时,崔好对沈陌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但这桩亲事无论对崔氏甚至是对她,自然是千好万好。 别的不说,若是能借此机会让她父亲母亲团聚,她便打心里感谢他沈将军。 “嫁给沈将军,也...也挺好的......”崔好说到后面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小脸红红的。 崔姒见此笑了:“如此便好。” 沈陌的脾气,偶尔有点咋呼咋呼,喜欢呛人,还唠叨。 崔好温柔又心宽,从不与他计较,而且又娇柔可爱,正好戳中了他心软的点儿。 虽然他嘴上嫌弃她是个爱哭鬼,偶尔还喜欢逗她,但实则是一点儿都舍不得她伤心。 少年少女之间的真情温柔热切,情浓之时,仿佛能跨越山海,超越生死。 崔姒有时候真的是挺羡慕他们的。 “你回去休息吧,你母亲的事情如何同族里争取,我得好好想想,莫要担忧,一切都会顺利的。” 崔好闻言一颗漂浮的心安稳了下来,点头应‘好’,然后便告辞离开了。 夜幕降临人间,崔姒用了一些晚膳便去洗漱,然后便躺下休息了。 夜里半梦半醒,她似乎是听到了响声,掀开纱帐起身一看,却见窗台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件。 她瞧见那熟悉的字迹,又是眉头一皱。 目光环顾四周,倒是不见有人,便是窗户外面也是安寂一片,连个人影都没有。 明月挂在天空,月华洒落天地,梧桐树枝叶随风微晃。 崔姒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没有将信件打开,而是将其与今日收到的那封信放在一起,锁在一个漆盒之中。 她已经打算和江辞年好好相处,奔向他们新的人生。 闲事她种花他种药,偶尔一起品茶下棋,再或是弹奏一曲。 时光正好,亦或是各自拿一本书册,一起坐在廊下吹着春风看书。 既然是做了决定,她便不想再藕断丝连,燕行川如何,只要他能好好活着一直到天下大定,她便不想去管了。 只是可惜,也不知燕行川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接下来好几夜,她夜夜都能收到一封信。 看着漆盒中的信件越来越多,崔姒的脸色也是越来越沉。 等到了当天夜里,她躺在床榻上没睡,等着那潜入院中的小贼。 听到有细微的动静,她便掀开床帐下床。 对方正在窗口放信,听见动静,顿时把信一丢,然后就要跑。 “站住!”崔姒压低了声音,“你若是敢跑,我便给他回信,说你也潜入我闺中,意图轻薄我。” 跑到院子里的黑衣人刚刚飞身上了梧桐树,踩在树杆上的时候听到这句,脚下一滑,直接从树上栽了下来,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 崔姒打开门走了出去,那黑衣人老实巴交地站在树下的一片阴影里,完全不敢吭声。 “将黑布扯下来。”崔姒开口。 黑衣人只是犹豫了一瞬间,然后只得硬着头皮将黑布扯下来,露出了一张憨厚老实又普通的脸,仿佛丢在人群之中就在也找不出来了。 触及崔姒有些冰冷的目光,黑衣人竟然忍不住伸手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心觉得自己要完了。 崔姒道:“下一次就不要来了,那些信,便是送了,我也不会看的。” 黑衣人张了张嘴:“可是六娘子,主子说了,说......” “他说什么我不管,但你若是再送,我便大声叫喊,说你意图不轨。” 黑衣人:“......” 他伸出袖子猛擦汗。 您这话说得,是要吓死人的好嘛! 崔姒道:“你莫要以为他不信,便是我说我换衣的时候你瞧见了,你觉得你还有命?” 黑衣人:“!!!” 黑衣人吓得立刻跪下来。 “您...您这样乱说话是会死人的。” “与我何干?”崔姒面无表情,“你一不是我的人,二不听我的话,三还天天夜里往我闺阁跑,吓得我夜不能安寝,我何故管你的死活。” 黑衣人被怼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崔姒又道:“今日之后,便不要再来了,你老实告知他,说我不收他的信,也不会看的。 希望他日后别送了,有这些心思,还不如多筹谋筹谋如何打下原州。” 黑衣人不敢反驳,只得硬着头皮应下,然后行了个礼,飞身上了梧桐树,然后从墙边跳了下去。 崔姒看着这棵梧桐树,脸色沉沉。 这棵树,她迟早得让人砍了! 。 没过几日,北燕军再打下一城,逼近原州城,便有羡阳城的信件送到了燕行川手中。 他看着信中的内容,脸色越来越平静,捏着信件的手指却越来越用力。 “不愿再看我的信,只求与我再无牵扯。” 燕行川咬了咬牙槽,又是恼火又是不甘心,还有无可奈何和委屈。 “还与那江辞年琴箫合奏,都没有和我琴箫合奏过!” 好气人,想动刀了。 “来人,召集各位将士先生,商议攻打原州城之事,本王要亲自去。” 第69章 难不成她只说有父,而不说有母 自那日之后,崔姒果然没有再收到燕行川的信件。 她缓了一口气便将事情抛在脑后,着手忙起了崔好的事情。 崔姒和崔好不敢劳烦许老太太,崔二爷与崔长佑又忙着书院的事情,故而,崔姒思来想去之后,便去问了问宋柔,问她是否愿意出面。 虽然宋柔也立不起来,让她去就是个摆设,但有个长辈在场的话,也能好说话一些。 宋柔一脸为难,脸上有些红润娇羞:“阿姒,也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这两日为我身子有些不适,恐怕是怀上了,实在是劳累不得......” 崔姒愣住:“你又有了?” “可能是......”宋柔含含糊糊,满脸娇羞期待,又有些忐忑,“我瞧着是和怀九郎的时候是一样的,只是日子有些浅。” 九郎,也就是崔二爷与宋柔的儿子,今年四岁的崔家嫡子崔显。 崔姒手指捏紧绢扇扇柄,有些困惑了。 她记得上一世,宋柔只生得崔显一个儿子,后来便不曾再怀孕,而如今这情况又是为何? 是因为这一世情况不同,真的怀上了,还是其实并未怀上,只是空欢喜一场。 不过宋柔都这样说了,崔姒也不打算辛苦她了:“既如此,我便自己去就好了。” 既然事情不成,崔姒也不久留,让人去请了崔二爷的一位庶子崔平陪同一起去族里一趟。 崔姒的母亲在世的时候,便给崔二爷纳了两房妾室,也生有两儿一女。 按照崔氏的规矩,崔氏长房、二房、三房为嫡,三房嫡出子女一统排序,庶出的则是没有排序,便是见了同父的兄弟姐妹,也只能以族兄族姐、族弟族妹称之。 这还是亲近一些的,若是不亲近,便更要矮一头,该敬称‘郎君’、‘娘子’。 崔平现在也在家中处理家中诸事,听闻崔姒寻他,便匆匆来了。 他比崔易还要小一岁,今年十七,生得有几分像他小娘,一张圆脸,看起来是个老实勤劳的人。 此时他一身宝蓝圆领长衫,以同色发带束发,素朴得不像崔家郎君,倒是像个管家。 “难得族妹寻我来,不知是有什么事?” 崔平自小以崔景马首是瞻,与他们几个走得亲近。 前些年,崔景还有将他过继到崔五爷名下的打算。 只是崔五爷的婚事乱糟糟的,还有个崔好在那里,嫡不嫡庶不庶的,就一直耽搁着。 不过他对崔好也算是不错。 也正是因此,崔姒才敢找他帮忙。 崔姒请他坐下喝茶,然后才道:“是阿好的事情,想来你也知晓。。” 崔平呷了一口茶水道:“我这几日也正为此事忙碌,既然要定亲,阿好的嫁妆也该安排起来,当年五爷留下的东西有哪些是可以留给她做嫁妆的,都得分出来。” “再来,虽不知沈将军何时前来提亲下聘,但待客的好酒好菜也得开始安排了。” 崔姒道:“辛苦你了,待是收复平州各地之后吧,沈将军应该差不多来了。” 崔姒将崔好想将母亲接入崔氏一族、与父亲合葬的事情也同崔平说了说。 崔平诧异了片刻,有些羡慕,但也真心祝福崔好: “那就祝愿她能如愿了。” 两人将细节过一遍,便派人去喊上崔好,然后一同去了族里的祠堂,去寻了管理族中事务的崔四爷。 崔四爷见到他们来就想躲,但又不敢躲。 嗯,落荒而逃为实有些丢脸。 “这事不是我们不肯答应,只是尊卑有别,尊卑有别,你们可知?” “她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若是将她迎回来了,将牌位奉在我崔氏祠堂,受我崔氏子孙后代拜祭,族里的人不乐意啊!” 何为门阀世家? 便是世代为官的名门望族,天下显贵之族。 大周朝是凭‘世家出身’、‘举荐’入朝为官的,基本也断了底层百姓出头的机会。 故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贵者越来越贵,累世公卿世家不在少数。 他们标榜自己门第高贵,与平民百姓之间有着云泥之别,两者之间,存在着不可跨越的天堑。 崔好的母亲不过是一个渔女,是平民,是世家子弟眼中的‘泥’。 他们当年不肯让她进崔家大门,如今更是不愿将她的牌位接回来,让崔氏子弟后代拜祭。 让人心甘情愿地将人迎进来,日后跪拜祭祀,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说这一次崔好定亲是绝佳的好机会,若是错过了,日后就难成了。 崔姒与崔长佑斟酌来去,顶着惹怒许老太太的风险去求了她,希望能得到她的首肯。 崔姒道:“四叔父,您也应该知晓,阿好今时不同往日了,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才配得上沈将军这样的郎君。” “若是沈将军奉命前来提亲下聘,到时候得知自己的未婚妻只是崔氏的一个庶女,恐怕他也会觉得我崔氏一族在羞辱他。” 崔四爷道:“眼下族里不是已经在给她安排上族谱排序了吗?到时她就是嫡女了!” 崔姒道:“可她这嫡女名不正言不顺啊!” “旁人若是问起崔氏阿好令尊令堂是何许人?难不成她只说有父,而不说有母,还是说我母亲不曾嫁给了父亲?” 崔四爷见她这样,便知她今日前来不得一句准话不会罢休,实在是头疼。 “你先坐下说坐下说。”崔四爷伸手按了按眉心,让人送些茶水过来,语重心长道, “六娘,也不是四叔父不给你面子,不给北燕王和沈将军面子,只是这事不妥,真的不妥。” “你五叔父的事情,虽说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具体如何,想来你也知晓一些。” “族里不同意这门亲事,他就在外面与人拜天地结为夫妻,若是人人都像他一样,族里的话谁还会听呢?” “六娘啊,你这实在是为难你四叔父我,给阿好上族谱排序,已经是看在沈将军的面子上了。” “便是这事,你五叔父在世的时候向族里说了多少次了,都没能成呢!” 第70章 那就请四叔父急一急 崔四爷很为难。 崔好的母亲出身太差,崔氏族人不愿有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进他们的宗祠,受他们跪拜祭祀也是正常。 这和让他们给一个平民下跪有什么区别? 再来就是崔五爷当年做的也不地道,若是崔氏承认了这桩亲事,那之后再有子弟有样学样怎么办? 族人该怎么管? 这个头是万万不能开的! “至少得崔氏嫡支三房的人都同意,此事才有可能,六娘,你为难你四叔父我也是没用的。” 崔姒呷了一口茶水,听崔四爷诉苦完,然后道:“四叔父的难处,六娘自然是清楚,六娘今日前来,便是要解决此事的。” 崔四爷不信:“解决,你如何解决?” 崔姒道:“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让族里的人都同意让人进门,恐怕是很难,不如直接给五叔母另寻一家,记为子女,再以两家的名义,为五叔父与五叔母办一场冥婚。” “如此,一切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这个时代便境况便是如此,世家百姓有着云泥之别。 在没有能力推翻时代规则的时候,想要达成所愿,最好是另寻蹊径,将事情推在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点上。 你说那渔女出身贫寒,那没事,我给她另外寻一个出身显贵的家族,然后让她以那家族的女郎嫁进来就是了。 说起来当年她五叔父也是太过天真,早该料到氏族内里是个什么样子的,也早该给她寻一个娘家再嫁过来。 如此,就没有后来的悲剧了。 崔四爷都被说懵了。 渔女以世家女郎的身份嫁进来,为他们二人举办一场冥婚,他们夫妻名正言顺,崔好的嫡女身份也名正言顺了。 “不对不对,那不是在欺骗族人吗?就算是她顶着世家女的名头嫁进来,可实际上她还不只是一个渔女?” 崔姒笑:“怎么就还是渔女了,要我说啊,她幼年时不小心与亲人失散,后来被人收养,日子过得艰苦。 眼下她的亲人见到了阿好,认出了阿好与自己孩子长得相似。 询问之下得知了她的过往,知晓她就是自己当年失散的苦命孩子。” “再知晓了她与五叔父的过往,便愿意与崔氏为两人举办一场冥婚,以天地为证,得家族至亲祝福承认,有情人终成眷属。” 假的? 那没关系,在世人眼中都是真的就行了。 崔四爷嘴角直抽,脸色都有些发绿。 他算是听懂了,崔姒是打算来一个以假做真,假的当成真的就是了。 如此,不知内情的崔氏族人没有意见,便是外面的人听说了此事,也只是感慨渔女命运悲苦,与崔五爷这对有情人可怜可叹,令人惋惜。 这女子能顺利入崔氏门庭,崔好嫡女的身份确实是名正言顺了。 前提是...只要他们这些人闭上眼睛装瞎子,捂住嘴巴装哑巴。 “既然六娘已经有了法子,还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崔姒笑了笑:“六娘这不是不想欺骗四叔父吗?” 崔四爷才不信这话:“我看你是想拖我下水,让我去办这事!” 崔姒又笑:“四叔父,瞧您说的,这都是为了崔氏一族的将来,阿好与沈将军的亲事,对崔氏而言自然是百利无一害,是值得崔氏多费些心的。” “再说了,阿好此生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父亲母亲能团聚,崔氏一族若是将此事办好了,阿好不得感激涕零。” “等她嫁过去了,枕头风吹一吹,不得吹得沈将军头脑发昏,这沈将军啊,还不得听我们崔氏的。” 崔好一直安静乖巧地站在崔姒身边,听她说到什么‘吹枕头风’脸色微烫,但也顺势跪了下来: “四伯父,若是此事能成,阿好定然会感念族人的恩德,将来若是有什么事情,阿好定然万死不辞。” 崔姒咳了一声,让她说话别说得太满。 但崔好正激动着,哪里管得了这些,立刻就给崔四爷磕了一个头: “四伯父与我父亲多年,也是知道他的心愿的,兄弟一场,求您成全他吧。” 崔好才不管自己母亲是顶着谁家女儿的名头进崔氏。 她所求的不过是父亲母亲死后能重聚,至于旁的边边角角,那都是不重要了。 崔四爷头又开始痛了,忙是让崔好起来:“你快起来。” 崔好摇头:“求四伯父成全!” 崔四爷:“......” 太难了! 这族里的事真的是太难管了! 这一个个要不是歪理多就是犟种。 “先起来先起来。”崔四爷伸手拧了拧眉心,“我也没说不答应,只是此事如何,我得细细思量,从长计议。” “而且还有二叔母那边…你们今日来,她老人家可是同意了?” 要知晓许老太太对那渔女也是极为不满的,能答应让人进门? 崔姒道:“四叔父无需担忧,祖母那边已经同意了,为此,今日晨早,小叔父还被她带出去和赵家娘子相看呢。” 崔长佑已经哀怨地瞪了她好几天了,好似她就是那个害人不浅的害人精。 崔四爷闻言嘴角抽了抽,大概是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应是崔长佑用‘相看娶妻’这件事来换取了许老太太的同意。 “这事,我需得和族里几位族老商议一二,才能决定,你们再等几日吧,莫急莫急......” “那就请四叔父急一急。”崔姒脸色一沉,伸手在袖袋里一掏,掏出了一支白色丝帕包裹的镶琥珀银丝双蝶钗。 琥珀不算太稀奇之物,银饰更不是了。 但巧妙的是那钗上用银丝扭制成了小小的弹簧,接在了蝶翼上。 银钗插在发髻上之时,行走之间,那镶琥着珀的银丝蝴蝶双翼震颤,宛若翩翩起舞,婀娜多姿。 崔四爷的嫡女崔八娘今年十三岁,正是爱美的时候,而崔四爷向来疼爱这个女儿的,这礼物送出去,不得把人高兴得迷糊了。 “四叔父,您看,咱急一急成吗?我们挺急的。” 不急是吧? 这下总可以急一急了吧! 第71章 平国公世子姜绍 崔四爷登时梗住了。 世家贵女,为了更好地婚嫁,自然也有一身好本事。 自小便修容、养韵、练技。 能琴棋书画,也能持家御下。 崔姚在诗画上是一绝,而崔姒呢,在这些上比之崔姚不差,在金石技艺上堪称绝妙。 她亲手所制之珍宝首饰,那是无一不美无一不巧。 不过作为崔氏嫡女,她平日里只拿此事当一个消遣,亲自动手的次数不多。 崔好便有一对崔姒为她做的步步生莲流苏耳铛,既华贵又精致,崔八娘为此羡慕了好久。 眼下这支钗,虽然是银的,但做得也是极为巧妙精致,崔八娘也不知有多高兴。 崔四爷面无表情地将琥珀银丝双蝶钗收到了袖子里,放到大袖遮掩的袖袋之中。然后咳了一声道:“既然二房这边很急,这样吧,下午我便和族老商议商议” 崔姒笑了:“那就有劳四叔父了。” “客气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崔四爷在面对崔姒的时候,总有一种提心吊胆的紧张感,就好像对方才是他长辈似的。 真的是奇了怪了。 “只是六娘,对于阿好母亲娘家,你可有什么人选?” 崔姒闻言摇头:“六娘倒是不曾想过,若是我外祖家颜家愿意,那是最为合适,我回去便派人去问问,若是颜家不愿,我还有几位友人。” 若是定了冥婚之事,那崔好母亲的娘家便要与崔氏一族当成姻亲往来的,这人选也得仔细挑选。 再说崔好单纯天真了一些,崔姒觉得,这人选还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好。 “那便尽快吧。” “最多十日,我便给四叔父人选。” “成,还有阿好的排序,眼下你们几个,最小的便是八娘,她比阿好要小几个月,不过再让她改终归不好,这样吧,便将阿好的年岁记小一岁,就行九,你觉得如何?” “可。” 只要是最重要的事情办妥了,让崔好的母亲进门,旁的都是边边角角,并不太重要。 而且这样也最好,若是崔好一排序就抢了崔八娘的排序,人家做了十三年崔八娘,转头就变成崔九娘了,人家指不定就不乐意了。 不好在生别的事端。 “如此,便多谢四叔父了。” 崔姒与崔四爷谈定了此事,便带着崔平与崔好离开祠堂,回了二房的宅院。 刚刚到家,她便让两人散去,便写了一封信,喊来两个护卫送去她外祖家颜家。 颜家不在别处,正是在平州城里,是平州城里有名的世家。 颜家虽不及崔家盛名,也做得了平州的主,但也是累世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是当地名门望族之一。 。 时间一过六日,燕行川亲自率兵打下原州城,领军入主原州,为北燕的疆土再添一州。 朝廷余下的军队仓皇出逃,往云州方向去了。 入主原州城之后,燕行川便命人整顿城内世家,安抚百姓,然后又召集文臣武将商讨接下来云州怎么打。 “听说平国公世子已经在云州,不知是真还是假,若是真的,得万分小心才是。” 大周江山摇摇欲坠,半数已经落入他人之手,剩下的半数,还在支撑着它往前走的,一是仅剩的皇族,而便是这平国公府了。 这平国公府不是别家,正是曾经与镇北侯并称南北两侯的平南候府。 而平国公世子姜绍,曾经是与燕行川长兄燕行山齐名的天之骄子,战场上的功夫和指挥作战的能力在世间也是甚少有敌手。 说句不好听的,燕行山和姜绍在帝城被誉为双骄,得到天下人赞誉的时候,燕行川估计还叼着狗尾巴草,在招摇过市。 他少年时一心想做风流纨绔,纵然天资不错,但委实是没费心思。 纵然这些年被迫成长,也杀出一条血路来,如今北燕军对上平国公府的军队也不惧怕,但若是和姜绍领的军队打起来,估计会打得尤其艰辛。 故而,便是已经打下原州城,诸位文臣将士脸上也没有笑容,唯有忧思凝重。 燕行川身着盔甲,站在沙盘正前方中间,手指死死地握成拳。 再一次对上姜绍了吗? 昔日的两侯府世子,镇北侯府落难,全家被诛,血流成河,他兄长燕行山早已黄土埋骨。 而平南候府受到了恩赏,一跃成为‘平国公府’,姜绍也成为人人称赞的忠臣良将。 他忠义乾坤,堂堂正正,辛辛苦苦维护着这个破败的朝廷,有人赞扬他忠,有人笑他愚,他都一笑置之。 “姜绍,不过是虚伪小人。”燕行川冷嗤。 他与姜绍也是不死不休。 上一世他在云州城与姜绍对战的时候,他也以为姜绍确实是个愚忠之人,念及长兄与他有过的情谊,让他对‘镇北侯府被诛’之事引以为戒,弃暗投明。 不曾想,他面上冠冕堂皇,一身忠正,却是个伪君子。 而也是到了后来燕行川才知晓,当初镇北侯府被灭,一是因为昏君的猜忌和容不下,二便是当时的平南候府,如今的平国公府从中作梗。 燕家的血海深仇,昔日的平南候府今日的平国公府都有份。 人家哪里是忠心耿耿在维护这个将要崩塌的朝廷,人家是想赚足了名声,等朝廷塌陷的时候,立刻举起‘正义’的战旗,平定天下,剿除叛军。 等到了那时候,这天下名正言顺就是姜家的了。 还有当年林家被灭,也是姜家的手笔。 他与林清凝失散,林清凝便是落在了这姜绍的手里,被他当成私妓藏了起来,开始了不堪回首的半生。 学的是妓子伺候男子的本事,还自小就被他凌辱欺辱,后来他觉得不够快意,又将她丢给其他男子,供他们玩乐。 上一世,燕行川攻占帝城,姜绍自刎而死,临死之前还不忘给林清凝灌下毒药,让林清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绍做这些,不是为了别的,正是因为林清凝是他长兄燕行山的未婚妻。 因为姜绍极度嫉恨燕行山,不肯放过与燕行山有关的一切。 包括燕家,包括林家,也包括林清凝...... 第72章 北燕王倔起来就跟一头牛似的,还是一头犟牛 是的。 林清凝其实应该是他长兄燕行山的未婚妻。 他们母亲极其喜欢娘家这个粉雕玉琢的侄女,一心想要娶回家做儿媳。 他们的长兄燕行山年长,也喜欢这个表妹,事情自然是落在他的头上。 若不是发生了后来的事情,他们二人应该是要定亲的。 而因为姜绍的嫉恨,林家被灭,唯一存活下来的林清凝也一生受尽苦楚。 好不容易熬到了燕行川前来相救,又被灌了毒药,身子一天天地破败下去,最后油尽灯枯…… 上官桐咳了一声,劝他冷静:“正是因为姜绍是虚伪小人,我等才要万分谨慎小心。” 燕行川面色微冷:“本王心里有数。” 上一世就是因为对上了姜绍,云州之战打得尤其艰难,也尤其惨烈,重来一次,自然是要谨慎小心一些。 “攻打云州之事,暂缓一二,先将平州、原州这两州的事情安排好了。” 燕行川缓了缓神,强迫自己冷静之下。 虽然他现在就想手刃了姜绍,但打仗不是儿戏,他不能让仇恨蒙蔽心智,让将士陪自己去拼杀流血,造成没有必要的牺牲。 燕行川在这个时候,尤其想念崔姒。 若是她能在他身边,陪着他说说话,就算是骂他也好,他心中那滔天的怒意和杀意,或许便能平缓许多。 “都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午后,再来商议。” “喏,臣告退。” 就在众人行礼退下之下,燕行川又开口喊住了崔景:“景之,你留下。” 崔景脸色一绿,而周边的人已经将古怪的目光投了过来。 崔景的脸色绷不住,由绿变为铁青,险些没破口大骂。 燕行川真的是有大病! 他都说过多少次了,崔姒定亲了,也不愿意嫁给他,请他别惦记了,这天底下的有品貌俱佳的女郎多了去了,让他换一个去。 可谁知他就像是得了病一样,一门心思就盯着崔姒。 知晓他收到家书便将他喊来询问,还时常将他留下来问他崔姒小时候的事情,惹得众人纷纷好奇燕行川留他下来是做什么。 难不成是王不爱美人,转头喜欢上了俊俏的小郎君? 这些猜测随着崔景留下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发的离谱。 甚至还有人悄悄问他,王好龙阳,究竟是喜欢做男还是喜欢做女。 吓得他都快吐了。 等这些人都走了,崔景的脸色顿时都黑了。 “王,北燕王!您究竟想做什么啊?!” 就算是您是君主,我都要忍不住想打你了好吗? 崔景真的要气疯了。 能将他一个风雅矝贵的朗朗君子逼成这样,燕行川也是个人才了。 “六娘......” “六娘没来信!”别问了,没有。 “那你写,写给她。” 崔景:“……” 崔景有时候想,将崔姒嫁给他得了,让他闲着的时候去找崔姒去,别来折磨他了,太难伺候了。 “臣没什么要写给她的。” 崔景自然是极为信任自己妹妹的,家里有什么事情她能解决便会自己解决,实在是解决不了,或是拿不定主意才会给他来信。 当然,次数委实是不多。 “那本王说,你来写。” 燕行川让崔景坐下,又让人取来纸笔,让他坐下写信。 既然他写的信不看,崔景写的家书应该会看吧,也应该会...回信吧? 崔景坐在书案前,看着摆上来的笔墨纸砚,一时间写也不是,不写也不。 ,饶是他被人称作多智近乎其妖,眼下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忍不住道:“王,您这样真的很不妥当,六娘都已经定亲了,而且也表明了不想与您有什么牵扯,您是男子,就该大度一些,莫要再纠缠。” “本王不大度。”燕行川冷漠地扫了过去,“本王心眼小,想要什么就要得到,本王就非得让她看上本王不可了。” 崔景:“……” 真的是太无语了。 要是他早知道名声赫赫的北燕王倔起来就跟一头牛似的,而且还是一头犟牛,完全不讲道理,他是绝对不会同意投诚的。 这样的君主,就算是能打最狠的仗,但真的适合做君王吗? 指不定报完仇了,他就不想干了。 崔景的心快速地跳了一下。 其实...其实若是崔姒愿意,嫁给这样的人确实不错,给他生个儿子,仗他打完了,到时候天下就是自己儿子的了,至于燕行川,让他一边凉快地呆着去。 可惜了可惜。 燕行川见崔景摇头叹息,似乎是有些遗憾,莫名地觉得他没打什么好主意。 于是立刻催促他:“快些写,你若是不写,便继续在这里呆着吧。” 崔景脸又绿了:“您当真是一点都不在意他们胡说八道?” 燕行川脸色不变:“这有什么,又不会少一块肉。” “不是,您不在意,我还在意呢!”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啊! “那就快点写。” 崔景...崔景在燕某人的压迫下,最终还是不得不提起笔,做了一件违背良心的事情。 “阿姒,许久不见,甚是想念,眼下北燕王已经攻占原州,原州已是北燕疆土,我等在原州城待命,商议接下来攻打云州诸事......” 燕行川一边说让崔景一边写,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没一会儿,书案上写好的信纸已经有了十张。 见他还要说,崔景连忙制止:“臣与六娘之间,向来都是有什么直说,没那么多废话。” 燕行川想想也停下了,若是写得太多,那岂不是会被一眼看穿? 要是她连崔景的信都不看也不回,他真的是连她的只字片语都见不到了。 “可真狠心啊......”燕行川咬了咬牙槽,只觉得头疼牙疼心更疼。 十几年夫妻,两人之间还有一个孩子,她就一点后路都不留给他,就这么将他丢弃了。 哪怕是她提出什么过分荒唐的要求都行啊! 崔景闻言连连点头:“是啊,狠心,天底下就没有跟她一样狠心的女郎了。” 燕行川斜睨了他一眼:“那就将信件改一改,减去一些,务必让她看不出来与本王有关。 对了,她若是不回信的话,本王会邀请崔三郎你来本王帐中促膝长谈,到时候......” 崔景:“……” 崔三郎,猝也! 第73章 被威胁了就眨眨眼 北燕军占据原州城,将朝廷的军队打得败退云州的消息传来羡阳城,羡阳城人人欢欣鼓舞,恨不得放两串鞭炮。 然而崔姒却拧紧了眉头。 崔好正在与她坐在一起酿青梅酒,见她大半日都蹙紧眉头,忍不住问她: “阿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忙,是我打扰阿姐了吗?” 最近这些日子,心情最好的莫过于崔好了。 很快她母亲就能进崔氏的大门,同父亲葬在一处,再也不是连死后都不能团聚的苦命鸳鸯了。 不过也因为最近麻烦崔姒的事情太多了,崔好心里有些忐忑,生怕惹了阿姐生气。 “没有。”崔姒将洗好的青梅放在簸箕上晾晒。 眼下刚刚是四月初,青梅刚刚长大,吃起来味道并不怎么好,但酿酒却算是不错的时期。 先前崔姒与崔好一起酿桃花酒,答应了与崔好与她一起酿青梅酒,今儿个也算是兑现了承诺。 趁着今日不冷不热,多酿一些,然后埋在树下,等崔好出嫁了,便取出来兄弟姐妹们一起喝一些。 “我在想云州的事情。” “云州?云州有什么好想的?”崔好茫然,“北燕王打下了原州,接下来就是打云州啊。” 崔姒摇摇头,没有没有解释。 上一世燕行川在云州对上了平国公世子姜绍,那一战打得尤其艰苦,足足打了半年之久。 最后虽然险胜,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云州之战之后,她与燕行川成亲,那时候燕行川刚刚从战场上回来,还受着伤。 重来一世,燕行川早知对上姜绍会打得艰辛,或许会更加谨慎。 只是经历过了一世,燕行川也知道了当初镇北侯府被灭有平国公府的手笔,林家与林清凝的惨事大部分是姜绍所为,再次对上姜绍,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疯。 他那人,疯起来的时候是不要命的。 正在这会儿,松绿快步赶来,将一封信送上:“娘子,三郎君有新的信送来。” “三兄的信?”崔姒心头一跳。 崔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信?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有什么事需要她去做? 想到这里,崔姒急忙用帕子擦了擦沾湿的手,将信件打开。 信中倒是没提到这些,而是说了一下北燕军打下原州城之后的情况,还问了她家中是否平宁,她身体如何,与江辞年相处得如何云云。 崔姒越看越皱眉,越是觉得不对劲。 果然,等到了信件的最后,崔景突然来了一句‘替我向父亲问安’。 崔姒嘴角抽了抽。 这算是什么...他被威胁了眨眨眼吗? 当初崔二爷非要娶宋柔,他们兄妹三人虽然不好阻止,但对崔二爷还是很有意见的。 宋柔说她与崔二爷是真爱,情难自禁,那他们母亲颜氏和崔二爷算什么? 算是错误吗?然后死了给他们腾地方。 虽说人死如灯灭,崔二爷再娶好似也没什么大错,但他们心疼自己母亲,陪着崔二爷那么多年,辛辛苦苦地操持这个家,结果人家和继室才是真爱。 故而,他们每每提起崔二爷的时候,或多或少地都有些不满,‘替我向父亲问安’这种话,简直就是在说‘我被威胁了’。 而崔景在原州,是在后方出谋划策,哪里会被人威胁,而且还被威胁写了这一通没什么要紧事的信。 这威胁他的人,想来应该是燕某人了。 崔姒想通了个中关键,嘴角直抽,心觉得燕行川真的有大病。 “阿姐,怎么了?三兄说什么了?”崔好见她脸色有些不好,便开口询问。 “无事。”崔姒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他有些倒霉,遇见了一个疯癫之人,我稍后再给他回个信吧。” 燕行川这人,要是狗起来是真的很狗,还不要脸。 他自己倒腾到现在,又是自己写信又是借崔景之手写信,若是她再不回信,过几天估计都能亲自来了。 想到这里,崔姒又是一阵头疼。 都这样了,她还摆脱不了燕行川吗? 他属狗皮膏药的吗? 正在这会儿,有外院的侍女匆匆前来,进了青梧院之后给二人行礼:“六娘子安好,好好娘子安好,六娘子,颜家来人了。” “颜家来人了?”崔姒诧异,距离她信件送出去已经六天了,她眼下都准备好去羡阳城几家人里问问了。 “来的是什么人?” “来了五六个人,其中有一位是颜家老夫人。” 崔姒这下真的惊了:“是外祖母亲自来了?” “正是,眼下已经将人请到了正房,也派了人去请老夫人,婢子特来禀报六娘子一声。” 崔姒微笑:“有劳你跑一趟了,去岁我母亲陪嫁庄子里送了不少上等的枣子过来,松绿,取一碗过来。” 眼下母亲颜氏陪嫁的田产铺面都是崔姒在管,她这好东西不少,故而给她办事的,她也时常给一些小恩小惠。 “谢六娘子。”那侍女闻言笑得眉眼弯弯,传个话多大的事情,能得一碗枣子,也难怪所有人都希望能给青梧院跑腿。 “对了六娘子,陪同颜老夫人一同前来的是一位老夫人,婢子听闻她唤颜老夫人大姐。” 大姐? 崔姒微讶,她记得颜老夫人确实有个妹妹,是她的姨婆,嫁予了同在平州城的龚家,她跟随母亲去颜家做客的时候,还去过几次龚家。 龚家? 崔姒突然一愣,突然间想起,自己好像听母亲颜氏说过,说这位姨婆当年有个女儿,只是年幼的时候丢了。 难道是...... 想到这里,崔姒赶紧催促崔好去换衣裳:“别洗那些青梅了,回来再洗,快快去换一身衣裳,随我去前院见拜见长辈。” 若是真的如同她猜测的那样,那这一场假戏或许是要真做了。 “啊?”崔好有些懵,“可是,那是阿姐的外祖家,我去了会不会不太好.....” “你是不是傻了?忘了我们之间的打算吗?” 崔好这才想起她们去了信给颜家,想让她母亲以颜家女身份进崔家大门的事情。 想通了这点,崔好眼中迸发出惊喜:“好好,阿姐,好好这就去,一定会打扮得大方得体的......” 第74章 颜家来人 许老太太得闻颜家老夫人来了,也立刻收拾了一下,去了前院正院见这位昔日的亲家母。 两老太太时隔七八年再相见,看到对方都老了一些,都有些感慨。 “亲家,多年不见,你我都老了。” “是啊,都老了,都是要做曾祖母的人了,怎么还能不老。” 两位老太太寒暄了几句,颜老夫人便介绍自己身边的老太太:“这是我亲妹,嫁的是平州城龚家,称她赵三娘就是了。” “原来是令妹,难怪看起来相像。”许老太太虽然不知这位怎么来崔家,但还是客客气气的,“来了崔家,也无需太客气,当自家就好。” 颜老夫人与龚老夫人是同母姐妹,容貌上自然有些相似。 颜老夫人身着黛紫色交襟大袖衫配着同色长裙,滚边处精致地绣了葫芦藤,有些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耳朵上还缀着两只金葫芦耳铛。 看起来是个端庄体面的老太太,就是不笑的时候有些严肃。 龚老夫人虽然为妹妹,但看起来比颜老夫人要苍老一些,头发有一半都白了,脸也瘦弱,不过倒是收拾得整齐干净,一身群青色的交襟衣裙,腰间还束一段宝蓝色腰裙。 龚老夫人面上有些愁思,道:“亲家,这次前来确实是要打扰。” 颜老夫人同许老太太解释道:“之前六娘给颜家来了信,说你家五爷要办冥婚之事,不知是真是假?” 许老太太闻言脸色淡了下来,不过到底是点了头:“倒是有这个事,只是这事是六娘在管,我这老太太不管。” 说起这事,许老太太心里就有气。 她这孙女当真是好大能耐,她先前只是答应了让那渔女进门,不曾想,她竟然还搞出一个冥婚来,还给人家找一个娘家。 真厉害,她怎么不上天呢! 哼! 颜老夫人闻言有些惊讶:“亲家不管?” 这等大事,就交给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管? “不管不管。”许老太太没好气,“那人害了我儿子,难不成还要我这老太太来操持迎她进门?我能答应她进门已经是很好说话了。” 许老太太私心是不愿的,她心里还记恨着因为那个渔女自己才没了儿子。 但崔姒有句话说的对,这既然是儿子的遗愿,指不定他这会儿在地下还等着与那女子团聚,她做母亲的,就成全了他吧。 再说了,家里的孩子也心疼他们叔父一辈子那么苦,到死都没个好结局。 她这老太太不答应,孩子心里也为难。 此时,崔姒与崔好正好从外面走进来,许老太太看见了,更没好气了:“你们看看,她人来了,你们自己同她说去。” 崔姒带着崔好走了进来,向几位长辈行礼:“六娘拜见祖母,拜见外祖母,拜见三姨婆,给三位长辈问安了。” 许老太太哼哼:“问安,你安分些,我才能安。” 老太太这是气还没消呢,崔姒上前去抓住她的袖子求饶:“祖母,外祖母和姨婆都在呢,您就给我些面子。” “你还要面子,你还有面子,快快松手,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祖孙拉拉扯扯,虽说许老太太一脸生气,但到底没将人推开。 颜老夫人笑道:“亲家也别与她一般计较,她还小呢,还有许多事不懂,若是做的不好,好好教就是了。” 许老太太心道:还好好教,她都想教我做人了,再给她点好脸色,她直接都能上天了。 龚老夫人则是盯着崔好看。 这小娘子不过十三岁,生得一张圆脸,看起来软柔可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十分的乖巧软绵。 “你便是崔好?” 崔好点头:“回您的话,小女确实是崔好。” 龚老夫人道:“我母家姓赵,是你堂姐外祖母的亲妹,婆家姓龚,早些年曾有一个女儿,或许是与她没有缘分,与她失散了,后来也一直没找回来。” “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要给你母亲寻一个娘家,我龚家正巧当年不见了一个女儿,你可愿认我龚家?” 这...... 崔好不敢答应,只是看向崔姒。 崔姒道:“三姨婆先不要着急,既然来了崔家,且住上两日,先和阿好相处相处如何?” 龚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也好,孩子,你住在何处,领我去坐坐可行?” 崔姒示意崔好答应,崔好才点了头,然后请龚老夫人去她的院子里坐坐。 待这两人走了,许老太太干脆也走了,让崔姒与颜家人说说话。 颜老夫人笑着向崔姒介绍她身后站着的一男一女:“六娘许久没到过平州城了,可还记得这两人,这是你二表兄和四表妹。” 二表兄名唤颜吉生,四表妹名唤颜素馨。 崔姒与两人见礼。 其实崔家兄妹三人与颜家自从颜氏去世之后便开始疏远。 当年颜氏病重,没几日好活的了,颜家众人前来看望她,只是不曾想,那时颜家居然提了让颜氏小妹嫁过来做继室。 颜氏不同意,颜家人便有些不高兴,觉得她不为颜家着想。 而崔姒兄妹三人则是为母亲心疼难过,觉得颜家人太过绝情,竟然跟颜氏这将死之人提这件事,让她安排自己的妹妹等自己死后嫁给自己的夫君。 故而,颜氏过世之后,双方对彼此都有些意见。 再加上后来崔二爷要娶宋柔,颜家也来找过崔姒兄妹三人,希望他们能帮忙让颜家女嫁过来。 崔姒兄妹三人也不同意,颜家心里就更不爽了。 于是往来就渐渐少了。 “表姐。”颜素馨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上前来拉住崔姒的袖子,“听说表姐定亲了,可是真的?” “对了,刚才那位便是崔五爷的那个女儿吗?她竟然要嫁给沈小将军?” “表姐,你见过那沈小将军吗?听说他生得唇红齿白,像是个小白脸,是不是真的?” “四娘。”颜老夫人面露不虞,声音隐隐有些警告。 颜素馨脸色一僵,眼圈当即都红了:“不说就不说嘛,我就是好奇而已。” 第75章 前岳家与新岳家的人撞到一块了 颜素馨不高兴了,嚷嚷说自己累了,要去歇一歇。 崔姒让胭脂将她请去刚刚收拾出来的客院休息,又将崔平请来,让他帮忙招待颜吉生。 最后将颜老夫人请去自己的院子里坐会,说些体己话。 “你突然定亲为何不与颜家说一声?而且还定了这样一穷二白的小子,难不成是崔家逼你了?” “外祖母多虑了,祖母向来疼我,怎么会让崔家逼我。”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崔姒也不想颜老夫人误会许老太太,于是便将崔夫人与崔妘做的事情说了说。 颜老夫人一听,当时就气得不轻:“也就是欺负你没有母亲护着是不是?当年都说了,让你们小姨母嫁过来,你们又不同意!” “你也不看看你父亲现在娶的这个,像是什么样子,若是他的心一偏,这崔家哪里还有你们的容身之地?” “外祖母多虑了,父亲他管不着我们,而且他一心教书,旁的事情一概都是不大管的。” 崔二爷虽然当初在娶宋柔的事情上和他们较劲,但在别的事情上,不说多好,也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而且再嫁颜家女是为了两家姻亲继续,也为了我们兄妹几个着想,可您不想想,姨母嫁过来做继室,上头姐姐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又该如何自处?” “姨母的一生,也应该有很好的一生。” 虽然说崔二爷娶了宋柔她确实有被膈应到,但相比之下,他既然和宋柔互相钟情,总好过再委屈姨母一生。 “行,咱们不说这个。”颜老夫人叹了一口气。 她这个外孙女自小便有主意,很多事情她都说不过,眼下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再论也没意思。 “我今日亲自前来,一是为了你姨婆的事情,二是想问问你的亲事,三呢,便是想问问你五兄要定谁家女郎,你祖母可有章程,若是没有,便让你祖母看看你表妹。” 崔姒闻言蹙眉,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再次与颜家联系上究竟是对还是错。 她原本是想着,往昔颜家对颜氏对他们兄妹三人确实不错。 便是在‘再嫁颜家女做继室’的事情上,有些对不起颜氏,但也有为了避免颜氏生的几个孩子不被继母欺负的缘故。 当初他们兄妹三人有些恼颜家的做法,觉得母亲被亲人背弃。 但事情没成,又过了那么多年,气消了,只当是无功无过。 只是她不能想到,颜老夫人又打起了崔易的主意。 人家崔易将来是有好姻缘的! 崔姒脸色冷淡了下来:“外祖母,此事您不要再想了,五兄喜欢高大健朗的女子,表妹太过娇小,他觉得这般瘦得像是春天的嫩芽,他伸手捏一下就碎了。” “再说了,我瞧着表妹似乎也不大乐意。” “两人都不乐意之人,凑在一起能是什么好姻缘,您就不要想这些,既然来了崔家,便让阿姒陪您几日如何?” “改明儿阿姒带您去见见那位未婚夫去......” 崔姒好不容易将颜老夫人劝住了,暂且搁置了将崔易和颜素馨凑对的想法。 傍晚,崔二爷从书院回来,去了给颜老夫人这位前岳母问安。 颜老夫人心里对崔二爷也有不少意见,但到底是给了面子,没有为难他。 崔二爷命人多做些好酒好菜,他要与颜老夫人多喝几杯。 这老太太爱好不多,倒是十分喜欢喝酒,崔二爷在做女婿的时候便时常作陪,如今依旧。 不过崔二爷万万没想到的事,等到临近用膳的时候,宋家人也来了。 这前岳家与新岳家的人撞到一块了。 宋止陪同宋夫人一同前来,宋柔则是难得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母亲~~~” 那语调轻柔婉转,仿佛那枝头的黄鹂鸟。 宋夫人哎呦了一声:“慢些慢些,你又有了身子,还是多注意一些,你夫君对你可还算体贴?” 宋柔连连点头:“母亲放心吧,郎君他一直待我极好的,生怕我辛苦了,家里什么事情都不用我管。” “那就好那就好......” 崔姒侧头看去,见颜老夫人的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她女儿黄土埋骨,留下父亲母亲和几个儿女撒手人寰。 而这个后来嫁给她女婿的小娘们娇滴滴地说什么‘又有了身子’、‘郎君对我万分体贴’,简直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好。 真的是好得很啊! “梁芳,许久不见,你倒是不记得我这个老太太了。” 梁芳,便是宋夫人的闺名。 宋夫人闻言便笑着小心扶着女儿上前几步:“哪能啊,我便是知晓您来了,这才过来拜见问安,想当年我还未出阁之前,便时常去颜家找元容玩,宛若一家姐妹,可惜了,元容走得......” 崔姒不知何时走到了崔二爷身后,伸手将他推了上去。 崔二爷一个突然蹿出堂中,宋夫人到了嘴边的话突然止住。 崔二爷也是一脸尴尬,看了看许老太太和颜老夫人,然后又有些憋屈地回头看向崔姒。 崔姒一脸无辜。 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啊! 崔姒回到了许老太太和颜老夫人身边,问她们:“两位老太太是要单独喝几杯呢,还是同大家一起喝?” 颜老夫人轻呵了一声:“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何需如此麻烦,你且一旁坐着去吧。” 崔姒本意是想带着颜老夫人离开,省得这一对夫妻膈应到,但她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好说什么了。 颜老夫人冷眼扫了过去,盯着宋夫人道:“既然是来拜见我,向我这老太太问安,怎么还不上来?怎么,难不成是要我请吗?” 宋夫人脸色微变,一时间有些不情愿。 倒是宋柔一听这话,顿时就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老夫人您何必咄咄逼人,我母亲不过是担心我被人欺负,这才赶了过来。” “我知道因为当年的事情,您对我有很大的意见,也迁怒母亲,可...可我与夫君是真心相爱啊......” 第76章 是各归各位,还是将错就错? 又是什么狗屁真心! 颜老夫人当场就怒了:“真心!好一个真心!” “崔长丰,我且问你,你同她是真心相爱,那同元容呢?你同你的原配发妻又是如何?” “难不成全是一片虚情假意?” 元容,便是崔姒母亲的名字。 “你说,你对元容难不成半点感情都没有?” 听闻这话,宋柔也眼巴巴地看了过去,一脸的期待欢喜,祈求他能说出她想听的话。 崔二爷顿时头皮发麻,额上的冷汗都下来了。 方才宋夫人来的时候,他这心里咯了一下,心中便有不安,现在果然是闹起来了。 平日里崔二爷也极为受用宋柔的‘真心’,试想,他一个年过四十的人了,还能得到一个年轻貌美女子这般全心全意的倾慕,将一颗心都给了他,他岂能不怜之爱之。 昔日他要娶宋柔的时候,崔景崔姒便问过他,问他与宋柔是真心相爱,那对原配发妻又是如何。 他对崔景和崔姒说,他与原配只有夫妻之情夫妻之义,他这辈子也没对不住她,眼下她走了,他遇见喜欢的女子,想与这个女子在一起,仅此而已。 然而这话,他敢和崔景崔姒兄妹三人说,却不敢和颜老夫人说。 你娶了我女儿,她嫁予你多年,为你生儿育女,管家持家,你却说你和她没有真心,只有夫妻之义? 他敢说这话,不说颜老夫人了,连许老太太都能拿拐杖打他。 但宋柔又在看着他,若是他答得不满意,回去又得开始哭闹了。 崔二爷头疼得厉害,但眼下他也只能做出选择。 于是他道:“岳母,我与元容自然也是真心,夫妻数载,宛若至亲。” 还算是说了一句人话。 颜老夫人见他没有被枕头风吹一吹就头脑发昏,也不再为难他: “既然也是真心,那就不要偏信偏爱。” “是。” 崔二爷刚刚应下,却见宋柔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然后擦了擦眼泪,转头匆匆就跑了。 宋夫人见此,赶紧拽着宋止追上去:“阿柔!阿柔你慢些!莫跑,当心肚子里的孩子啊!” 颜老夫人闻言脸色又有一瞬间的难看。 崔二爷见宋柔哭着跑了,想要追上去,但又碍于颜老夫人在此,又不敢去追,一时间是人站在这里,心都飘远了。 “行了,你去看看她去吧。”许老太太无奈只得开口,“这里不用你陪。” 末了,她又同颜老夫人道,“亲家,你我一会儿多饮几杯,别管这些糟心的玩意儿。” 颜老夫人点头:“甚好。” 她也不大想见到崔二爷,滚了最好。 两位老太太商定了此事,崔二爷便如蒙大赦,行了个礼,然后也追上去了。 许老太太感慨:“亲家,要论生孩子,我实在是不如你。” “你看我啊,生了三个儿子,大的这个以前瞧着好好的,现在却被这小娘们迷了眼。 中间这个,干脆为了一个女子,连命都没了。 小的这个,一心想修道,还说什么情情爱爱都是过眼浮云。” 颜老夫人想起许老太太也没了一个孩子,顿时生出了一股同病相怜之感:“你有你的为难,我也有我的啊......” 没了崔二爷与宋家人搅局,晚宴的气氛好多了,三位老太太坐在一起喝酒吃菜,一起畅聊过去,等到临近子时,才各自散去。 崔姒与崔好送了几位老太太回去洗漱歇下,然后一同回了青梧院。 夜深了,两人都有些困顿了,用热水洗了洗脸,又喝了一盏热茶,稍稍提神。 崔姒问崔好:“你与我姨婆相处得如何了?” 崔好点头:“龚老夫人对我不算特别亲近,但态度也是挺好的,有和我说了说龚家的情况,也说她女儿丢失之前的情况。” “若是龚家认了我母亲,确实是极好的。” 崔姒点了点头:“那就龚家吧,现在的时间也不多了,之后若是能相处得来就多走动走动,若是相处不来,那便疏远些就好……” 。 夜间,崔好也在青梧院的东厢歇下。 崔姒洗漱完毕,想起今日收到的那封信,便有些睡不着。 思来想去的,觉得应该回一封信。 依照燕行川的狗脾气,这会儿估计心里拧着呢,要是她一个字都不回,等原州那边的局势安稳,不出五天,他就能出现在羡阳城。 他要是真的来了羡阳城...那就更麻烦了。 崔姒头疼得厉害,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将这狗皮药膏扒下来。 想起云州的境况,她便在信上叮嘱崔景两句:北燕王与平国公世子有大仇,若是与平国公世子对上,你寻两个人盯紧一些他,别让他发疯。 写完这些,便当作是一信封写完了,放在一旁晾干。 等第二日醒来后,折好信件放在信封之中,让昨日前来送信的人带回去给崔景。 临近午时,许老太太那边派人来请崔姒和崔好过去,说颜家老夫人和龚家老夫人都在等着她们。 待二人到了青松院,给几位长辈行过礼,龚老夫人便问: “你们考虑得如何了,可愿让阿好的母亲归我们龚家?” “你放心,若她是我龚家女,冥婚之事,我们龚家也会办得漂漂亮亮,并且还给她补上一份嫁妆,将来谁提起她,都说她是龚家女。” 崔姒行了个礼:“谢姨婆爱惜,昨日我与阿好商议了一下,龚家确实是很好,阿好也十分的乐意,只是六娘有一事,想问问姨婆。” “何事?” 崔姒问她:“若是姨婆的女儿日后被找了回来,龚家又如何处理此事?是要各归各位,还是将错就错?” 龚老夫人被她问得愣住了。 颜老夫人道:“六娘,你多虑了,你那位表姨三岁便与家人失散了,如今三十年都过去了,或许就找不到了。” 崔姒道:“外祖母,世间上的事情并无绝对,或许机缘刚好就到了,她回来与龚家重逢了呢。” “六娘斗胆,今日想问姨婆一句准话,若是人回来了,她与阿好母亲谁是哪个身份?” “是各归各位,还是将错就错?” 第77章 想将他千刀万剐,算是仇吗? 这一问倒是将所有人都问住了。 许老太太为崔姒解释道:“阿姒虽然多虑了一些,但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这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还是说清楚为好,免得日后扯来扯去,叫这边受了委屈,那边也受了委屈。” 颜老夫人看向龚老夫人。 龚老夫人咬了咬唇,很不情愿。 事到如今,她都来了崔家了,自然是想认这门亲的。 可若是自家女儿有朝一日回来了,她自然是想认自家的女儿,而不可能让旁人鸠占鹊巢,自己的女儿没有落处。 但若认下那个渔女,与崔氏结了姻亲,对龚家的将来也有莫大的好处,这是对龚家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正在这个时候,崔姒又道:“姨婆也不必太过忧虑了,其实六娘只是想问个准话,这亲还是要认的。” “您若是选择将错就错,一直错下去,那日后那女子再回来,或是她的后人再回来,她的身份只能是龚家的义女,到时,这等各归各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您若是选择各归各位,也就是如今先将错就错,先让阿好的母亲认下龚家,将来您女儿回来了,就各归各位,那我们也无话可说。” “您也不必担心,到时候只说一句‘弄错人’了,便可以各归各位。” 这两个选择微妙的区别在于崔氏与崔好的态度。 若是选择将错就错,那龚家就是崔好真正的外祖家,而崔氏也会将其当成姻亲往来。 若是选择‘各归各位’,那龚家与崔氏、崔好之间,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 当然,便是合作关系,名面上和崔氏结姻亲,对龚家的好处也不少,也值得龚家认这个女儿了。 龚老夫人沉思良久,最后道:“六娘,我自然是要认回自己女儿的。” 她丢失女儿多年,若是女儿能回来,自然是珍之爱之,又怎么可能让女儿再受委屈呢。 崔姒点点头:“那事情就这样定了。” 如此,崔好与龚家之间,只要面上过得去就好,也不必花费过多真心。 双方商定此事,颜老夫人与龚老夫人回去之后,便说这个妹妹: “三妹,你糊涂了,难不成你听不出六娘的意思?她的意思是,若将错就错,龚家就是崔好的外祖家。” 龚老夫人摇头:“阿姐不必多言,我知对龚家有好处,但总不能让我舍弃了女儿吧,如此最好了,阿姐,我明日便回平州城了,你可要回去?” “我过几日再回去。” 既然来了,颜老夫人便打算住一段日子。 她还是不死心想和崔家结一门亲,顺道也看看姓梁那母女俩有没有欺负她的外孙女。 再有,便见见她那外孙女婿。 “那我就先回去了。” 龚老夫人与颜老夫人说定,第二日便带着龚家人离开了。 而崔姒也得了空闲,带着颜老夫人以及颜家兄妹在羡阳城里逛逛。 。 原州城。 崔景接到了崔姒的回信,一看就皱眉,然后拿去给了燕行川。 燕行川看了过后,竟然有些高兴:“你看,她还是关心我的,她怕我死了。” 崔景:“...您要是出事了,北燕军就要完了,崔氏一族也没好下场,您知道吧?” 就算崔姒恨不得让燕行川去死,也不敢让他死啊! 要是可以,崔景觉得崔姒肯定想捅他几刀,送他上西天。 燕行川无所谓:“不管什么原因,但她担心我总是真的吧。” “行吧,真。”崔景已经不想与他辩论这些了,“您与平国公世子有什么仇?” 说起姜绍,燕行川脸色顿时沉下: “想将他千刀万剐,算是仇吗?” 那可得是生死大仇了。 崔景懂了,心想着一会儿去找两个武将盯着燕行川,免得他遇见姜绍的时候真的发疯。 燕行川要是把小命弄没了,事情真的就大了。 “那您若是见到他,千万要谨慎理智,这可是六娘说的,您若是不听她的话,下回就休想我给您写信,也休想她再回信了。” 燕行川抬头看他:“那现在就给她回一封?” 崔景:“......” 崔景掉头就走。 待出了门,崔景便去找了徐大智,同他说了这事。 徐大智觉得奇怪:“王和平国公世子有大仇?这不可能啊,当年镇北侯世子,也就是王的长兄,你知道吧?” 崔景点点头。 “燕世子与姜世子同为侯府世子,又一样的俊秀绝代,两人惺惺相惜,据说交情还不错呢。” 崔景听了皱眉,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我亲自问过王了,王也说了有仇,难不成...难不成当初镇北侯府的事情与平国公府有关?”崔景如此猜测。 徐大智吓了一跳:“这...这可能吗?” 崔景心中隐约猜测有这个可能,也唯有这样,才让燕行川说出‘想将人千刀万剐’这种话来。 不过奇怪的是...崔姒又怎么会知道? 崔景眉头拧紧,对徐大智道:“明日便要整顿兵马前往云州了,徐兄,到时候上了战场,你多盯着王一些,绝不能出了差错。” 虽然说燕行川也不是小孩子了,知晓他自己是什么身份,也知晓自己该做什么。 但在面对杀家灭族的仇人,但凡是人都不能全然理智的。 确实得注意些。 事关燕行川的安危,徐大智自然应下:“我再去和沈将军说一声。” 次日清晨,北燕军大军便从原州城出发,一路往东而行,直逼云州。 十日之后,大军在云州与原州交接的重山关前对峙。 不同于原州,北燕军从平州下原州,走的是一马平川,天险虽有,但不算太难打。 而从原州入云州,便有一道延绵不绝的绝壁山脉拦住了去路,想要跨越山脉,唯有走那宛若巨剑斩断山脉的那一处天险。 是为一线天——重山关。 重山关是北上帝城的必经之路,也是帝城除了边疆之外的第一道防线,大周自立国以来,此处便是军事要塞,设有重兵防护。 而在那巨剑劈下的天险之中,也不知何时建起了城池,形成了今日的重山城。 抬眼看去,也见城池房舍林立。 “王,前面就是重山城了。” 第78章 重山关,下战书 风吹得墙头上的旌旗猎猎,仿佛此刻,天地间的风都带着肃杀。 北燕军在重山关之外一百里小重山安营扎寨,与重山关遥遥相对。 燕行川领着亲卫以及几位将领,在重山关外的一处山头,正在用遥望镜查看重山关的情况。 说起来,这‘遥望镜’还是上一世崔姒让人做的。 因着对行军打仗确实有大用,做法也算不难,所以燕行川便让工匠做了出来,眼下刚刚到手。 众人拿着遥望镜看重山城的情况,都大感惊奇。 远远看去,这重山城仿佛是俯卧在绝断山脉之间的一个巨兽,此时正在无声无息地沉睡着,周围安静死寂。 可一旦惊醒了它,他就会张开血盆大嘴,择人而噬,伸出锋利的兽爪,将人撕得粉碎。 可在遥望镜之下,他们可以看到守在城门上的士兵,以及来来去去巡逻的军队。 这一下子好像就没那么可怕了。 “这遥望镜当真是神奇,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到,对于行军打仗十分有用。” 上官桐用遥望镜看了看重山城的情况,一边道,“驻军不少,是一场硬仗。” 因着要打云州,上官桐也不放心,便将原州城的事情交给了旁人,跟随大军一同前来。 “走吧,先回去。” 燕行川将众人带回了营地,然后商量起了接下来攻打重山关的事情。 “眼下可知的是,重山城里主将为平国公世子姜绍,大军约八万,再加上多年守候在此的军民,往十二万上走。” “我方眼下七万军。” “大军何时到?” “三日后吧。” 燕行川南渡的时候,只带了五万人马就来了。 不过后来在平州与原州两地陆续征兵招收了不少,又没有什么损失,添了两万余,总计七万余。 而这些军队,有些跟随沈陌平定平州,有些平定原州,跟随到此处的还有七万军。 燕行川行事非常直接,他招军,入伍参军之人直接给钱给地,故而,每到一处,愿意参军的人都不少。 大周昏君在位,奸臣当道,再加上门阀世家的压迫,百姓实在是过得很艰难,为了家人的日子能好过一些,不少人愿意搏命。 眼下,北燕在两州招收的后备军还有两万人,是还没经过训练的。 而此时所说的大军,便是为了攻打重山关,从北燕南下的大军,约有七万人。 这已经是北燕能抽出最多的军队了。 余下的,还要留守北燕境内各地,还要抵御外族。 “若是要直接攻打,朝廷占据天险,易守难攻,我等便是人数上占了优势,打起来也十分的艰难,恐怕会损失重大。” “那若是智取?” “智取?如何智取?将主将骗出来杀了吗?还是直接策反?” “杀主将是不可能的,平国公世子也不蠢,若是策反的话,王,您觉得策反平国公世子能不能成功?” “能不能成功,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 真的是想得不要太美! 还策反平国公世子,怎么不说策反老皇帝,让老皇帝直接投降呢! 众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乱糟糟地跟吵架似的。 “好了别吵了。”燕行川伸手拧眉,“替本王准备战书一封,本王要约战姜绍,此两军一战,由我与他二人替之。” 什么?!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王!不可!” “此事万万不可!” “王,此事......” “好了,本王意已决,无需多言,再说了,对上姜绍,本王还是有信心的。” 上一世攻打重山关,便是直接攻打。 两军对战,双方损失惨重,重山关尸横遍野,满地尸骨。 最后他险胜半子,赢了这一场,姜绍败走,后来继续阻拦他东行。 而今生,便是他重生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拿下重山城,唯有将两军之战改为他与姜绍两个主将之战,才能减少损失。 而且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燕行川了,他有信心,将姜绍斩于剑下。 “若是他赢,北燕军退守原州城,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不可再越过重山关。若是本王赢,那朝廷的军队就退出重山关,将重山关拱手让之。” 崔景脸色有些不好:“王,此事不妥,请三思,您忘了之前的书信吗?” 这是拿崔姒的话来点他了。 燕行川看了他一眼:“本王没有发疯。” 他清醒得很。 “上官桐,替本王写战书,还有,将沈陌召回来,平州之事,若是还未完成,便交给别的将领。” “算了,还是本王亲自写,拿纸笔来。” 燕行川亲自写了一封战书,命人送去重山城,然后便让众人散去。 上官桐与沈遂这几位心腹则是留了下来。 一向冷漠冷酷,拉着一张冰块脸的沈遂都有些着急了: “您这是疯了吗?便是要两人对战,臣与他姜绍比一比就是了。” 燕行川表情平静:“你与姜绍,你确实不凡,也堪为一方大将,但对上他,赢面不大。” “若是姜绍应战,本王赢了最好,若是本王输了,便退守原州。 实在不行,便北上姜水,回到姜水北岸去,还有,平州原州两地之人,愿意走的,也都带他们走。” 崔氏一族那么惜命,想来也会跟着北上吧,而且他们投靠了北燕,留下就是死了。 “沈陌,已经召他回来了,若是本王输了,日后北燕诸事便交由他了,你们二人辅助......” 这是在安排后事了。 上官桐听了都皱眉:“您要与姜绍一战,臣倒是没什么意见,赢了最好,若是输了,务必保命要紧,最多就是暂时不攻打重山关而已。” “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活着才有一切的可能,活着才有机会报仇。” “再说了,您忘了崔六娘吗?” 燕行川微顿。 燕行川与崔姒的事情,上官桐是知道一些的。 他道:“您若是走了,崔六娘那就真的要嫁给别人了,到时候您也只能在地下看着她与旁人恩恩爱爱、生儿育女了。” “这样吧,只要您活着回来,要是崔六娘敢嫁人,臣陪您去抢了这亲,把人抢过来给您当压寨王后如何?” 第79章 陛下命你除去燕贼,不得有误 “世子,北燕军下的战书。” “哦?战书?”正在下棋的青年微微侧头。 青年大约不过二十六七岁,一身藏青色交领大袖长袍,腰间系着一条月白腰带,头上以一顶银质的莲花冠束发,露出了有些冷峻的美人尖。 他脸部稍稍修长,剑眉如锋,朱唇淡红,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时似有盈盈春色,嘴角微勾时,似冷漠无情又似温柔多情。 这便是平国公世子姜绍,如今重山关的主将。 此时,他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枚黑子,放入棋盘之中,却道: “燕行川这小儿也长大了,想当年,我与他兄长齐名帝城之时,他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呢。” 而与姜绍对弈的人却道:“燕世子泉下有知,知晓有那么一个背弃祖先,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弟弟,怕是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 此人乃是一位身穿黑色官袍,头戴梁冠的中年官员。 他大约是三十余岁,却长了一茬八字胡,衬得他面容有些阴柔,而他不时捻着胡子的动作,更显得他有些奸妄。 “姜世子,陛下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了吧?” “先前陛下隆恩,给燕家这乱臣贼子留一条血脉,可偏生这燕行川不知感念皇恩浩荡,做出了如此逆反之事,实在是万死不足以赎罪。” “陛下旨意,命你除去燕贼,不得有误。” “陛下之意,本世子自然明白,费监军便等着看就是了。”姜绍并未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抬了抬手,“费监军,该你了。” 费监军费犹,乃是此次大周皇帝派来的监军。 要说起奸臣,这费犹算是一个,凭着阿谀奉承一路做到了三品大员,眼下还被派来了重山关做监军。 “姜世子不先看看战书?” “战书便在此,什么时候看也不迟,倒是这棋局,得先分一个输赢才是。” 费监军还想说什么,但见姜绍将目光放在棋盘上,也只好硬着头皮与对方继续下。 不同于旁人,姜绍治军极其严,而且说一不二,所做的决定不容反驳。 若是费监军敢得罪他,指不定对方以‘不遵军令’之名,一剑了结了他。 上一次,姜绍平定临海王之乱,那监军便是这样死在他手里的。 费监军盯着棋盘看,见棋上黑白棋子罗布,黑棋蜿蜒纵横,宛若是绵延万里的山脉,白子宛若困兽,无处可逃生。 压迫之感铺面而来,费监军额上的冷汗都出来了。 而此时,隔着一道屏风后的琵琶女依旧拨着琵琶弦,幽幽咽咽,窃窃私语。 费监军听着心烦,却是不敢吭声。 在帝城之中便有盛传,说这姜世子什么都好,却有一个奇怪的爱好,偏爱这琵琶声,觉得它曲调柔美且有情。 喜它大弦小弦如玉珠走盘,喜它幽幽咽咽情深几许。 听说他私下养了一个擅长琵琶的少女,喜她在月下花间拨弄琵琶...... 难不成姜绍来打仗,还将这琵琶女给带来了? 费监军心中有些好奇,但又不敢多问,随意在棋盘上寻了一个地方落下棋子,快速地结束了这一盘棋局。 “费监军对本世子实在是没有耐心啊。” 姜绍勾唇笑了笑,微微掀起眼皮,那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之中似有冷意。 费监军心头一跳,刚想说什么,却又见姜绍并未与他计较,伸手便接过亲卫呈上的战书,看完之后微微挑眉。 “倒是神奇,燕行川竟然想与我比斗一场,若是他输了,便退守原州城,若是本世子输了,便让出重山城。” 费监军一拍桌面,急急就道:“他、他他他...他想得美!若是他输了,需得他自刎谢罪,让北燕军投降!” 姜绍抬眼瞥了他一眼:“要不,费监军作为来使臣,亲自去北燕大营和燕行川说?” 费监军还有许多还未出口的话顿时像是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似的,卡住了。 开什么玩笑,他若是敢去见燕行川,燕行川能立刻拔剑斩了他。 姜绍将战书放到了亲卫的手里,淡淡道:“去让人回一封,说本世子同意了他的提议,正好也看看他有几分他长兄的功夫。 昔日我与他兄长不曾分出胜负,不如由他替之,也算了却本世子此生憾事。” “什么?你答应了?”费监军吓得脸色都变了,“你...你......” “你疯了?!” 费监军的声音都有些破音了。 “难不成你不知,若是输了就要让出重山关?难不成你不知让出重山关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重山关之后的三州,都会归入北燕地界,意味着燕行川会更加逼近帝城,威胁大周国祚,姜世子,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难不成你觉得本世子会输?”姜绍嗤笑,“当年他兄长都未必赢得了我,何况是他,便是他这些年勤加苦练,从战场中厮杀出来的,那又如何?” “而且,他燕行川体恤将士,知晓重山关之战必然会打得艰难,谁输谁赢都是遍地尸骨,我又岂能不顾将士的死活。” 如此,以主将输赢论这一战输赢,也算是良解。 “什么会打得艰难,我们占据天险,易守难攻,必然是北燕军来多少就死多少。” “费监军。”姜绍语气微冷,又问了他一句,“难不成你觉得本世子会输?” “朝廷兵力统共就那么一些,与北燕军杀一个你死我活又如何,还有西凌军,还有晋南军,还有重阳王,还有康王......” 乱世江山,乱军四起,并不是一句空话。 天下间的大大小小的反王,有些名头的已经有六人,天下四十八州,有二十五州已经落入他人之手。 大周军还有多少人,三十万?又或是四十万? 说到这里,姜绍又道:“陛下之意,是将燕行川除去,只要将他除了去,那北燕军必然溃不成军,到时候收复原州平州,姜水以北的四州,也将会重新归入大周。” “除去燕行川?”费监军目光微闪,眼中有了沉思。 良久之后,他伸手捻了捻胡子,竟然笑了出来。 “既然姜世子心意已决,那本官便祝姜世子马到功成,将燕贼斩于马下......” 第80章 你与六娘,打算何时成亲? 燕行川很快就接到了姜绍的回帖。 约定双方于三日后,也就是四月十八日,于重山关城门前决一胜负。 燕行川捏着战书,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而此时,崔姒也收到了崔姚的请帖,邀请她于四月三日后的四月十八,前去三房参加饯春筵。 三月春去,四月夏来。 春日逝去,春花开尽了,落了一地残红。 这个时候,该是举办一场饯春筵,饯别离去的春日,故称之饯春筵。 微风吹过树梢,暑热慢慢浸染人间。 崔姒站在廊下,捏着请帖,听着院子里虫鸟鸣叫,微微蹙眉。 她问来人:“五姐只送了一张请帖,只请我一人吗?” 侍女是前来送请帖的,闻言还有些疑惑:“这...这往昔不只有一张吗?” “往日是往日,今日是今日。”崔姒将请帖放回对方的手上, “你且拿回去吧,问问她究竟是要送一封请帖还是三封?” 昔日崔好身份尴尬,嫡不算嫡,庶又不算庶,再加上因为她母亲的缘故,族中姐妹都看不上她,崔姚不屑给她送请帖,这也勉强不来。 但如今崔五爷冥婚之事已经商定,只等四月二十八,便将崔好的母亲以龚家女的身份迎进来合葬。 崔好的身份也已经明晰。 ——她是崔氏二房嫡女,崔九娘崔好。 崔姚眼下还是一封请帖,这不是明摆着她不屑崔好吗? 至于还有一封,便是给表妹颜素馨的。 颜素馨如今在崔氏二房做客,颜家是崔姒正儿八经的外祖家,既然请了崔姒,那自然也该给颜素馨一封,让她前来凑个热闹。 这堂妹不请,表妹也不请,独请崔姒一人,这让她一个人去吗? 侍女闻言微愣,想到崔氏一族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想到了崔好,脸色一变,忙是回道: “婢子这就回去问问娘子,可能是娘子一时忘了,还请六娘子莫要见怪。” “无妨,不过小事,下次记得就好。” 将人打发走了,崔姒便去见了颜老夫人,带着她一起去江家看看。 先前崔姒便打算带她老人家去见见江辞年,或是让江辞年来崔家拜见。 只是可惜,碰巧江辞年出门去了,昨日才回来。 碰巧在颜老夫人那里遇见了颜素馨,听闻是去见崔姒的未婚夫,颜素馨也想去,最后还喊上了颜吉生,一同前去江家。 江辞年初来羡阳城,为了与崔姒定亲,早早地买下了一处宅院。 那宅院与崔家的宅院不能比,但位置也算是十分不错,是一处四进并着两个跨院,还有一处花园的宅院。 一行人来的时候,江辞年还在院子里晾晒药材,听闻人已经到门口了,便匆匆前来迎接。 他仍旧是穿着一身青袍,大袖宽松,拓落随意。 一张清雅隽永的脸温柔谦逊,仿佛是山林隐士,可他那双眼睛又清明透亮,干净纯粹,似乎半点阴霾都没有。 “辞年失礼了,昨日归来便听下人说老夫人您来了羡阳城,今日原本就想去拜见的,可昨日带回来了不少药材,需得处理一二,便想着傍晚或是明日再去,不曾想您亲自登门了。” 颜老夫人哼了一声:“你这一日日倒腾这些,能挣得几金几银,有这些功夫,还不如多陪陪六娘。 崔家与颜家都不求你有多大的出息,能陪着六娘便是最好的。” 崔姒便是迫于无奈要定亲,可也有不少人选,与他定亲,原本就是奔着过安稳日子去的,他倒倒腾腾的,能有什么用。 江辞年认真道:“小子知晓这个道理,只是将来总不能靠着六娘养家糊口,为男子,应该是养得起妻儿,也为娘子挣些脂粉钱。” 态度谦逊,说话诚恳,是个爱惜妻子的。 这话听得颜老夫人舒心不已,原本对这个孙女婿有八分不满,如今一下子就掉到五分了。 嗯,就是勉勉强强承认那种。 崔姒笑了笑,果然啊,这世间之上,真诚是必杀技。 像是颜老夫人这些人,看过了太多尔你我诈,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反而比较喜欢江辞年这样温柔又纯粹之人。 相处起来十分的舒心。 崔姒也是。 上辈子过得太累太累了,吃过的苦也太多了,她只想寻一个安静温柔的归处,过岁月安好的日子。 “老夫人,六娘子,还有两位郎君娘子,里面请。” 江辞年将人请进家中,崔姒扶着颜老夫人拾阶而上,走到了他身边,突然对他说了一句:“你头上还有根草。” 江辞年一顿,伸手往头上一抓,果然抓到了一根枯草。 颜吉生与颜素馨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姒也忍笑,同颜老夫人道:“外祖母,他医术不错,一会儿让他也给您瞧瞧,有病看病,没病也看个安心。” 颜老夫人见她竟然还有心思调皮,也摇头笑了:“你啊你,人家都还没开口,你倒是使唤上了。” 崔姒道:“使唤他怎么着了?不使唤,难不成还得供着他?我同您说,以后保管他得听我的。” 江辞年闻言也点头:“是,听六娘子的。” 颜老夫人又笑:“好好好,他听你的。” 这下子,颜老夫人对江辞年的印象更好了,态度以肉眼可见缓和多了,脸上有了笑容。 待进了江家,江辞年将人请到了正房明厅,请了颜老夫人上座,又亲自泡了茶水送上: “这是在下自己配制的,安神养神,老夫人试试。” “我在亲家那里喝过了,确实是好,我上了年纪了,夜里浅眠,时常被惊醒,平日里入夜就不敢喝茶,倒是你这茶,喝过之后却能安寝。” 江辞年立刻就道:“那在下再配置一些,送于老夫人。” “你有这孝心,自然是好。”颜老夫人笑纳了他的好意。 说起来,这江辞年确实有些本事。 许老太太那里的茶,颜老夫人都有心想讨一些。 无奈是人家未来孙女婿送的,她开不了这个口。 现在好了,她也有了。 终于不用羡慕别人了。 想到这里,颜老夫人对江辞年的不满掉到了两分,满意直升八分。 “你与六娘,打算何时成亲?” 第81章 我觉得我们应该早日成亲 何时成亲? 这个问题问得好。 江辞年与崔姒对视一眼。 江辞年道:“此事暂且不急,还需得准备聘礼,细算下来,或许就要到明年春了。” 时下最注重礼节,成亲之时,亦是遵循三书六礼。 三书曰聘书、礼书、迎书。 六礼为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 而他与崔姒如今只走了第一步,为六礼之中的采纳。 即为:准备好了礼品请了媒人求亲,对方应允。 接下来是问名取庚帖,合八字,合完八字没有相冲,两家才算是正式定下婚盟,再准备聘礼过大礼(纳征)。 流程繁琐,花费的心力钱财更是不少,如此,最后才能将新娘子娶回家。 江辞年觉得,既然是要成亲,便不能匆匆了事。 虽说他给不了什么特别出彩的东西,但也得让新娘子体面周全,免得她被人耻笑。 “到时候,您若是得了空闲,便前来喝喜酒。”江辞年客气相邀。 “好啊。”颜老夫人也不知说真说假地应下。 一众人坐在屋中喝茶聊了一会儿,崔姒便拉着江辞年去外面的廊下说几句话。 “江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早日成亲。” 江辞年微顿,一张清俊温和的脸上眉心微蹙:“为何?” “我心里有些不安。” 崔姒不敢说燕行川要是疯起来有些吓人。 而且上次她都和他说得那么明白了,也说了不要再相见了,他还不死心,她总有一种预感,他很快就会来羡阳城了。 倒是他真的要强娶,崔氏根本拦不住他。 “有何不安?”江辞年微蹙的眉心未松,“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六娘子请放心,既然答应你的事情,便不会反悔。” “而且婚姻大事,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匆匆忙忙地办了,未免不妥。 我虽不及旁的世家郎君,不能让你风光万丈,但总不能于委屈了你,让你被别人笑话。” 他做人便是这般,总是真诚、真心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将事情做好。 崔姒还知道他不久前买下了一间铺子,打算经营药铺。 偶尔给人看诊治病抓药,甚至还做了一些女子所用的养颜养发的香膏,打算日后卖一些。 诚如他自己所言,大富大贵的日子他或许给不了,但他总不会让妻子养家,也希望给妻子赚些脂粉钱。 青年清俊温柔,一颗心都是那么干净纯粹,像是春日里悄然从土里钻出来的春苗,爬上人的心尖。 崔姒一时间既感慨又复杂,甚至还有一种对不住他的愧疚感。 要知道愧疚这种情绪,她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都不多。 唯一觉得愧疚的,只有许老太太一人。 风吹来,院中几株牡丹随风摇曳。 她鬓角的一缕发丝随风轻扬,她伸手抚了抚,这才道: “若是可以,我自然是不愿委屈自己的。 只是有时候,事有轻重缓急,礼数重要,颜面也重要,但却比不过将来平稳的日子。” “江先生,我总有一种预感,若是不早些成亲,或许便成不了亲了。” 趁现在燕行川心怀愧疚,被她的话逼得不得不离开,不得不放过她,先把亲成了。 若不然等他固执起来了,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 若是换做旁人,上辈子负了她,这辈子还敢纠缠她,她指不定想法子送他上西天一了百了。 敢拦我路者,那就做好别活的准备。 但燕行川不能死,至少是现在是不能死的。 江辞年想了想,想到某些事,也是皱眉:“是因为...因为北燕王吗?” 许老太太点过江辞年,说燕行川想娶崔姒为妻,但因为崔姒已经定亲,崔家和崔姒都不同意,只好作罢。 本意呢,便是希望江辞年重视这门亲事,也知晓崔家和崔姒的态度,将来成了亲,能对崔姒好一些。 故而,江辞年是知晓燕行川的那一桩事情的。 “若是六娘子想当王后,想嫁给北燕王的话......” “我不想嫁他。”崔姒赶紧打住他的话, “你不必多想这些,我若是想做王后,或是想嫁给他,早就在当时与你说清楚了,不可能再与你拉拉扯扯。” 虽说她对江辞年未必有多少男女之情,但她真的很喜欢和他相处的感觉,岁月安好,细水流长。 她喜欢与他两人之间都是长了嘴的,有事情就说,该如何就如何,不用猜来猜去。 江辞年闻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那既然是六娘子想早日成亲,我便快些将事情办了。” “我在崔家等你。” 商定此事,崔姒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里安稳了一些。 “祖母和外祖母的态度,请你多担待一些,她们都是希望我能好,希望你能待我好而已。” “六娘子多虑了,我并未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日我师父若是来寻我,我也是要将他当成父亲一样奉养的,他人唠唠叨叨的,跟老小孩似的,你也别嫌他烦。” “自然是不会。”崔姒笑了起来,“那我们便互相担待,互相体谅了。” “好。” 两人刚刚说完,正想回屋里去找颜老夫人,却见日头有些暗沉,风好似也凉了一些。 江辞年走到院子里往天空看了看,只见有黑云从东边弥漫而来,疾风吹过庭院,那牡丹花枝摇摆不已。 这是要下雨了。 “六娘子先去陪颜老夫人说话,我去去就来。” 江辞年说罢这句话,便抬脚匆匆离开 崔姒见此,便喊上了胭脂松绿二人,跟了上去。 走到半路不见人,拦下了一个匆匆往前走的下人,问他。 “崔娘子找先生?要下雨了,先生在园子里收药材呢!” 崔姒听罢,便让他带路,也跟着去了花园。 江辞年的药材很多,庭院里晒不完,花园里也晒了满满一地。 崔姒来的时候,江辞年和下人正在快速地将晾晒的药材分类收回箩筐之中。 天边的乌云更多了,风也更大了。 崔姒顿了片刻,卷了卷袖子掖在袖口,然后上前去帮忙。 “你们两个也快些帮忙收一收。” 第82章 我永远希望六娘子能过得开心 江辞年见三人也上来帮忙,惊了一下,便让崔姒回去: “六娘子,你快回屋里去,不用你。” 崔姒摇头:“瞧着这天黑得快,方才还是一片清朗人间,转瞬乌云疾风就来了,可能要下大雨了。 你不是说要多挣点脂粉钱吗,若是药材坏了,那我的脂粉钱岂不是少了? 快别说了,赶紧收拾。” 江辞年见她都这样说了,也不拦着她了:“那你小心些别摔着了。” “会的。” 多了三个人,收拾药材的速度便快了许多。 待到大雨倾盆而下,正好将下人将最后一筐药材提走。 一行人往花园入口廊下走去,走到一半,大雨便下来了。 江辞年用大袖给她挡了挡雨,拉着她快速地往前跑。 待是到了廊下,崔姒身上只沾了几丝雨,倒是他,那一身衣衫上的雨痕密密麻麻的,洇湿成一片一片。 崔姒见他脸上也有雨,便拿了一个绣着海棠花的帕子给他:“擦擦。” 江辞年自然地接过,刚擦了两下额头。 也正是这会儿,颜老夫人带着颜吉生和颜素馨来了。 “您怎么来这里了?”崔姒吃惊,“这都下雨了。” 颜老夫人扫了两人一眼,然后道:“我听说你们在这里收药材,便过来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 “看你亲自动手,也是难得一见。”颜老夫人瞥了她一眼,一时间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她打发江辞年下去:“你先去换一身衣裳吧,我有几句话要和六娘说。” 江辞年应了一声‘是’,然后看了看崔姒,这才转身从游廊离开。 崔姒看着他背影消失,这才上前扶着颜老夫人回正院去。 颜老夫人没好气:“你也瞧见了,若是你要嫁予他,这样的日子便是你要过的,很多时候需得自己辛劳,你可吃得来这苦。” 崔姒笑道:“外祖母多虑了,哪里需得我辛劳,便是我嫁过来了,多带一些陪嫁就是了,到时候人多了,自然不似现在手忙脚乱。” “再说了,江先生也说了,他要挣钱养家,给我挣脂粉钱,既如此,我也不吃亏是不是?” “我这人向来不怕付出,怕只怕付出了却没有得到回报。” 若说辛苦,她上辈子不辛苦吗? 燕行川在外征战的时候,她有时要替他镇守北燕城,盯着外戎人,要带孩子,要处理事务。 有时还会陪同他一起,南征北战。 苦得累的受过,危险也经历过。 对于这些,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怨言,只觉得夫妻一体,应该互相扶持帮助。 也正是因为她付出得太多,整整十几年,所以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让她上一辈子无法释怀,至今心中怨气仍有。 燕行川还想与她和好,还想她再嫁给他,简直是得了失心疯了,想这种美事。 她是有多蠢,才会再跳进这个坑里。 “你心里有数就好。”颜老夫人看了看廊外的雨,大雨倾盆而下,越来越大, “你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你祖母随你开心,我也管不着了。” 崔姒笑道:“您和祖母都心疼我,有您们二位长辈,是六娘三生有幸......” 午时之时,一行人还在江家用了午膳,气氛还算和谐。 颜老夫人和江辞年、颜吉生说话,颜素馨则是拉着崔姒在廊下下棋,说悄悄话。 外面雨水倾洒天地,檐下滴水连珠,刚刚从院子里搬到廊下的牡丹花依旧盛开,娇艳欲滴。 颜素馨又问崔姒:“表姐,你说,沈小将军什么时候来崔家提亲呢?” “四表妹。”崔姒看了她一眼,“崔氏一族献上平州,投到北燕王麾下,这才换来了崔氏女的王后之位。 后来出了一些差错,王后做不成了,北燕王为阿好与沈小将军定亲,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崔氏一族与北燕军永结所好,是一家人。” “若是这桩亲事因你出了差错,颜家可保不住你这条命,甚至颜家,也得承受崔氏一族的怒火。” 嫁不成北燕王,那嫁沈陌也挺好的,崔氏一族的女眷之中也有不少人这样想,也想争一争的。 但既然人选已经定了,崔氏也已经在联姻上已经出过一次差错,错失王后之位,谁敢再闹事坏了这桩亲事,便是崔氏族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颜素馨脸上先是一僵,然后寸寸染红:“我...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翻云白袍小将军沈陌啊,年纪轻轻,已经是名闻天下的将军,而且又生得俊秀好看,哪个闺中女儿不好奇呢? 崔姒睨了她一眼:“不该是你的,好奇也最好不要,有些人,见了一面,便误了终身,此后耿耿于怀,怨天怨地怨己,直说老天不公。” 颜素馨脸上的红寸寸退却,变得煞白煞白,她咬了咬唇:“表姐,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崔姒呷了一口茶:“我只是念在你是我表妹的份上,提点你一句,免得你一步踏错,步步踏错,最后再也回不了头……” 午后,大雨停歇,但路上的积水不少,不好出行。 一行人都等了等,等到傍晚,这才离开江家,回了崔家。 江辞年亲自将人送了回来,又去拜见过许老太太,离开之时,崔姒又送他出门。 天将暮,风微凉,竹松动影映灯烛。 两人各提着一盏灯,照亮前行的路。 登车回首之时,江辞年突然道:“若是有朝一日,你后悔了,便要同我说。” 明明是可以做王后的人,却选择了他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他,江辞年心中有些隐秘的欣喜,但也有担忧。 他担忧她有一日后悔了,觉得自己能过更好的日子。 风光无限,万人臣服。 他觉得,她就应该过那样的。 而不...不是与他在那暴雨天里捡药材。 他忆起初相逢,当时惊鸿一瞥,他不敢多看,生怕唐突。 如今她站在昏暗的暮色之中送他,鬓上发钗上的流苏微晃,映照出她那明秀明艳的脸。 “我永远希望六娘子能过得开心。” 第83章 二爷和夫人吵起来了 江辞年离开之后,崔姒站在门口许久,一直看他马车离开的方向。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乌云遮月,夜风泛冷,树影摇曳,冷寂一点一点浸染人间。 “娘子,天凉了,回去吧。”胭脂劝了她一句。 崔姒点了点头,带着两个侍女折返,路上的积水已经散了,就是偶尔见到某个砖面没有干透,踩上去的时候还有一点湿意。 崔姒突然顿住,抬头看了看天空。 “娘子,怎么了?”她突然停下来,松绿差点撞了上去。 崔姒回神,然后道:“我在想月亮什么时候出来。” 月亮出来了,人世间的夜晚就不是一片全黑了。 她此生遇见了江辞年,或许真的要从那些黑夜中的倾轧走出来了。 松绿没听懂她什么意思,正想追上去问问,却见崔姒已经继续往前走去,也只好闭嘴跟上。 翌日清晨,刚刚用过早膳,三房那边送请帖的人又来了。 “我家娘子说了,是她忘了颜娘子在崔家做客,既然是六娘子正经的外祖家女郎,这请帖自然是不能少了,这不,便补了一份,请六娘子转交。” “就两份?” “正是。” “那阿好的那份呢?”崔姒直接问。 侍女又答:“我家娘子又说了,若是六娘子问起,便说,阿好娘子若是想来,便跟着六娘子来就是了。 至于请帖,那得等她真的当了崔九娘再说吧,这眼下,还是按原来的规矩来。” “哦?”崔姒挑眉,“她当真那么说?” “正是。” 崔姒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既如此,请帖我便收下了,那日若是得了空闲,我自会前往。” “谢过六娘子。” 侍女行礼告退,松绿便有些气闷:“娘子真的要去吗?这五娘子未必也太不给面子了,虽说九娘子的眼下还未正名,却也是迟早的事情。” “若是娘子不曾问起就罢了,既然是问了,她还不给,那便是不给九娘子面子,也不给娘子面子。” “去什么去。”崔姒将请帖丢在案几上,“我不是说了,若是有空便去,若是没有空,便不去。” 既然她崔姚不给她面子,她又何需给崔姚面子。 “那日我要去江家,懒得跟她们胡扯。” 崔姒做了决定,便让松绿将另一张请帖送去给了颜素馨,让她自个想去就去看看,不想去就不去。 之后她再看了看手里那些田庄铺面的账本。 虽说这些一直是她在管,但她有经历过了一世,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需得重新看看才了解情况。 等到了傍晚,便去陪颜老夫人用晚膳。 这些日子许老太太热衷于出门溜达,给崔长佑相看有什么合适的女郎,今日和赵家老夫人用膳,明日和钱家老夫人喝茶,经常不在家中用。 故而,崔姒正好多陪陪颜老夫人这个外祖母。 颜老夫人也很满意外孙女的孝敬陪伴,一时间祖孙二人十分和谐。 不过今日,崔姒与颜素馨正陪着颜老夫人用晚膳,便有侍女匆匆赶来。 “六娘子,您快过去看看,琴瑟院那边吵起来了。” 崔姒惊讶:“怎么吵起来了?” 琴瑟院不是别处,正是崔二爷与宋柔居住的院落。 原本颜氏在的时候,崔二爷与颜氏是住在内院的正院。 后来宋柔要进门时,不愿居住旁人居住的院子,便重新收拾了一个比较大的院子出来,她亲自取名和‘琴瑟苑’,取义‘琴瑟和鸣’。 虽然母亲住过的院子被人嫌弃,崔姒兄妹三人不大高兴,但也觉得母亲住的院子能留下来最好不过,于是便随他们去了。 只是这两人,一向不是如胶似漆,恩恩爱爱,一口一个‘真心相爱’吗?怎么吵起来了? “这婢子就不知了,眼下老夫人不在府中,琴瑟院的人便想着请六娘子过去看看,还说夫人一直在哭,二爷也不管。” 崔姒皱眉,宋柔总是一副委委屈屈、可怜娇柔的模样,还总是掉眼泪,但崔二爷也向来惯着她哄着她。 眼下这是不哄了? 崔姒原本有些不想管的,但想起宋柔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又有些犹豫。 说起来,还真或许是某只蝴蝶的翅膀扇动,将这个上一世没有的孩子扇出来了——宋柔她真的怀孕了。 “去看看吧。”颜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但还是道,“孩子无辜,到底是你亲的弟弟妹妹。” 虽说颜老夫人很不喜欢女婿这个继室,但宋柔到底也没使过什么手段害人,眼下许老太太不在家中,崔姒去看看也是应该。 崔姒点头:“那外祖母您和表妹慢用,六娘先去看看。” 崔姒放下碗筷,然后便匆匆离开去了琴瑟院。 待她到的时候,崔二爷正站在厅里沉着一张脸不说话,宋柔坐在厅中右边的一张椅子上抹眼泪。 见到崔姒来了,两人的表情皆是一松,然后异口同声:“六娘,你快劝劝你父亲\/母亲。” 崔姒嘴角微压,有些无语:“您们二位究竟是在吵什么呢?整个府里都知晓了,祖母不在,下人都不事情告到我这里来了。” 崔二爷尴尬了一瞬,然后叹了一口气:“也不是别的事情,我就是想,族里不是要给你五叔父举行冥婚吗?你五叔父虽有阿好一女,可却没有个儿子继承香火......” “我就想着,我已经有了五个儿子了,单是嫡子也有了三个,眼下你母亲又怀孕了,我就想着...想着若是个儿子,便过继到你五叔父名下。” 宋柔却道:“可那是我儿子,若是过继到别人名下,岂不是要喊别人做父母,而我只是伯母了?这是绝不可能的,我不同意。” 崔姒:“......” 所以这两人是因为过继的事情吵起来了。 一个想让弟弟有后,自己儿子多,打算过继一个到弟弟名下,另一个则是不愿自己生的孩子喊别人父母。 “你们吵这些有什么用,这万一生的是女儿呢?” “再说了,父亲也不用担心这些,先前三兄便考虑过此事,他说崔平兄长便不错,若是时机恰当,便让崔平兄长过继到五叔父名下。” 第84章 不是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吗? “崔平?阿平?”崔二爷这才想起自己这个庶子。 “正是他。”崔姒笑了笑,“崔平兄长向来周到,这两年二房的许多事,三兄都已经交给他管。 而且他与阿好的关系也不错,父亲,若是要过继一人给五叔父,崔平兄长是最合适的。” 崔二爷深思片刻,也觉得不错。 “不成不成。”宋柔又不同意,“崔平不过是庶子,怎么能成为嫡子?若是...若是非要过继,五郎最是合适......” 崔姒闻言脸色都冷下来了:“你不愿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旁人,便打我母亲的主意吗?难道她就愿意了?” “怎么,你是欺负她是个不在人世间的,开不了口说话吗?” 宋柔脸色一白,眼圈一红,然后眼泪就掉下来了。 那模样,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崔姒委实是腻烦她:“你若是见不得别人好,若是你自个生个儿子,那就将你儿子过继出去。 若不然,就别管他是嫡子还是庶子。 祖母父亲同意,崔平兄长同意,阿好同意,我与三兄五兄都同意,事情便能定下来。” “可我不同意。” “那你就生个儿子过继出去,若不然你将九弟过继出去,我们也没有意见。” 崔姒觉得奇怪。 按照宋柔的性子,眼里只有夫君和孩子,她不同意将自己的孩子过继出去可以理解,但崔平过继她也不同意就有些不对劲了。 “你为何不同意崔平兄长过继?” “我...我......” “为何?”崔姒眉梢一挑,微微眯眼看向宋柔,那一眼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看透。 宋柔被她的眼神吓得差点没跪下,忙是道:“若是崔平成了嫡子,那崔家的私产岂不是要分他一份?我...我......” 私产? 崔姒倒是想起这一茬了。 崔氏一族有族产,这些是不分给族人的,只是每年年底对账之后给族人按照身份地位以及功劳分一些,算是一族共有的资产。 但除了这些,还有私产。 二房虽然不似三房那样擅长经营,但两代人下来,也积累了不少,每个嫡子成亲,都会分一份私产给他,为他补贴日常一些花销,养妻子儿女。 人多分得少,人少分得多。 而且只有嫡子才有得分,庶子是没有资格的。 崔姒看着宋柔笑了:“您想那些私产做什么?你还未嫁进来之前不是说,你想要嫁给父亲只因为喜欢他,只图他这个人吗?” 不是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吗? “怎么,如今惦记上二房的私产了,难不成先前说的都是假的?” “不是的不是的!”宋柔立刻摇头否认,“我没有惦记崔家的私产,是...是母亲说的,她说,我若是多生一个儿子,便可多分一些,我...我......” 她就想着儿子能多分点私产而已啊! 崔二爷:“......” 崔姒也有些无语,还以为她有什么大本事呢,没想到这眼皮子浅得只有那一亩三分地。 就算是少一个崔平,就算她能有两个儿子,就能多多少? 就算崔长佑不成亲没有儿子,那这一份也是得四个人分好吗? 崔姒看向崔二爷:“三兄之前有过这个打算,觉得崔平兄长过继到五叔父名下最合适,此事,等三兄回来,您再和他商量吧。” “至于您们夫妻俩的事情,自己决解。” 崔姒说罢这些,转头就走,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在那里待了。 等到了将要入夜,许老太太从外面回来,听闻了这对夫妻吵架之事,得知崔姒去了劝架,便将她喊了过来,问了缘由。 崔姒将事情说了说,又提了提崔平的事情。 许老太太皱眉沉思许久,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说崔景:“你三兄倒是个好的,念着你五叔父,也念着自己兄弟,想让他有一个‘嫡出’的身份。” “只是改庶为嫡,总是有些不妥,阿好的事情算是例外,虽然族里不承认,但她父母到底是拜了天地的,不得崔氏承认她就是庶,得了崔氏承认也可以是嫡。” “说起来,若是宋氏生了一个儿子,过继到你五叔父名下,那是最合适的。” “您这话说得和父亲一样,父亲觉得他已经有三个嫡子了,所以少一个不算事,反正在他膝下长大,最多就是喊他一声伯父而不是父亲罢了。” “可这位继母就不同,便是生了儿子那也是只有两个。” “我还是觉得三兄的提议最好,要不,您等等小叔父,指不定他娶了妻子,到时候生十个八个,再让他给五叔父过继一个。” 小叔父,对不起了,为了一家和谐哈哈哈,您多担待。 “还十个八个!”许老太太一听这话就来气,“他要是能安分地娶个妻子,就生一个,我就谢天谢地了。” 崔姒想起这些日子崔长佑相看就跟渡劫似的,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怕崔长佑挨老母亲的拐杖,不敢多提,只是劝许老太太: “他那人讲究缘分,指不定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您安心就是了。” 处理了家里的破事,安抚好了老太太,等到了四月十八那日清晨,崔姒便带着崔好出发去了江家。 等到崔姚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派人来问的时候,才知她一大早就出门了。 而且还得了这么一句回话:我家娘子说了,先前应了五娘子说得空就去,只是她今日有事,要去一趟江家,不得空闲,只能下次了。 崔姚气得呼吸重重起伏了好几次,忍了又忍,最终是没忍住: “崔姒,好一个崔姒,你算是什么东西,居然敢下我脸面,真的是给脸不要脸!” 若不是因为崔景得了北燕王的赏识,她怎么可能还给崔姒下请帖。 不过是一个要嫁给穷小子的人了,有什么好请的。 “去,去江家找她,若是她今日不来,那么日后也休想我再给她下帖子。” “还有,将那个崔好也带过来,她不是想来吗,就让她来!” “我倒是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得北燕王青睐,赐婚给沈小将军!” 第85章 燕家在何处?镇北侯府燕家在何处? 重山城前,两军陆续应约而来。 北燕军先行到来,紧接着重山城大门大开,有军队从城门涌出,很快便站满城前。 姜绍身着金色甲胄,骑着一匹乌云踏雪宝马从中而出,他手提长戟,腰间配着一柄黄穗长剑,那剑鞘之上,赫然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 宝剑黄龙,乃是当朝皇帝钦赐他的宝剑,据闻是大周皇族姬氏先祖自龙源山中取出,名为黄龙。 姜绍手持此剑,斩奸妄诛逆贼,所向披靡。 “行川。”姜绍坐于马上,与燕行川遥遥相望。 昔日旧相识,今日两军阵前,殊死之争。 燕行川眼睛微眯,嘴角抿紧,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使劲。 “多年不见,你倒是长大了不少。”姜绍似有感慨,“当年我与你兄长名闻帝城的时候,你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一身紫袍玉带,是倜傥少年郎。”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你兄长为你还多为苦恼,觉得你再大些,指不定就是个纨绔子弟,只是不曾想,过了这些年,你倒是成长了许多,若是你兄长泉下有知,想来会大为欣慰。” “我兄长是否欣慰,我就不曾得知了,不过,若是姜世子好奇,不如下去问问他,想来他会给姜世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竖子狂妄!”姜绍未开口,他边上骑马的中年副将便骂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人给你的胆量,敢与世子过招,若是今日将命留在了这里,可莫要痛哭流涕,丢了镇北侯府的脸面。” “镇北侯府?”崔景笑出声,手中的折扇一展,问他,“请问阁下说的是哪个镇北侯府,恕在下孤陋寡闻,实在是不知如今有哪一家是镇北侯府?” “自然是镇北侯府燕家!”中年副将立刻答了一句。 姜绍欲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崔景又问:“既然是镇北侯府燕家,那敢问阁下,燕家在何处?” 燕家在何处? 镇北侯府燕家,早在九年前,就被当朝皇帝以‘谋乱’之名,下旨诛杀,镇北侯府燕家血流成河,唯有燕行川在林家做客,逃过了一劫,留下这一条血脉。 “对,燕家在何处?”徐大智大声质问,“镇北侯府燕家在何处?” “燕家在何处?” “镇北侯府燕家在何处?” 北燕军中,众位将士声声质问,声势浩荡。 是问对面朝廷众人,是问高坐皇位之上的天子,是问这苍茫大地。 燕家在何处? 镇北侯府燕家在何处? 昔日几代镇守北疆,驱除外敌,护佑山河平安,百姓安宁的镇北侯府燕家在何处? 家可在? 人可在? 谁人可知他们在何处? 谁敢答? 谁敢说? 可惜风过山峦,稀疏草木随风摇摆,黄沙覆盖,终究是无人回答这个问题。 一时间,北燕军气势大涨,朝廷的军队则是心生戚戚,有了愧疚退缩之感,甚至不敢看向对面的人。 那是北燕军啊...... 今日燕行川东行,直逼帝城,是要平乱世,杀昏君,是要报燕家血仇,为燕家被杀的众人讨一个公道。 姜绍的目光冷了一下,落在了崔景身上。 “本世子知道你是谁,羡阳崔氏崔景。” “为难姜世子还能笑得在下,在下,正是崔氏崔景之。”崔景一双狐狸眼含笑。 此时此刻,仿佛他不是站在战场之上,而是身处雅室闲居,弹琴品茗。 “你可知,今日崔氏所为,是灭九族的大罪,朝廷诛杀崔氏一族的圣旨已经到了重山城,你可要一观?崔景之,崔氏一族若是悬崖勒马,及时醒悟,本世子会向陛下求情,饶崔氏一族上下一条性命。” 崔景用力拍了两下心口,面露惊喜:“姜世子,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能为崔氏一族求情,留我崔氏一族上下一命?” 崔景这话一出,北燕军众人都静了静,看向他的目光都带着杀意了。 卧槽你个崔景之,你是怎么回事? 怎么,你是要临阵叛变吗? 小子们,先将这个叛徒乱刀砍死再说! 众人摩拳擦掌,准备提刀就上了。 崔景又问姜绍:“不过燕世子真的能做主,您向陛下求情,陛下就能同意了?” 姜绍没有答这话,而是看向崔景的目光都是杀意。 今日杀不杀燕行川暂且不说,但这个崔景实在是太讨厌,不能再留了。 崔景见他不答,也不在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一脸奇怪: “真的是奇了怪了,姜世子与平国公府能为崔氏求情,能保我崔氏上下性命,为何当初却不能保燕家呢?” “是保不了吗?还是不想保?” “保不了你说什么废话,你倒是嘴皮子一张,到时候我崔氏人头落地跟谁讨公道?保不了你又为何不保燕家?当年还一声不吭?” “哦,我明白了,难道是因为嫉妒,还是铲除异己?” 要说崔长佑的那张嘴,实在是不走寻常路,带着点令人麻痹的毒,而且还百无禁忌。 那崔景的这张嘴,就好似那见血封口,杀了人还要诛心。 他这一番话下来,北燕军士气大涨,个个都跟喝了黑狗血似的,磨刀霍霍要去除魔卫道。 而朝廷的军队却士气低迷,在面对敌人的时候心生退缩怯战。 而且,他还把大周老皇帝,甚至平国公府以及姜绍的脸面扒下来丢在了地上,用脚踩了踩还碾上几回。 别人都是用武器打仗的,他是用嘴打仗。 一个字,绝! 北燕军众人都看了他一眼,甚至连上官桐与一直不大待见崔氏族人的沈遂也看了他一眼,徐大智更是想他比了比拇指。 老弟,你行啊! 崔景淡然含笑:“某虽然不通拳脚,但略通笔墨。” 末了,他又对燕行川说:“王,依照我看人的经验,此人看似忠良忠义,可说出来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 “要么就是没本事,自己根本做不得主,若是信他的话,到时候皇帝不同意,死都无人收尸,白白做了死鬼。” “要么,就是有本事,但不是什么好东西,谁人不知燕家无辜,当年平国公府却袖手旁观,毫无作为,指不定就是在铲除异己。” “更甚至是,对老皇帝的那个位置,还有点想法呢!” 第86章 我崔景之,崔氏三郎,答应了此事 崔景的拳脚功夫不行,连刀剑都不擅长。 但他那张嘴哟,吐出来的字,一个个都比刀剑还锋利几分,一刀刀都是杀人诛心。 老皇帝越老越多疑,再加上如今大周陷入末路,半数江山都落入了‘逆贼’之手,他是看谁都像是要造反的。 若是这句话传到了老皇帝耳中,老皇帝对姜绍起疑,那就好玩了。 这平国公府会不会是下一个镇北侯府呢? 这口口声声大义,效忠君主的姜家,到底是引咎赴死,继续在黄泉路上做他们的忠臣良臣,还是学了燕行川,反了这大周。 要是平国公府死了或是也反了,这大周真的是走到了尽头,塌了塌了啊! 不过那一种结果,对北燕都是大有好处,接下来的路都好走了许多。 饶是姜绍自诩淡定,八方不动如山,世间上早已没有什么能让他情绪外露了。 可听到崔景最后这句话,便取过了边上亲卫手中的弓箭,搭箭拉弓,一箭射了过去。 嘴长得那么好,那就别活了。 徐大智抬脚踹了崔景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 箭矢从马上飞射而过,往后面射去,诸位将士举起盾牌格挡,长箭穿过了两个盾牌,这才停下来。 崔景被踹进了土里,痛得他脸皮扭曲了好几下。 有将士手忙脚乱将他扶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被踹的屁股,愤愤然: “徐兄,绝交吧。” 从今之后,他们就不是兄弟了。 徐大智咳了一声:“这不是事出从急吗,要不我再给你踹一脚得了。” “虚词诡辩,胡言乱语。” 姜绍将长弓丢到了亲卫手中,但因为崔景说了那么一统,他也歇了用大义压燕行川的心思。 既然是说不过,那就不要再说了。 “行川,今日重山关之战,是非打不可吗?” 燕行川道:“那姜世子是非守不可吗?” “自然,姜家世代忠良,本世子不可能放北燕军过关。” “巧了,燕某为了天下,为除昏君,杀奸妄,还天地一片清明,这个重山关,燕某也非过不可。” “那就依照战书约定的那样,为了避免两方将士死伤无数,重山关尸横遍野,今日之战,便你我替之。” “正有此意。”燕行川应许,“你若是输了,朝廷大军退出重山关,我若是输了,北燕军便退守原州城。” “不妥。”姜绍眯眼,“重山关是何等重要,你退守原州城的条件不够,若是要退,便退到姜水以北,将原州、平州让出来。” 崔景闻言脸色微变,沈遂也皱紧了眉头。 原州也就罢了,原州是燕行川带兵打下来的,若是输了,说让就让了,最多就是让原州百姓重新归到朝廷名下。 便是原州那些前来参军的将士,也可以安抚,将他们一家带走或是给他钱银让他们归家都可以。 可平州却不行。 平州一地,是崔氏一族献上的,也是崔氏一族的根基。 除了崔氏一族,更有其他人归顺北燕的世家百姓。 若是燕行川敢拿平州来做赌注,纵然是赢了,也难免会让平州众人寒心。 姜绍这些话,是要将燕行川陷于不义之地。 可他大概是忘了,他刚才是如何被崔景说得怒急攻心射箭杀人的。 崔景虽然脸色难看了一瞬,但很快就下了决定。 他开口道:“王,答应他。” 既然上了这条船,哪里是半点风浪都没有的,崔氏一族敢上,那就敢赌。 至少他崔景敢。 至少在这个时候,不能让主君难做。 “我崔景之,崔氏三郎,答应了此事。” “若是输了,我崔氏一族将会带领所有愿意追随主上的人,北上北燕。” “谁人要走,绝不会抛下。” 崔景三言两语,又将局势给掰回来了。 姜绍当真的是杀了崔景的心都有了。 燕行川先前不敢答应,自然也是顾及平州。 但崔景都这样说了,他又何惧之。 就算是他重活一世,今日这一战还是赢不了姜绍,那他大不了带着人重回北燕,它日再带他们回来就是了。 “本王可以答应你,但平州对本王而言意义重大,本王也觉得一个小小的重山关,比不得平州原州重要,本王要重山关之后的云州、渺州、莱州。” “此三州加在一起,与平州原州相差无几,如何?” 你要我加赌注,我也要你加。 现在我敢加,就看你敢不敢,做不做得了这个主了。 先前姜绍将燕行川架起来,逼得燕行川进退两难。 如今燕行川自然也将事情踢回去给姜绍,让他进退两难。 姜绍能答应重山关之事,因着他是此时总领重山关的主将,又因为他是忠义无双的忠臣。 他打着‘免将士受苦’的理由,将士自然是信服他。 可若是将云州、渺州、莱州三州作为赌注,便是他能做到,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 什么,你不过是一个国公府世子,还能做得了将朝廷的疆土当作赌注这个主? 难道你是真的想造反? 姜绍脸色发沉,一时间也觉得事情有些棘手。 他原本并没有多将燕行川等人放在眼里,只觉得是一群莽汉,他自然处之淡然。 却不知竟然跑出来了一个擅长诡辩的崔景,非但扰乱了局势,反而将他置于两难之地。 姜绍暗暗记了崔氏与崔景一笔,然后道:“云州、渺州、莱州之事,本世子自然是做不得主。” 燕行川又道:“可若是只有重山关,便要本王押上平州原州两州,本王实在也是吃亏。” 这个时候,上官桐道:“重山关位置确实特殊,其价值不亚于一州。 要不这样吧,若是姜世子输了,便让出重山关,若是主上输了,便让出原州,他日北燕军退守平州,如何?” 这倒是双方都能同意的条件。 燕行川道:“本王同意。” “本世子也没异议。”不知怎么的,姜绍心中竟然松了一口气。 但想到自己的谋算没有达成,还被燕行川崔景多次打脸,甚至可能引起老皇帝的猜疑,心头微怒,看向北燕军的目光都带着一些冷意。 迟早有一日,他会踏平这北燕军。 “那就来吧!” “来!” 第87章 主上他,也是没有别的选择啊 “此处可是江家?”一身银甲白披风的沈陌翻身下马,问守在门前的护卫。 “正是,不知阁下是......” “我乃北燕沈陌是也。” “沈...沈将军。” “无需多礼,崔六娘子可在里头?” “在,在的。” “烦请通报一声,说沈陌求见。” 护卫赶紧进门遣了一个侍女前去禀报。 此时崔姒与崔好正在花园亭子里喝茶,崔好忧心忡忡:“阿姐,我们就这样走了,五娘子会不会生气啊?” “会啊。”崔姒语气淡然。 “会...啊,会的话那......” 崔姒瞥了她一眼,然后道:“你怕她做什么?从今往后你便是崔九娘,是北燕王如手足兄弟沈将军的未婚夫,它日就是将军夫人,你怕她做什么?” “阿好,这一个家族之中,齐心协力对外是应该,可在内里,被人欺负了,就没有为了家族和谐而退让的道理。” “你要知道,别人踩你一脚,你退了忍了,那他便会踩你第二脚第三脚。”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崔好身份尴尬,父母皆不在世,许老太太这个祖母也不待见她,她小心谨慎,时常忍让是正理,但从现在开始,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得自己立起来。 “不单是做崔氏女郎要如此,做沈将军的妻子更要如此,他不能时常在你身边,不求你能做得太多,但保护自己不受人欺负是要做到的。” 正在这会儿,便有侍女来传,说沈陌来了。 “他?”崔姒诧异了一瞬,又有些高兴,“是平州的事情都办妥了吗?他是来找阿好的?” 难道是沈陌来提亲了? 崔姒一喜。 侍女却答:“沈将军是来求见六娘子的?” 崔姒脸上的笑容微微敛下:“沈将军要见我?” “正是。” “他要见我做什么?”她又不是他的未婚妻,见她做什么? “这婢子就不知晓了。” 崔姒心里算不准沈陌想干什么,但想到沈陌这人还行,心想着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便同意了下来:“那就请沈将军进来吧。” “是。” 没一会儿,沈陌便被一个侍女领了进来,他见到两人,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行了个礼:“见过崔六娘子,崔...崔九娘子。” 崔好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沈陌也有些尴尬地挠头,关于如何与未婚妻相处,这个题他不会啊! 不过眼下他有急事,暂且顾不上这些,于是他便立刻道明来意:“崔六娘子,可否随我去一趟重山关,您若是同意,咱们现在就走。” “去重山关?去重山关做什么?”崔姒脸色微变,“难道是......” “正是主上。”沈陌使劲点头,“崔六娘子,您有所不知,主上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重山关之战,主上要与那姜世子决一胜负,定重山关的归属。” “什么?”崔姒惊了一跳,“他要与姜绍决一胜负?” 燕行川这是疯了不成? 她不是让崔景他们看住他吗? 怎么还让他发疯。 “简直是胡来!”崔姒气得咬牙,“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今日的事情。” “今日?”崔姒瞳孔微缩,脸色都沉了下来。 “就是今日。”沈陌急得嘴巴都要冒泡了,“我前日接到了急召,问我事情处理完了吗?若是处理完了便立刻赶回原州城去。” “崔六娘子,我眼瞧着主上最近有些不对劲,也只有您能劝劝他了,您随我一起去重山关一趟吧。” 崔姒脸色难看,很不赞同燕行川的行为,但要她去劝,她又不愿意。 “我劝有什么用,难不成你不知,但凡是他做下决定的决定,连九头牛都拉不回吗?” 别看燕行川在她面前伏低做小,有时候被骂都不敢吭声。 但他那人,那是一身骨头有一半生的是反骨,但凡是他做下的决定,便死都不会改变。 “他既然想发疯,我哪里管得着,只求他不将我崔氏带到阴沟里去,我就谢天谢地了。” “瞧您这话说的,好似主上是有多不堪似的。”沈陌虽然吐槽燕行川是吃错药了,但还是很维护他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其实主上心里苦啊,重山关之事,我大约也明白他在想什么。 重山关易守难攻,若是强攻,对面镇守之人又是姜世子,北燕军怕是有一半都要折在重山关。” “若是以主上与姜世子的输赢定两军输赢,便可免于一战,也免得重山关遍地尸骨。” “主上他,也是没有别的选择啊。” 崔姒勃然大怒,伸手一拍案几:“他没有别的选择与我何干?是我欠了他的吗?” 没有别的选择。 好一个没有别的选择。 又是这一句令人讨厌的话! 沈陌这个狗东西对燕行川倒是忠心耿耿。 上一世燕行川死了之后,尸体运回帝城来,他也说了同样的话,希望能得到她的谅解。 还说什么,不想燕行川这辈子过得如此艰难,等到离开了,所爱之人都还怨他恨他。 夫妻陌路,父子反目。 这不该是他的结局的。 然而崔姒却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 她认为她不欠了燕行川的。 她与他夫妻一体,若是他觉得他欠了林家的,要还,她会和他一起还,哪怕是用一辈子去还。 可他选择了捅她一刀,去还林家的债,他又什么资格来求她的谅解? 难道她就那么贱,难道是她活该吗? 她从来不欠燕行川的! 他不是欠了林家的,欠了林清凝的吗? 那她就把他们葬在一起,让他们在地下长长久久地做夫妻,让他生生世世去还他的债去。 遇见他这种人,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沈陌没想到崔姒突然发怒,也是有些发懵。 但他不敢得罪崔姒,只得陪着小心道:“您何必动怒呢,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您能劝劝主上,让他下次别这么干,您要是不愿,那就算了便是了。” “那个六娘子,九娘子,我要赶去重山关了......” “赶紧走。” 都是晦气的玩意,别在她面前碍眼。 第88章 都是他自己不好,怨不得你 他说要走,她就让他滚了? 她还记得他是沈将军,她是崔氏女吗? 沈陌沉默了一瞬,然后看向崔好,示意她帮忙说说情。 崔好观鼻观心,只当是没看到。 沈陌:“......” 真的是白瞎了定这个婚。 眼见崔姒百般不情愿跟他去重山关,沈陌也只好先放弃。 他接了召令就一刻不停地往重山关赶。 路过羡阳城想起了崔姒,便想着将崔姒带过去,既然崔姒不愿,他也不好强求。 至于其他的,等重山关之战结束之后再说吧。 待出了江家大门,沈陌翻身上马,看了看宅院上‘江宅’这两字,他咬了咬腮帮子。 这要是中意的娘子被人抢走了,主上恐怕才是真的得发疯吧。 沈陌想了想,留下两人,然后便带着人继续赶往重山关。 真的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沈陌一走,崔姒立刻吩咐崔好:“你去一趟三房,让崔姚将什么饯春筵给撤了,这个时候办什么饯春筵,她是过得太好了吗?” 前头燕行川这个君主在打生打死,后头你崔家女郎倒是办起了宴席来,这传出去了成什么样子。 “阿好,此事便交给你了,记住了,态度强势一些,让崔姚立刻撤了饯春筵。” “是阿姐。” 崔好心中有些担忧自己能不能将事情办好,但既然阿姐交代了,她自然要努力去办的。 而她刚刚出了江家的大门,便碰见了崔姚派来了人。 “来找我和阿姐?正好,阿姐将事情都交给我了,我随你们走一趟就是了。” “可是我家娘子说了要六娘子走一趟的......” “怎么,难不成是我不够格?不配见她了?”崔好微微挑眉,那小摸样倒是有了崔姒三分气势。 前来请人的两人面面相觑。 若是还是以前,她们仗着三房,仗着是崔姚的命令,自然可以不给崔好面子。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这位很快就是崔九娘了,将来还是沈夫人,她们可不一定得罪得起。 这时,崔好又哼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是不用我去吗?” 两人不敢说不用,最终只好硬着头皮将人请回去。 崔好离开之后,崔姒便坐在亭子里,心里想着燕行川的事情,越想越烦躁。 “真是晦气!” 她实在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刚好这会儿江辞年从医馆回来了,听到了这一句,便问她:“这是谁人又惹你生气了?” 崔姒微愣:“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今日她与崔好来了这里,得知他一大早就去了医馆,也没打扰他,就在这花园里喝茶赏景,嗯,顺道晒药材。 “听下人来禀说沈小将军来了,我便回来看看。”江辞年走到亭中。 崔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这里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她伸手扶着案几站起来,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麻了。 江辞年伸手扶了她一下,让她站稳,又将手松开退离,不会靠她太近。 崔姒垂了垂眼帘,然后问他:“你说,若是一个人分明心里有你,却伤害了你,但又是有原因的,你会原谅他的作为吗?” 江辞年笑了笑:“这个问题,六娘子不是有答案了吗?” 崔姒摇头:“我确实是有我的答案的。 只是有些人,总是提了又提,说他没有得选择,说他不得已,他也不想这样。 就好似我的不愿原谅,就犯了错一样。” “六娘子。”江辞年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对她道, “若是一个人选择了伤害你,或许是因为在他心中,你没有其它人或事重要。” “既然选择了伤害你,做了就做了,可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那便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逼迫你。 如此之人,大约只想着自己得到想要的,而不想对方高兴与否。” “这样的人,你无需放在心上。” “都是他自己不好,怨不得你。” 崔姒一愣,恍惚回神,突然笑了笑:“是我想多了,谢谢你。” 她又何需为了燕行川苦恼,去想他的不得已,去想他是否过得艰难呢? 想到这里,崔姒又提了一次:“江先生,我们快些成亲吧。” 若她是树,燕行川就像是那缠上她将她勒紧缠绕的藤蔓,任凭她用尽手段都挣脱不开。 那有必要将自己挪个位置,远离这株藤蔓了。 江辞年没有多问她为何这样说,闻言只得点头应允:“好。” 既然她想成亲,那就成亲吧。 ...... 日近午时,阳光越来越烈。 崔景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眯着眼看着前方。 两军阵前,燕行川与姜绍已经打了半个时辰了。 两人各骑着战马,姜绍手持长戟,燕行川手持长枪,你来我往,打得有来有往。 双方都比较谨慎,坐于马上的时候,都风淡云清,冷静沉着,可一旦出手,便是快若闪电,直取对方性命。 崔景用力擦汗,腿都有些抖。 徐大智奇怪道:“你方才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还腿抖了?难道害怕了?” “我害怕什么了?”崔景才不觉得自己是害怕了,“这等场面,崔某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看着两人对打,这真的是惊险万分,一招不慎小命就没了。 他这个旁观的都屛住呼吸,片刻都不敢松懈,何况那两人。 “你放心,主上肯定会赢的。”徐大智使劲拍了拍崔景的肩膀。 “那是当然。”崔景立刻就正经了起来,“主上何等英武,必然是会赢的。” 徐大智觉得牙酸,又使劲拍了两下崔景的肩膀,嘴里嘀嘀咕咕。 “你们这些文人,这一个个的,说句话都不一定是真的。 待回头了,我一定告诉我闺女,天底下嘴皮子会说话的男子尤其不能信。” 或许没一句是真的,而且吵架还吵不赢,这多憋屈啊! 崔景惊讶:“徐兄,你成亲了,还有闺女啊?” “那当然,我家女儿今年四岁了,她啊,可机灵了。我跟你讲,等有机会她来这边,让她见见你。” “是来拜见我这个叔父啊?” “想得美,让她仔细看清楚了,日后遇见像你这样的男子,千万要离远些!” 第89章 文将这一张嘴,也是利器 “铛——” 长戟与长枪相抵,长枪划下抵在长戟的岔口上,激起一阵火花飞溅。 姜绍握着长戟的手微微有些发麻,面上确实一片泰然。 “看来十年过去了,你确实有勤加苦练。” “士别三日,便叫人刮目相看,何况十年。” 燕行川手握长枪,面容冷然,并不愿与他废话,长枪一转,迎面刺去。 姜绍往后弯腰,堪堪躲开这一下,而后手中的长戟紧扣长枪。 燕行川飞身而起,手握长枪下刺。 姜绍身形一转,弃了马翻身下马,而他身下的马匹因来不及躲避,被长枪从马背上刺中,锋利的长枪在重力之下将马鞍割裂,直刺入马背之上。 马匹凄厉地哀嚎一声,躯体骨肉分裂,血肉洒了一地,连同四蹄都下陷了一寸有余。 姜绍身形翻转,落在地上,见陪伴多年的宝马已经轰然倒地,脸色更冷了: “你使长枪,确实有你兄长的本事。” 燕行川落于地上,手中的长枪一挽,便又欺身而上,与他战在一起。 两军各站一方,屏住呼吸盯着场上的两人。 崔景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走到了上官桐身边: “这姜世子总是提过去的事情,我总觉得有些不好。” 又是过去十年,又是兄长,听着像是姜绍在缅怀燕行山。 但要知晓,燕行山和燕家人的死,对燕行川有很大的刺激。 若是燕行川怒得失去了理智,在这对战之时,是很不妙的。 “我先前就说了,这姜绍看是忠良忠义,其实也不过是虚伪小人,如今大周这天下早已穷途末路,若是他真有为天下着想之意,就该弃暗投明,投靠主上。” “如此,凭着两人的本事,很快就能平定天下,杀昏君奸逆,还天地一个清白。” “还有当年燕家的事情,你不会以为我就是在刺他吧,当年还是平南候的姜家明哲保身,眼睁睁地看着忠臣良将被满门诛杀,这可不是忠臣所为。” “指不定当年的事便有他们掺和,为的就是铲除异己,若不是燕家倒了,哪来的平国公府。” 上官桐看着燕行川招招直取姜绍性命,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眼下你们有什么提议?” 徐大智道:“要不,咱们直接开打,杀得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样姜世子定然会失了分寸。” 上官桐闻言摇头:“这不妥,既然作了约定,我等突然动手,不遵盟约,失信于天下,日后谁人还信服。” 虽说是乱世诸王争霸,谁的本事强能打下更多的疆土,只是也讲究仁信二字。 像是平州,不也是因为燕行川与北燕军名声极佳,这才得到了崔氏的投诚臣服,无需花费多少力气,便拿下的平州。 上官桐思虑片刻,便下了决定:“沈将军,你仔细盯着些主上那边,若是有不妥,立刻去救人,徐将军领着左右先锋军,无论输赢,防止对面动手。” “崔三郎与我坐镇后方。” “是,军师。”众人领命 事情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北燕军开始变换阵营。 待上官桐与崔三郎往后退到安全的地方,上官桐安排了几人站在崔景身边,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崔景:“?!” 他看向上官桐,心生几分不妙之感。 “你继续说。” “说什么?” “就说姜世子与姜家是如何的冠冕堂皇,看似忠良,实则心中藏奸,要谋夺大周江山。” 崔景:“!!!” 上官桐又道:“你放心,这儿隔得远呢,我安排了几个人护着你,没有人杀得了你。” “军师,景之是文人。” 骂战这个事情嘛,应该不是他来吧。 “武将刀枪为利器,文将这一张嘴,也是利器,方才你就骂得不错。” 崔景大叹失算,觉得自己要在某个方向上一去不复返了。 想之前他只想像上官桐一样,坐于后方,挥斥方遒,指挥作战,长袍不染尘埃。 这才是他符合他崔三郎氏族郎君的作风嘛。 现在好了,就因为他骂得好听,就让他在两军阵前开骂。 这要是传出去了,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罢了罢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夺下重山关。 若是能夺下重山关,他崔景就是功臣。 想到这里,崔景决定先不要脸,压了压嗓子,开始喊话了: “诸位大周的将士们,你我同为同胞,为何走到今日刀剑相向?在此互相残杀?” “为何?为何?” “皆因昏君无德不仁,使得江河崩塌,天下四分五裂,百姓饱受战火所害。” “你们以为他平国公府,他姜世子就是什么好人吗? 人人称赞他们忠心耿耿,是大周的忠臣良将,大周能抵御地方义军,能保住大业,皆是他姜家功劳。” “姜家,好一个姜家!” “大周的君主是昏君暴君,臣子是奸臣,唯有他姜家是清清白白,是忠是良,是撑起大周的脊梁。” “若是他真的忠,便该劝诫君王,若是真的良,为何在忠臣被害之时袖手旁观?” “姜家,看似忠良,实则狼子野心——” 姜绍勃然大怒,长戟挑开了长枪,两件兵器脱手飞了出去,重重地插在了地面上。 然后双方拔剑。 黄龙剑与斩龙渊出鞘。 两人持剑而战,长剑碰撞之间,火光四溅,尘土起扬。 而战场后方,崔景继续他的表演: “有朝一日,姜家必然会反了大周,自立为王——” “快让他闭嘴!”姜绍一忍再忍,终究是忍无可忍,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你们自己做了反贼,休要诬陷我姜家!” “我姜家一心效忠朝廷,效忠陛下,绝无二心,岂容你们如此诬陷!” 燕行川冷笑:“何来诬陷,本王倒是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若是姜家真的是忠是良,为何袖手旁观?” 君主昏庸残暴为何不劝? 忠臣被害为何不救? 奸臣当道为何不除? “你手中的黄龙剑,为何不出鞘杀奸臣?” “姜绍,姜家若是真的忠良,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心,你又何必动怒?” 不过是被戳中心中的隐秘罢了。 “今日这重山关,就是你的埋骨地!” 第90章 不杀姜绍,他此生枉为人 这两世到底是不同了。 上一世燕行川与崔姒定下婚约,崔姒便是未来北燕王后,崔氏一族的态度与眼下就大有不同。 便是崔景,虽说有统筹指挥作战之能,但多是坐于后方,指挥作战。 依旧是风度翩翩,在这战场之上也不染半点尘埃的崔三郎。 但这一世,因为婚约出了岔子,燕行川不娶崔氏女为王后了,崔氏一族急于立功,想在北燕诸臣之中站稳脚跟,以稳固崔氏一族的地位。 如今,崔景只能抛开颜面,自己登场了。 燕行川也不知道崔景这嘴皮子还有这奇效。 姜绍年长燕行川七八年,天赋绝佳且多年来不曾懈怠,在武力之上确实极为不凡。 这也是他自信能赢燕行川的缘故。 而燕行川,天资可能稍稍不如,但他这些年打的仗不知多少,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的狠人。 若是到这里,分析两方能力,姜绍赢面稍大一分,但燕行川翻盘的机会也很大。 但燕行川重生了。 他上一世活到将近四十岁,一直在到处征战,打过的战争不计其数。 故而,便是此时外人看着双方势均力敌,打得你来我往胜负难分,其实姜绍已经被处处压制。 弃了马,又弃了长兵器。 唯剩下手中的佩剑。 燕行川话音刚落,便突然暴起,手中的长剑快若闪电,重若千斤。 姜绍格挡闪躲,没一会儿,握着长剑的手虎口都已经发麻,骨头都已经痛了。 长剑不时在他盔甲上落下铿锵一声,火花飞溅,几乎要破开甲衣。 姜绍闷哼了一声,将险些吐出的一口血活活咽下。 “行川。”姜绍目光骤冷,盯着燕行川的目光宛若是一条幽冷的毒蛇。 此时此刻,仿佛他那冠冕堂皇的伪装被撕碎,露出了本来面目。 “你可记得林家?”姜绍手中挽剑,飞身而上。 先是用长剑格挡燕行川的斩龙渊,然后将长剑抛到左手,右手一把握住斩龙渊。 鲜血顷刻溢出,顺着剑身流下。 此时两人站得很近,姜绍刚刚落入左手的长剑一翻,横抽而来,仿佛就要在燕行川脖子间划过。 “林清凝,你可还记得,我知道她在何处。” 在长剑划过前一瞬,姜绍便说了这么一句话。 燕行川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眸光骤冷,突然大力抽出长剑,往后撤去。 剑刃堪堪在他脖子前划过,而他的长剑则是在他大力拉扯下,从握着他长剑的手划过。 剑刃划破手掌,切开手骨,整个手掌从中被切断。 上半个手掌连着拇指还在手上,下半段手掌连着四指落在了地面上。 半掌落地的声音不大,甚至连地上的尘埃都不曾扬起多少。 但战场之上,已经是一片死寂。 姜绍,朝廷的平国公世子,被誉为大周不败将军的姜世子,手掌竟然砍断了。 姜绍自己都愣住了。 “世子!” “世子!” 朝廷的军队一时之间乱了起来,有将士骑马就要上前。 沈遂也带着人上前:“诸位,胜负未分,难不成是想毁约?” “若是要战,也尽管放马过来。” 朝廷的将士闻言停了一下,一时间有些迟疑。 燕行川自然不会等姜绍开口认输,他想要的是姜绍的命。 就在姜绍愣怔的时候,他便再次提剑上前。 姜绍回神,左手持剑与燕行川打在了一起。 说起来,姜绍此人练的便是双剑。 左手使剑丝毫不落于右手,只是等闲不轻易示人罢了。 如今被逼入绝境,这才将其展露了出来。 “胜负未分。”长剑剑锋相抵,姜绍额上有了一些冷汗,但气势丝毫不落,“我还没输。” “我当年不曾输给燕行山,今日也不会输给你。” 燕行川道:“那就以生死定胜负,今日你我二人,只有一人能活着走出这里。” 然而,正在此时,突然有九道利箭从重山城城楼之上飞射而来,直往燕行川身上射去。 北燕军众人瞧见了有暗箭射出,脸色皆是一变。 “主上,小心——” 沈遂先是带着一支队伍杀了上去。 徐大智也领着先锋军冲上前。 燕行川察觉有暗箭,脸色也是一变,就要飞身离开躲避。 而此时姜绍却道:“你当真是不记得林清凝了,你林家的那个表妹,她一直在等你接她回家。” 燕行川想起林清凝在姜绍手里遭受的诸多不堪,心中顿时升起滔天怒意,转身就去杀姜绍。 “你该死!” 若不是姜绍,林清凝又怎么会遭受那些苦难! 若不是姜绍,林清凝又怎么会油尽灯枯! 若不是姜绍,他与崔姒又怎么会走到今日! 她怨他恨他至极,只恨不得他再也不出现在她的面前,此生只做陌路人。 不杀姜绍,他此生枉为人。 长箭飞射而来,姜绍错身闪躲,眼见泛着冷光的箭矢袭来,他眯了眯眼,错身之时,将断了手掌的那只手露了出来。 燕行川斩龙渊一剑斩下,将姜绍的手臂斩下。 长箭随之而至,直往他心口射来,断臂飞溅出来的血溅了几滴在他脸上。 他想错身躲开,姜绍左手已经弃了剑,五指握成爪,用尽全力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臂,令他躲避不得。 长箭顷刻而至,从他背后穿透而过。 燕行川只来得及微微偏移身体避开了少许,然后突然出剑,直斩姜绍的头颅。 不过姜绍松手往地上一滚,躲过了他的长剑,也躲过了一支飞射而来的箭矢。 而堪堪此时,沈遂才领着将士赶到,将后面又飞射而来的九道箭矢拦下。 沈遂伸手扶住了燕行川:“主上?你如何?” 燕行川额头有了一些冷汗,他摇头,下令:“杀了姜绍!” 沈遂顿了一瞬,他想说先保护燕行川回去要紧,但对上燕行川的目光,他只得领命。 将人交给燕云卫带回去,然后带人上前追杀姜绍。 “暗箭伤人,卑鄙无耻!”徐大智大声怒吼,直接领军杀了上去。 “朝廷言而无信,背信弃义,平国公府也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 “敢伤我主上!杀——” “给我杀——” “今日重山关,一个不留——” 第91章 阿姐说了,让你立刻撤了饯春筵 这一场变故的打得人措手不及,朝廷的军队当即都懵了。 眼见着主将败走,副将在迎战或是退回城中犹豫。 可还未等他犹豫完,原本敞开的城门抬突然关闭,将众人拦在了城门之外。 副将心头大骇,但眼见北燕军已经杀过来了,唯有领军迎敌。 今日若是不杀退北燕军,这城门或许就不会开了。 重山关外杀声震天。 上一世尸骨成山的重山关,这一世到底还是没躲过一场血战。 。 崔好坐着马车来到了崔氏三房的宅院,下了马车之后,便被迎入府中。 崔姚正在与众人赏花喝茶,那一盆一盆倾国牡丹被端出来摆在院中,供人欣赏。 她一袭红裳,珠华满身,华贵非常。 见到崔好独自前来,她皱眉质问:“怎么就你一人,崔姒呢?怎么,她当真是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还有你,崔好,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你母亲是什么身份,不说她现在还没进门,就是进了门,我们也不屑与你往来。” 这些难听的话,崔好从小到大听了不知多少。 虽然很不高兴自己和母亲被人看不起,但情势比人强,她要过得安稳些,便只能隐忍。 不过现在,倒是不必忍了。 “五娘子,你看不上我便算了,你我一族姐妹,我不与你一般计较,但你看不起我母亲,那我是不能忍的。” “我母亲再比不得你身份尊贵,将来也是我父亲名正言顺的妻子,是你的长辈,若是再让我听到你对我母亲不敬的话,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哦,不客气?”崔姚冷笑,“你要如何不客气?就凭你,还是她崔姒?你忘了,崔姒现在自身难保了。” 门阀世家,虽说嫁出去比嫁进去容易得多,但同样的,你能带给家族的利益,也关乎娘家对你看重与否。 崔姒与江辞年定亲,而江辞年又是一个没什么身份地位的人,给崔氏一族带来的利益微乎其微。 若不是崔姒是二房嫡女,崔景又深得燕行川看重,眼下什么宴会估计都不会再请她了。 虽说听起来十分的势利,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不能给人家带来什么好处,人家都不愿意与你往来了,这也是常理。 这个时候,你便是生气恼怒,但也无可奈何。 这也是为什么这世家女郎,人人都想高嫁,便是再差,也是对家族有利的姻缘。 像崔姒这样,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寒门子弟,实则是少之又少,难得一见。 “五娘子,你可莫要看不起人,江先生怎么说也是医术高强的大夫。 你这般的瞧不起我阿姐,瞧不起江先生,日后若是求到他们面前,那也休怪人家不给面子了。” “你要知道,在这个世间上,大夫,尤其是有本事的大夫,是不能得罪的。” 指不定有一天,要请人家来救命呢! 到时候人家不搭理你,那你就算是求爷爷告奶奶也来不及了。 崔姚脸色一僵,却嘴硬道:“笑话,这天底下的大夫多了去了,难不成就他一人有真本事,他想帮忙,我还用不着他呢。” “希望真的到了那日,五娘子也这般嘴硬。” 崔姚的脸色当时就青了:“崔好,你这是在诅咒谁呢!还有那一日,我们家是绝对不会有那一日的。” “还有你,如今要定亲了,说话倒是硬气了不少,也敢这样说话了,你也少得意,北燕王只是暂时没定下王后而已,又不是不娶崔氏女了。” “若是他要娶崔氏女,定然是我为王后,到时候,你还不是一样向我低头。” 崔姚对王后之位仍旧不死心。 而崔氏几个嫡女之中,崔妘体弱,早就被北燕王不喜,崔姒定了亲,也唯有她配得上了。 “你能不能做王后我不知,崔氏一族也不知,但我定然是将军夫人了。” “那就等你做上将军夫人再说吧。” “当然,到时候还请五娘子给我添妆呢。” 崔好腼腆一笑,气得崔姚险些发飙。 报了对方不敬自己母亲的仇,崔好心情大好,甚至还体会到了这种强势压人的快乐。 不过她也并不打算再为难崔姚,定了定神,便道:“五娘子,我有几句话私下和你说。” 崔姚隐忍着怒气:“有什么不能现在说的?” “现在说可不好,怕是不好收场,五娘子,这是阿姐交代的。” 崔姚见崔好板着一张小脸,不像是戏弄她的样子,先压下心头的火气,冷声道:“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话来。” 说罢,崔姚便带着崔好去了一旁的廊下。 崔好见和院子里有一段距离了,这才压低了声音道: “我与阿姐今日在江家的时候,沈将军突然来了,他说他要赶往重山关。 北燕王与平国公府的姜世子约定了以两人之战定重山关输赢。” “时间就在今日。” “什么?今日?”崔姚脸色大变,“你没骗我?” “此等大事,我岂有骗你之理,五娘子,阿姐说了,让你立刻撤了饯春筵。” 崔姚性子张扬跋扈,有时候还挺嚣张的,今日看不起这个,明天看不起那个,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有时候也拎得清。 崔姚心里不情愿,觉得有些丢脸,但也更害怕出事,想了想,倒是点了头: “行,我便信你一次,撤了饯春筵,若是你敢骗我的话......” “你可以不信。” 崔姚:“......” 崔姚深吸了一口气,都没压下心头的怒意,她放狠话道:“要是你敢骗我,有你好看的。” 崔姚到底是不敢冒险,也没了再为难崔好的心思,待崔好走了之后,便火速让人撤了饯春筵,将院子里的姐妹请走。 崔好回到二房,正想去找崔姒邀功,不曾想崔姒还没回来,她等了又等,一直等到了夕阳偏斜,崔姒才回来。 见崔姒眉心微凝,崔好想起重山关一战还不知谁胜谁负,脸上的笑意顿时也没了。 老天爷,一定要是北燕王赢啊! 第92章 此次回来,是要请你去重山关的 夜里,崔姒又做了一场噩梦,梦见燕行川满身是血倒在血泊之中。 半夜被噩梦惊醒,再也睡不着。 崔姒坐在屋中,听着外面电闪雷鸣,大雨瓢泼而下,一时间有些失神。 屋中床头灯架上的夜灯微微摇曳,忽暗忽明。 在明厅临时搭建床榻守夜的松绿也被雷雨惊醒,轻手轻脚推门进来的时候,见崔姒坐在屋中发呆,惊了一跳。 “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崔姒稍稍回神,垂了垂眼睑:“我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 “你说燕行川,就是咱们这位北燕王,会不会真的出事了?” “原来是这事,娘子多虑了。”松绿松了一口气, “咱们北燕王是何等英武,怎么会输呢,据我所知,他带兵多年,一直都甚少有败绩。” “那不一样,他对上的可是姜绍。” 姜绍是何等的狡诈虚伪、心机深沉之辈,而且不管是个人武艺还是领兵作战,都不输给燕行川。 上一世他们打了十几年才到帝城,便是因为那朝廷之中有平国公府有姜绍。 上一世重山关一战,燕行川虽然险胜,但也是拿人命去堆的。 抬眼看去,处处是尸山,处处是血海。 那场景,不知是何等的触目惊心。 虽说燕行川重生一世,或许能胜过姜绍几分,但姜绍若是来阴的,防不胜防,也不是没有赢面。 若是燕行川谨慎再谨慎,或许能更稳妥,她怕的是燕行川被姜绍刺激得发疯,那落入了圈套。 “可娘子再担心也无济于事,要不,明日便派人去重山关看看,问问三郎君。” “也只能如此了。” 到了第二日,崔姒还未来得及安排人出发,便有人来传,说一个名唤‘武屠’的人前来求见。 “是武兄?”崔姒诧异,但也立刻应下,“快快请他去待客苑,说我立刻就到。” 崔姒换了一身衣裳,便去待客苑见了武屠。 武屠领着一个少年人正在屋里,他坐着,那少年便站在他的身后,见崔姒来了,他便起身带着少年给崔姒行礼: “六娘子。” “武兄。”崔姒回了他一个礼,然后请他落座,“快请坐。” 崔姒上前在主位上坐下,武屠也在下座落座。 崔姒问武屠:“武兄今日怎么来崔氏?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事。”武屠哈哈爽朗地笑了两声, “先前六娘子不是问过我要不要去给北燕王效力吗?我先前不是说要想想。” “哦,难道武兄现在想通了?” “说什么想通,我之前是担心我那猪肉摊子没有人看着,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这不,我给自己找了个徒弟,教了他一些日子,日后这猪肉铺子就交给他了。” “六娘子若是要买猪肉,尽管找他去。” 那少年大约是十三十四岁,黑瘦黑瘦的,看人的时候有些拘谨,但也笑着露出几颗牙齿来。 “六娘子,小人名唤黑山,是师父新收的徒弟。” 这猪肉摊子还搞个传人,崔姒想笑,但也十分尊重:“好,日后你继承你师父的手艺,要好好杀猪,不能辱没了你师父的威名。” “我啊,偶尔得上你家摊子买两斤,到时候一定要给我挑一块好的。” “一定一定。”黑山连连应下,笑得有些找不着北。 崔姒道:“你也坐下吧,别站着了。” 崔姒让人上茶,然后又问武屠:“武兄是怎么打算的?” 武屠道:“我犹豫着是去找你五兄,还是去找你三兄。” 崔姒建议道:“五兄和家主还在平州,倒是没什么大事,你若去,便去重山关找三兄。” “重山关?” “正是,眼下北燕王正在攻打重山关,重山关之后有云州、渺州、莱州,你若是想要立功,此处便是你的战场。” “待攻下这三州之后,北燕应该会休养生息一段时间。” “那就去重山关。”武屠没有多想就下了决定。 “好,那我就书信一封,让你带出给三兄,到时候他自会给你引荐。”这位将才归位,崔姒还是十分高兴的。 “不过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死难测,你千万要小心。” 武屠哈哈大笑:“劳六娘子担心了,在下会的,只是在下的猪肉铺子,还请六娘子关照一二。” “小事。” 同武屠说罢,崔姒便回去写了一封信,交给了武屠,让他带去重山关找崔景。 此信一是说了武屠的情况,让他帮忙引荐,二是问他重山关的情况,让他书信一封回来。 武屠得了信,回去收拾了几件衣裳和干粮,第二日骑着马就出发了。 接下来三四日,羡阳城一片安寂,日头倒是一日比一日热,枝头上的蝉不停地叫着,叫得令人烦躁不已。 崔姒整个人都烦躁了不少,挠心挠肺的,好似看什么都觉得烦。 也正是这一日傍晚,崔景与沈陌突然回到了羡阳城。 崔姒得闻消息匆匆去迎接,刚刚到了门口,便见他们已经到了。 “三兄,沈将军。” 崔景黑了瘦了,面上也有些憔悴,眼底满是青黑,下马的时候脚都有些虚浮,险些没站稳。 还是沈陌扶了他一下,才没摔倒。 见到自家兄长变成这个样子,崔姒脸色也变了,上前去扶他:“三兄,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他日夜兼程赶来三天了好嘛! 现在屁股是痛的,腿也是软的。 “咳!没,没什么。” 崔景虽然在战场上豁出去脸,但在自家小妹面前,他觉得还是得维持一下长兄的面子的。 “就是一路日夜兼程赶路回来,有些累了。” “家中可是还好?祖母身体可是康健?” “都好都好。”崔姒听说他是赶路赶的,也松了一口气, “对了,武兄去重山关找你了,你可是碰见了?” “还有重山关现在怎样了?” 说起重山关的情况,崔景脸上的表情敛了下来。 沈陌道:“六娘子,重山关的情况还行,就是主上他...他不太好...我们此次回来,是要请你去重山关的。” 第93章 我倒是想看看,他的命是有多硬 谁不太好? 燕行川? 崔姒心头一跳:“那现在如何了?” 崔景拧了拧眉心,然后道:“先去见祖母,一会儿再说吧。” 崔姒这才想起这里大门口,只好先将诸多到了嘴边的话按捺下:“祖母出门去了,你们二人先收拾收拾吧。” 崔景点了点头,让自己的护卫带着沈陌随行的将士下去洗漱换衣用饭,再让人将马喂好刷好,然后直接带着沈陌去了自己的院子里洗漱。 自家未来妹夫,就没那么多讲究,内院去了便去了。 崔姒吩咐了人去将和人吃茶的许老太太喊回来,又吩咐了人去厨苑挑拣一些吃食送到崔景的院子里,这才跟了过去。 沈陌先去了东厢洗漱,将地方留给了崔景和崔姒。 崔景灌了一口茶水,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将重山关的事情道来: “十八那日,主上与姜绍便约定在两军阵前决一输赢,姜绍输,朝廷则让出重山关,主上输,北燕军则立刻退守原州城。” “原本打得好好的,主上也占了上风,可谁知对面重山城的城楼之上,突然朝着主上放冷箭。” “放冷箭?”崔姒脸色微变,“他中箭了?” 崔景头痛至极:“原本他确实能躲开的,谁知道...谁知道他突然发疯。” 崔景觉得‘发疯’这个词用得实在是贴切。 “当时,隔得有些远了,我听得不是很真切,不知道姜绍到底说了什么,他突然就放弃了躲开,上前就要杀姜绍。” “后来...虽然是砍下了姜绍一只手臂,但也落入了姜绍的圈套,险些被...被一箭穿心。” 崔姒只觉得浑身的血往头顶涌去,饶是她再沉稳冷静,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想骂人: “他是不是有病!杀姜绍什么时候不能杀,便是此时错过时机,下次再说就是了,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要紧的!” 她也叮嘱了崔景让人看着他点,不曾想,终究还是没防住。 崔景:“......” “你这语气,让我怀疑你是他娘似的。” 像极了崔长佑惹祸的时候,许老太太抡起拐杖就要揍崽。 崔姒冷扫了他一眼:“说正经的,那他现在如何了?” 崔景道:“箭矢偏了几分,心脏是保住了,只是那箭矢之上被抹了毒,拔了箭止了血,但是......” 崔姒先是松了一口气,听他又来了一个‘但是’,心又提起来了:“但是什么?” “但是那箭上涂了毒,那毒尤其诡异,军医也没办法,他至今还昏迷不醒。”崔景深叹一口气,“我与沈小将军此次归来羡阳,一是要请江辞年去一趟,二,也是要将你带过去。” 崔姒眉头深皱:“江先生和我?” “正是,江先生昔日是药王谷的弟子,医术高明,解毒之事恐怕还要仰仗他,至于你......”崔景说到这里的时候,欲言又止。 崔姒道:“你说吧。” “我并不愿意你去的,你既然已经定亲,再与他牵扯不清,委实是不合适,但他昏迷不醒的时候,一直念着你的名字,军师便想着将你请过去。” “阿姒,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去与不去,你自己决定,若是不想去,那便不去就是了,这点事,我们崔家还是担得起的。” 崔氏一族虽然称臣,尊了这位主上,但也是有骨气的世家名门,可做不出那等卖女求荣的事情。 “好啊。”崔姒突然道。 “不去也好......”崔景刚刚松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崔姒说是要去,一时顿住,诧异地看着崔姒。 在他看来,崔姒不去,不与燕行川再有牵扯是最好的。 崔姒冷笑:“我倒是想看看他的命是有多硬,不是想见我吗?那我就去见他,问问他究竟是有几条命够他这样用的。” 这不是一般的生气了。 崔景看着她这样子,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能让她这样生气的,也只有当初颜家要再嫁一女过来做继室,以及崔二爷与宋柔事发的时候。 “那重山关现在如何?北燕军占领重山关了吗?” “还没。”崔景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冷了下来。 “还没?怎么?是朝廷又反悔了吗?”这大周朝廷,真的是一点信义都不讲了吗? “那日姜绍被主上砍下一臂败走,重山关的城门便关了起来,一直闭门不出,眼下军师坐镇在营地,沈将军与几位将领还在攻城。” “那姜绍呢?” “当时主上受了伤,命沈将军去追杀,不曾想,竟然给他逃了,眼下下落不明。” “沈遂?” “正是他。” “那个废物!”崔姒气得骂人,“都断了一臂的人都找不到,他怎么不把自己给丢了!” 崔景咳了一声:“六娘,你别这么口没遮拦,叫人听见了不好,人家到底是沈将军。” 崔姒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那些诸多不爽的情绪压下来。 是了,她已经不是上一世的北燕王后,骂人不太好。 正在这会儿,沈陌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袍匆匆赶来,见了崔姒便道: “六娘子,这一次你可一定要走一趟,主上昏迷不醒的时候就念着你的名字,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若是这一次救不回来了,这临死之前能见到你,也是死而无憾了。” 崔姒:“?!” “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燕行川这个小弟真的是不太行的样子,怎么口口声声的‘救不回来’、‘临死之前’。 沈陌尴尬了一瞬,伸手抓了一把头发:“我这不是想让您去看看吗?” 再说了,主上的命那么硬,哪里那么容易死了。 就算是他说几句不好听的话,为了将崔姒骗过去,也、也不要紧的吧...... “行了,我答应你去一趟就是了。”崔姒神色淡淡,“正好我也有些事要和他说一说。” 正好她也有些骂人的话,想骂一骂。 “真的?”沈陌惊喜,一时间难以相信,“你真的答应去见主上了?不是骗我的?” 真的假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94章 或许是...是真爱吧 确认了崔姒同意了去重山关,沈陌松了一口气。 心道这位崔六娘子对主上也不是半点都不在乎嘛,知道主上受伤了,就着急了。 若是主上能借此机会,将人哄一哄,指不定就有希望能娶到娘子了。 想到娶娘子,沈陌突然想起了自己被强行定下的亲事,有些笑不出来了。 那个爱哭鬼...... 不对不对,现在没时间想这事。 沈陌道:“既然六娘子已经同意了,那我便去一趟江先生那里,请他走一趟。” “好,那你去吧。” 沈陌连茶都没喝上一口,便匆匆走了,崔姒让人给他拿了几块点心,在路上的时候吃两口。 崔景问她:“你不担心江辞年不同意吗?” 崔姒呷了一口茶水:“三兄多虑了,他不会。” 崔景挑眉:“你就这么相信他?” “北燕王的生死关乎北燕的将来,也关乎平州平安与否,他自然会尽力而为,这是一个人在人世间该做之事,他能做,便不会拒绝。” 但凡有良心的人都只会有这个选择,江辞年自然不会例外。 崔景笑了笑,呷了一口茶水:“我突然也觉得他很不错。” 燕行川是身份尊贵,嫁过去就可以做北燕王后。 只是他这个人,总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这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不在,实在不是一个好妹夫的人选。 乱世红尘,还是安稳一些的好。 “听小叔父说他酒量好,改日若是有机会,我与他喝几杯。” “他自然不敢拒。” 崔景道:“好,你既然决定要去,便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出发,那毒虽然被压制,但一直拖下去也会出大问题的。” 崔姒点头:“确实这个理,不过你这次回来,不将王家的事情解决了?” 说起王绣珠的事,崔景沉默了一会,然后才道:“一会儿见过祖母,我便去王家一趟,亲自问问她。” 也不是他不信崔姒,只是这是他的亲事,他得自己问过,了解清楚,才能做决定。 想到这里,崔景眉心微蹙,问崔姒:“阿姒,你说她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他崔景出身不好,配不上她? 还是他长得丑,或是他不够优秀? 这个问题,崔姒想了想道:“或许是...是真爱吧。” 真爱,与旁的东西无关,就喜欢那一个人。 “真爱......”崔景嗤笑出声,“若是世间有真爱,为何不一直真爱下去,怎么会有‘移情’这些词句。” “不过浮华一梦,转头是空罢了。阿姒,你可不能学她。” “三兄放心。” 兄妹两人许久不见,聊了一会儿,崔景又用了一些膳食,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许老太太与颜老夫人便回来了。 两位老太太来了崔景的院子里。 许老太太见崔景瘦了一些,一时间也十分心疼:“乖孙,才这些日子就瘦了不少,这该是吃了多少苦啊,要不咱们别去了,你留在家中,祖母将你养胖些。” 崔姒忍笑。 不去肯定是不可能不去的,崔景还想去挣他的前程,而崔家二房将来如何,也全靠他与崔易这两兄弟了。 许老太太也就是心疼了,说说罢了。 “景之拜见祖母,拜见外祖母。” 崔景给两位老太太行礼,然后道:“两位不必忧心,先前是因为攻打重山关,所以瘦了一些。” “那眼下重山关如何了?” “还在打。”崔景含糊地说了一句,“这一次回来羡阳,是有些事要办的,对了祖母,我明日一早便走,走的时候要将江辞年还有六娘带上。” “明日就走,那么急?你带上他们做什么?” “有些事需要他们帮忙,请两位长辈恕罪,其中缘由景之也不能多言。” 燕行川受伤昏迷之事,至今都还被捂着没有外传,便是重山关的战况如何,原州那边有些风声,平州却是知之甚少。 许老太太舍不得崔姒也跟着去战场上,但听崔景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问,只得应下来。 眼见崔景被两位老太太嘘寒问暖,崔姒眼瞧着没自己什么事,便告辞离开。 回了青梧院收拾几身换洗的衣裳,再让松绿是安排好随行的护卫,明日去往一早便去往重山关。 松绿问崔姒:“护卫要带多少人?” 崔姒向来是个惜命之人,身在乱世,她一直看重的有两样,一是赚钱的本事,二是自保的能力。 于自保上,她自小便练武,虽说实在是没有天赋,但多年坚持下来,若非遇见行家,她还是能打一二的。 再来,她也给自己养了不少忠心耿耿的护卫。 上一世,这些人是她北燕王后的亲卫队。 崔姒想了想道:“五叔父和五叔母不久之后就要举行冥婚,那时候我估计回不来,留下十个人给阿好差遣,还有,胭脂也留下帮忙,你随我去重山关。” “是。” 将这些事情安排好,崔姒便让人将崔好喊来,将事情和她说了说。 崔好听说燕行川中毒昏迷不醒,脸都白了。 崔姒道:“这些事你莫要对外说,包括家里人都不能。 还有,我此去重山关,五叔父五叔母冥婚之时,可能回不到羡阳,只能等回来之后再给他们二人上一炷香。” “此事是我对不住你们。” “阿姐怎么说这话。”崔好立刻就道,“阿姐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若不是阿姐相助,父亲母亲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团聚。” “而且事有轻重缓急,父亲和母亲会体谅的。” “还有三兄五兄,他们为了这个家在外头奔波劳累,已经很辛苦了,也不必为此觉得愧疚。” “再说了,父亲母亲最希望的是我在,有我在就好了,你们就忙你们的去吧!” 崔好,永远是那么贴心善良,善待身边的每个人。 崔姒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沈小将军去江家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你若是想见他,一会便去看看。” “到底是你未来夫婿,得亲自去看看喜不喜欢才行。” 第95章 我去有什么用,我是去削人的! 外面的日头正盛,阳光倾洒天地,映得崔好的脸色微红。 她有些不好意思:“要不…还是下次吧。” 崔姒道:“那下次得等他来提亲了。” “眼下这世道,沈将军又去打仗的人,不说嫁给他之前,就算是将来嫁给他了,在天下太平之前,你与他聚少离多是常态。” “上一次他来,匆匆就走,你们没能说上两句话,这一次来,明日又走,你真的不去见见?” 崔好一听,果然犹豫起来了。 她道:“那...那我差个人去打听打听,他回来了我就去。” 崔姒点了点头,笑了起来:“你与他这桩亲事,定得突然,可他人也算是不错,与你也算是良配,多培养培养感情,日后夫妻和谐,也是一桩良缘。” “就像阿姐一样吗?”崔好问她,“阿姐与江先生的亲事定得突然,但阿姐与江先生都在用心地对彼此好,希望能感情和谐,一生圆满。” “对。”崔姒点头,“我与江先生也是如此。” 同崔好说了一会话,崔姒担心自己不在家,崔五爷冥婚之事会不会出差错,又将要注意的事情写了下来,之后打算交给崔二爷和崔长佑。 末了,又将崔平喊了过来,嘱咐了他一些事。 崔二爷和崔长佑都是不管内宅的人,许老太太年纪大了,且身体不好,最好不要劳累她,所以事情只能交给崔平了。 将事情交代完了,她伸手拧了拧眉心,觉得有些累。 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劳碌命,这个操心,那个也操心。 而她还没感慨完,许老太太就来了。 “你去重山关到底是为了什么?”许老太太问出了心中的困惑,“江小郎去也就罢了,他是大夫,救死扶伤,总归有用处,可你去有什么用?” 崔姒心道: 我去有什么用,我是去削人的! 某些人不削他一顿,他总就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不过对于家里人,她也想好了应对的说词:“重山关两边都是不可攀越的高山绝壁,为中间一个断口关隘,阻挡了北燕军前去的道路。” “您应该知晓,眼下两军还在僵持,对于这个关隘如何攻打,我有一些想法。” “之前和三兄说过,三兄觉得有些用处,只是事关重大,纸上谈兵未免出错,孙女要亲自去一趟,和诸位将军商讨。” “若是真有妙用,也是大善。” “真的?”许老太太有些不信,“你什么时候对于打仗也有想法了?” 当然是假的。 若是真的,她怎么会藏着掖着,一声不吭。 只是,若是她亲自去一趟看看,或许真的有妙法也不一定。 “您这就不知了,您孙女饱读诗书,可不独独只能吟诗作赋,若是论才干,不说有多能耐,与三兄比一个高下也是能的。” “您忘了,当年治理平州之策,还是孙女出的主意。” 世家对百姓的压迫,从来都没少过,崔氏自诩清高清贵,但也占据平州大多数田地。 当年眼见乱世降临,各地起义军兴起,崔姒便同还在世的祖父提了‘施恩百姓,固守平州’之策。 从而便有了归田百姓,平州世家、百姓上下一心守卫平州的后来。 试想,外面已经是乱世了,人命不如鸡犬。 而在平州之中,百姓有田有地,日子过得去,不必在这乱世之中颠簸。 不说男儿,便是老弱妇孺,也会为了守卫自己的家园而战。 也是因为这些惠及百姓的举动,崔氏一族在平州的地位越发尊崇,平州之地几乎是崔氏的一言堂。 崔氏一族说要投诚北燕王,百姓也十分信任。 沈陌与崔家主收复平州各地,其实就和走一个过场差不多,很多时间都花费在路上,就是偶尔遇见一两个不干净的世家或是官员,要耽搁一些时间。 许老太太想到这桩旧事,沉默了一会儿,手中的拐杖在地上杵了杵: “你倒是有祖母我当年之风,只是可惜,身手实在是太差,若不然这女将军你也可以当一当。” 说罢这句话,许老太太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既然是为了此等要事,你要去便去吧,祖母也不拦你,只是你千万要小心,万事别像你五兄一样,冲到前头去。” “你祖母年纪大了,可受不住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 崔姒闻言心头微涩,看着许老太太头上的白发,一时间心中滋味难言。 她先前说了,要一辈子留在羡阳陪着老太太,可终究还是失言了。 “您放心。”崔姒开口,“此行去的时候,有沈小将军同行,到了重山关,北燕大军就在那里。” “待回来的时候,应该是重山关之事解决了,沈小将军也该来崔氏提亲了,大概也会一路同行。” 许老太太想想也是,沈陌的这位少年将军的本事,她也是很有耳闻的,有他同行,崔姒定然会安稳。 “如此也好,你办完此事便早些回来。” “是。” 劝服了老太太,崔姒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开始思考如何攻打重山关之事。 。 而另一边,崔景坐着马车登了王家的大门。 王老爷子听说崔景来了,鱼都不钓了,赶紧让人将人请过来。 “三郎,你可算是来了,听闻你如今深得北燕王看重,为难你还记得我王家,哈哈哈~~~” “您说笑了,人不管走得多远,这根是不能忘。”崔景笑着与王老爷子寒暄, “今日景之冒昧登门,还请老爷子勿要怪罪景之失礼。” “哪里哪里,你能来看我这老头子,我便万分欣喜,今日可要留下来用膳,再将你父亲喊来,咱们爷几个喝几杯。” “谢过老爷子美意,只是景之此次回来匆忙,今日归来,明日一早便要折返重山关,晚一些要陪家中的两位老太太,只能下次了。” “这么急?”王老爷子眼中有精光闪过,问他, “重山关现在如何了?北燕军能赢吗?” “你看,我们王家的大郎和二郎,能不能随你一同前去?” 第96章 将他剁碎了,丢去喂狗 王老爷子这如意算盘打得都能蹦到崔景的脸上了。 崔景笑意淡了两分:“如今重山关还在打,都打了将近十天了,您说好不好?” 王老爷子脸色微变,哈哈笑了两声:“北燕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想来也是迟早的事情,你也不必太过忧心。” 不过关于让崔景将王家子弟带走的事情却再也不提了。 这个老狐狸。 崔景脸上的笑意越发浅淡,也不想与他继续虚与委蛇,直接道明来意: “老爷子,景之今日前来,是为了两家的亲事的,先前收到了家中的信件,说了此事,正好今日归来羡阳,便特来问一问真假,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王老爷子哈哈笑,有些意味深长道, “有些事,你觉得它是真,它就是真,你觉得它是假,它就是假。” 这还跟他玩字眼呢。 崔景的神色冷了下来,一双狐狸眼眯得修长,有一种令人莫测的危险,让人不敢直视。 他道:“老爷子,我不是父亲,不吃你这忽悠人的一套。” “我今日登门,问的是一个真假,您如实相告,崔王两家各自安好,您若是觉得我少不更事,很好骗,那就对不住了。” “崔家说有此事,我自然是相信的,不过也给王家一个解释的机会,若是王家也承认有此事,那就解了这门亲事,旁的就不说了。” “可若是王家说并无此事,那各有各的说法,景之自当是派人查一查真相,若是发现王家在欺骗我,那这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不瞒老爷子说,景之一路跟随北燕城从平州入原州,再打到重山关,见过的血不计其数,手里沾的血也不计其数,可不是什么善人。” 王老爷子脸颊抽了抽,最终放弃心存的一些侥幸,长叹了一声: “罢了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王家哪里敢得罪如日中天的崔家,哪里敢得罪你这北燕王面前的红人呢。” “你与绣珠的亲事,便就此作罢了。” 既然是作罢,那就是确有此事了。 依照王老爷子老谋深算又忽忽悠悠的性子,若不是理亏,又得罪不起他,又怎么可能退让呢。 如此看来,这王绣珠,他是可以不见了。 崔景道:“既如此,便按照先前说的,让她装一场病,就说是身体不好,两家将这门亲事退了,以保全两家的颜面。” 这话是打算不再和王家结亲了。 王老爷子不乐意了:“景之,便是三娘(王绣珠)有不妥,可王家还有其她好女,论身份地位,也是配得上你的,你难不成不看看?” “说起来,这桩亲事还是我和你父亲当初定下的,结的是王、崔两家百年之好,若是亲事就此断了,岂不是违背了当年我与你父亲的初衷。” “我看要不这样吧,我们家的四娘、五娘都是不错,她们二人先前还去过崔家伺奉你家老太太,你家老太太对她们也是赞不绝口啊。” “要不就四娘吧,我现在就让人将人带过来,你们见一面,就——” “老爷子。”崔景打断了王老爷子的话, “景之当初认下这门亲事,给的便是您的面子,只是有些事,可一不可二,王氏女虽好,但景之无意,无需再言。” 当初这桩亲事如何定下的,还不是王老爷子忽悠的崔二爷,崔二爷这个傻子就这么卖了儿子。 崔家见王家在羡阳也有些名望,王绣珠本人也乖巧懂事,也就认下了这门亲。 结果王绣珠自己不知珍惜,王家还想换亲,真的是想得美。 “老爷子应该知晓,如今的崔氏二房,景之能做大半的主,便是崔氏一族,景之也能做半个主。 若是王氏安分守己,在羡阳自然安稳,若是胡搅蛮缠,崔氏断然也不是好欺负的。” 王老爷子心头一凛,又是一阵长叹:“罢了罢了,既然你都如此说了,王家也不好强求,只当是无缘了,可惜了你,原本该是我王家贤婿的。” 崔景之已经不是当年毛头小子,他羽翼丰满,前途无量,是王家不能得罪之人。 指不定将来还有求于他的时候。 崔景笑了笑:“多谢老爷子体谅,此事就这么办了,景之还有事,便告辞了,他日大胜归来,再来寻您喝酒。” 崔景与王老爷子谈罢,便起身告辞离开。 只是他刚刚出了王老爷子的院子,没走多远,突然从一棵树后蹿出一个人来。 崔景忙是往后退了一步,这才没被撞上。 崔景定睛一看,见是王绣珠,脸色一沉,往后又退了两步,离对方远一些。 王绣珠双眼通红,眼泪瑟瑟而下,瞧着十分的可怜。 见崔景往后退,她又上前去。 “站住。”崔景脸色微冷,“你这是要做什么?” “崔...崔景之。”王绣珠手里攥着一张帕子,欲语泪先流,瞧着十分的柔弱可怜,“我...我......” 崔景头痛,立刻就道:“你放心,我已经和你祖父说好了,不会娶你的。” “不是的。”王绣珠使劲摇头,“你…你可不可以和祖父说你要娶我……” 崔景:“?!” 崔景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他眼下不与王家计较,不与她王绣珠计较,已经是很宽容大度了好嘛? 还要求他娶她? 他看着很像冤大头吗? 他头上的冠子是绿色的吗? 王绣珠道:“祖父说了,说...说要是你不娶我,便让我出家修道去,表兄、表兄也被祖父关起来了,还说要打死他......” 王绣珠现在才知道害怕。 她不想出家修道,也不想情郎被打死。 “崔景之,我求求你了,我答应嫁给你了,只要你向祖父求求情,让他不要打死表兄......” 崔景大约没想到自己会遇见那么荒唐的事。 他的未婚妻与人私通,还一副我愿意委屈自己嫁给你,只求你替我的情郎求情。 “其实你不必担心这个。”崔景突然开口。 王绣珠一喜,正想说什么,又听崔景道: “你不提我都忘了,他连我崔景的未婚妻都敢动,简直是不知死活。 何需你家老爷子动手,问秋,去向王家要人,将他剁碎了,丢去喂狗。” 第97章 前尘无缘,现在、将来有缘就好 “不!你不能!你不能这样!” 王绣珠吓得尖叫出声,再也维持不住软柔娇美的模样。 “崔景之,你...你怎么可以!”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善良之人,不曾想,你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草菅人命!” “有何不可。”崔景语气微冷,看向王绣珠的目光泛着冷意, “你我的亲事,若是你不情愿,你有了心上人,直接和我说就好了,我崔景之又不是非你不可的人。” 若是王绣珠直接和他说,她有了喜欢的男子,要与他解除婚约,他又不是非她不可的人,自然愿意成全她。 可她偏生藏着掖着,两人暗通曲款,私通苟合,简直是将他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他崔景不要面子啊? “可家里不可能答应我与你退亲,让我嫁给表兄的,我......”王绣珠眼泪簌簌而落。 “解除婚约之后如何,那是你们要走的路,也是你们要承担的后果了。”崔景语气薄冷, “你是女子,我也诸事繁忙,能陪你的甚少,我便不与你计较,王家让你再嫁也好,出家也罢,与我无关。” “只是你这情郎,明知你是我未婚妻,还敢放肆,简直是不将我崔景放在眼中,我饶不了他。” 正在这会儿,王家的人来寻王绣珠,崔景拍了拍袖子赶紧道:“将你家女郎带回去。” 末了,又吩咐自己的随侍问秋:“你留下,向王家要人。” 安排完这些事,崔景也不管王绣珠惨白着一张脸摇摇欲坠,转身便往外走去。 待出了王家,上了马车,他暗自骂了一声‘晦气’,然后便命人驱车回崔家。 他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他左看右看,不见沈陌,问了下人才知他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崔景心一提,难不成是江辞年不同意去重山关救人? “我去看看。” 下人道:“六娘子与阿好娘子不久前就过去了。” 听闻崔姒也过去了,崔景稍稍放心,也歇了走一趟的心思,转身往许老太太的青松院走去。 然而他刚刚走到了花园,便碰见了崔姒派回来的护卫。 “你主子人呢?” “回三郎君的话,六娘子让属下回来和阿平郎君说一声,安排几个府上空闲的人去江家帮忙收拾药材。” “为何要收拾药材?” “三郎君有所不知,先前江先生说,他不曾见到北燕王,不知北燕王究竟如何,故而要收拾一批药材带过去,免得到时候要用还得找。” “沈将军一看江先生那些药材,立刻就开口说要全买了,带去重山关,这不,沈将军和随行的几位将士都在江家忙着收拾药材呢。” “六娘子和阿好娘子过去之后发现都在忙,便让沈将军与几位将士下去休息,命我回崔家找些空闲的人过去帮忙。” “是这个理,让崔平亲自去一趟,带几个机灵手巧的人过去帮忙。” 崔平得了这吩咐,立刻带了十几人过去。 待到夕阳日落,便将能装好带走的药材都收拾妥当,直接运来了崔家。 江辞年也一并跟了过来,只待明日一同出发去往重山关。 将近日暮,众人在许老太太的青松院一同用膳,是设宴款待沈陌这远道而来的崔家未来女婿,也是为几人饯行。 崔家人凑在一起商议了之后崔五爷冥婚的细节。 崔姒先前就将要注意的地方写了两份,一份给了崔二爷与崔长佑,一份则是留给了崔平。 最后还叮嘱崔长佑最近老实一点,莫要惹许老太太生气。 崔长佑这叔父,被侄子侄女安排得明明白白,很不开心,但又无从反驳,只好闷闷地喝酒。 待到天色渐黑,酒席散去,众人回去休息,崔姒则是提着一壶桃花酒,去了江辞年暂居的客院见他。 两人在院子里一棵柿子树下喝酒。 明月清辉洒落人间。 酒杯之中,一半是酒,一半是天上的月华琼浆。 崔姒问他:“你有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在?” 江辞年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于是便道:“六娘子是说,问六娘子为何要去重山关之事?” “对。”就好似许老太太会奇怪为何要去重山关一样,她去了,看似并没有什么用处。 想到她与燕行川的牵扯,都会觉得她是因为担心他,不远千里去看他。 崔姒握着茶盏,抬眼看了看天上的半轮明月,慢慢道:“我若说我是去骂人的,你信不信?” “他那个人,向来不将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一般人又管不住他。 我与他虽有恩怨,是不大愿意见到他,可他为人处事,一直将天下人和他的将士放在心中,也不算是恶。” 只是他对得起天下人,对得起他的逝去的亲族,对得起林家,对得起林清凝,却对不起自己的妻儿。 而身为他曾今的妻子,她不能原谅他。 “而且总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天下还需要他。” 江辞年深思许久,问她:“六娘子和他很熟知?” “那都是过往前尘了。”崔姒清呼出一些浊气,问他,“你介意这些?若是介意的话......” “若是介意的话,婚事便不必继续了?”江辞年接了的她的,“六娘子要说的是不是这句?” 崔姒沉默了一会儿,给自己倒了一杯桃花酒饮下:“算起来,是我对不住你。” 她本以为她与燕行川之间,此生都不会相见,他打他的天下,她嫁她的如意郎君。 只是她不曾料到,燕行川也重生了,还对她纠缠不休,这才有了今日的种种。 她觉得她该是给江辞年一个说法,总是含含糊糊的,两人都不自在。 “这有什么对不住的。”江辞年笑了笑, “既然是过往前尘,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若是真的要怨怪什么,只能说前尘无缘罢了。” “前尘无缘,现在、将来有缘就好。 这也已经让世间上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比如那位北燕王。 江辞年向来是看得开的人,为人也温和宽容体贴,说出来的话都自让人安心烫贴。 好似让人一下子就将心头的愧疚担忧放下,心头豁然开朗了许多。 末了,他还笑道:“而且我这般无权无势的男子,六娘子能看得上,已经是我的福气......” 第98章 此城一日不开门,便一日杀十人 和江辞年聊过之后,崔姒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这一天夜里也睡得安稳了。 待到第二日天亮出发的时候,精神还算是不错。 崔姒换了一身石绿色窄袖交襟衣裙,外罩一身滚红边绣祥云的杏色外披衫。 披衫做的奇特,在身前有一颗松石扣子扣住,肩头似云肩,下面却是外袍的样式。 袖子很大,看着就像是一件大袖衫,但也不影响她策马奔驰,弯弓使剑。 而且看过去杏色、红色、石绿色三层叠,更衬得她风华无双。 正当是袅袅纤衣似仙,翩翩素腰如烟,飘若春云,轻如秋雁,有留仙之姿,回雪之容。 便是那般淡淡然地站在那里,压迫力却是极强。 沈陌初初见到她的时候,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行个礼,回过神来给了自己脸上一巴掌。 许老太太和崔家众人,以及颜老夫人等人给他们送行。 崔姒道:“两位老太太保重身体,无需多久,我等便归来了。” 许老太太将满心的担忧压在心中,最后只剩下一句话:“一定要平安归来,祖母在家里等你们。” “祖母请放心,家在此,定然会归来的。” 眼见许老太太眼睛都红了,崔姒向崔长佑使眼色,让他劝着些哄着些,然后又示意崔景准备出发了。 崔景道:“那天色不早了,我们该是出发了,祖母、外祖母、父亲、小叔父,你们保重。 还有阿好,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便找长辈。” “保重。” “路上小心。” “一路平安。” 一行人在崔家二房门前辞别,然后便登车上马离开。 崔姒与松绿登上了马车,周边的护卫骑马相护,而后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因着燕行川还在昏迷中,众人不敢耽搁,便是带着马车赶路,走得也是极快,当天半夜,便已经到了平州城。 一行人在城中暂歇半夜。 崔景与沈陌还有江辞年商议了一番,等到了第二日清晨,沈陌便带着一半的将士还有江辞年先行赶路,只留下一半的将士护送崔景与崔姒还有那一批药材继续往重山关赶。 马车摇摇晃晃往前飞奔。 三日出平州入原州。 五日抵达了原州城。 在原州城的时候,兄妹二人还入城歇了一夜,出城的时候还等了等武屠。 武屠先前便遇见了崔景与沈陌,因着崔景也不在重山关了,便让他先在原州城等着,如今再与崔景一同前去。 武屠扛着一根手臂粗的棍子,背后背着一个包袱,看着不像是要投军的壮士,倒是像一个拦路打劫的悍匪。 他见到崔姒,远远地就哈哈大笑:“六娘子,别来无恙,早知道六娘子也要来,我就等六娘子一起算了。” 崔姒连日奔波,脸色有些苍白,但闻言也扯出了一些笑意: “原州城离重山关已经不算太远,城中已经有不少消息,武兄来早了几日,在城中得知一些消息,也算是值得。” “可不是值得嘛,哈哈哈。”武屠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却有些凶狠了起来,“朝廷那群狗贼不守信义,当真是不如我这杀猪的。” 当日重山关阵前,朝廷暗箭伤人,不守信义死守城门不出的消息,已经在原州城传开了,天下人纷纷为之不耻。 金殿高台金令书,不如街头一杀猪。 这朝廷一点信义都没有了。 “路上再说,继续赶路吧。” “甚好。” 一行人出了原州城,又继续往重山关赶去。 又行三日,等到了黄昏将暮之时,一行人才接近原州边境。 堪堪踏入此地,便觉得这风中已经有了战场的肃杀,血腥味弥漫久久不散,远远的,好似还听见了烽火与呐喊。 沈陌与江辞年一同前来迎接他们。 江辞年道:“我算了算时间,若是不出差错,这两日你们就该到了,果然不出所料。” 崔姒坐在马车上,马车放慢了速度往前行,沈陌骑马挤开了江辞年的马匹,凑在车窗前和崔姒说话。 崔姒闭了闭眼缓神,问他:“你们主上如何了?” 沈陌道:“江先生已经看诊过了,说是中了九虫草的毒,毒要三天解一次,九次之后才算是全好了。” “我们是三日前到的,当日解过一次毒了,今日正好是第二次,等再解两次,主上就能醒来了。” 九虫草,也唤作九重楼,崔姒上一世也所有耳闻。 是一种极为诡异的毒,据闻那毒是毒株陆续生长在九种毒虫上,吸食了九种毒虫的毒长成的。 具体用了哪些毒虫世人难知,而且解毒的时候要一样一样毒解。 若是不解毒,或是解错了,九九八十一天之后,便会全身溃烂而死,只留下一滩污血。 上一个种这个毒的,据说还是老皇帝那个早就被诛杀的废太子。 那废太子是找了谁解毒的? 嗯...还是药王谷吗? “重山关如何了?” “偶尔打一下,重山城一直闭门不出,若是要真的攻城,需得强攻。 强攻的话,北燕并不占优势,军师与沈将军都在犹豫。” 虽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眼下姜绍失踪,是攻打重山关的一个机会。 可重山关在地势上占优势,若是北燕强攻,便是拿将士的命去填。 先前燕行川就不同意此事,眼下他昏迷,上官桐与沈遂不敢做这个决定,所以一直僵持着。 沈陌骑马跟随马车往前走,在车窗外将眼下重山关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崔姒,丝毫不将崔姒当外人。 马车一路到了营地前,站在一处空地上,远远地就能看到蜿蜒绝壁高山中间被一道巨斧劈下斩断。 重山城便立在断口之处。 崔姒站在这里吹了一会风,看着远处的重山城,然后突然开口:“沈陌。” 沈陌下意识地就应:“末将在。” 反应过来,他又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他是谁的末将啊! 大概是这位的气势实在是太强,让他总有一种站在燕行川面前的感感。 不不不,燕行川他还敢叭叭两句,这位面前他实在是不敢造次。 崔姒问他:“城门上的人,能射杀吗?” “能是能......” “那就杀。”崔姒语气平稳,仿佛波澜不惊, “传令,此城一日不开门,便一日杀十人。” 第99章 您还知道我是将军呢,我还以为您是 沈陌都懵了。 这位主儿真是个狠人,一来就要杀人祭旗。 “传令?传谁的令?”他茫然地问了一句。 崔姒回头睨了他一眼:“到底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 沈陌心道:您还知道我是将军呢,我还以为您是。 不过他也有疑惑:“杀十个够吗?要不再多加一些?” “够了。”崔姒手指绕着路边的一根草,“若是只杀十人,自然是没什么用处,但一日杀十人,震慑力就大有不同了。” “一日十人,十日百人,一个月便是三百人,若是耗上百日,那就是一千人了。” “而他们每日琢磨着,不开城门的话,今日该是谁人上城楼送死。” “从今日起,便传之天下,说朝廷不守信义,出尔反尔,北燕军怒,一日杀十人。 朝廷一日不开门,便一直杀到开为止。 而朝廷死去将士,也是死在了朝廷背信弃义之下。” 沈陌被她说一阵血气激荡。 可以想象那时重山城之中的人何等惶惶恐惧,而天下诸君,又如何被北燕的强横的手段震慑。 最后,还将自己摘干净了,都是你们背信弃义不开门,我北燕可没错。 不过沈陌还有疑问:“那如果没有人上城楼呢?该怎么杀?” “没有人上城楼,那就攻城。”崔姒睨了他一眼,怀疑他这将军是不是不将脑子算在内的,“有人守城就杀人,无人守城就攻城。” 还要我教你吗? 沈陌连连点头:“末将这就去命弓箭手准备。” 崔姒点点头,然后跟着沈陌王小重山营地走去。 小重山营地与重山城隔了两道山峰,又藏掖在一处小山峰之后的平地上。 崔姒等人到来的时候,还遇见了不少巡逻的将士,走到山峰前来遇见了去骚扰重山城回来的徐大智。 “崔三!” “老徐!” 徐大智拍着崔景的肩膀,十分的激动:“哎呀崔三,你可算是回来了,重山城那些人龟缩着不开门,明日你同我一起去,将那些缩头乌龟骂得跳出来不可。” “要我说,军师还犹豫什么,直接攻城就是了,咱们又不怕死,大不了十几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崔景咳了一声:“你瞎说什么,我怎么会骂人。” 让我在我家小妹面前留点形象吧。 “你怎么......”徐大智说到一半,这才注意到与江辞年走在一起的崔姒,惊疑道,“你便是崔六娘?” 崔姒点头:“正是,徐将军,久闻大名。” 徐大智打量了她一番,心道不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嘛,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主上怎么就惦记着。 沈陌拽了他一下,将他拉过去,将方才崔姒让北燕军一日杀十人,杀到重山城开门为止的事情告知。 徐大智脸色都变了,看向崔姒的目光都敬佩了许多。 嘶!这哪里是什么闺阁女子啊,简直是个女煞星! “我也久闻崔娘子大名,崔娘子,快快里面请,里面请,军营之地,太过简陋,还请见谅。” “无妨,我来此,也不是享福的。” 一行人往营地里走去,徐大智派遣了一个将士去禀报上官桐,然后直接将人带去了燕行川的营帐。 几人刚到,上官桐就来了。 上官桐见了崔姒,眼睛一亮:“崔娘子可算是来了,这一路可太平?” “遇见几个宵小,倒是没什么影响。”崔姒行了个礼,“见过上官先生。” “崔娘子无需多礼,你这是要折煞老夫我啊。”上官桐不敢受她的礼,然后带着众人去看燕行川。 燕行川这会儿正躺在一方床榻上,人似乎瘦了许多,脸色白中隐隐带黑,额上也满是汗水。 崔姒站在边上看着,一时间心中有说不出的复杂。 江辞年见他脸色不对,上前去把脉,然后道:“是第二重毒发了,该解第二次毒了,让人准备烧水。” 江辞年把脉完,便走到一边的书案边,取了纸笔开始写药方。 崔姒又看了燕行川一眼,正准备过去书案那边,却听见他突然出声。 “六娘......”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江辞年下笔的手一顿,末了,垂了垂眼帘,继续往下写。 崔姒转头看了看,见燕行川人仍旧昏迷不醒,双目禁闭,额上满是汗,也不知陷在什么梦境当中。 沈陌咳了一声,然后道:“要不,六娘子便留下来照顾主上,眼下这营地里也没什么侍女,将士们也粗手粗脚的,恐怕照顾不好。” 这可真的是燕行川的好小弟,时时刻刻为主上着想。 崔姒睨了他一眼:“你当着江先生的面说这话,也不怕江先生在药里多加几味,然后直接送你家主上归西吗?” 就算是挖墙脚也不是这样挖的,真的当人家不存在啊,而且现在还有求于人。 崔姒觉得自己在态度上应该有所明确:“我此次前来,并非要与他有什么牵扯,而是有几句话要骂他一顿,让他别总是不将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至于旁的,便不要再提,既然营地的将士照顾不好主上.....”崔姒扫了他一眼,似是在说‘你们怎么这么废物’,然后喊了一声,“松绿。” “婢子在。” “你便留在此处,好生照顾好主上。” “是。” 沈陌看了江辞年一眼,正好碰见对方也将目光投过来,目光还隐隐有些发凉,顿时不敢再提了。 再提,人家江神医真的要送他们主上归西了。 上官桐笑了笑:“听闻崔娘子对重山关之事有些好奇,不如我们前面营帐坐坐,仔细说一说,也不打扰江先生给主上解毒了。” 崔姒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上官先生请。” “崔娘子请。”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崔景和徐大智赶紧跟上。 沈陌想了想,又看了一眼江辞年,心中顿生警惕,拉过一张椅子在书案边上坐下来,直接不走了。 江辞年懒得搭理他。 两份药方很快就写好,一份是用来熬药浴,一份是要内服祛毒。 江辞年将药方丢在沈陌面前:“要不要找人看一看我有没有下毒?” 沈陌:“......” “不必了。” 此时此刻,他想的是,为何我的名字不叫‘沉默’呢? 这样就可以保持沉默了。 唉! 千万别得罪大夫,有时候确实挺怪吓人的。 第100章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江辞年亲自去将所需的药材配置好,清洗之后,依次放入锅里和药罐中熬煮。 大约是过了一个半时辰,药浴的热水和内服的药都熬好了。 命人将药浴的水倒出先晾着,然后将药端过去给人服下,待又过了半个时辰,药性起效了,就将人放入浴桶之中。 之后一直到子时之前还在忙碌。 药浴的水要更换两次,等到第三次的水没有变黑,这才算是解了第二重的毒。 期间,江辞年还要给燕行川扎针。 忙完之后他也有些累了,心情也不太好。 想到他在给这位北燕王解毒,人家心心念念的就是撬他墙角,当下心里就有些郁闷。 想了想,他对守在一旁的沈陌道:“你要是再敢乱说,我给你主上多扎几针。” 虽然不能真的将人送上西天,但让他多吃点苦还是可行的。 沈陌一颗心险些都蹦出来了,立刻就道:“江神医,您放心您放心,我绝对不说了。” 主上啊,不是我不帮您,实在是您倒霉啊! 六娘子要定亲,定谁不好,偏生是药王谷的神医,咱总不能不要命吧。 “您一定要好好治啊!” 江辞年得了这话,心情便稍稍舒坦了一些,心想着赶紧将人治好,他和崔姒早点回羡阳城去。 “放心,为了天下太平,你家主上死不了。” 。 崔姒抵达重山关的这一日,北燕军便射杀了城门上的守军十人,并且扬言道: 朝廷背信弃义,不遵诺言,从今日起,重山城一日不开门,北燕就杀十人,杀到重山城开门那日。 重山城这边原本是不将这话放在心上的。 十人算什么? 要知晓行军打仗,动则万军之战,死的人不说十人,那是几百人几千人为数。 可等到了第二日,北燕军杀十人,第三日杀十人,第四日杀十人,第五日杀十人...重山关的守备军人心开始慌了。 什么?上城门守城? 那不是去送死吗? 谁愿意去啊! 便是英雄铁血,愿守卫家国抛头颅洒热血,甘愿赴死,可这明摆着是送死,还是白送的事情,谁愿意去啊! 他们宁愿拿着兵器去战场上拼杀,还得一个保家卫国死得其所。 而这样去送死,委实是太过憋屈,也太过恶心人了。 大家都不想去守城门,于是守城之事,便成了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事。 被点到名的,就好似阎罗王在生死簿上点一笔。 守备军人心惶惶,甚至还有人为了躲避此事,竟然纠集将士造反。 平息了一小股叛乱之后,费监军摔碎了一个茶盏: “北燕军!好一个北燕军!简直是岂有此理!” 费监军胸口呼气重重地起伏,眼中满是怒火。 原本北燕军放话说‘一日不开门就一日杀十人’,费监军嗤之以鼻,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可万万没想到,为了这点小事,守备军竟然内乱了起来。 “要不,咱们出城迎战。”有将军提议道, “众将士都觉得这样死,死得太过憋屈,还不如去战场上打一场,便是死在战场上也好。” “打什么打,谁去打?”费监军怒瞪他一眼,“你打得过北燕军的大军吗?” 其实眼下重山城守城的将士并不多。 当日姜绍出城迎战的时候,领着三万人出城,其中两万是姜绍带来的姜家军,一万是重山城的守备军。 姜绍断臂败走,费监军下令关锁城门,留在城外的三万人被舍弃。 那些人要么是被盛怒之中的北燕军绞杀,要么就是被俘虏。 眼下重山城主将失踪,城中守备将士也不过五万,出城怎么打? 还不如固守城门。 守住城门,只要北燕军不敢强攻,便能保平安。 “燕行川死了没?” “还没消息传出。” “哼!他死定了。”费监军捻了捻八字胡,脸上满是得意, “这毒可不是一般人能解,除非能找到药王谷的人,眼下药王谷都被我夷为平地,那老头据说远在商州呢,北燕军上哪去找药王谷的人。” “只要等上九九八十一日,什么北燕王燕行川,不过是一滩血水,哈哈哈!” “对了,姜绍找到了没?”说起姜绍,费监军脸色又冷了下来, “那也是个废物,原本以为他那么自信,还真能将燕行川斩于剑下,结果被燕行川砍去一臂,若不是箭射得快,他早没命了。” “还没找到......”有人回了一句。 “废物!也是废物!”费监军勃然大怒,“还出城迎战,出什么城,等着吧,等上八十一日,等那燕行川死了,北燕军就废了。” “那守城的事情......” “那就不守。” 于是第二日,重山城城门之上空空如也。 北燕军见此,立刻召集军队,由沈陌带领接近重山城,发动攻城之战。 等到守备军反应过来敌方前来攻城,召集守城军队抵达之时,已经有敌方将士从云梯跳上了城楼。 最后经历一场血战,对方虽然退走,但被斩杀的将士也不在少数。 他们站在城楼之上,眼睁睁地看着北燕军扛着几具尸身退走,留下满目苍夷城门。 城是守住了,将士们的心却沉重异常。 接下来的日子,要么就守城等着被杀,要么就躲起来让人家来攻城。 “败了,可惜了。” 崔姒等人站在远处的山头之上,远远地看着沈陌带着将士退走。 山顶的风吹得衣衫猎猎,树木摇摆,有落叶被吹入风中,随风飘远。 崔姒看了看远处的绝壁山脉,眯了眯眼,问上官桐:“先生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上官桐看向她:“愿闻其详。”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崔姒说罢,顿了顿,突然笑了笑,“先生小时候玩过风筝吗?” “风筝?” 崔姒道:“是啊,风筝,如果风筝够大的话,你说,能不能把人送到天上去呢?” 上官桐看向远处的绝壁山脉,瞳孔微缩。 崔姒又道:“先生,你说天上天天下火的话,这地方还能待吗?” 崔景手一拍,在一旁补充道:“如果轰的一声炸开的话,岂不是更妙?” 第101章 主上要是对不起她,岂不是要被弄死 战事停,众人下山回营地。 崔景、崔姒、江辞年走在前面,江辞年便守在她的身边。 她武功不行,但江辞年却是武艺高强之辈,正好能护她平安。 两人走在一起,看起来也是极为相配。 上官桐、徐大智等人等候沈陌归来一同回去,便落后了许多。 远远地看着两人,上官桐感慨遗憾:“这本该是我北燕王后啊!” 可惜了可惜! 有勇有谋,心智绝佳,临危不惧,该出手的时候丝毫不心慈手软。 北燕,就该是有这样的一位王后啊! 徐大智仍在崔姒提议火烧重山关的事情里回不了神,闻言觉得牙酸:“军师,我觉得...我觉得主上不娶这位,也是挺好的。” “哦,为何?”上官桐觉得奇怪,“你怎么这么想?难不成你觉得主上不配?” “那肯定不是。”徐大智连连摇头,一脸的忧心,“我是想啊,这位女煞星可不好惹,若是主上敢对不住她的,指不定要不了几年,咱们北燕就是王太后主政了。” 下手那么狠,主上要是对不起她,岂不是要被弄死! 娶不得,娶不得啊! 这位不是一般人敢受得起的。 上官桐:“......” 上官桐一时竟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胡说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上官桐没好气,“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胆子,但是有,你以为主上就那么蠢。” “行了,沈陌回来了,咱们也回去了。” 上官桐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思,等到了沈陌领军归来,便一同骑马回营地。 崔姒等人刚刚回到门口,便有负责巡逻的将领寻了过来。 “崔三郎,崔娘子。”今日负责巡逻的将军姓周,称一声周将军。 周将军个子小小的,打仗也不够勇猛,但心思细腻仔细,巡逻守卫往往都是交给他来安排。 “周将军。” 双方见礼,周将军便直接道明来意:“今日在营地不远处抓到了一队人,领头的是一位女子,那女子自称羡阳崔氏崔四娘,说是里找两位的。” “崔四娘?”崔姒与崔景面面相觑,崔景有些不信,“当真是她?” 周将军道:“这我就不知了,只是她如此说,我等也不好将人杀了,眼下抓起来了,正好两位也在,便去认认人。” 崔景眉心微拧,想了想道:“你带我去看看。” 若真的是崔妘跑过来了,得问问她究竟想做什么,然后赶紧将人送回去,若不是,指不定是哪来的细作想用崔氏族人混进军营,得及时处理了才好。 崔姒心里倒是嘀咕,若真的是崔妘,指不定是为了燕行川而来。 倒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追到重山关来,也不怕路上的时候丢了命。 “六娘,你与江兄先回去,我去看看。” 崔姒点点头,对他道:“若真的是她,赶紧派人送她回去,这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正有此意。”崔景与周将军离开,崔姒和江辞年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上官桐等人便追上了。 一行人刚刚回到营地之中,便有将士来请江辞年:“军医说不久前主上睁开眼了,看起来是要醒了,还请江先生过去看看。” 燕行川要醒了? 北燕众人顿时一阵欢喜。 要知道,若是为了这位主上,北燕军就好似没了主心骨似的,上官桐与沈遂虽能稳住大局,只是大家心里都有些发慌,如今醒来了,众人一颗心都定下来了。 “走,我们都去看看。” 众人原本还想说一说重山城的情况,再商议‘风筝’、‘火攻’如何实施,不过这会儿都没了心思,一下子全往燕行川的营帐走去。 便是崔姒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到了营帐,燕行川还在昏睡,不过相比最开始的脸色白中带黑,他看着有些虚弱,但脸色已经好了许多。 江辞年给他把脉之后点头:“已经解了四重毒了,确实是该醒了,只是毒还没解完之前,万不可动武,醒了之后好生休养一段时日。” “真的要醒了。”沈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多谢江先生。” “不必谢。” 虽然江辞年也不大喜欢燕行川这个人,但不管是他为医者还是燕行川的存在对于天下大局重要,他都不能袖手旁观。 “只希望北燕王早日平定天下,还天下一个太平世。” 眼下朝廷根子都烂透了,诸王之中,唯有这位北燕王名声最好,北燕疆土百姓过得还算可以,行事也妥当。 如此,唯有希望他能得天下了。 沈陌道:“江先生放心,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大约是几人说话实在是太吵,躺在床榻上的人眉心紧皱,忍不住动了动,嘴里还小声呢喃:“六娘...阿姒......” “阿姒......” 营帐内一静,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了。 沈陌小心地看了江辞年一眼,生怕他一生气就给自家主上扎两针。 上官桐问江辞年:“主上什么时候能醒?” “一个时辰之内吧。” “如此便好,江先生,先前向江先生购置了一些药材,有好些药材的用处军营的军医不大懂,不如请江先生和他们说说。” 这是要将他支开的意思了? 江辞年看向崔姒。 崔姒点头:“你去吧,和他们说一说,到底是你卖的东西,他们不会用总归不好,待北燕王的毒解了,我们就回羡阳城。” 崔姒言中之意,是她不会回头去和过去纠缠,还是会和他一起回羡阳城成亲。 江辞年心头稍安,点了点头,跟着上官桐离开。 沈陌见江辞年与上官桐走了,便拉着徐大智离开,离开之前他还道:“六娘子,您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差人给你送些吃食茶水过来。” “六娘子,你一定好好说说主上,让他下次千万别做这等以命搏命的事情了。” 崔姒嘴角微扯:“放心,我记得的。” 定然削得他连自己小时候玩泥巴的事情都铭记于心。 见沈陌与徐大智都走了,崔姒让人将一张椅子搬到了床榻边上,然后整理衣裳,四平八稳地坐上去。 而后,她伸手托腮,微微眯着眼看着床榻上的人。 第102章 就让他们在地下,永生永世地做夫妻吧 崔景跟着周将军去了关押俘虏的地方,见到被关押在一个简陋营帐里的崔妘等人,他眉心紧皱起来。 崔妘原本将自己打扮得华贵精致,可这一番折腾下来,身上的衣裳和鞋子沾了污泥,头上梳理得精美的发髻也有些凌乱。 这会儿她还在气愤地骂人:“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要见北燕王!我要见北燕王!” “我是羡阳崔氏崔四娘,你们不能把我关在这里!” 与她关在一起的护卫注意到崔景走了进来,忙是站好身子,拱手行礼:“三郎君。” 崔妘听到这一句,转头看去,这才注意到崔景从营帐的另一个门走了进来,她面上一喜,立刻就道:“三兄,你来得正好,快让人将我放出去。” “这些人当真是半点不将我们羡阳崔氏放在眼中,我都说了我是崔氏女,他们竟然还敢命人将我拿下,关在这里。” 崔景目光冰冷,看得崔妘心头发凉。 “三兄,快让人放我出去......” “如果你不说你是崔氏女,在你接近营地的时候,已经是刀下亡魂。”崔景语气冰冷。 崔妘脸色一白。 崔景几步走上前去,看着被关在木栏牢之中的崔姒,眼中一片冷清:“你来此做什么?不要命了?” 崔妘咬唇:“我为何不能来,难不成崔姒就能来吗?” 想到崔景回羡阳接了崔姒来这里,崔妘心中也有诸多不满。 “三兄,都是一家姐妹,你如何能厚此薄彼,北燕王受了伤,你接了自家亲妹前来照顾,倒是我们这些人,连消息都不说一声。” “怎么,难不成只有她崔姒能嫁给北燕王吗?” 崔景听了这话,忽然笑了笑:“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既如此,我也不能白白担了这罪名。” 崔妘心头一提:“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送你回去羡阳了,难不成还留你在这里碍事。”崔景一双狐狸眼微眯,显得十分的薄冷, “四娘,等审问过你身边的人,我便会派人送你回羡阳,但你记住,唯有这一次,你若是再敢跑来这战场上,我可不管你生死。” 崔景说罢这句话,便懒得搭理她,转身就往外走去。 崔妘见他直接不管自己了,当时就慌了:“三兄,你去哪?你...你放我出去啊!” “放我出去!我要见北燕王!我要见...我要见崔姒!” 崔景出了营帐,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周将军问他:“怎么样,崔三郎,那可是你崔氏女?” “是倒是。”崔景伸手拧了拧眉心,“是崔氏家主之女,在族中行四。” 周将军又问他:“那、那这位女郎可是有婚配啊?” 崔景闻言人都愣住了,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周将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瞒崔三郎说,这位女郎长得甚是柔美,我见了也十分喜欢,若是没有婚配的话,不知我可否......” “周将军啊。”崔景头疼。 这周将军生得瘦瘦小小的,高度也只到肩膀,也不是他看不起这位,只是崔妘心高气傲,一心只想着燕行川,想嫁燕行川做王后,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呢。 “崔四娘此次前来,据她所说,是听闻主上受伤,不远千里迢迢前来,是想要照顾主上的。”崔景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周将军一眼,见他双目黯淡下去,不由地叹气。 “而且在主上还没去羡阳之前,她便为了这桩亲事做了一些错事,主上去了之后,更是...有些丢人,我便不说了。” 周将军点点头,表示明白,看来他好不容易看上的一个女郎,却是个一心只念着主上的,想来定然是看不上他的。 崔景这个时候又压低了声音道:“四娘说是为了主上而来,但此番正是在战场上,我等不得不小心谨慎,她与她带来的护卫,有一个算一个,你按照规矩,好生审问。” “至于四娘,别欺负她,已经算是给我崔氏面子了。” 周将军脸色微变,立刻应下:“崔三郎大义,在下会派人看好崔四娘子的。” 战场营地,自然不是谁想来就来谁想走就走的。 崔景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 ...... 燕行川迷迷糊糊的,发现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他梦见自己死了,可心里却是十分的不甘心,飘忽飘忽地飘回了帝城。 或许是他用的时间太久了,回到的时候,燕渡也登基为帝,成了大燕的第二位帝王,崔姒也顺势成了太后。 而他,也即将发丧,葬入黄土。 她说:“既然陛下与皇后情深意重,生前错过多年,实在是可惜,如此,不如让他们死后团聚,便葬在一起吧。” “夫妻一生,生同裘死同棺,也是人间常理,就让他们在地下,永生永世地做夫妻吧。” 燕行川听到这里,急得不行。 他想大声叫嚷,他不同意不同意,他不想与林清凝葬在一起,他与林清凝,恩怨早已了,死后都不想见到她。 “那您呢?”燕行川听见沈陌开口问,“若是陛下与...她合葬,您将来又去往何处?” “何处?”她端坐高位,目光淡然,“自然是寻一个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葬了便是,若是不能,便一把火,烧成灰,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扬了,让我随风而去,如此便好了。” “总之,别让我在看到他了。” 她宁愿烧成灰扬了,也不愿死后与他葬在一处,也不愿与他再相见。 有时候燕行川十分欣赏于她的坚强和果决,可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又害怕她的狠心与决然。 她向来骄傲,做下的决定便永远不会回头。 她早已恨极了他的抛弃,也烦厌极了他的纠缠和愧疚。 很早很早之前,她便说过,希望与他永远都不要相见了,从此天涯陌路,各自安好。 沈陌闻言,脸色寸寸发白,他道:“我知道您因为先前的事情,还恼着陛下,可陛下也没有办法,林家的事情,是他一生的愧疚。” “陛下先前还说了,待打完了这一场仗,天下太平了,殿下也大了,到时候他就带着您离开,从此之后,便没有什么皇帝皇后......” 第103章 要不皇帝给你做,我来做皇后? 梦境沉沉如水,爱恨辛酸各自知。 他有他的别无选择,她亦有她的不能释怀。 他总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欠了她的,他有半辈子去还,他慢慢等就是了。 可他所求之事,终究不能如他所愿,他死了,死在了最后一场平定天下的征战里。 没有将来的半辈子去还,也没有时间去慢慢等。 而便是他死了,她也没有回头。 他们之间,到底是山重水复行至深,行至深处已无路。 终究是他错了。 燕行川心中又说不出的沉重与难过,压得他几乎是喘不过气来,人也像是被什么拽着一样,一直下沉。 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对,挣扎了好一会儿,艰难地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有一片明明堂堂的亮光。 大约是沉浸在黑暗中太久的缘故,他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转过头去,却见她正坐在床榻边上不远处,安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手中端着一盏茶水慢饮。 大约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微微抬起下巴,将茶水放在一旁,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燕行川心知她是生气了。 “六娘......”燕行川张了张嘴,有些讨好地想要伸手去拉她的手,“我这是没死?是回来帝城了吗?” 末了,他瞧着自己是身在营帐之中,而不是在帝城,眼睛一亮:“你是来看我了吗?” “是我吓着你了吗?” “你不用担心,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这都是小伤......” 说到这里,他见她仍旧坐着不动,盯着他的目光也丝毫不变,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一时间竟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娘子,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如今天下平定了,我就带着你离开......” 说到这里,燕行川突然又想起她什么时候好像说过她想做皇后的事情,又停顿了一下,想了想道: “我知晓你眼里揉不得沙子,什么皇后再给你做,你也不要,要不...要不皇帝给你做,我来做皇后?” 燕行川说罢,忽然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想了一个好法子。 “朕决定,回去就退位。” 崔姒:“......” 崔姒有时候,真的很想掰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草。 她冷笑了一声:“皇帝给我做,你做什么?” “皇后啊。”他理所当然。 “皇后你个头!”崔姒气得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案几上,“你若是还不清醒,要不要我再泼你一盏茶,让你清醒清醒。” “皇后,你还想做皇后,我看给你个妃子做都是看得起你!” 燕行川愣了一瞬,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帐顶,闭了闭眼问了一句:“这里是何处?” “重山关。”崔姒面无表情。 “重山关啊......” 他想起来了,现在已经不是他上辈子中箭的时候,他上辈子已经死了,死了之后,他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他与她还未成亲的过去。 而她,早就舍弃了他,已经另许了他人,再也不要他了。 “我竟然还活着。”他眉头紧皱,神色竟然有些遗憾。 “燕行川!”崔姒勃然大怒,气得将茶盏摔在了地面上。 茶盏碎裂,余下的半盏茶水四溅。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崔姒气得胸口呼吸起伏,可见是怒极了,“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说了多少次了!” “我同你说,活人永远比死人更重要,你是不是一点都没听到耳里!” “是,你要杀姜绍,要报仇,没有人会拦着你,可你难不成不想想自己的处境,若是当下能报仇,自然是绝不能手软,可不代表你就要以命搏命!” “你的亲族,更加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你明不明白!” 燕行川被兜头一顿骂,也不敢吭声。 见她气得双眼通红,这才解释道:“你别生气,别生气,我已经仔细想过了结果了。” “若是杀了姜绍,若是真的丢了命,其实也没什么,上一世我与姜绍斗了十几年,朝廷也正是因为有了他,才能苟延残喘十几年。” “若是姜绍死了,北燕将来的路,便能走得太平安稳了,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而早在下战书之前,我便已经召了沈陌回来,若是我走了,北燕便交给他。” “他若是做了北燕王,又娶了崔氏女,崔氏还是一样的,而且他与他那娘子向来敬重你,将来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你倒是想的周全......”崔姒听罢,反而是更生气了,她冷笑了一声,“是啊,我倒是忘了,你是北燕王啊!” “为了天下,为了将士,为了大义,为了血海深仇,你随时随地的,都能将自己的生死至置之度外。” “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不在乎自己妻儿的生死,你与你的妻儿,都是你在衡权利弊之后,可以抛弃牺牲的。” “我没有!”燕行川立刻反驳,甚至有些委屈,“是你不要我了。” “你不要我了,我只是觉得...觉得在这个世间上也没剩下什么了,若是我能当场杀了姜绍,北燕将来的路会更好走,林清凝也能早日从姜绍手里逃脱,便是我燕家的仇,沈陌他们也会给我报。” 他觉得这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总好过...总好过就那样看着她离他远远的,孤零零地过一辈子,永远那么无望茫然。 “你不要我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你是不想活了?”崔姒先是一愣,然后茫然了好一会儿,最后突然蹲下来,伸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你这人真的是...真的是疯了。” 崔姒也没想到,竟然是他不想活了。 “你就不能好好地活着吗?好好地做你的北燕王,去平定你的天下,去做你的千古帝王。” “我...我只想好好地呆在羡阳城,好好地过完安安稳稳的一生,难不成都不行吗?” 第104章 其实主上很羡慕江先生 燕行川见她突然哭了,顿时也慌了急了。 艰难地从床榻爬了下来,蹲在她面前伸手给她擦眼泪。 “阿姒...阿姒,你别哭。”燕行川的手都在抖,“是我不好,你别哭了。” 她向来是个坚强之人,一生之中,掉眼泪的时候少之又少。 他记得是得知许老太太走的时候她哭过,还有一回是燕渡发烧病了,她急得团团转,心疼得直掉眼泪。 他情愿她将他骂一顿,或是打一顿,都不愿意看见她的眼泪。 “是我不好,你别哭了,我答应你,我以后肯定会好好地活着,会好好地做我的北燕王,做我的帝王。” “你要安安稳稳地呆在羡阳城,那就呆着,只要你高兴,快别哭了……” 燕行川心想,既然她想过安稳的日子,那他就去平定天下,待天下太平了,世道太平了,她的日子就更安稳自在了。 如此,就当是守护她一世了。 就算是以后他们再也不会相见,就算是她嫁给了旁人,也总好过让她这样伤心难过。 若是有缘,他们或许还会有下一世再相逢。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就别哭了,好不好……” ...... 另一边,上官桐将江辞年带到了另一个营帐之内,然后亲自泡了茶,分了他一盏。 “请。”上官桐抬了抬手,请他喝茶。 江辞年看了茶盏一眼,没动。 上官桐笑道:“怎么,是怕我下毒吗?” “不至于。”江辞年摇头,“你们忠心你们的主上,一心为了他,不喜欢我也是正常,倒不至于下毒。” 就像是他,也不喜欢燕行川这个人,但还是会救他一样。 “而且还得解毒五次,这毒才算是解了,若是我死了,一时半会,北燕也找不到人来解毒,你家主上就必死无疑了。” 这倒是真话。 上官桐道:“其实主上很羡慕江先生。” “羡慕六娘子能相中我?” “这是其中一样。”上官桐轻叹,“主上啊,年少时,其实没什么大志向,甚至一心想做一个纨绔子弟,潇洒自在地过一世。” “只是命运多磨难,他只能背负着仇恨,走上这条路。” “他这一生,除了报仇,大概也没什么是他所求的,他心心念念六娘子,想娶她做妻子,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难得他有自己想要的。” “上官先生。”江辞年语气微冷,“这世间上的人或事,不是他想要,就得是他的,总不能因为他可怜,别人就得成全他。” “再说了,六娘子有自己的选择,她要过什么样日子,她自己明白,若是劝我成全退让的,这些话便不要说了。” “说句不好听的,六娘子既然没选他,而选了我,自然是他有不好的地方,而我有好的地方,正好是六娘子想要的。” “嫁人这种事,还是人家女郎的想法最重要。” “你说的也有道理。”上官桐又是一声轻叹,“只是主上,从羡阳城回来之后,我就看他有些不对劲,你也应该知道,眼下这世道如何,天下需要北燕王啊。” “这些日子你跟在六娘子身边,你也看得清楚,六娘子有勇有谋,并非一般闺阁女子,我北燕正是需要这样的一位王后。” “而且你仔细想想,便是她现在愿意与你安居羡阳,可怎知她将来就不会后悔呢?” “雄鹰展翅高飞,海阔天空才是她的世界,只有雀鸟才会安居一隅。” 不得不说,上官桐确实是有点东西。 他现在不说燕行川可怜了,只说大义,只说崔姒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合适。 若是换做旁人,是真的心系天下,又对崔姒有感情的,就不得不思考一二了。 不过江辞年也不走寻常路,他闻言只是笑了笑:“上官先生这话,说得便有失偏颇了。” “难不成真的要居庙堂之高,才算是好?做这人间潇洒客,自在安稳,也未必就有什么不好吧。” “不过是人各有志,各走各道罢了,有大道有小道,只要不是去伤天害理,害人害己,那都是正确的。” “上官先生不应拿自己的道来要求别人,认为对方是错的。” “至于六娘子会不会后悔,我也同六娘子说了,若是有一日,她后悔了,想去寻更宽广的天地,我也愿意放手成全。” “阁下与北燕王,大约都没学会‘成全’这两字。” “北燕王若是真的在乎,为何不能放手成全?” 上官桐被说得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最终道:“江先生心性宽容温和,这一点,是主上不如的。” “那六娘子选择我,或许便是因为我宽容温和,让她过得自在随心,无忧无虑。” 江辞年瞧着上官桐的脸色变得微妙,最后也补了一句: “其实上官先生找我说这些没有用,我不过是个江湖逍遥客,管不了这天下芸芸众生,我只听六娘子的,她觉得怎样好,就怎样好。” “若是她觉得呆在羡阳城好,我与她便在羡阳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若是她要平天下,做这展翅高飞的雄鹰,那我便是她身边的护卫,护她在战场上周全。” 她谋略无双,但身手不行,那他自然便是护佑在她身边的人。 就好似这一次在重山关一样。 说罢这些,江辞年起身:“上官先生,我去药房看看,将那些药材的用法写下来,免得你们真的不会,到底是你们花了钱的。” 江辞年说罢,拱手一礼,然后便转身离开,终究是没喝上官桐的茶。 上官桐坐在位置上良久,最后叹息:“到底是主上不如他。” 燕行川所想要的,拼了命想抓紧。 而江辞年,他所在乎的,却是希望对方能过得好,自己倒是无所谓。 和江辞年这样的人相处,实在是太自在安心了,崔姒喜欢上他,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燕行川便是赫赫有名的一方霸主,在这件事上,好似也没什么胜算,除非是强抢。 难不成,真的是要将人抢回去做压寨王后吗? 第105章 从今往后,她便是北燕王姬 崔姒从营帐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阿姒。” 听闻一声喊声,崔姒转过头去,正好瞧见崔景在不远处等她,她垂了垂眼睑,然后走上前去。 营地的风猎猎,吹得一旁的树木左右摇摆。 崔姒将耳边的一缕秀发挽到耳后,神情安静平静。 崔景看了看日头,然后道:“今日是端午了,江兄早上便命人包了一些粽子,现在已经煮好了,让我来接你,走吧,带你去吃粽子去。” 崔姒一愣:“今日端午了?” “是啊,端午了,今年不在羡阳,看不到龙舟,但粽子不能少,走,为兄带你吃粽子去。” 他不说燕行川,不问今日事,只说今日端午了,带她去吃粽子。 崔姒心头一暖,露出一些笑容来,她问:“可有我喜欢吃的豆馅粽子?” 崔景笑答:“当然有,有肉馅的,也有豆馅的,你可以挨个尝个新鲜。” 崔景带着崔姒往自己的暂居的营帐走去。 等他们到的时候,江辞年以及崔氏几位子弟都在,他们见这兄妹二人来了,赶紧招呼他们过来吃粽子。 崔姒让松绿拿了一个吃,然后便捱着江辞年坐下,崔景则是顺势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 江辞年用剪刀剪了一个豆馅的粽子给她:“你喜欢吃的。” 时下已经有了端午吃粽子赛龙舟的风俗,不过粽子却是做得极大,大有一个粽子全家吃饱的气势。 崔姒觉得浪费又嫌弃,故而,往年在家中都让人做四方粽子和三角粽子,这样不管自家吃还是分给府中的下人都极为便利。 今日做的小粽子就是小小一个的四方棕,和巴掌一样大小,便是崔姒也能吃两个。 她拿了一个勺子,挖着粽子吃,一勺一口,吃得十分秀气。 崔景拿了一个粽子坐在一旁吃,见她还这般斯文,嫌弃她:“你说你,吃个粽子还这般矫情。” 崔姒瞥了他一眼:“哪里是我矫情了,分明是三兄你粗糙了。” 昔日光风霁月,寸尘不染的崔三郎,如今已经大摇大摆坐在那里啃粽子,那世家矜贵郎君的模样,早就打了个半折。 这岁月的风霜,啧啧啧..... “哦,是吗?”崔景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信,难道他真的粗糙了? “就是就是。”众人连连附和。 崔景闻言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觉得今日的粽子都不香了。 崔姒赶紧给他递了一个粽子:“来来来,再吃一个,别在意嘛,为了天下平,为了挣前程,不寒碜,我还等着三兄将来封侯拜相,做我的靠山呢。” 崔景几口吃完了手上的粽子,又接过她递过来粽子,心里顿时就舒服了: “随便吧,反正我再怎么样,也是你兄长,日后少拿我开刷,江兄,你得管着她才行。” 江辞年坐在一旁,笑道:“那不成,我都听六娘子的。” 崔姒一听,立刻就得意起来:“听见没,他说听我的,你休要教坏他,哼!” 江辞年点头:“放心,我学不来。” 众人闻言,顿时都乐了。 崔景见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服气了:“罢了罢了,我还能期待什么,谁人娶了她不成耙耳朵的。” “你是说我是泼妇?” “不,是你太凶。” 这样一位娘子,真的不是一般人都能受得住。 不说江辞年了,就算是燕行川,那也得被削成孙子。 众人哈哈大笑,气氛也甚是欢乐。 崔姒吃着粽子也笑了起来,方才沉闷压抑的心一下子就松了不少。 江辞年见她吃完了,又给她拿了一个:“再吃一个。” 崔姒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温柔,眼神清明干净,一时间心头有一种难以言喻滋味。 她点了点头:“你别光顾着我,你也吃。” 。 崔景的营帐之中一片和谐欢乐,而另一边,崔姒离开之后,上官桐、沈遂沈陌兄弟以及徐大智等人便带着军医进了营帐。 燕行川坐在床榻前,定定地看着前方,任由军医给他把脉检查伤口。 他睡了十几日,身上的箭伤早已结疤,只是伤口太深,还没好全了。 “今日是端午了吗?”燕行川问。 沈陌答道:“正是,火头军今日还包了粽子,给大家一人分了两个。” “去拿两个来。” 上官桐吩咐人去拿两个粽子来,然后坐下来道:“日后在战场上,主上可要小心些,不可行如此搏命之事。” “不会了。”燕行川点了点头,问他们,“眼下重山关如何了?” 沈陌闻言,立刻将重山关闭门不出,北燕军又是如何反击说了一遍。 说着说着,又吹捧起了崔姒:“主上你不知,六娘子可厉害了,现在重山关之中人心惶惶。” 说到这里,沈陌便问燕行川:“主上和六娘子谈得怎样了?” “没怎样。”燕行川脸色不变,“她既然已经许亲,日后这些事便不要再提了,从今之后,她便是本王的义妹,是我北燕王姬。” 帝王之姊妹女儿,称帝姬,君王之姊妹女儿称王姬。 换个词,便是公主。 燕行川心想,她要嫁给江辞年,有好也有不好,身份到底是差了一些,日后那些不长眼的,谁都敢踩她一脚。 如此,他便将差的这点补全了吧,总不能让别人欺负她。 崔家与北燕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也不差被北燕敌人仇视了。 “王姬?”沈陌整个人都愣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 燕行川点头:“我这些日子需要静养,重山关之事,便交由王姬做主,北燕诸君,听候差遣,不得有误。” 燕行川此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有些微妙。 沈遂神色有些不好:“主上,此事恐怕不妥,崔娘子到底是一女子,还是外人。” “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燕行川抬头扫了他一眼,“本王用人,从不拘泥于男女,崔娘子有大智慧,又是本王义妹,本王身体不适,由她主持重山关战役,也并无不妥。” 沈遂还想说什么,沈陌拉了他一下,冲着他摇头,让他不要再说了。 “此事便这样定下了,今日端午,便让大家好好歇一日,明日一早便将人召集,商议攻打重山关之事......” 第106章 拜见王姬 待出了大帐,沈遂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你方才拉我做什么?” “我拉你做什么?”沈陌叹气,“主上一直想娶六娘子,眼下娶不成了,又想给人家尊位,你多事什么?” “再说了,六娘子的能耐你也不是不清楚,由六娘子主持重山关之战,也无不妥,再说了,主上也在这里,更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崔六娘倒是姓崔,而不是姓燕,北燕王姬,应是燕家贵女,岂容旁人沾染。” 真要说起来,沈遂与沈陌两人虽为兄弟,但却不同,沈陌自小和燕行川玩在一起,二人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感情深厚,沈陌也一心忠于燕行川。 而沈遂,则是当年跟在燕行山身边的人,他效忠的更多是燕行山,是燕家,而不是燕行川。 在他心中,燕家众人是不可触碰的禁忌,燕行川要封一个外人做王姬,他十分的不乐意。 这本是燕氏贵女的殊荣。 崔氏女算是什么东西,敢占这位置? 沈陌一听就头大:“姓崔又如何,兄长,你真的是糊涂了,只要主上高兴,又对我北燕无害,姓什么不成?” “主上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只是封一个王姬而已,对我北燕无害,既如此,为何不如他所愿?” “你没见军师都没开口,你多事什么?” “我多事?”沈遂冷眼扫了过去。 “就是你多事。”沈陌也不甘示弱,“你总想着主上报仇报仇,你也不想想,主上也是人,人的一生也不单单只有报仇,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他就喜欢这个人,娶不了也想给她殊荣,免得别人欺负她,怎么就不行了? “怎么,你以为世子不在了,你就能代替世子,管到主上头上吗?你算是什么东西!” 提起燕行山,沈遂勃然大怒:“你休要胡说八道,沈陌,我看你是皮痒了。” “少说废话,有本事和我打一场。” “来就来!” 兄弟俩一言不合,便邀约去了演武场打一场。 诸位将士听闻风声,除了要巡逻守备的军队,皆跑去演武台观看。 反正现在战事也打不起来,多看看学几招也好。 便是正在吃粽子的崔姒众人也听到了风声。 崔景皱眉:“这两兄弟打起来了?” 崔姒擦了擦嘴:“他们打起来不是很正常吗?” 沈家这两兄弟关系一直平常,甚至互相看不顺眼。 沈陌一心向着燕行川,而沈遂则是一心念着燕家,甚至有时候,燕行川做决定的时候,总是将燕家搬出来说事。 上一世,林清凝要做皇后,沈遂就是第一个跳出来支持的人。 可把崔姒恶心得不轻。 要知道沈遂后来娶了妻子,又纳了一个‘恩人’妾室,妾室仗着他的恩宠无法无天,将家里闹得乌烟瘴气,妻子怀孕的时候,险些被害得一尸两命。 还是崔姒出的手,救了他的正妻和孩子,帮他安稳内宅。 反过头来,他永远只记得燕家,口口声声都是燕家,让燕行川不要辜负燕家先辈的遗愿,娶林清凝做王后。 而她对他的帮助,他竟然半点都不记得。 说起来,崔姒讨厌沈遂,比燕行川更甚。 这一世她再遇见这个人,一直都是视而不见,当作没这个人。 若不是沈遂有些本事,又是北燕的一员大将,对北燕的大业还有大用,崔姒还真想整死他,而这辈子,没了她帮忙,且看看他的内宅乱成什么样子,到时候别哭就是了。 “吃吧,还要打仗呢,他们下手也有分寸。” 崔景想想也是,干脆就不管了。 而这一场兄弟之战,最后还是以沈遂这个兄长痴长几岁,更胜一筹。 沈陌擦了擦嘴角的血,冷哼一声:“早晚有一天,我会赢你的。” 说罢,便带着自己的长枪下了演武台。 。 日暮之时,崔姒等人接到了大帐的旨令,面面相觑。 “王姬?”崔姒眉头紧皱,“你没说错?主上封我为王姬,命我主持重山关战役?” “正是。”来人便是燕行川亲卫燕云卫一员,虽不知燕行川为何如此相信崔姒,但作为主上的亲卫,自然是信服忠诚,对崔姒也尤其恭敬。 “请王姬明日巳时初(9点),于大帐商议攻打重山关事宜。” 崔姒眉心微蹙,一时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应下。 江辞年看了来人一眼,劝她道:“六娘子,应了他。” 应了他。 从此之后,你便是北燕高高在上的王姬了。 从此之后,不说崔氏众人,便是北燕大大小小的文臣武将,在你面前,皆要俯首称臣,谁也别想欺辱到你的头上来。 上一次崔姚看不起崔姒的事情,江辞年其实也知晓,更甚至是,若不是因为她是二房嫡女,还有崔景这样出色的兄长,看不起她,甚至想踩她一脚的人更多。 江辞年心知有些东西他给不了,既然燕行川自己送上门来,他也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自然十分愿意接了这好处。 而且,便是攻打重山关之事,崔姒也有了主意,只要拿下重山关,她便是为北燕立了大功,王姬之位,更是无人再敢质疑。 既如此,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 崔景也赶紧道:“阿姒,接旨。” 做不成王后,做一个王姬,能做北燕尊贵的王族,又能嫁自己想嫁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这简直是天掉下来的好处啊! 不接就是傻子。 崔姒也是迟疑了一瞬,然后行礼谢过:“六娘谢过主上。” 送上门的好处,没有道理拒之门外是不是。 不管燕行川是想理所当然地让她为北燕效力也好,是想补偿也罢,都随他去了。 补偿她受得起,让她为北燕效力她也没什么意见,毕竟北燕好了,崔氏一族才能好,她自己,她的亲族才能安稳。 而且她发号施令惯了,有时候让她安安分分规规矩矩,对别人俯首低头,她实在是不得劲。 王姬这个身份,似乎也很不错。 她接了旨令,众人参拜行礼: “拜见王姬。” 第107章 诸君若是不信,且看今日议事 主上认了崔六娘为义妹,特封她为北燕王姬。 消息一经传出,北燕军上下都有了片刻的懵然。 不过也是片刻,也没多管,多了一个王姬而已,对他们没什么影响。 想起这位一来重山关,便提出‘一日不开门一日杀十人’的手段,闹得重山城内人心惶惶,不时还闹起内乱,众人还是很佩服的,觉得有这位王姬也不错。 更有的与崔家兄妹走得近的,还特意上门去恭贺。 到了第二日,燕行川便在大帐之中召集诸位文臣武将,商议接下来如何攻打重山关事宜。 崔姒应邀前往,崔景、江辞年与她同行。 他们来的时候,燕行川已经到了,此时正坐在主位上。 他受了伤又中了毒,躺了十几天,人清瘦了一些,脸色也有些苍白,见他们来了,抬头看了一眼。 众人行礼:“拜见主上。” “免礼。”他收回目光,然后对众人道,“相信诸位也听说了,崔氏六娘,巾帼不让须眉,智谋更是无双,本王昨日听闻她有妙计夺下重山关,故认她为义妹,为我北燕王姬。” “今日议事,由王姬主持,本王旁听。” 让一个女子主持议事,而且还是打仗这种事,在场的文臣武将脸色大变。 有不满之人立刻站出来:“主上,您要认义妹,我等无异议,可主持议事,恐怕......”有欠妥当。 燕行川抬了抬手,拦住了对方接下来的话:“诸位先见过王姬。” 众人闻言,只得先行礼:“拜见王姬。” “免礼。”崔姒受了众人的礼,心里舒坦了,觉得这个王姬做得还算是不错,至少日后能让她行礼的,那便是少之又少了。 燕行川这狗东西,总算是做了一件像样的事。 “我知诸位对我一个女子主持议事,心中不服,觉得主上偏心偏爱,拿生死大事开玩笑,简直是荒唐至极。” 有位将军道:“既然王姬心知,又何必多言,不如安分做一个王姬,我等自然尊之敬之。” “将军此言甚是有理,若是我无能,对于征战之事不懂,自然得安分做一个王姬,不求对北燕有功,只求不胡来犯错,连累了诸位将士。” 在场的人闻言心头一松,暗自庆幸,能说出这话,这位王姬大概也不是没脑子胡来的。 “然,天下生死,国家大事,匹夫有责,不管男子也好,女子也罢,若是有能力,自然得尽一份力。” “主上让我主持议事,自然是信我之能,而我敢站在此处,自然是相信我有此能,能比别人做得更好。” “我今日在此,也不求别的,只求能有妙法,在这一场战役之中,牺牲最少的人,获得最大的胜利。” “诸君若是不信,且看今日议事。” “若我之攻城之策不妥,诸君可持反对意见,同意过半,便听从我之计策,反对过半,则是另寻它计,我这王姬也退居在后方,不敢对战事指手画脚。” “如何?” 崔姒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也合情合理。 愿意看诸位的意见,没有强势要求众人听她的。 诸君小声议论了两句,便点了头: “既如此,我等洗耳恭听。” 燕行川一笑:“崔六娘并非无能胡来之人,若是如此,本王自然不敢将事情交托于她,心知我与诸君起事,胜败即为生死,可不敢用来开玩笑的。” 上一世的崔姒,于行军打仗上,自然也是十分的有本事。 而且她打仗向来不像他们直接往上冲,素来讲究计划谋略,争取以牺牲最少的人,打胜利的仗。 攻城,守城,向来临危不惧,有勇有谋。 镇守后方之时,治理经营,百姓安居之余,更为北燕军提供源源不断的军资粮草。 北燕能得天下,她自然是功不可没。 想到这里,燕行川脸上的笑意又淡了下来。 她如此怨他恨他,不肯再回头,这也是其中一个缘由。 她与他风雨同舟,呕心沥血,付出得太多太多,结果到头来,被一脚踹开,自己多年苦心经营为别人做嫁衣。 她那么辛苦难不成全是因为他? 她也想做皇后啊。 可偏生他自私地以为,只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长相厮守,这些功名利禄都不重要。 他想卸下一切,过轻松自在的日子,却不曾想过她到底愿不愿。 燕行川心中钝钝地疼,仿佛是被切了一刀又一刀。 他想了想,最终也只想到了一个法子。 若是有幸他再得天下,待天下太平了,就把皇位送她吧。 若是她想坐上去就坐上去,若是不想坐了,或许那臭小子还会是她的孩子,就给他吧。 反正他不会再成亲了。 众人听到燕行川都这样说了,忙是道:“我等愿听王姬妙策。” 气氛烘托到此,也就只等崔姒的攻城之计了,若是此战大胜,那么她这北燕王姬的地位自然是与众不同。 若是再有燕行川的首肯,但凡调遣,文臣武将听之。 “诸君且看沙盘。”崔姒指了指大帐之中摆放在正中央的沙盘。 那沙盘之中,绝壁山脉重山山脉蜿蜒万里不绝,自此隔断原州与云州两地。 但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山脉中段,仿佛是被神剑中斩一剑,山脉断绝,留下一道山谷断口,从此连接原州云州。 而这就在断口山谷之中建起的重山城,就犹如一口卧榻在山谷的巨兽,拦截两方通道。 北燕军要东行,无道路可绕,必须强攻,但强攻,重山城易守难攻,只要死守城门,便可占据天险优势。 北燕军想要夺下重山城,唯有不计生死,强攻夺城,这也是唯一夺城的法子。 上一世,燕行川领着北燕军,姜绍领着朝廷的军队,于此发起夺城之战。 双方死伤无数,燕行川险胜,姜绍败走,但北燕军也死了六七成。 遍地是战死的将士尸骨,分不清你我。 这也是为什么燕行川宁愿与姜绍生死一战,也不愿像上一世一样强攻夺城。 “重山城左右为断崖,前方是我军,后方是云州,若是我军能上断崖之上,直接对内城火攻,胜算就大了......” 第108章 本世子用他的人头,向北燕军赔罪 为了防御,一般城门都建得很高,重山城更甚,是重山城的屏障。 故而,只要死守城门,将敌军打退,城门不破,此城可守。 但能直接攻击到城内,就不一样了。 火箭雨、火油往城里一攻,内城必乱,更甚至死伤无数。 众人出言议论: “火攻确实甚妙,若是再加上我等在城外攻城,两相夹击,守备军想来是守不住了。” “到时候,若是他们逃了,这重山城就是我们的了。” “可问题是,如何能登上绝壁山脉?” “是啊,王姬,此事才是最要紧的。” “此事,我已有了想法。”崔姒眯了眯眼,“昨日我与军师去了观战,站在山头上,觉得山头上的风有些大,一时间想到了小时候玩过的风筝。” “我便想着,风筝迎风而起,若是风筝足够大,风足够大,是不是能将人送上高处去,比如那绝壁山脉之上。” 用风筝载人上去? 这想法,当真是头一次听说。 众人都有些懵。 仔细想想,好像有这个可能,可又好像不太行的样子。 有人问:“王姬,是否真的可靠?要知晓,若是人上去,摔下来的时候是很危险的,动则是要丧命的。” “就是。” 崔姒道:“诸位不必担心,咱们先试验一番,到时候装几篓泥土石头捆在风筝上。 若是稳妥,咱们便派遣几位轻功高强的人上去,若是不稳妥,那就继续改进。” 用泥土和石头试验? 这倒是稳妥...至少要是砸下来,不会伤人,若是真的能上去了...... 众人眼睛一亮。 若是能上去了,不求多,几十百人,再运一些火油箭矢上去,足够重山城喝一大壶。 如此,也算是报了重山城暗箭伤人,伤他们主上之仇。 “王姬此计甚妙!”徐大智一拍大腿,“若是能成,重山城内外自顾不暇,攻城之事,定然事半功倍。” “正是,若是他们败走,重山城就是我们的了。” 上官桐点头:“只是此事需得尽快办成,眼下一直僵持着,对我们没有好处,再则,若是朝廷再曾援军,对我们不利。” “而且还有一个姜绍,姜绍不知所踪,但我们得将他算在变故之内,再来,登上去的第一个人,必须勘察清楚一件事。” “我们能寻法子登上绝壁山崖,对方占据重山关多年,也未必没有这个可能,若是发现有人的痕迹,立刻撤退,再行商议。” 上官桐将遗漏之处补充了一二,若此,也算是万无一失了。 崔姒点头:“自然是得尽快,我需要工匠相助。” 燕行川道:“你要谁人,尽管去派遣。” 说罢,燕行川问众人:“诸位可否还有比这更稳妥之法?”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 “那么眼下,谁赞成,谁反对?”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饶是有人对崔姒一个女子到战场上指手画脚不满,但也说不出更好的法子来,也不敢吭声。 燕行川又道:“那接下来重山城之战,便交由王姬与军师负责,王姬负责绝壁之事,军师则是负责城外攻城之事,你们二人配合,诸位将士听候命令调遣。” 众人起身:“臣领命!” 这一场议事毕,出来已经是午时了。 崔姒吃得少,这会已经有些饿了,赶紧回营帐吃几口东西,然后带着人去挑选工匠。 接下来的那些日子,崔姒便忙于制作风筝。 怕风筝不妥当,她还让人做了巨大的孔明灯和热气球,但凡有一样能将人送上绝壁山脉之上,这事情就成了一半了。 重山城仍旧紧密门户,死守不应战。 北燕军坚持不懈,一日射杀十人。 若是无人守城,那就派人攻城,杀了十人就退。 而在半个月后,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在清冷的月光下,一个巨大的风筝落在了山脉之上..... ...... “废物!废物!”日日守城军被杀,费监军也日渐暴躁了起来。 这地方待得越久,他越是不安,尤其是最近这几日,他时常梦见自己被一剑诛杀,身首分离。 不能再呆下去了。 走,要赶紧走。 费监军心慌不已,咬咬牙下了决定,让自己的亲卫仆从收拾一些东西,打算趁着夜色离开。 可还未等他走出大门,一把剑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费监军顺着剑锋往上看去,正好看见了一个一脸阴霾冷沉的人。 他吓了亡魂大冒,连连往后退去。 “姜...姜绍...鬼...鬼啊——” 他话还未喊完,一把利剑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到了嘴边的惊叫声戛然而止。 姜绍一袭玄色黑袍,右臂的袖子里空荡荡的,左手手持黄龙剑,一脸的冰冷。 叫他这样盯着,费监军觉得有一股股凉气从背脊升起。 “姜…姜世子…你还活着,你活着真的是太好了……北燕军当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扬言‘一日不开门,一日杀十人’,你……” 姜绍将黄龙剑丢在身旁亲卫的手中,然后上前去捏住了费监军的脸: “是谁让你关城门的?谁让你关的?” 先前姜绍领军出战,有两万是他带来的姜家军,被关在城门外之后,至少有万人被盛怒的北燕军屠杀,余下分散被他召回来的,不过三千人。 “说,谁让你关城门的!” “我我我......”费监军看着姜绍眼底的冷意,心里怕极了。 那模样活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不敢说是自己怕北燕军杀入城中,这才下令关的城门。 那时候姜绍不见了,副将还有姜家军都被城外,在这城中,自然是他这个监军做主了。 “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姜绍伸手接过亲卫递上黄龙剑,然后长剑冷光一划,费监军当即身首分离。 一颗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还双目圆睁。 死不瞑目。 “去,将费监军的人头送到北燕军,说那日放冷箭,便是这奸臣自作主张。本世子用他的人头,向北燕军赔罪。” “至于本世子与北燕王之战,本世子还没认输,重山关自然不必开门。有本事让燕行川出来,与本世子再战一场......” 第109章 打断他的腿,送回重山城 等到了第二日清晨,紧闭一个月重山城城门打开。 有使臣从中骑马而出,去往北燕营地,送上了一个盒子。 里面装的,赫然是费监军那死不瞑目的头颅。 “世子说了,昔日暗箭伤人,便是此人自作主张,眼下世子归来,便立刻斩了他,送来给北燕赔罪。” “赔罪?”沈陌站了起来,“你们暗箭伤人,伤我主上,就随便送个人头来,就算是赔罪了?” “真要赔罪,就该将姜绍的人头送来。” “沈将军请息怒。”使臣见沈陌怒起,也不恼,解释道, “此人可不是我家世子拿来忽悠北燕的,此乃陛下派遣而来的监军,是朝廷的三品大员。” “哼,监军又如何。” 便是朝廷的监军又如何,难不成还能比燕行川的命值钱了。 用他的命来换燕行川的命,还能名声不受损,当真是好算计。 “我今日杀了你,再告知朝廷一声,说是不小心杀的,那也与我无关。” “若是将军不解恨,尽管杀就是了。”使臣坦然不惧。 自古以来,便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北燕众人便是怒极了,也不会杀他。 末了,他又道:“赔礼已经送到,我便告辞了。” 沈陌还想说什么,上官桐抬了抬手,让他不要再说了。 上官桐道:“此事暂且不论,先前我家主上与姜世子比试,姜世子败走,按照约定,重山城应是归我们北燕了,既然姜世子回来了,还请遵守诺言。” “上官先生。”使臣又道,“按照约定,谁人输了便要遵守诺言是不是?” “论理,输赢胜负,应是一人认输,或是一人死在战场上才算是。” “北燕王与世子双方都没有认输,也没有谁死在战场上,如此,应算是平局。” 平局?什么平局?! 这姜绍是想将他们当成猴耍是不是?! 营帐之中的诸位将军顿时就怒了。 沈陌怒得要动刀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认账了是不是?” “并非是我等不认账,但事实便是如此,世子不曾认输,也不曾阵亡,只能说是未分胜负。” “若是北燕对此结果不满,世子也说了,要与北燕王再战一场,分一个输赢。” “好。”正在此时,燕行川掀开营帐的帘子,大步走了进来。 营帐之中众人闻声转头看去,起身行礼:“主上。” 使臣见到燕行川突然出现,整个人都愣住了。 燕行川冷冽的目光扫过,压迫力极强:“看见本王还活着,很意外?” 使臣顿时冷汗都出来了。 燕行川道:“姜绍没了一个手臂吧,现在的情况也不大好吧?他是仗着本王起不来和他打,才敢说这种话吧?” “这样吧,本王也不为难他,一个月之后吧。若是一个月之后,他敢来此,本王再与他比一场,定一个输赢,如何?” 使臣伸手猛擦汗,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 燕行川道:“你回去问姜绍吧。” 使臣松了一口气:“谢北燕王。” 然而正在这会儿,崔姒与崔景也来了,在营帐外听闻此言,也走了进来。 崔姒盯着那使臣看了一眼,然后道:“你先别急着道谢,沈陌。” 沈陌立刻站直:“末将在。” 瞧瞧,这听话的样子,这小弟实在是太上道了。 崔姒开口:“打断他的腿,送回重山城。” 沈陌立刻应道:“末将领命。” 使臣当即腿都软了,他看了看营帐里的人,又看了看崔姒,心中疑惑她究竟是谁,但最后又将目光放在了燕行川身上。 他道:“北燕王,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们这般行事,似乎是不大合适?” “你也说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斩你了吗?”崔姒低头看了看袖口一片红色的斓边,“我只是打断你的腿而已,又没斩你的头是不是?” 使臣梗住了,这种打断你的腿不是斩你的说辞,他也是头一次听说。 简直是强词夺理。 “再说了,只需朝廷监军胡来,暗箭伤人,就不许我这小娘子胡来,下令打断你的腿吗? 难不成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费监军是小人,我是女子。” “沈陌,将人带下去。” “是。”沈陌立刻上前,将使臣按住,押了出去,没一会儿,营帐内的人便听到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然后又听到沈陌道:“带到重山城城门丢在那里,说是他自己摔断的。” 营帐之中,众人不时地看向崔姒,心中有些发毛。 崔姒挑眉:“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还能长出花来?” 燕行川摇头:“你们兄妹俩诡辩的本事倒是厉害。” 什么费监军私自放的暗箭,燕行川可不信,依照他对姜绍的了解,指不定就是他指使费监军干的。 而且估计也算好了,等事情办妥了,他就用这费监军的人头来平此事。 到时候他利得了,名声也不损,不不不,或许还借机抹黑朝廷一笔。 上官桐开口问:“主上和王姬怎么来了?” 燕行川走到上座坐下,让众人落座,然后道:“昨日解了最后一次毒,身体松快多了,听说姜绍没死,出来露个脸,免得姜绍以为我死了。” “一个月够吗?”他问崔姒。 姜绍或许已经不敢和他打,但用这个做借口,稳他一个月还行。 崔姒答道:“够了,无需一个月,半个月就足以。” 眼下已经有人登上了绝壁山脉,也查看过了对方登不上那山脉,攀爬绳拉升篮也准备好了,火油、火箭也准备到位,只等将人和东西送上去。 等到时候,内外夹击,给重山城致命一击。 崔姒心里算得好,也越发的谨慎小心,得了空闲便将事情来回想一遍,看看有什么错漏,确保万无一失。 燕行川闻言笑了:“那我就等一个月后,看看姜绍敢不敢来这重山关与我再战一场了。” 崔姒道:“到了那时,重山城已经是我们的地方了,他敢来,乱箭射死就是了。” 第110章 怎么感觉有些眼熟?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便将事情定了下来,瞧着十分的有默契。 在场的人竟然都插不上嘴。 崔景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眼睛微微眯起,心中实在是有太多的困惑,但又不敢多问。 议事散了之后,崔姒出了营帐,没走几步,燕行川便喊住了她,然后追了上来。 他问她:“你今日突然赶来,又说出这样的话,是因我之前受伤的缘故吗?” “你多虑了。”崔姒立刻否认,“你如何受的伤,说起来也是活该,我岂会放在心上。” 那箭矢,燕行川本来是能躲过的,是他自己不想活了,以命搏命要杀姜绍,这才挨的这一箭。 活该啊! “那你为何......” “你讨厌姜绍,我也同样讨厌,既然是他派来的人,我自然是不会放过。”崔姒语气平静。 “哦,是吗?”燕行川原本眼中的期盼落了空,神色黯淡了一些。 不过他想了想,此时此刻,他还能与她站在一处好好地说话,她没有对他冷言冷语,句句戳他心肝肺,也算是不错的结局了。 他想了想又释然。 哄好了自己,他又担心她压力太大,便问她:“你的事情可是还有什么疑虑,或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主上请放心,生死大事,我自然不会做不到强撑,再说了,有沈陌在呢,喊一下他就来。” 沈陌,又是沈陌。 燕行川眼见崔姒转身离去,心酸得很,她使唤沈陌倒是使唤的利索,一点也不觉得哪里不好,他想她使唤,她倒是避之惟恐不及。 想到这里,燕行川觉得有点手痒,最后想了想,长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那小子她用得顺手,要是挨了他一顿揍,不愿往她跟前凑了,她连个使唤顺手的人都没有了。 无知无觉逃过一劫的沈陌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边上的人问他:“你着凉了?” 沈陌抓了抓头发,有些心慌:“那倒是没有,我琢磨着是有人可能想揍我。” 说到这里,沈陌顿了顿,咬牙:“肯定是沈遂那个冰块脸。” 这几日估计都没有战事,沈陌提起长枪就去找沈遂,拉着他上比试台打一场。 沈遂:“......” 他什么时候又招惹他了?! ...... 北燕军将使臣丢在重山城外的时候,还‘好心’地冲着城里喊了一声:“你们下来接一下你们的使臣,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把两条腿都摔断了。” “快点把人接走,现在人还活着,要是死在这里了,可别赖我北燕。” 北燕军说罢这些话,就匆匆跑了。 守备军质疑此事真假,是不是北燕军设下的陷阱,等他们开了城门就攻城。 故而犹豫来犹豫去,一直到过了半个时辰,都不见北燕军的人影,这才安排了一个队伍开城门去看,结果发现真的是早上派遣出去的使臣。 而这个时候,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待将人救治回来,已经是入夜了。 人一醒来,便有人通知了姜绍,姜绍亲自过来见了使臣。 “世子...世子,北燕王没死......” 姜绍脸色微变:“你看到燕行川了?醒着的?” 这不应该啊。 费监军用的毒他知晓,是天下奇毒九重楼,便是燕行川没死,此刻也应该是躺在床榻上等死才是。 怎么可能是醒着的? 那毒解了? 不可能,药王谷已经被费监军夷为平地,而那药王谷的老头,此时还在商州呢,谁给他解的毒? “你没看错?是醒着的燕行川?” “正是。”使臣脸色发白,“他还说了,若是您要与他再战一场,便约到一个月之后,您若是敢来,他再与您比一场。” 姜绍脸色有些难看,他自己没了一只手臂,虽说左手剑他也使得不差,但终究是不如双手在时。 他敢放那样的话,无非是仗着燕行川这个时候应是中毒生死不知。 可一个月后燕行川好了的话...... 想到上一次他被燕行川压着打,姜绍脸色更难看了。 原本他以为重山关之战不过小事,燕行川虽强,但也远不如他,现在这情况当真很棘手。 姜绍搁下一句好生休养,然后便起身离开,召集自己的心腹商议此事。 “要不,现在就动手?反正燕行川现在估计还没恢复。” “不妥,北燕军眼下有沈家兄弟在,沈陌那小子也就罢了,沈遂怕是不好对付。” “再说了,北燕军不来攻城,我们主动出击,岂不是弃了天险屏障和他们打吗,这不妥不妥。” “诸位难不成忘了我们此战为何吗?就是为了守住重山关,不让敌军越过此关半步,守住了,我等便是胜利了。” “可若是死守,北燕军来势汹汹,我等有损失了两万多将士,等北燕王伤势好全了,定然再来攻打,次数多了,我怕重山关危矣。” 都有道理。 也正在此时,突然有人道:“伤势好了,那就让他好不了,最好是把命留在这里。” 姜绍闻言突然抬头看了过去:“你说什么?” 那人起身,拱手一礼:“世子,属下是说,让北燕王好不了,一切或许就迎刃而解了。” “北燕王先前中了剧毒,听说那毒很难解,需得解毒九重,分九次解毒,他约了世子一个月之后,想来是一个月之后才好全了。” “如此,我们将给他解毒的大夫杀了,再无人给他解毒,他就必死无疑了。” 这倒是个可行的法子。 姜绍沉思片刻,立刻就下令:“去查一查北燕军请了谁人来解毒,若是能策反,便让他动手杀了燕行川,若是不能,便将人杀了。” “是。” 姜绍一声令下,便立刻派遣了人出去查探,原州、平州之中留下的探子也开始动作了起来。 不出半个月,江辞年的信息便送到了姜绍手中。 羡阳崔氏崔六娘的未婚夫,出身药王谷? 药王谷竟然还有其他人? 姜绍看完消息,最后看到最后附录的一张画像,微微蹙眉。 “怎么感觉有些眼熟?” 第111章 攻城之战 这样貌确实像是在哪里见过。 只是姜绍想了许久,都没想出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最后只归类于世间芸芸众生,总一两个相似之人,他恰巧什么时候遇见过。 “看看能不能策反他,若是不能,就杀了。” 姜绍下了命令。 只是事情还未安排下去,六月十八,天下大暑,北燕军便发出了发动了攻城之战。 一年至热的太阳当头,百草被烤得焦枯。 城中的将士正在隐蔽之处躲避,摇着扇子散热,突然听到有哒哒雨声落下屋檐下,正纳闷今日大暑,这日头这样烈,怎么可能下雨。 站在屋外一看,摸到了一滴落在身上的雨水,闻了闻,觉得味道不对。 “这是...火油?!” 天上怎么可能下火油呢? 老天爷疯了吗? 就在他们抬头往上看的时候,只见天空继续有火油洒落,这一片那一片的,瞧着好像不是下火油,好像是在泼火油。 可泼火油又是从哪里泼下来? 还未等他们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天上便有火箭射下,落在火油之上,腾地一下燃起火了。 时下的房舍建设,青砖盖瓦的并不多,普通人家大多数是木屋茅草,重山城虽为军事重地,城门高耸坚固,但城中多数还是木屋茅草。 故而那漫天的火箭之下,再加上火油引火,无需多时,城内便已经是一片火海。 “着火了!快快救火!” “是敌袭,快去禀报将军。” 无需一刻时,内城已经乱成一团。 将士们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房舍被烧毁,便提桶去装水救火,在乱箭之下,也有不少人葬身箭下。 正在此时,城门上的战鼓咚咚响起,震在诸位将士的心头。 是北燕军来攻城了。 “敌袭!” “北燕军来了!” “快去城门!” 城门之外,北燕军除了后备军之外齐出,燕行川亲自领军,以沈遂为副将,沈陌、徐大智为左右先锋,掀起了这一场攻城之战。 之前北燕军一日射杀十人,偶尔来骚扰一下,杀几人就跑,最开始的时候守备军以为北燕军又来骚扰,但见军队浩浩荡荡而来,长箭射杀守城军。 登楼云梯、撞门冲车、投石车齐上阵,才知道北燕军这一次是来真的了。 崔姒、上官桐等人站在不远处的山头上,远远地指挥这一场战役。 大暑这一日太阳很烈,几人站在山头之上,额上也有了一些汗水。 上官桐拿着遥望镜看着不远处的城门,感觉到今日的暑热,忍不住道:“将士们都辛苦了,打赢这一仗,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之前上官桐与崔姒算过,火攻重山关,内外夹击,胜算能达到八成,剩下两成,那就是看天意了。 若是下一场瓢泼大雨,大雨灭了火,恐怕北燕军功亏一篑。 如此算来算去,今日攻城最为稳妥。 大暑,一年炎热至极,到处灼浪滚滚,仿佛动一下就大汗淋漓。 这样的日子,除非是姜绍积了八辈子的德,才会遇见一场大雨。 再加上这样炎热的天气,为火攻提供了最好的天时,将这一场战役的胜算推至最巅峰。 崔姒看着天上的日头,看着绝壁山脉之上投下的火箭雨,还道:“休息几日是肯定的,不过接下来还有一段时日要忙了。” 上官桐也道:“是啊,破了重山关,重山关之后的云州、渺州、莱州,便能收入北燕囊中,打这三州,也需要一阵时日。” 不过接下来这三州,便再无像重山关这样的天险,北燕军定然势如破竹,拿下这三州。 崔姒看着远处的战场,抬手让身边的一个将士举旗:“举绿旗。” 两边绝壁山脉之上,各有百人爬了上去,并且各自配置了一个遥望镜,还专门派人拿着,看着这边听候命令。 若是举红旗就泼火油,送重山城一场火箭雨,若是举绿旗就暂停休息。 此时,城门之上大战已经开始,云梯、撞门冲车被推着往前走去,前锋将士手持护盾挡车,挡住这城门的箭矢开路,后方的弓箭手、投石车已经也已经动手。 趁着城内守备军被大火绊住手脚,一时半会的赶不来,北燕军往城门逼近的速度很快。 姜绍带着人上城门的时候,北燕军已经将要抵达城门口了。 姜绍伸手拿过边上的弓箭,抬手便往燕行川射去一箭,燕行川微微偏头躲开,然后伸手抓住了那射过来的箭身,抬眼之时,双目如同利剑一般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一片刀光剑影。 姜绍的脸色又是一沉。 “燕行川! 他这是被骗了,什么一个月之后约战,不过是拖延之词。 若是重山城破了,他姜绍颜面何在,平国公府颜面何在,若是老皇帝怪罪下来,姜家就不好自处了,难不成真的要撕开脸皮,起兵谋反?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军逼近城墙,开始攻城,燕行川等人先是踏着云梯飞身上了城门,给后面的将士开出一条路。 燕行川再次对上姜绍,长枪对上黄龙剑,两人在城门之上就打了起来。 武屠已经来了重山关好些日子了,一直派不上用场,此战他便在徐大智的有先锋军中,被人护着上了城门,然后手持一把长柄大砍刀,大开杀戒,每一步都踏着鲜血走过。 杀杀杀! 杀! “举红旗。” 歇息了一刻钟,崔姒又绝壁山崖上的人射火箭。 城中原本救火救到一半,正想派遣人去城门,结果天上再降火箭雨,又又一次烧起来了。 反复几次之后,救火军疲于奔命,心力交瘁,而内城一片火海,尖叫声哭喊声一片又一片,城中乱成一片。 “没了没了,家没了......” “重山城没了......” 重山城来历久远,往昔的守备军有不少在这里成家立业农耕于此,人在此,家在此。 眼下家已经被烧成废墟,多年积蓄成空,甚至有至亲葬身箭下,外面敌军又来势汹汹,不少人心生退意,带着家人从另一边的城门离开,遁入云州之中。 这种事,有了一例就有第二例子。 无数人涌向城门,逃离这个城邑。 第112章 尔等还不放下兵器归降! 内城大乱,而城门口的战斗还在继续,转眼一个时辰都过去了。 燕行川压着姜绍打,姜绍大概心知是打不过,以抵挡拖延为主,只要不输,守住城门,那就是赢。 燕行川一时半会的也奈何不了他。 不过这次燕行川谨记保命要紧,也不急着杀姜绍了。 慢慢来,打到他死为止也是一样的。 沈陌、徐大智也有对战之人。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将人拖住。 倒是武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杀神,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对手,硬生生地用一把长刀给北燕军杀出一条血路。 城门口杀声震天,无数人倒在血泊之中,又无数人顶上,不多时,遍地已是死人。 但越来越多的北燕军爬上云梯跳上城墙,局势已经开始一边倾倒。 姜绍听着冲车撞击城门的声响,脸色越来越阴沉,握着黄龙剑手掌骨节紧绷凸显。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若是继续下去,重山城必破,他也必然要葬身在燕行川的手下。 “你倒是好本事,寻到了药王谷的人解毒,又收了一员猛将,北燕军如虎添翼。” 武屠这个屠夫,猛是真的猛。 今日这城门之战,重山城落了下风原因有三。 一是他断了一臂,不是燕行川的对手。 二是城内大乱,重山城已成火海,重山城依仗的山势优势,都成了困住他们的笼子,军心大乱,无数人出逃。 三,便是武屠这个杀神的出现,朝廷这边又没有能应战之人,任由他大开杀戒,杀出一条血路。 “上天至公,北燕之大幸,我之大幸。” 燕行川认为,上天或许是公平的,他上一辈子,一辈子都在征战,过得太苦,所以让他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而他负了崔姒,所以这一世与她便没有了夫妻缘分。 “燕行川。”长剑挡住了刺过来的长枪,姜绍问他,“还记得上一次我和你说的吗?” “林清凝。”姜绍再一次提起了林清凝,然后道,“让北燕军撤退,我便告诉你,林清凝到底在哪。” 燕行川抬手就是长枪一扫。 “何须虚词谎言乱人心智,我原本以为你还要些脸面,至少在战场上堂堂正正打一场,不曾想,打不赢的时候,只剩下小人行径这点本事了。” 告诉他林清凝在哪又如何,他又何需姜绍来告诉。 “姜绍,上一次你侥幸逃过一劫,今日便休想走了,留下来给重山关陪葬吧。” 姜绍脸色一变,然后长袖一扫,一阵粉尘从袖中挥出。 燕行川连忙往后退去躲避,姜绍得此机会脱身,转身便从城楼上跳了下来。 下面有亲卫接住了他。 姜绍回头看去,见燕行川没有追着跳下来,脸色冷凝,死死地咬牙。 抬眼看见天空又洒下火油,又是一阵火箭雨射入城中,城内大火熊熊燃烧,刺鼻的烟雾扑面而来。 “他们是如何上去的?” 重山城的天险是如何破的? “不知,或许是爬上去的?” “如何爬上去的,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姜绍呼吸起伏,怒不可遏。 输了输了。 若是北燕军能占据绝壁山脉之上,那重山城岂不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想射箭就射箭,想火烧就火烧,他们还奈何不了对方。 “能将人射下来吗?” “回世子,山脉太高了,箭矢射不上去。”副将忧心忡忡,“世子,重山城要保不住了。” 此时的重山城,就像是一个鸟笼子,将他们困住,所幸上有敞开的笼口,可以供他们离开。 既然北燕军能上去绝壁山脉之上,那从另一边下来就容易多了。 若是北燕大军从山脉另一边下来,堵住笼口,那他们这些人恐怕就要被困死在重山城之中,被北燕军绞杀一个不剩。 或许实在是太急了,北燕军弄不下来那么多人堵住出口,或是担忧打不过,派遣来了只会白白送死,所以北燕军将这个笼口留了下来。 今日北燕军只要重山城,准许他们逃离。 此时,他们若是不弃城离去,就算是能守住城门,等下次北燕军来攻打,或许就是北燕大军前后夹击了。 重山城保不住了。 除非他们也能爬上绝壁山脉,而这件事是千古难题,若不然,重山关也不是军事要塞重地了。 留下,原本依仗的优势,尽成劣势,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姜绍自然是明白这个局势,死死地咬牙: “召集所有能走的人,我们走。” 姜绍当机立断,立刻弃城出逃。 燕行川等人夺下城门,斩落战旗,大开城门放大军进来。 “姜绍已跑,重山城大势已去,尔等还不放下兵器归降!” “放下兵器归降!” “降者不杀!” ...... 六月十八,大暑。 北燕军大军攻打自重山关,历时三个时辰,姜绍领着大军弃城而逃,余下将士归降,北燕军一举拿下重山城这一处要塞。 日暮西沉,如血的夕阳挂在天边,燕行川等人已经将重山城清理完毕,派人前来请上官桐、崔姒等人入重山城。 崔姒去绝壁山崖之下接了江辞年与崔景。 江辞年武功不错,轻功也更是了得,虽然他更愿意在崔姒身边保护她,但她在后方,再加上和上官桐呆在一起,安危有保证,思来想去,他便上了绝壁山脉。 上面有那么多人,又是大暑这样的日子,总该有个大夫随行。 至于崔景,他这人是想立功想疯了。 他不会武功,不能跟着燕行川一起杀入重山城,不是两军对战不用他骂战,后方有上官桐坐镇,也用不上他,思来想去,他就上了绝壁山脉指挥战役。 总算是发挥一些作用。 从下落的拉篮里下来,脚踏实地的时候,崔景还有些腿软。 崔姒伸手扶了他一下:“三兄,你如何了?” “还行。”崔景脸上还有些笑意,“阿姒,此战胜了。” “是啊,胜了。”崔姒也笑,“重山关就是我们的了,接下来,进可攻打云州、渺州、莱州,退可固守重山关的,就是我们了。” “好好好。”崔景更开心了,“走,我们进重山城去看看!” 第113章 入主重山城 众人骑马到达重山城城外的时候,还看见正在打扫战场的将士。 将自家阵亡的将士抬到一旁去,然后在附近挑选一个不错的地方埋葬,至于敌军的,挖个大坑埋了,或是直接一把火烧了。 在暑热之下,血腥味十分的浓重,一阵风吹来,令人感到强烈的不适。 不过几人也只是脸色微沉,有些沉默。 “拜见王姬、军师、崔先生、江先生。”领队的小将见他们来了,上前来行礼。 崔姒问他:“往日里这些将士如何安置?” 小将道:“回王姬的话,按照旧例,都是寻一块好一些的地方埋葬。” 崔姒想了想道:“那便在附近寻一块好地,今日先让将士们休息,明日让他们过来认一认人,记下名字安葬。” “之后再让人立一块忠义碑,将名字刻上去。” “此处离故土遥远了,日后便让镇守重山关的将士,逢年过节,前去拜祭。” 总不好让他们死了之后,无人拜祭。 小将闻言连连应下:“谢王姬,臣知晓了。” 一行人进了城,便见到城中扑灭火海之后的满地灰烬残垣。 崔姒瞥了一眼,便没有多看。 若是她还是十五六岁的小娘子,此时此刻,或许还会心生触动,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 但这样的场面,她经历的太多了,已经能适应。 乱世之中,尤其是她这样站在高位的人,是不能对敌人有仁慈之心的,她要带着自己人活下去,活到最后。 “王姬,上官先生,主上在府衙那边。” 有燕云卫前来请他们去了重山城的府衙议事。 他们来的时候,燕行川等人已经在这里了,见他们来就开始议事。 今日他们只为夺城,再加上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将太多将士送到另一边堵死姜绍,所以只能任由姜绍带着大军离开。 “姜绍离开重山城,应会直接弃了云州,直奔渺州,镇守渺州门户,在云州开战。” 姜绍虽然也有指挥作战之能,但要对付北燕军,他并不能坐于高台,他要亲自下场,才能拦住燕行川。 而他断了一臂之后,对上燕行川很可能输,所以他需要时间来适应,也需要安排人应对北燕军突然冒出来的武屠。 这些都需要时间,而云州刚好能拖住北燕军至少一个月。 “先不要管他。”燕行川十分冷静,“眼下最重要的便是重建重山城和拿下云州。” “军师,重山城内城重建之事便交给你了。” 上官桐在军中向来都是稳定大后方和管理的存在,闻言应下:“臣领命。” “徐将军,你留守城中,听候王姬与军师命令。” “臣领命。”徐大智应下。 “余下众人,本王与沈遂一人领三万军,兵分两路,拿下云州。” “沈遂,你带着武屠、崔景一道,沈陌,你便跟着本王。” 说罢,他又道:“王姬留守重山城,与军师一同安置好城中那些人,重建重山城。” “是。” 他一一吩咐下去,众人便一一领了自己的差事。 最后是江辞年。 “江先生,这几日劳烦你,暑热难当,还得配置一些消暑的茶药给诸位将士,本王已经安排了人帮你。” 江辞年自然也应了下来。 “今夜与明日休息,后日便出发。” 议事毕,上官桐已经安排好了众人的居所,便有将士带着他们过去。 崔姒留在了后面,没走。 燕行川问她:“怎么,你是觉得我后日便出发太过着急了?” “这样暑热的天气,行军打仗并不合适,今日攻打重山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眼下趁着云州还未反应过来,夺下城邑更容易一些。” “好坏利弊,你想清楚就好,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崔姒对此不发表意见,“我留下来,是有一事要告诉你。” “何事?” “我离开羡阳城也有些日子了,当初答应过祖母,要早些回去,眼下重山关已经打下来,余下攻打云州、渺州、莱州,应是没我什么事情了。” 燕行川愣住:“你要回羡阳了?” “对。”崔姒点了点头,“待过几日,江先生给诸位将士配置好药草,我们便回去了。” “回去了就成亲?”他突然问。 崔姒愣了愣,然后点头:“或许就要准备了。” 燕行川突然又不说话了。 崔姒见他久久不说话,也微微蹙眉:“你该不会要反悔吧?” “不会。”燕行川垂了垂眼帘,看了看地面,“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再反悔。” 她既然觉得各自安好,她会过得更开心,他若是再纠缠,委实有点不做人了。 “你出嫁的时候,我去送你。” “不必。”崔姒一口拒绝了他,“你诸事繁忙,这点小事就不必劳烦你了。” 他去了,她这亲还要不要成了? 万一他突然发疯,大闹婚礼,那就不好看了。 这可是她一辈子的事情,岂能让他破坏。 再说了,她也不想在婚仪上看到他出现。 谁想在婚仪上看到前夫啊。 “好,你说不去,我就不去了。”燕行川又一口应了下来,“那你后日晨早就走吧,重山关诸事,便交给军师。” “先前都说好了,我去打天下,你在羡阳过安稳自在的生活,总不能再辛苦你。” “行,我后日就走。”管他是什么想的,不用她操心,她还乐得清闲自在。 谈妥了这件事,崔姒便告辞离开,然后便去找了江辞年,同他说了后日离开的事情。 江辞年点头:“早点回去也好,老太太应该想你了,待回去了,我也要去重新弄一些药材,医馆是该开起来了。” “先前我让你小叔父帮忙牵线,购置了一处连着山地的田庄,得回去看看种些粮食和药材,等明年春日,再种一些果树。” “春日时,我酿了一些桃花酒,等我们回去了,便可以喝了。” 崔姒听着他说这些事,有些浮躁的心也慢慢地安宁了下来。 至亲相伴在身旁,种花种草种果林,闲时酿酒,到了时节小酌几杯,然后慢慢地经营一生。 “那我们说定了,回去就喝你酿的桃花酒。” 第114章 她嫁了人,与他便再无瓜葛了 重山关大胜,原本应该好好庆贺一场的。 但实在是太热了,也太累了,也怕姜绍杀个回马枪。 上官桐吩咐了火头军今日多杀一些猪羊犒劳将士,让大家报上杀敌的数目,记下军功,就让他们好生休息了。 等到了第二日,同样是那样炎热的天,北燕军埋葬了战死的袍泽,然后收拾好心情,休息好,明日继续出发。 崔姒与上官桐商议了重山城城中百姓处理问题。 “让他们迁出重山城,在不远的地方设立新的村落,若是他们愿意,便让他们留在那里,若是不愿,随便他们去哪里都行。” 重山城的百姓与别处不同,他们大多数都是此处守备军的后人或是家眷,北燕军攻打重山城,烧毁了他们的家园,杀死他们的至亲,他们心中必然是有恨的。 如此,是不能留在城中的。 但是要杀了,这些很多都是普通百姓,数量还不少,他们北燕军又不是西陵王那杀人狂徒,很难下这个手。 在城外重新划一块地给他们最合适了。 上官桐点头,赞同这个说法。 降兵倒是好处理,有些安排去修房子种地,有些打乱编入军中,就是这城中的百姓,让他为难。 “多谢王姬解惑,此事就这么办了。” “无需言谢,我昨夜还写了一些农耕种植之法,以及经营之策,也一并交给军师了。” 下了决心要离开,崔姒虽然向往平静安宁的生活,可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 她觉得自己既然有本事,却不尽一份力,抛下那么多人离开,实在是有些不应该。 或许是她上辈子身为‘王后’、‘太后’的责任感在作祟,但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了,也没有那么多的野心,再去经历一次上一世的历程。 而且北燕又不是到了没有她就成不了事的地步。 思来想去,她便起来写了这一本书册,将自己还记得的这些写下来,交给上官桐。 如此,她总算可以安稳放心地离开。 上官桐翻看了几页,然后道了一声谢:“有王姬这本书册,北燕将来的路应该好走许多,再次谢过王姬。” “听说王姬明日就要回羡阳?” “是,明日就要走,重山城便交给军师了,相信以军师之能,重山城必然固若金汤,在此,也祝愿主上和诸位将士早日凯旋。” 崔姒与上官桐聊罢,将该说的都说了,这一夜也总算睡得安稳了。 。 夜里。 燕行川带了一坛酒去了城门上喝酒,沈陌拿了两个碗过来,陪着他喝一些。 天上明月隐匿,群星璀璨,描绘了一幅星河灿烂的画卷。 两人喝了半坛,沈陌便问他:“明日六娘子就要走了,主上,真的让她走了?” 燕行川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辰,慢慢道:“她要走,我能如何,总不能强留吧?” 沈陌有些着急:“可是,此次六娘子回羡阳,很可能就要跟江先生成亲了,您...当真是舍得?” “舍不得又如何?”燕行川笑了笑,“总不能看着她哭吧。” 沈陌一时梗住了。 他起身在城楼上来回走了几遍,有些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我虽然不知您与六娘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主上,您可想清楚了,若是放了手,将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她嫁了人,便与你再无瓜葛了。” 是啊,她嫁了人,与他便再无瓜葛了。 上一辈子的爱恨怨憎,也悉数散尽,归于尘土,随着上一世的结束,彻底埋葬了。 燕行川的手有些抖,一时间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他灌了自己一碗酒,然后才道:“世间上的事情,有时候并不是我想有瓜葛就能有瓜葛的。” 他是想啊,他想与她长长久久,想与她度过一生,白首偕老。 他知道是他之前做错了,是他对不起她,想要还,哪怕用这一辈子都去还她。 可她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又能怎样呢? “江辞年你也见过了,虽然身份差了一些,对她也细心温柔,她如今都是王姬了,我又不打算成亲,北燕之中,再也没有比她更尊贵的女子了。” “别说这些了,你再劝,我怕我又要后悔,不放她离开了。” “来,再陪我喝两碗吧。” 两人坐在城楼之上,一直坐到了半夜,待到一坛酒喝完,这才离去。 第二日一早,崔姒与江辞年便要离开重山城归去羡阳城。 北燕军好些将领知晓这件事,还特意前来相送。 崔姒与众人一一道别,又与崔景说了一会话,然后便转身上马车离开。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回走去,离他们越来越远。 燕行川与沈陌站在城楼之上,远远地看着马车离开。 两边则是骑马随行的护卫,有崔姒当初带来的护卫,也有燕行川安排护送她回去羡阳城的将士,细数下来,有上百人的队伍。 “走吧。”燕行川突然开口。 “啊?”沈陌有些反应不过来,“走?去哪?” 燕行川瞪了他一眼:“当然是我们应该出发了,将士们都等着了。” 他该去打他的天下了。 这一世,除了报仇之外,又有了另一个让他走上这条路的理由。 去平定天下吧。 护佑她一世安稳长久。 崔姒和燕行川离开之后,燕行川与沈遂清点兵将,各领着一支军队出了重山城,燕行川往东走,沈遂往北走,要将这云州之地收归囊中。 时过十日,各自收了两座城池。 也正是此时,姜绍在重山关战败,丢了重山关的消息传到帝城。 朝堂上下哗然。 老皇帝得知之后,更是勃然大怒。 “该死!可恶!可恨!”金殿之上,老皇帝将急报摔在地上,心口重重地起伏, “姜绍这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小小的燕行川,竟然拦不住,让他夺了重山关!” “还是他念着与燕家的旧情,故意输了重山关!” “他人呢?” “禀陛下,姜世子眼下在渺州的缥缈城休养。” “休养什么,他是死了吗?” “立刻给朕下令,命他守住云州、渺州、莱州三州,再夺回重山城!” “若是他再输,便自刎谢罪,不必再回来了。” 第115章 路遇 回程不似来时,需得急匆匆地赶路。 崔姒与众人都是天蒙蒙亮就开始出发,等过了午时,天气热了,便寻一个清凉之地休息。 诸位护卫闲着没事,还一起上山打猎或是下河摸鱼,弄一些吃的来。 或是大锅炖煮,或是直接生火烧烤,味道都十分的不错。 一日,众人在一处小湖边停歇,正好湖中还种了一些莲花,一张张荷叶圆滚滚的,正好有几人打了七八只山鸡回来,崔姒来了兴趣,便教大家做了一次叫花鸡。 崔姒只要了一只鸡腿和一只鸡翅,然后配着刚刚煮好的粥,吃了六七分饱,最后喝着一杯茶水,坐在一方席子上,看着众人嚯嚯地吃饭喝粥。 路上走得慢,轻松自在是轻松自在了,就是粮食有些不够,每到一处都要赶紧囤一些粮食,不然不够这些人吃。 要说崔姒对身边的人有多好,那也没有,但也绝对不算差了。 平日里能吃饱,到日子有工钱,等到他们三十五岁,就可以安排进她管理的铺子或是庄子做事,工钱照领,算是半退休了。 四十五岁,工钱减半,但可以休息了,什么活都不用做,坐等着领工钱。 可以说,只要到了她这里工作,只要不犯大错,只要她还没倒了养不起,那是一辈子都稳妥了。 所以她身边的人,几乎没有吃里扒外背叛她的。 大日高悬天际,光晕灼灼,叫人不敢直视,山林间虫鸟鸣叫,不时还听到深林之中公野兽的叫吼声。 风吹过湖面,给炎热的夏天带来一些凉风。 崔姒坐于湖边树下的一张席子上,手中执笔,在案几上陈放的雪白纸上勾勒描绘,很快便出现了一个精致的首饰样式。 江辞年坐在她对面喝茶,问她:“六娘子要开银楼?” “是要开。”崔姒说到这里顿了顿,抬头看向江辞年,然后解释道,“北燕的疆土越来越大,军队也越来越多,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多。” “我既为王姬,得了如此尊位,又不想在战场上奔波,便想着能不能赚一些钱财,在钱财这方面出一些力。” 她到底是做不到真的撒手不管,而白白得了好处。 江辞年赞同她:“六娘子觉得这样好就好。” 他这人,自己做事有自己的想法,但却不会对别人做的事情指指点点,只要不是伤天害理害人害己,在他看来,都是好的。 崔姒忍不住想笑,刚想说什么,却见江辞年突然抬头,往不远处的道路看去。 崔姒脸上的笑意敛了敛,然后也看了过去。 只见道路的尽头有一阵车轱辘声传来,过了一会儿,众人又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原来是四个骑着马的护卫在前面开道,往这边来了。 “你们这些人速速离开,我家郎君要在此处暂歇。” 夏日炎热,此处面临这一个小湖泊,风过湖面传来凉风习习,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地方。 崔姒手下的护卫已经砍了木头搭建棚子,打算今日便在此处过夜。 听到这话,领头的护卫上前去,询问:“你们是何人?” “我们是何人?我家郎君乃是莱州谢氏郎君。” 莱州谢氏? 崔姒印象之中,只记得莱州一个莱州谢氏,那就是崔夫人的母族。 谢氏在莱州深耕百余年,比崔氏在平州还长久,那莱州一州之地,几乎是谢氏的后花园。 当年崔家主迎娶崔夫人,与谢氏崔氏而言,也是两大氏族结亲,强强联合。 “谢氏?”崔姒起身,“莱州谢氏我有所耳闻,在莱州地位尊贵,可你们勿要忘了,此地已经是平州地界。” “你们谢氏郎君来平州抖莱州谢氏的威风,问过我崔氏了没有?” 竟然是崔氏族人...... 这就尴尬了。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然后拱手行礼:“原来是崔氏族人,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我家郎君是谢氏四郎,是崔氏家主夫人的内侄,不知这位是......” “崔氏,崔六娘。” “原来是崔六娘子,多有失礼,还请见谅。” 认清了双方的身份,谢家的护卫赶紧去禀报,没一会儿,便有一辆华贵的马车驶了过来。 雪白的骏马拉扯车,车厢雕金玉饰琉璃,轻纱拂风,软香如烟。 那马车上,先是下来了四位长相美丽的美婢,然后一个身着白袍的郎君才施施然从里面走了下来。 见到了崔姒,对方一双含情目微眯,笑得轻佻风流: “原来是六娘,两年不见,当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实在是叫人有些念念不忘啊。” “大胆。”有将士出言呵斥,“但对王姬放肆。” “哦,瞧我,我都忘了,六娘如今已经是北燕王姬了。”谢四郎谢瑬挑眉一笑,“在原州城便听闻了王姬大破重山关的消息,当真是如雷贯耳啊。” “谢四。”崔姒语气微平,“如果你学不会如何说话,那就不要说了。” 谢瑬闻言,故作伤心地捂住心口:“娘子这样说话,委实是令我好生伤心难过,也不知我遇见了娘子,便是宋玉遇见了巫山神女也难以相比。” “愿与娘子长相伴,共赴巫山云雨时......” 江辞年抬手一弹,一颗小小的药丸被弹入了谢瑬的嘴里,他还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然后彻底说不出来了。 “咳咳咳!”谢瑬抓住自己的喉咙使劲地咳嗽,却没能将弹进喉咙的药咳出来。 “郎君!” “郎君你如何了?” 谢氏诸人乱成一团,那四个美婢更是急得双眼通红,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咳咳!咳!”谢瑬咳得险些没翻白眼,都没能把那颗药咳出来,反而是脸色寸寸变得灰白。 崔姒诧异地看了江辞年一眼,倒是不知道他还有这一手。 江辞年被她这样看着,脸上忍不住有些发烫,解释道:“医毒不分家。” 他医术不错,用毒,自然也是会一些的。 只是他平日里用不上,就没用而已。 崔姒轻笑了一声:“哦。” “哦?” “嗯,就是我知道了......” 第116章 莱州谢氏来访 江辞年听了这句,不知怎么的,只觉得脸更烫了。 那边的谢瑬生死不知,这边的男女在打情骂俏,毫不在意,可见这谢瑬是何等活该。 说起来,谢瑬此人,崔姒也听说过几分。 谢氏一族嫡子,因着上面有支撑门户的嫡长兄,自小就是个纨绔,待刚刚长大,就开始混迹脂粉堆,风流之名无人不知。 逛花楼睡花魁,蓄养姬妾美婢,所到之处情人遍地。 有人爱他风流多情,有人嫌弃他处处留情。 前年的时候,这位谢四郎还来过一次羡阳城。 崔夫人想让他娶崔妘,但他见过了崔姒,对崔姒一见钟情,追着她跑了好些日子,后来回了莱州,还请了谢氏族人前来提亲。 不过被许老太太直接拒绝了。 她好好的孙女,有身份有地位,品貌无双,才情绝代,什么好郎君找不到,怎么可能嫁一个不知道养了多少姬妾美婢,还留连风尘的纨绔子弟。 谢氏族人还信誓旦旦谢瑬改过自新了,可没等过三日,谢瑬一掷千金,在缥缈城独占花魁娘子的消息就传到了羡阳城。 谢氏族人被谢瑬打了一大嘴巴,只得悻悻离开。 不曾想,时过一年多,竟然在此地遇见了谢瑬这个浪荡子。 “崔娘子。”谢瑬的随侍忙是上前来求情, “崔娘子,我家郎君虽然说话不大好听,可到底是没坏心的,念在是谢、崔两家是姻亲的份上,您不要与我家郎君一般计较。” “还请这位郎君多多包涵。” 崔姒看向江辞年。 这谢瑬固然讨人厌,但到底是谢氏嫡子,若是死在他们手里,恐怕麻烦不断。 江辞年道:“你不必太过担忧,此药虽有毒,但却不是要命的毒,只会喉咙发痒麻痹说不出话来,等过了两三天就好了,也希望他日后管住自己的这张嘴。” 随侍闻言,再回头看去,见谢瑬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一些,人瞧着是没大碍,只是张嘴的时候,嘴里只剩下啊啊声,愣是说不出话来了。 崔姒也道:“正是,他有今日,也是他活该,怨不得别人,今日江先生已经惩罚过他了,我便不再提了,若是再有下次,必然不能饶恕。” “我是崔六娘,亦是北燕王姬。” 若她仅仅是崔六娘,需得给谢氏面子,给崔夫人一些面子,不好将事情做得太过了,闹得多年姻亲有了裂痕。 但她是北燕王姬,要处置一个敢出言调戏她的人,那便不需要顾及了。 “此地我们占了,你们自己离开吧。” 。 也不知是担忧谢瑬好不了还是其他,谢氏众人并没有离开,反而是在隔了官道的对面停留。 有护卫仆从砍了树木搭建棚子,打算在此处避暑休息,明日再行起程。 傍晚之时,天气有变,天上乌云涌来,天地一片黑沉沉,大雨倾盆而下。 崔姒这边的护卫早早地搭好了棚子,盖了油纸布和树叶上去,脚下还用小树干搭了一个离地一阶高的台面,坐在里面喝茶,任凭外面风吹雨打。 倒是隔了官道一边的谢氏诸人,棚子棚子没搭好,有的没搭起来,有的还漏水,这会儿正冒着大雨忙忙碌碌。 崔姒与江辞年一边喝茶,一边说了说谢氏的情况。 “北燕拿下云州之后,接下来就是渺州和莱州了,你说,谢氏族人来此,会不会为了此事而来,谢氏与崔氏是姻亲,或许是来找崔氏出面说情的。” 江辞年与崔姒在重山关待的日子久了,偶尔也习惯性地谈起这些局势问题。 崔姒却微微蹙眉:“谢氏或许是想投诚,但他们高高在上惯了,恐怕要的不少,而且,若是真的要来请崔氏出面说情,也不应该派谢瑬来。” 一个爱好美色的风流纨绔,都不知道在哪座城邑里被美人迷了眼,走不动道了。 这还真的说不准。 事实也并未出乎崔姒所料。 北燕军大破重山关,姜绍败走的消息传到莱州的时候,谢氏族人一时间就慌了心神。 他们在大周高高在上,是名流门阀世家,可如今朝廷大军败退,北燕军步步紧逼,也到了他们做取舍的时候了。 谢氏族人商议过后,打算学一学崔氏,向北燕军投诚,于是就派遣了谢氏家主嫡长子谢玺带人前往羡阳,拜会崔氏。 而谢瑬,纯粹是莱州待腻了,想起这原州、平州的美人,便要跟着一起来。 这不,中途的时候,途经一小镇,偶遇了一美人,沉醉不知归路,便耽搁了下来。 而此时,谢玺已经被迎进了崔氏一族的大门。 崔四爷亲自前往招待:“谢郎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是我崔氏失礼了,还请见谅。” “崔四叔客气了,是我冒昧前来,多有打扰。” 双方一阵寒暄之后,谢玺便问起了崔家主和崔夫人:“不知崔家主与我姑母在何处?” 崔四爷有些尴尬道:“谢郎君,家主如今还未归来,先前家主随着北燕军收复平州,到了襄州边境的时候,又想着接触襄州众人,家主当仁不让,是为使臣。” “那我姑母呢?” “你姑母......”崔四爷欲言又止。 “怎么?”谢玺脸色微沉,“是我姑母出了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崔四爷有些尴尬,“只是你姑母先前犯了大错,崔氏一族商议之后,便让她去了族田耕种。” 崔氏一族要罚崔夫人也很尴尬,打不得,骂好像不算什么大惩罚,更不能休了,思来想去,就让她去族田耕种。 如今炎夏酷暑,据说单单这个月,崔夫人已经晕倒三次了。 “种地?”谢玺脸色当即就变了。 “你们崔氏未免欺人太甚,我姑母在谢氏之时,是何等金贵女郎,怎么嫁到了你们崔氏,竟然让她去耕种?” “是欺负我们谢氏没人了是不是?” “还是崔氏觉得投靠了北燕王,就可以与我们谢氏割席,就可以欺负我们谢氏女?” “你们今日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谢氏一族也是绝不肯罢休的。” 第117章 拂去心上尘,还君明镜台 日出清晨,驱散山林雾霭。 一夜过去,傍晚大雨早已干透,唯有山林间的草木叶子上经过一夜的凝结,又凝聚了甘露,湿了叶子。 崔姒醒来时候,还听到一阵清幽的笛声。 那笛声越过山林,驱散黑夜,轻抚草木。 偶尔轻点湖面,荡起阵阵涟漪,莲花摇曳着舒展滚滚圆叶与俏丽的花儿,鱼儿轻触湖面,摇着尾巴游来游去。 一时间,风静了,时间也静了,岁月也静了,好似天地之间一片安静祥和,一点点清凉与温柔交织,抚慰人心。 好像心上的灰尘一下子被拂去,那些俗世红尘的爱恨怨憎,一下子都被清空了。 愿我如清风,来去人世间。 拂去心上尘,还君明镜台。 崔姒躺在那里许久没缓和过来,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心灵很清静,又有点如风的飘飘然。 她伸出手来,抓住了一片从墙面叶子空隙透进来的阳光。 刹那间,那一片阳光像是顺着她的手心一直流淌在了心口,一点宛若豆粒一般的暖意一点点侵染她的心。 飘然感散去,有了安稳踏实的温暖。 松绿端了一盆温水进来,见她醒了,正想说什么,却见她小声地‘嘘’了一声,便止住了到了嘴边的话。 崔姒挣扎着坐起来,用盆里的水洗脸漱口洗手,然后穿了鞋子走了出去。 晨早的阳光洒落天地,山林间虫鸟鸣叫啾啾,江辞年便坐在不远处湖边上一棵树上吹箫。 笛声悠悠,将山林之间虫鸟的鸣叫,风吹山林的声音都容纳在其中,谱就一曲新的乐章。 他一袭青衣,头系青带,微微歪着身子靠着树干,风吹过,远处的湖面涟漪阵阵,他的长袖发带随风轻飘,衬得他不像是这世间中人。 有那么一瞬间,崔姒心想,若是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那该是多好。 只是时间一直滚滚往前去,再好的曲子,终究还是有结束的时候。 一曲罢,雾霭散尽,阳光洒满地。 他将短笛收回袖间,然后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她的面前。 “昨夜睡得可还好?” “还好,下了一场雨,清凉了许多,最是好眠时。”崔姒恍若梦醒,“你呢,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江辞年笑了笑,“清晨的风正好,便出来走一走,可是我惊扰了六娘子?” “未曾,倒是听了你的笛声,我心里松快了许多。”崔姒看了看远处的湖面,问他,“江先生的这首曲子唤作什么。” “青涯。” “嗯?” “我的小字,便唤作青涯,这首曲子,也唤作青涯。” “青涯吗?” 江青涯,倒是一个好名字。 崔姒忽然想起一句很遥远的诗词,遥远得她几乎都快忘了,但又在这刹那间浮上心头。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他啊,好似在这人间自在来回的清雅仙人啊。 崔姒还想说什么,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铜锣敲击的砰砰声,十分的刺耳难听。 两人转头看去,便看见谢瑬正歪在车厢边上,神情散漫,不怀好意,而他的身边正是一个拿着铜锣敲击的仆从。 吭吭吭砰砰砰的声音传来,惊飞了山林的鸟儿。 安静祥和被撕碎,只余下热闹喧哗的红尘浪涛。 崔姒狠狠地皱眉,抬手招来两个将士:“去将他打一顿。” 实在是太烦人了,不挨一顿打,都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讨人厌。 两位将士也是很烦他大清早扰人清净,闻言立刻上前去。 谢家的护卫想上前阻拦,其中一人便道:“我乃是北燕燕云卫,谁敢拦我?” 北燕燕云卫,乃是北燕王的近身亲卫,不过区区三十六人,称燕云三十六骑,个个骁勇善战,令人闻风丧胆。 此次崔姒归来羡阳城,燕行川便点了十名燕云卫随行,再点三十六将士,护送她一路平安归家。 燕云卫一出,代表的便是北燕王燕行川的脸面。 谢氏护卫一听‘燕云卫’这三个字,顿时脸色就变了,正犹豫着要不要拦,其中一位将士便一拳揍了过去,给谢瑬送上一眼青黑。 紧接着,就是一阵二对一的殴打。 两位将士下手刁钻,虽然都不致命,但确实让谢瑬十分的疼,一时间痛乎哀嚎声不绝于耳。 谢氏众人想要上前去阻拦,但又被另外的将士护卫按了住,只得脸色惨白地看着谢瑬被挨打。 待打完了,谢瑬就像是一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都快哭出来了。 他眯着一只有些发肿的眼睛,看向崔姒有了恼恨。 崔姒不知何时走了过去,也正盯着他看。 “我昨日便想打你了,只是江先生做了惩罚,我便不再多事,挨了这一顿打,也不知你脑子清醒了没有?” 谢瑬死死地咬牙:“崔六娘,你竟然真的敢对我动手,你、你...你疯了不成?” 经过一夜,他倒是能说话了,只是说话嘶哑难听,断断续续,像是随时都要断气一样,喉咙也疼,说一句话的功夫,他就伸手抓住脖子,难受得很。 崔姒没有回答这话,倒是说起了旁的:“朝廷远在帝都,山高皇帝远,谢氏在莱州,便宛若土皇帝一般,便是在周边的几州,也是大族之一,故而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我今日打你,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此处已是北燕的疆土,我乃是北燕王姬,你见了我,需得行礼叩首,俯首称臣。” “你昨日调戏我,今日又扰我清静,没有半点恭敬之心。” “若是谢氏一族人人都如同你这般,那我便得书信一封交于主上,告知他,谢氏一族狂妄自大,愚昧无知,半点不将北燕王族放在眼中,你猜,将会如何?” 谢瑬一听这话,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似的,所有的表情僵在脸上。 崔姒脸色冷漠:“要臣服,就该是有臣服的样子,收起你那谢氏高高在上的模样。 若不然,主上宁愿出兵莱州,也不愿留你们这等狂妄自大,不将北燕放在眼中的蠢货。” 第118章 平州城颜家 门阀世家高高在上,不将旁人放在眼中的毛病,崔氏一族也有。 但乱世时,崔氏一族实施‘施恩百姓,固守平州’的政策,为了世家与百姓上下一心,崔氏一族上下被敲打过不止一遍,也安分了许多。 迎北燕入主平州,是崔氏一族家主与族老做的决定,崔氏一族能说得上话的都俯首称臣,底下的人自然是不敢不低头。 于是这事情也算是过去了。 但谢氏与崔氏不同,上一世也如此,虽说谢氏迫于局势无奈臣服,但仍旧是高高在上,都秉承一种‘称你一声主上给了你天大面子’的态度。 端的就是一个流水的皇朝,铁打的我谢氏。 再加上上一世北燕军在重山关死了太多的人,后来在莱州行政十分的困难,政令下达,谢氏面上答应得好好的,私下就丢在一旁,当是没有。 而且当时又受了谢氏的投诚,不好做出那等杀一批示威这种事,只能一件事一件事地解决,后来折腾了八九年,等北燕越来越强盛,这些人才老实了。 这一辈子,先得把人摁住了。 要臣服就要拿出态度来,低头叩首称臣,若是不愿低头,那就杀吧。 既然看不清局势,称臣还端着,不将北燕政权放在眼中,还继续想做一州土皇帝,不听政令,死了也是活该。 谢氏诸人听了崔姒的话,心中皆是胆寒,一时间也不敢说驳辩的话。 倒是谢瑬,心中不服,想说什么,两位燕云卫冷眼扫了过去,顿时也不敢再多言。 “你们来平州做什么?” 谢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觉得喉咙实在是太痛,像是刀割一样,挥了挥袖子,让一旁的随侍替他说。 “四郎君是跟随大郎君一起,前去羡阳拜访崔氏的,只是路上的时候,四郎君有些事情耽搁了,这才落在了后面。” “那你们走了多久了?” “十日了。” 十日,崔姒等人从重山关归来,刚刚穿过原州,抵达平州边境,而谢玺等人若是快马加鞭,更或是日夜兼程,应该差不多到羡阳城了。 “你们前来所为何事?是要崔氏出面帮忙,想要投诚北燕?” “这......”随侍看了谢瑬一眼,见他点头,这才敢说,“谢氏好像有这么一个意思。” “那感情好。”崔姒嗤笑了一声,“正好我要回羡阳了,何需找崔氏,直接找我就是了,我也等着谢氏一族的诚意。” “你先去羡阳城,见了你家大兄,让你家大兄好好想想吧,我去平州城住一日,再回羡阳城。” 崔姒很多年都没有去过颜家了,这一次回羡阳,路经平州城,也不急着要回去,去颜家住一日也好。 “行了,你们先走吧,别在我眼前碍眼。” 崔姒说罢,立刻便打发谢氏众人离开。 被人这样打脸,还被打发无关紧要的人一样打发离开,谢瑬顿时就恼了。 边上的人见此赶紧拉住他,随侍干脆跪下来,抱住了他大腿。 “四郎君,四郎君,您可不能冲动,若是惹出事来,大郎君可是不会饶了你。” 随侍嘴里的大郎君便是谢瑬的同母嫡长兄谢玺。 谢玺早就看不惯自己这个弟弟纨绔的模样,若是他敢惹事坏了谢氏大事,指不定就抽着鞭子过来了。 谢瑬一听谢玺,脸色又是一僵,到底是不敢冲动了,他冷哼了一声,然后扭头便上了马车。 四位美婢见此,小心地看了崔姒一眼,然后快步地跟了上去。 谢氏众人不敢再停留,赶紧将东西收一收,早食都来不及吃,便驱赶着马车离开。 他们走的时候,崔姒还坐在湖边树下喝鱼汤。 今日晨早抓的鱼,不多,但放在两个锅里炖了鱼汤,一人都能分上一碗,配着半干的米饭,吃得也很舒坦。 用了早食,众人收拾东西继续赶路,一路走走走停停,晨早出发,午时找个清凉的地方避暑,过了五日,一行人才进了平州城。 马车出行,有上百护卫骑马相护,一进城,便吸引了街市上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先是不敢多言,待队伍走过去了,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崔姒让马车直接走到了颜家门口,未下马车,便让人先送上拜帖,等她下了马车,便立刻有人前来相迎。 “哎呀,原来是六娘来了,快里面请,已经让人告诉老夫人了,我这就领你过去。” “大舅母。” 前来迎接她的,正是她大舅母,是颜家的当家主母,称一声颜夫人。 颜夫人身着胭脂色衣裙,身形高挑,圆脸高髻,性子有些泼辣爽利,见人自带三分笑,客气又热情。 “嗳,你这一路风尘,莫不是刚从重山关回来?” “正是,路经平州城,前来看望外祖母。” “为难你还记得你家外祖母,几年不见你来,你外祖母还以为你们母亲走了,你便与她不亲了,好些日子过得不顺意,人都瘦了许多。” “日后你和你兄长可要常来才是。” “这些年,你那继母没欺负你们吧?若是有,便和我们说说,我们一定替你做主。” 崔姒心想,若是这么关心,为何那些年就这样断了往来? 不过前尘往事,各有各的气,又拉不下脸来示弱。 崔姒想了想,便不再去想了。 颜家要说大恶大错也没有,对他们兄妹几个有多深的感情也没有,不过外祖母还在,舅舅还在,走动一二也是应该。 人在这世间上,至亲便是这几个了。 还是不要留什么遗憾的好。 “多谢大舅母,宋氏欺负不到我头上来。” 一行人一路说着话,进了颜家仪门,又穿过了几处游廊、花园,这才到了颜老夫人的院子。 颜老夫人这会儿精神不错,还亲自到了院子里等他们。 “六娘,江小郎,你们回来了?” 二人给老太太行礼,颜老夫人十分的开心:“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先前你们去了重山关,我心里就忧心不已,如今平安归来就好。” “可是回到羡阳城了?” “还未,经过平州城,先来见见您。” 第119章 客居颜家 颜老夫人一听崔姒连羡阳城都没回,先来看她了,就更开心了。 崔姒扶着她往屋里走去,一边问她:“外祖母最近身体可好?” “好好好,都好,我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先前觉轻睡得少,后来吃了江小郎药茶,就好多了。” 进了屋子,分主客长幼落座,颜夫人让人送上茶水,颜老夫人则是和两人说话。 “你也是,好好的不呆在家里,非要跑去那重山关那么危险的地方,那里在打仗呢,你祖母更是,竟然纵容你。” 崔姒笑笑:“祖母心中,自有她的天地,只要事情是正当的,没有危险的,她都是会赞同的。” “还没有危险,那是去打仗。” “六娘是在后方,又不是冲在前头去。” 说起来冲在前头,也不知道崔易如何了,沈陌从平州边境抽身,虽有新的将领过去,但局势不知道如何了。 崔姒适当地转移话题:“对了,外祖母,我五叔父的事情如何了?” “还算是顺利,你家那个堂妹,也顺利入了族谱排序。”说起这事,颜老夫人又是唏嘘又是羡慕,“她啊,也是好运。” 颜夫人也是十分的羡慕:“六娘,你此次去了军中,可瞧见了北燕军里头有什么好的将领,我们颜家,也是有几个好女郎,若是妥当,还请你帮忙牵线。” 她这大舅母热情客气归热情客气,但要好处利益的时候也是绝不含糊。 崔姒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道:“大舅母说笑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女郎,怎好做这媒人的活计。” “你不是王姬吗?难不成你一声令下,他们还能拒绝了不成?” “我这王姬又不是燕家贵女,怎么能做得了燕家的主呢,再说了,别人敬我一声王姬我就是,若是不敬,当我是路边的一根草,那我也没法子。” 颜夫人还想说什么,颜老夫人咳了一声,让她不要再说了。 颜夫人有些不甘心,但到底还给老太太面子,终于是安静了。 颜老夫人问崔姒:“你此次路经平州城,是来看看我这老太太就走,还是住几日?” “住一夜。”崔姒答道,“祖母在家中应是盼着我回去了,只是到了平州城,需得陪陪外祖母,替母亲尽孝,再拜见两位舅父。” “好好,那便让你大舅母去准备两桌宴席,为你们接风洗尘。” “好。” 崔姒与江辞年和颜老夫人说了一会话,然后便被各自安排人带到准备好的院落之中洗漱休息。 待是夕阳偏斜,颜家众人归来,崔姒便带着江辞年拜见过两位舅父。 颜家主是严肃刻板的中年人,颜二爷则是善谈温和许多,不管对江辞年满意与否,面上都客客气气的。 崔姒的亲事自有崔家做主,轮不到颜家指手画脚,再加上这桩亲事崔姒自己愿意,更轮不到他们说话了。 崔姒再次见到了颜素馨,也不知经历过什么,或是人多了要守规矩,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不怎么吭声。 待是宴席散去,颜家几个兄弟拉着江辞年去喝酒,崔姒则是跟着颜老夫人回了院子,说起了颜素馨的事情。 “先前是想将她说给你五兄,她不大乐意,后来,听说你崔家退了你三兄与王家的亲事,我们就想着你三兄她应该就乐意了,她还是不乐意。” “你三兄是那样的好儿郎,自退了亲,为他说媒的人都要踏破崔家大门了,你说,她究竟有什么不乐意的?” “六娘,要不你去劝劝她。” 她去劝? 不不不,这怎么能呢。 且不说合不合适这个问题,崔景与颜素馨可是表兄妹。 虽说这个时代表兄和表妹成亲正常,可她却不认同,万一生出有问题的孩子,那就是人间悲惨了。 旁人她管不着,但自家的兄长,她还是得管的。 崔姒笑道:“外祖母,这世间人与人都是不一样的,或许在我们眼中,三兄、五兄千好万好,可人是别人要嫁的,这好与不好,自然是不同。” “而且,我不知三兄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想生事端,若是劝好了表妹,三兄又不愿娶,亲事不成,这里里外外不是人的,全是我。” “三兄怪我多事,颜家怪我没把事情办好,表妹又怨恨我将她拉上来,又将她摔下去。” “好好好,算了算了,我不说了。”颜老夫人听她那么说,哪里还能再让她去劝, “改明儿我让你舅父书信一封给你三兄,先问过他的意见。” “那自然是最好的。” 应付老太太也是有些累的,老太太也是想一出是一出,有时候你还不能拒绝,若是不情愿,想拒绝也得好生思量理由。 不过做晚辈嘛,就得多一点耐心,也少一些计较。 大人宽容孩子无知不懂,教养他们长大,等到孩子长大了,能立足于世间了,自己也变成了老小孩。 反过来,晚辈就该对长辈多一些耐心,有时候道理要说,他们的自尊心也要去维护。 夜里,崔姒回了客院歇下。 她刚刚洗漱出来,颜素馨便来了,来的时候还提了一壶桂花酒和点心,请崔姒喝酒。 酒饮三杯,颜素馨便问崔姒:“表姐,重山关是什么样的?” “重山关啊?”崔姒想到被大火烧过的重山关,微微眯眼,“到处是一片废墟。” 不过,火烧重山关,她没有后悔就是了。 “啊!废墟吗?”颜素馨惊呼了一声。 “是啊。”崔姒平静地开口,“两军交战那日,到处都是火光冲天,尸横遍野,双方都杀红了眼,我进城的时候,城墙上的血,用了不知道多少水,都没洗干净。” “素馨。”崔姒问她,“你年岁也上去了,家里也在操心你的亲事,你想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崔姒对待底下的这些弟弟妹妹,向来很宽容。 有些小缺点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世间上人无完人。 只要不是走错做错,做那些伤天害理害人害己的事情,她还是很宽容的,若是可以,也愿意相助一二。 第120章 我并未赢他,是六娘子赢了他 “我...我不知道啊,但是我不想嫁给五表兄和三表兄。” 说到这里,颜素馨有些忸怩,“五表兄那么大块头,我不喜欢。” “三表兄小时候还拿虫子吓我,我也不喜欢,而且我总觉得...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 “总觉得三表兄特别可怕。” “可怕?”崔姒一下子就乐了。 倒是头一次听见女郎说崔景可怕,她回去了得写一封信给他,笑一笑他,让他温柔一些,免得将未来娘子都吓跑了。 “你怎么觉得他可怕的?” “就……就……”颜素馨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崔姒也不非要问一个理由,见此笑道:“既然不喜欢,那就不必担心,你哪个表兄都不会强迫你嫁给他的。” “不过颜家有意给你寻个对颜家有用的亲事,要嫁什么人,你得好好想想了。” “你想好了,就告诉你父母或是祖母,他们就会在你想要的人里挑选,你若是什么都不说,那便是他们给你挑选了。” 颜素馨没有本事自立,也逃不开颜家,颜家要她嫁人,她终究还是要嫁的,既如此,想要自己要嫁什么人,这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崔姒言尽于此,而后便与颜素馨喝酒,一壶桂花酒毕,颜素馨告辞离开,她则是回屋里休息。 等到第二天清晨,她便与颜家人告辞,带着人离开平州城,归往羡阳城。 因着离家很近了,崔姒归心似箭,也不想继续在路上耽搁,便让人加快了速度,往平州城赶去,待临近子时,一行人便到了羡阳城门外。 城门入夜之后便关闭,其间是不准许出入的,不过崔氏族人若是有急事,倒是可以例外。 崔姒向来是不会委屈自己的人,让人将自己的牌子拿了过去,让守城军开门。 没一会儿,便有崔氏子弟上了城门,见崔姒下了马车,认出了人,这才下来开了一个门缝出来。 “六娘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您不是在重山关吗?” “重山城事毕,我瞧着无事,便回来了。” “那这些人......” “一些是我手下的护卫,一些是北燕军的将士。”崔姒让燕云卫将令牌拿来,“都是北燕王特意派遣护送我回羡阳城的人。” 那铜牌之上,赫然是‘燕云’二字。 认出这两字,对方手抖了一下。 燕云,燕云卫啊! 这谁还敢拦。 “六娘子,您快进城,只是如今夜深了,马车慢行,不可扰民。” “我晓得。”这规矩是她定的,她怎的不知。 “开城门。”随着那崔氏子弟令下,后方的城门就开了一道只准许马车行过的过道,将人放行。 崔姒命人一路慢行,等到了城东崔氏族地坊口的时候,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崔姒让手下的护卫牵着马带着人去休息,自己和松绿还有江辞年一同坐着马车回家。 到了崔家二房门口,刚刚得了消息的崔家几人已经在门口等候了,见崔姒下了马车,忙是上前。 许老太太哼哼:“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姬深夜驾临。” 崔姒笑出声来,快步上前去伸手抱她:“老太太,阿姒想你了。” 许老太太被她抱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一顿,然后哼哼了两句: “想我了,我看是不想吧,若是想我了,怎么会那么久才回来,我看你们一个个是翅膀硬了,往外一飞就不着家了,可怜我这老太太独守空巢。” 老太太是真生气了,连‘独守空巢’这种话都出来了。 崔姒道:“您哪里独守空巢了,您还在两个崽,还有好几个孙孙在身边。” 许老太太被堵得更生气了:“你还说,还说,是不是我一天不收拾你,你就能上天是不是?” “哪有哪有。”崔姒扶着她就往里面走去,“虽说是夏日,但夜里到底凉了一些,累您起来,是我孙女不是,祖母您放心,孙女以后若是没有大事,绝不会轻易离开羡阳城。” 许老太太继续哼哼,问她:“那什么才算大事?” “哦,大概是别人解决不了,刚好我能解决的大事,那时候我不能坐视不管,祖母,我如今已经是王姬了,您开心吗?” “开心,当然开心,我们家乖孙好样的,做王姬可比做什么王后好,尊位有了,也可以嫁你想嫁的人。” “听说你在重山关大破重山城,真是好本事,有祖母我当年风范,你和祖母我说说具体。” “好好好,我今夜就宿在祖母这里,和祖母促膝长谈。” 祖孙二人相伴而行,后面的人一个都不搭理。 崔长佑推了推江辞年:“别介意,老太太有点生气了,得哄哄她。” “自然是不介意。”江辞年笑了笑,“六娘子也想老夫人了。” 崔长佑招呼他去了自己院子,然后让人送一些茶水上来。 崔长佑亲自给他倒茶:“你们此次去重山关,北燕王有说什么吗?” “什么?” “他见了六娘,难不成就这样放了你们回来?” 江辞年笑了笑:“你也莫要将北燕王想得太坏了,其实我和他也聊过。” “你们聊什么?” 聊什么,自然是聊崔姒了。 说起来,他和燕行川这样的关系,能坐下来好好说话,也是有点奇怪。 “六娘子是什么人,你清楚,他也清楚,既然做了决定,便不会再回头了,他若是再强求,只会让六娘子怨他烦他,只会离他越来越远。” 他放了手,两人之间还有机会坐在一起说说话,喝一盏茶。 燕行川若是真心在意崔姒,便没有别的选择。 再说了,他也舍不得崔姒伤心难过。 放手成全,给她尊位,给她权势,这便是他最后的决定。 江辞年看得开,他不管燕行川对崔姒有多少感情,为崔姒做了多少付出多少,只要燕行川不是强迫崔姒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那就不重要了。 “后来他说,希望我照顾好六娘子,不可做对不起六娘子的事情。” 崔长佑听罢,一阵唏嘘感慨,他伸手拍了拍江辞年的肩膀:“还是你厉害,和北燕王抢人还能抢赢。” “我并未赢他。”江辞年摇头,“是六娘子赢了他。” 第121章 好女婿,叫一声叔父来听听 是崔姒选择了他,所以他才能赢。 若不然,他何德何能,与北燕王一较高下。 崔长佑想想也是。 不过那两人之间的爱恨怨憎,是是非非,也不好再去深究了。 “先不管这些了,我最后再问你一遍吧,你是真心要娶我们家阿姒吗?” “虽说你我是友人,但阿姒可是我亲侄女,虽然她也总是坑我,让我怀疑她才是我姑奶奶,但是,我可见不得她过得不开心,或是受了委屈。” “你说北燕王确实很好,有权有势,又年轻,长得也比我只差了一点点,但他有千好万好,在我看来,他让阿姒不开心,那就是不好。” 崔长佑素来是任性的人,也不爱管家族的这些权势利益,讲究的就是一个自在从心。 人生在世,开心逍遥最重要。 “这桩亲事,最开始的时候是权宜之计,免了阿姒被长房算计,要去做妾,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也是王姬了,你们若是不愿,也无需勉强。” 崔长佑说的都是推心置腹的真心话。 江辞年听罢,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你也知道,我与六娘子都是认真的人,当初这个决定有些匆忙,但也不是开玩笑的。” 崔长佑摸了摸下巴:“这么说,你当真要做我侄女婿?” 他这话题跳得有点快,江辞年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便听他说:“好女婿,叫一声叔父来听听。” 江辞年:“......” 崔家人...江辞年想了想崔长佑、崔景、崔易。 怎么好好的,都长了一张嘴呢。 嗯,崔姒也是,所幸的是她从来不怼他而已。 “你叫啊。”崔长佑忍了又忍,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仰头长笑,十分的快意, “你说你啊,怎么开不了口呢,这长幼有序,辈分有别,我是你叔父,你就认了吧,反正迟早都是要喊的,哈哈哈哈——” 江辞年无奈地坐在那里,看着他得意嚣张,末了也只道:“到时候再说吧。” 到了那时,且让他得意吧。 江辞年等了一会儿,见崔长佑还在笑,仿佛是停不下来一样,无奈摇头,起身:“我回去了,后日再来拜访。” “你要回去?” “是啊,明日老太太估计也没时间理会我,我也回去收拾收拾,后日再来,你若是想找我喝酒,明日去我那就行。” “可都这么晚了。” “无妨。” “那我派人送你回去吧,免得你被巡夜的人拦下。” 既然江辞年执意要回去,崔长佑也不拦着。 主要是江辞年在崔家,这个长辈那个也是长辈,他也不大自在,劳累奔波了那么长时间,回去歇一歇,睡个好觉也好。 江辞年连夜离开了崔家,回了江家,家里守门人见他回来了,也很惊喜,管事连夜起来。 “郎君您可算是回来了,路上可是顺利?” 江家的这些人,都是崔长佑找了崔家人帮忙安排的,管事、看家护院、生火做饭、侍弄花草这些都有。 但江辞年去重山关时候,实在是危险,便一个都没带,而且他也习惯一个人。 “顺利。”江辞年点了点头。 管事又道:“对了,您回来得正好,昨日有位老先生来了,说是您师父,我们拿不定主意,便将人安排到客院暂住,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来人自称长辈,他们对江辞年以前不了解,也不知真假,自然是不能将人赶出去,只能先当他是真的招待着。 “师父?”江辞年微讶,“你说的是一个眉心长了一颗红痣的老先生?” “正是他,郎君,那真的是您师父啊?” “他人在哪里?” “就在客院。” 江辞年听罢,便赶紧往客院走去。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客院的灯火未熄,夜风吹动卷帘纱幔,灯笼微晃,光影摇晃。 江辞年过去的时候,正好瞧见一位老先生坐在院中石桌边喝酒。 他大约五十余岁,身着青衫,长发随意散落在背后。 他的脸上并未有多少风霜,但那一头长发却染了半数银丝,周正的五官为他添了几分儒雅,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又衬得他有几分妖邪。 一眼瞧去,竟有几分亦正亦邪之感。 他便是那江湖盛传的药王谷神医百里伯琴。 传闻能活死人肉白骨,擅医又擅毒,而且脾气还不大好,你找他治病,心情好的时候给你治,心情不好给你下点毒也不是不可能的。 “回来了,你这日子过得不错啊。”百里伯琴饮了一口酒,声音如清泉吐水,轻轻然又飘飘然。 “师父。”江辞年恭敬地行礼,“您怎么来了?” “怎么?是我不能来吗?”百里伯琴挥了挥袖子,“坐下来说话。” “是。”江辞年在他身旁坐下,然后又给他倒酒。 “听说你最近闹的动静挺大的,那北燕王的毒是你解的?” 江辞年点了点头。 百里伯琴目光似是在看着桌面,饮了一杯酒,突然将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 “我让你找个地方好生地呆着,谁让你冒头的?!” “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这是生气了。 江辞年屏住呼吸,然后赶紧跪下。 “你说,你说啊?”百里伯琴伸手握住酒杯,用力捏了捏,那酒杯便已经成了碎沫。 他似是有些烦躁,骂道:“你当真是好威风,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天下大局。” 江辞年辩解:“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北燕王有德有义,若是他能得天下,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和你有关系吗?”百里伯琴就问他了,“天下乱不乱,与你有何关系?何需你多事?你要是不想活了,我现在就成全你。” 江辞年只得闭嘴。 百里伯琴脸色难看,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冷:“明日你就跟我离开此地。” 离开? 江辞年愣住了,回过神来立刻道:“师父,我恐怕是不能离开此地了,我不久之后,应该就要成亲了。 师父您来得正好,过些日子我便让人挑个好日子,然后便要去下聘了。” “成亲?你还想成亲?不成,你不能成亲,我不同意!” 第122章 废太子 不能成亲,他不同意? 江辞年听了,有些懵住了。 “为何不能?您为何不同意?” “为何不同意?”百里伯琴抬头看了看黑夜。 明月隐匿,群星璀璨。 仿佛是这个乱世红尘。 他冷声道:“你是我药王谷的人,虽然说如今药王谷没了,将来肯定会重建。” “你日后要跟随我行走天下,将一生奉献于此,哪里是能娶妻子的人,你这不是...这不是要害了人家吗?” “而且你是怎么选的,天底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要选这些大家氏族?他们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吗?” 江辞年愣住了,他先前是打算在羡阳城定居,可没想再想过要行走天涯的,而且...... “大家氏族怎么了?虽然说这世道,大家氏族都乱得很,往死里欺压百姓的不知凡几,但咱们也不能一竿子打死。” “您来了羡阳城,应该是见过平州的百姓,见过羡阳城的百姓,在这个世道上,崔家已经算是仁德善良了。” “六娘子亦是世间上极好的女子,她恩怨分明,她......” “好了。”百里伯琴打断了他的话,“崔六娘好不好我不知,但你是我养大的,你将来要跟着我,我不同意你成亲,再给你几天时间,你和人家说清楚,把亲事退了,然后我们就离开。” 江辞年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眼下都快要下聘,说不定很快就要挑选日子成亲了,若是他现在走了,如何对得起崔姒。 可若是不走,又是对不起养大他的师父。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想道:“师父,此事恕我不能立刻答应您,我得仔细想想,要不您现在这里住下,等改日,我将六娘子带来见见您,您若是还不同意,咱们到时候再说。” 百里伯琴见他人都恍惚了,挥了挥袖子,让他滚:“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再说,我也累了。” 江辞年松了一口气,行礼告退:“师父安寝,弟子告辞了。” 待江辞年转身离开,百里伯琴坐在院中仍旧许久。 不知过了多时,他才抬了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群星。 天上星河璀璨,四周虫鸟鸣叫,在黑夜之中,高低起伏,连绵不绝。 “众星相争,多事之秋。” “隐红尘,待太平。” 。 而此时,在缥缈城休养了一些日子的姜绍,接到了来自父亲平国公的书信。 “当年燕行山亦不是你的对手,如今的燕行川,不过是一个小儿,你岂能输给他?当真是个废物。” “你这般无能,如何能为你长姐和青涯报仇。” “若是守不住渺州,不斩了燕行川,你也不必再回来了。” 姜绍冷着一张脸,将信件放在蜡烛之上燃烧。 看着信纸被大火吞噬,他的眼睛似乎也被那火光浸染一般,染红了一片。 夜间,姜绍从梦中惊醒,额上大片大片的冷汗落下。 他伸手擦了擦汗,鞋都来不及穿,便去了隔间书房,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守夜的侍从见此,问他找什么。 “之前在重山关带回来的,那一张画像呢?” “画像?什么画像?” “那药王谷的弟子,崔六娘的未婚夫。” 啊...这个...... 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当初他们离开的时候匆忙,只收拾了要紧的一些东西还有没被烧毁的粮草,然后就离开了,现在也不知道在不在。 “世子,也不知道是带来了还是留在重山关了,得找找才知道。” “那就赶紧找。” 众人无法,见姜绍都亲自动手,只能多喊几人过来翻找。 这一找就是一个时辰,终于是将随手丢在箱笼角落的画像找了出来。 姜绍盯着画像许久,手指死死地按在了上面。 “废太子......” 他总算想起来到底是哪里觉得眼熟了。 这画像上的人,与当年的废太子眉眼有五六分相似,若是算上神态,相似能到七八分。 只是废太子早在十八年前已经被赐死,这个人定然不可能是他的。 姜绍盯着画像许久许久,脑海中将当年的事情过了一遍又一遍,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青涯......” 当年废太子突然身中奇毒,昏迷不醒,无数人接了皇榜前去救治,最后还是药王谷的人到来,为废太子解了毒,救了他一命。 他当年不过是九岁少年,因着废太子正是他的姐夫,时常在东宫做客,意外听闻过废太子与长姐议论,说这毒很可能来自宫中。 老皇帝的猜忌之心极重,他能坐上皇位,大多数也因为先帝喜欢废太子这个长孙,甚至直接封了他为皇太孙。 先帝驾崩,老皇帝登基为帝,皇位坐了五六年,太子已成年。 太子有仁德,待人宽厚,天下百姓无一不称赞,朝廷文臣武将无一不敬重,再后来,太子娶了太子妃,又有了长子,老皇帝就彻底容不下他了。 而太子有一独子,也是在他解毒之后,不到两个月,突然暴毙了。 若是太子早知自己有一劫,早早地将孩子送走,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再加上,太子与药王谷的人接触过。 那这个人...... 姜绍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一下比一下更快了起来。 “青涯。” 姜绍猛的清醒了过来,然后嘱咐下面的人去查:“你安排一些人,去查药王谷的百里伯琴,若是可能,便将他带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还有,再去查一查这江辞年......” 江。 若真的是那个人,他母亲便是姓姜。 此江非彼姜,若非巧合,那大概是有意了。 “若是可以,也将他带过来。” “是。” 下属领命而去,没一会儿,屋子便再次安静了下来。 姜绍想了想,便走到桌边,给自己的父亲写了一封信,告知了对方此事。 眼下他不一定是燕行川的对手,北燕军他也不一定能拦得住,但他这位父亲,总该是可以吧。 他们父子二人,向来都是这般互相厌恶互相算计利用。 很公平。 第123章 这点事儿,怎么难得倒崔太后 崔姒当夜就回青梧院里洗了个澡,然后就过来陪许老太太,和她促膝长谈。 祖孙二人一直到天亮才各自睡去。 等到崔姒再次醒来,已经是午时了,外面天气炎热,屋里放了冰盆,有侍女摇着扇子送来阵阵凉风,浑身舒泰。 “还是家里好。”吃着早食,崔姒心中感慨。 许老太太哼哼:“是家里好吧,看你还往外跑,瞧瞧这脸,瘦了也黑了,今儿个便吩咐厨房,给你炖一些补品。” “先前有人送了些上等的雪蛤、燕窝、花胶来,我差人都送到你那里去,吃上一段日子。” 崔姒顿了顿:“您都给我?” “不给你给谁?给你那继母?”说起宋柔,许老太太就来气,“她这一胎怀的,肚子越来越大,气性也越来越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怀了个气呢。” 许老太太对宋柔不满由来已久,也恼儿子娶了这么一个玩意回来气她,再说了,她又不是没有孙子孙女,嫡嫡庶庶的都有,她真是不稀罕宋柔肚子里那个。 尤其家里一个个都犟得很,没一个省心的,她还想多活几年。 “还有她那个母亲,自从宋氏怀了这一胎,就嚣张起来了,时不时就上门来,挑剔这个又挑剔那个,活像是我们亏待了她女儿似的。” “前些日子又说天气热,蚊子多,要把家里的荷花池给填了,几天前,又说肚子疼,找了道士给孩子算命,说你院子里的梧桐树能压住孩子的命格,孩子出生之后,得住你那院子才好。” 崔姒眉心微蹙,她倒是不知道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宋柔竟然能闹出那么多幺蛾子。 而且还盯上了她的院子? 真的是将自己当盆菜了。 她问:“那父亲不管?” 许老太太没好气:“他管什么?最开始的时候说两句,可这人又大着肚子,多说几句就哭个不停,好似他就是个负心汉。” “最后实在是嫌烦,直接躲到书院躲清静去了,只累了我这老太婆,一大把年纪还在给他处理这些破事。” 崔姒:“......” 这生的又是个叉烧是吧。 崔姒想了想道:“祖母莫要担忧,便是她盯上了我的院子又如何,我不同意,难不成她还能强抢不成。” 许老太太奇怪:“那你真的不管?” 这事说起来大说起来小。 若是宋柔真的拿孩子来做借口,说要住这个院子,没有这个院子将来孩子不好,崔姒不同意,万一这孩子真的不好,那全是崔姒的罪过了。 委实是恶心人极了。 “不过是小事而已。”这点事儿,怎么难得倒崔太后。 她道,“她拿孩子做借口又如何,这孩子还没出生,就先开始欺负兄长阿姐,无恭敬兄姐之心,又累得长辈为它烦心担忧,无孝悌之心,坏我崔家一家和谐,那显然是本性恶劣,生来就是要作恶。” “若是这孩子能顺利生下来,长好了,是我崔氏祖先保佑,要实在是不好,那也是他上辈子没积德,怨不得在旁人。” 许老太太:“?!” 许老太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宋柔想以孩子做借口,想逼得崔姒为了这个未出生的生命退让。 可崔姒反手就是‘还是还没出生就欺负兄姐,让长辈烦心,可见没有孝悌,生来就是个烂的,长得好是祖先保佑,长不好是他活该。 宋柔听了这话,非得气疯了不成。 许老太太轻咳了一声:“她在怀着孩子,你稍微委婉一些。” “孙女知道了。”崔姒应下。 反正她与宋柔之间,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若是宋柔先动了手,那她也不会为了维持一家和谐步步退让。 她宋柔若是不怕,尽管来就是了。 崔姒用过早食,便回了青梧院,在外面奔波了那么久,回到自己的小窝,窝在廊下的摇椅上,她便有些困顿。 迷迷糊糊的,竟然睡了过去。 迷茫恍惚之间,她似是又回到了上一世最后的那个夏日午后。 因着多年辛劳,其实她的身体也不太好,夏日里汗也多,也睡不好,那日的不冷不热,宫殿廊下风吹得正好,她便躺在那里小憩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时,好像是过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忽然听到有人喊她。 “母亲。” 声音极轻,却让她从梦中醒来。 睁开眼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院中的蝉鸣叫不休,在她身边不远处放着一个冰盆,侍女胭脂正摇着扇子,将凉风阵阵扇来,驱散一些暑热。 崔姒从椅子上坐起来,伸手摸了摸心口,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和惆怅。 她要奔赴自己新的人生,也自认为前世今生,对得起燕行川,也对不得起天下人,她行得正坐的端,便是她累了,只想在这一方角落里安度余生,谁也不能怪她。 可心头到底像是缺了一块。 也不知道孩子还会不会回到她身边。 “阿姐!阿姐!”崔好抬脚进了院子,见崔姒坐在廊下,顿时面上扬起了笑容,然后提着裙摆,快步地往这边跑来。 她身后的侍女忙是喊她:“娘子,您慢些慢些!” 崔好今日身着一袭粉色的蝶恋花滚边交襟衫,下身系着一身蓝色绣着粉蝶裙腰的百迭裙,外面披着一身软纱大袖衫,手臂上还挂着蓝色轻纱披帛,衬得她好似那园中翩跹起舞的蝴蝶。 “我走得稳得很。”崔好提着裙摆到了廊下,正想上前,但又想起什么,乖巧地行了个礼,“阿姐。” 崔姒见她这样开心,心中的惆怅酸胀便散去了不少。 抬手让她坐下,见她额上有些细汗,还让人送两盏蜜沙冰来。 浇了蜜和豆沙做成的刨冰,盛在一个琉璃盏之中,在配上两颗红艳艳的樱桃,令人赏心悦目,一口下去,甜滋滋的,凉意阵阵,暑意顿消。 崔好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还是阿姐这里好,夏日里就有那么多吃食,在旁处可吃不到。” 崔姒见她一勺一勺地吃,无奈摇头:“慢些吃,你若是喜欢,我让人教你身边的人做就行了,日后想吃就有得吃。” “真的?”崔好惊喜不已,又有些不敢相信,“阿姐以前不是不答应吗?” 崔姒瞥了她一眼:“那还不是你管不着自己的嘴吗?” 第124章 那是北燕的莱州,还是谢氏一族的莱州? 被点破原因,崔好脸色微红,然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崔姒自己也吃了半碗,然后问崔好:“你父亲母亲的事情办得顺利吗?期间可有人闹事为难你?” 崔好摇头:“虽说还是有些许个人不情愿我母亲进门,但碍于我得了北燕王指婚,就要嫁给沈将军,作为崔氏一族与北燕结亲,他们也不敢跳出来。” 不服就憋着。 谁让风水轮流转,今日到她崔好家呢。 将来崔氏或许还有要崔好帮忙的地方,总不能做事让她做,好处什么都不给吧。 “这一切还是得谢谢阿姐,若不是有阿姐相助,父亲和母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团聚,我...我日后便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阿姐的恩情的。” 崔好说到激动之处,眼眶通红,一脸的感激。 “不至于。”崔姒笑了笑,“你我姐妹,若是能帮忙,自然是义不容辞,再说了,你父亲也是我叔父,我自然是期望他能如愿。” 说起这事,崔姒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先前说让沈陌来提亲,结果又忘了。” 这一竿子人,就没有一个记得这事的。 不过说来也是,沈陌从平州边境归来,便赶赴重山关,攻下重山关之后,又跟着燕行川去攻打云州去了,接下来打到渺州,或许他都会留在那里。 崔姒将事情说了说,让崔好放宽心。 崔好点头:“阿姐,我知道的,他有要紧的事情去办,那自然是先紧着那边,而且我与他年岁也不大,要成亲得等两三年,也不及,反正有阿姐在,他也不敢不娶我。” “我阿姐可是王姬。” 说到这里,崔好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崔姒伸手点她的额头:“瞧你得意得,那就把腰板挺直一些,你是崔九娘,阿姐是王姬,谁要是敢欺负到你头上,尽管还回去。” 崔好连连点头:“阿姐,我知道的,不会再让人欺负我的。” 崔姒看了看外面清朗的天空,万里无云,朗朗乾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这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六娘子。”有侍女前来禀报,“家主夫人与谢氏族人前来来了,说要见您。” 崔姒听罢就皱眉,然后道:“且让他们回去吧。” “昨夜回来得太晚,今日崔氏一族要为我接风洗尘,我该是先拜祭祖先,见过崔氏宗亲,谢氏一族若是有什么事,便让他们明日再来。” 崔姒昨夜也听许老太太说起过谢氏一族来羡阳城的事情,因为谢家人来了,崔家也得给一些面子,暂且让崔夫人从族地出来,招待她的娘家亲人。 崔姒心中暗道可惜,这么热的天,是该让崔夫人在地里多干点活,省得她闲着没事,听了崔妘的话,一心溺爱女儿,就开始生事。 侍女领命而去,将崔姒的话告知来人。 崔夫人听罢,脸色瞬间就难看了起来。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侍女答道:“婢子可不敢乱传话,自然是六娘子亲口说的。” 崔夫人顿时怒从心起:“好,真的是好得很,这刚刚当上王姬,就这般有恃无恐,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连我这个伯母的面子都不给了。” 她身为崔氏宗妇,家主夫人,又是崔姒的伯母,她亲自登门要见崔姒,崔家二房不给她面子,让她等就算了,竟然还敢拒了,让她明日再来。 “她还敢让人打四郎,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崔夫人真的是气得不行。 谢氏是她的母族,谢瑬更是她的侄子,便是谢瑬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身为崔氏族人,也该是给她三分颜面,不该打人。 “你让她出来,我不管她是王姬也好,王后也罢,她姓崔,我是崔氏家主夫人,是她伯母,我亲自来了,她岂有不见之礼,如此不敬长辈,她当的什么王姬!” 崔夫人坐在了一张椅子上,大有一副见不到人她就不走的态度。 侍女无法,只得再折返去禀报。 谢玺拧紧了眉心,脸色也不太好,崔姒打了谢瑬就算了,那小子满嘴不是什么好话,惹到人家头上了,被打也是活该。 可谢瑬带回来的话,却让他心里极为不痛快,很想问问崔姒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氏一族在莱州经营百余年,是大周赫赫有名的世家,位列公卿的子弟也有好几位,谢氏一族能承认北燕朝堂政权,已经是给面子了,还想让他们如何? 难道还要他们学崔氏一族? 当初崔氏一族迎北燕入平州,谢氏一族都觉得崔氏是得了失心疯了。 就算是真的迫于无奈,为了避免战火波及,将人迎进来,当成大佛供着就是了。 可崔氏一族直接将平州的掌控权交了出去,又是送钱又是送粮,全族上下受人驱使,真的将这位当成君主,甘愿做臣,誓死效忠了。 这好好的日子不过,竟然甘为犬马。 愚蠢,真的是蠢不可及! 崔夫人见谢玺担忧,便道:“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六娘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她便是王姬,又不是燕氏贵女,怎么可能做得了北燕的主呢。” 谢玺道:“我听闻王姬此次归来,北燕王派遣了燕云卫亲自护送,她能不能做主暂且不说,但她的书信能送到北燕王跟前,定然是真的。” 说到这里,谢玺道:“姑母,您与王姬之间的恩怨,暂且先不要论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谢氏一族的事情,若是能得她在北燕王跟前美言几句,谢氏好了,定然不忘您的功劳。” 崔夫人缓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恼火:“你放心,我自然知道分寸。” 毕竟谢氏好了,她这个谢氏女才能好。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崔姒,倒是等来了崔好。 崔好向两位行礼:“拜见夫人,见过谢郎君。” 崔好给崔夫人行的是长辈礼,给谢玺行的是平辈礼。 崔夫人皱眉:“怎么是你?六娘呢?” 崔好道:“阿姐昨日半夜才归家,眼下正在歇息,听闻夫人和谢郎君前来,特意派遣我来,给夫人陪个不是,晚宴再向夫人问安。” “至于谢郎君,阿姐也让我问谢郎君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若是莱州归北燕疆土,那是北燕的莱州,还是谢氏一族的莱州?” 第125章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的姓了燕了 崔好的话音刚落,谢玺的脸色就瞬间沉了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好摇头:“谢郎君恕罪,这九娘就不知了,不过阿姐说了,让谢郎君想清楚这个问题再来与她相谈,若是下不了决定,那就不必来了。” 崔好并没有久留,传个话便告辞离开了。 待人一走,谢玺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伸手一拍案几,怒然起身:“欺人太甚!” 搁下这句,谢玺大袖一甩,就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崔夫人对崔姒的态度很不满意,还想说什么,见谢玺怒而拂袖离去,也忙是跟上。 待回到了暂居的宅院,谢玺才发了脾气,黑着脸将茶盏重重地振在了案几上。 “欺人太甚!真的是欺人太甚!当真以为我们谢氏好欺负是不是?还谢氏一族的莱州,北燕的莱州!” “一个小小的北燕王,不过是乱臣贼子,给他一些面子,称他一声北燕王,已经算是看得起他了,竟然妄图对莱州指手画脚!” “还有崔六娘,北燕王认了她做义妹,她倒是一心为北燕谋划,忘了自己的根是什么?忘了自己也是出身门阀氏族吗?” 依照谢氏一族的意思,天下到处战乱不休,朝廷也是乱七八糟,恐怕是走到了末路,改朝换代就在眼前,只看诸王逐鹿,谁人得天下,不值得谢氏一族守节。 为了避免大战祸及莱州,坏了谢氏一族的利益和根基,承认了北燕军政权,将人当成道观里的祖师画像、佛寺里的佛像一样,供着就是了。 谢氏一族不找北燕麻烦,但北燕你也别管莱州的事,大家和平相处。 如此,虽说谢氏一族称臣,莱州归入北燕疆土,但莱州仍旧是谢氏一族的莱州。 就算是日后北燕军败了,退离莱州,头上的当政者一换再换,谢氏一族仍旧屹立不倒。 当真是流水的朝廷,铁打的谢家。 可崔姒的意思,便是谢氏一族要臣,那就彻底臣服,跟平州崔氏一族一样,交出政权,听候政令,任由差遣,誓死效忠。 这谢氏一族怎么可能答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们崔氏,当真是生了一个好女郎,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的姓了燕了。” 崔夫人拧眉:“那你觉得此事如何是好?难不成真的任由北燕军出兵莱州?到时候谢氏一族可挡得住北燕大军?能保得住谢氏基业?” “天下诸王多了去了,难不成我谢家非得选他北燕王吗?” 崔夫人心头一跳,崔氏一族已经认了北燕为正统,若是谢氏一族选了旁人,她又该如何自处? “万万不可!”崔夫人脸色微沉,“眼下北燕军都打到云州了,接下来就是渺州、莱州这两州,谢氏一族如何选择别人?” “再说了,谢氏一族要选何人?西陵王吗?难不成你忘了,西陵王杀性上来了,屠城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还是你要找朝廷?姜世子连重山关都保不住,弃城而逃,难不成你觉得他会增兵莱州,帮莱州抵挡北燕大军?” “姜世子被称为天纵英才,都败在了北燕王手下,连手臂都失了一只,你觉得莱州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初崔氏一族没有选择,现在的谢氏一族也没有。 不过当初的崔氏一族打算破釜沉舟,上了北燕的这条船,而谢氏一族心气高,好像并不想做一个俯首叩首的臣子。 “大郎,谢氏一族没有得选择,如此,还不如安排好退路,比如说,王后。” “王后?”谢玺眼睛眯了眯。 他突然想起来,崔氏一族臣服北燕的条件,是要北燕王娶崔氏女为王后的。 若是将来崔氏女生下北燕王嫡长子,那将来的北燕,就是流着崔氏血脉的后嗣的了。 所以崔夫人和崔妘闹事,坏了崔氏女为王后的大计,堂堂家主夫人,被送去族地里耕田种地。 “姑母的意思是,和崔氏一族提的条件一样,跟北燕王提,让他娶谢氏女为王后?” 如此,谢氏便是北燕外戚后族,若是谢氏女再生下北燕王的嫡长子,若是北燕有一日功成,谢氏一族,当真是水涨船高了。 如此,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冒险。 崔夫人愣了一瞬,她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谢氏一族能不能将阿妘推举上去......” 崔夫人说话说到后面,大概也觉得这要求荒谬,有些说不下去了。 谢玺:“?!” 谢玺像是重新认识崔夫人一样,奇怪地看着她。 他这姑母,其他的地方看着也挺正常的啊,怎么能说出这种蠢话来。 要是谢氏一族真的要提这个要求,那自然是谢氏女去做这个王后啊。 “姑母当真是疼爱女儿。”谢玺语气不轻不重,却有一些浅薄的冷意。 崔夫人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我也知晓我这要求不妥当,只是你也知晓阿妘的身体。” “她爱慕北燕王已久,上一次都追到重山关去了,被送回来之后又病了一些日子,如今都瘦弱了许多,我担心再这样折腾下去,她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她身上到底是流着谢氏一族的血脉,也请谢氏一族心疼心疼她。” 心疼她,就阖族上下送她去做王后吗? 开什么玩笑,谢氏一族又不是疯了,自己辛苦卖命,给崔氏一族做嫁衣。 “姑母说笑了,别说如今我还未与家中长辈商议,不能决定此事,便是决定了,那自然也不可能答应这种荒谬的事的。” “表妹身体不好,便让她好好呆着就是了,姑母若是无事,便先回去吧,王姬所问之事,我得好生思量,来人,送客。” 被自家侄子下逐客令,崔夫人脸色微凝,有些难看,但她也知晓自己提的要求有些过分,叹了口气道: “那你好生思量吧,只是阿妘的事情,请你记在心上,到底是你表妹。” 崔夫人说罢这句话,也便起身离开。 待回了崔氏主宅,回了自己的院子,她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崔妘便匆匆来了。 “母亲,如何了?大表兄答应帮忙了吗?若是有了崔氏和谢氏两族做靠山,北燕王定然会点头娶我的。” 第126章 想逗孩子,你不会自己生吗? 崔妘远赴重山关,连燕行川的面都没见上,被审问了几次之后,又被崔景派人送回了羡阳城,她原本就憋着一口气。 后来听说崔姒一跃成了燕行川的义妹,成了北燕王姬,她险些是怄得吐出一口血来。 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凭什么崔姒不做王后,转头还能做王姬,而她,明明占据了先机,却仍旧不能如愿。 崔氏一族不够,那就让谢氏一族也帮忙,她就不信燕行川还不同意。 这个王后,她是坐定了。 等到了那个时候,管崔姒是真王姬还是假王姬,都要给她跪地磕头。 崔夫人伸手拧了拧眉心:“我只是提了一句,不过事情难成,你表兄到底姓谢,是以谢家大局为重,要不此事就这样算了?” “算了?”崔妘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摇头,“不成,怎么能算了呢?母亲,我是一定要做王后的。” “母亲您想想,崔氏一族这些人是怎么对你的,您堂堂家主夫人,竟然让您屈尊降贵,下地耕种,这是何等耻辱?” “只要是我成了北燕王后,崔氏一族谁人敢欺辱我们母女,谁敢欺负二兄。” 说到这里,崔妘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灵机一动,然后道:“母亲,崔姒不是已经是王姬了吗?正好,我看四表兄心仪她许久了,不如将她嫁到谢氏去?” “我成了王后,谢氏一族娶了王姬,岂不是两全其美?” 崔夫人闻言愣住。 若是崔姒嫁到谢氏一族,谢氏一族娶了王姬,也不是不能谈的。 “可六娘定亲了,而且你忘了,你的梦中,是崔姒生下了北燕王嫡长子,若是她嫁到了谢家,那孩子的事......” 崔妘咬唇:“眼下顾不得这些了,孩子谁生都可以,大不了从族里再挑选一人给我陪嫁,至于崔姒定亲了,我倒是有个好法子。” “什么法子?” 崔妘嘴角微抿,冷笑道:“若是生米煮成熟饭,便是她定亲了又如何,是王姬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嫁到谢家去。” 崔夫人吓了一跳,心中不安:“可若是被人发现了......” “母亲,您糊涂了,等事情成了,我都成了王后了,崔姒也得嫁到谢家去,谁能将你我如何?再说了,我身体不好,谁敢罚我,至于母亲,最多也不过是去种地......” 崔夫人犹豫不决,一颗心像是有一只手大力地拉扯来去,仿佛将她的心撕成两瓣。 一边是崔妘描绘的大好将来,一边是用下作的手段达成目的的担忧和羞愧。 她是世家大族嫡女,向来清高自傲,便是与妾室争宠的时候,她也是不屑用这些手段的。 崔妘见崔夫人犹豫,擦了擦眼睛,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梗着脖子道: “母亲,女儿也和您实话说了,女儿此生唯有此愿,若是不能得,此生活着大概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让女儿死了干脆。” 上天既然让她重来一次,她本以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可偏偏让她求而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崔姒如同前世一样风光,她何其甘心。 “求母亲帮我!” “求母亲帮我!” 崔妘一边说一边给崔夫人磕头,她也是狠了心了,脑袋磕在砖面上,发出砰砰响,大有一副崔夫人不答应,她今日就磕死在这里的模样。 上辈子只能躲在阴暗处,眼睁睁地看着崔姒一路风光,登高台,受天下人的朝拜,崔妘满心都是嫉妒恨,整个人都有些疯魔了。 她要嫁给北燕王,做北燕王后,做太后,然后将崔姒踩在脚底下,让崔姒尝一尝给她下跪的滋味。 崔夫人被她吓了一跳,忙是上前去扶她:“我儿,你这是做什么?何至于此!” 是啊,何至于此。 “天下好男儿多了去,你若是想嫁人,挑一个就是了,有崔氏一族在,无人敢欺辱呢,至于做王后,能做就是锦上添花,做不成,这日子也要过下去啊!” 崔妘使劲摇头,眼眶通红,眼中有泪又有彻骨的恨。 “母亲,您不懂,我...我再也不想过被崔姒踩在脚底下的憋屈日子了,若是不能成为王后,我...我宁死。” “若是母亲不同意,请母亲不必再管我了,今日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崔妘话都说得如此决然,而且也不像是说笑的样子,崔夫人还能如何,只能答应她,冒险一试了。 正如崔妘所言,若是事发,大不了再去耕种就是了,崔氏一族还能要了她的命不成? 崔妘见崔夫人松口,终于露出一些笑容来:“多谢母亲。” 崔夫人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磕红了的额头,然后道:“我虽然答应了你,但你也先别急,此事得仔细谋划,不可鲁莽大意。” “至于你大表兄那里,也先不要告诉他。” 崔妘连连点头,总算是露出一些笑容来:“好,我都听母亲的。” ...... 崔姒不知这一对母女又开始算计她,她让崔好将崔夫人与谢玺打发走之后,便小憩个下午。 等到了傍晚,崔二爷与崔长佑从羡阳书院回来,一家人才往祠堂走去。 宋柔肚子里的孩子快四个月了,肚子还未凸显,倒是人胖了一些,走路的时候她让侍女扶着自己,小心地扶着腰身,恨不得将这孕肚撑起来。 “六姐,重山关好玩吗?”崔九郎崔显跑到了崔姒面前。 他今年不过五岁,还是个孩子,长相中和了崔二爷的儒雅和宋柔的柔和,看着倒是十分可爱。 崔姒没作声,倒是一旁的崔长佑,见他可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小子,重山关可不是用来玩的。” 宋柔脸色一慌,忙是上前将崔显拉回来。 崔长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气氛一瞬间异常尴尬。 许老太太瞪了他一眼:“你多长了一只手吗?碰人家的孩子做什么?想逗孩子,你不会自己生吗?” 崔长佑:“......” 苍天可鉴啊,他就是想捏一下孩子的脸而已,怎么,这是犯了多大的错吗? 崔姒笑出声:“小叔父,祖母说得不错啊。” 宋柔的脾性他忘了,旁的事情还好说,但就是对孩子紧张兮兮的,总是担忧别人伤了她的孩子。 他竟然还手贱,敢挡住她的面伸手去捏。 活该被骂啊!